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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裂痕与微光

作者:爱吃青花椒的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单最终还是没有被提交。


    顾星南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最终还是将那张活页纸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最里层。指尖捏着揉皱的活页纸,纸团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索要东西,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哪怕江景已经明确允许,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关于“不添麻烦”的弦,依旧无法放松。


    她只是将那盆在脑海中想象过的、小小的绿色植物,默默记在了心里。


    李律师是在第二天下午来的。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他带着一叠文件,语气专业而疏离,向顾星南解释了关于临时监护权变更、学籍转移以及如何处理她母亲遗留的、那笔并不算丰厚且正被亲戚虎视眈眈的遗产问题。


    顾星南安静地听着,大部分时间只是点头。法律条款冰冷而复杂,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听懂了一点——江景正在用一种高效且合法的方式,将她从过去那片泥沼中剥离出来,为她构建一个相对清晰的、受保护的法律身份。


    “顾小姐,在这些文件上签字之前,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李律师推了推眼镜,将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推到顾星南面前。


    顾星南的目光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最后落在沙发另一端正在用平板电脑处理邮件的江景身上。江景没有参与谈话,甚至没有看向这边,但她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背书。


    “没有疑问。”顾星南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紧笔杆,在指定位置一笔一划签下“顾星南”三个字,笔尖在最后一笔顿了半秒,才轻轻抬起。笔迹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决绝。像是在切断什么,又像是在承诺什么。


    李律师收起文件,礼貌地告辞离开。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


    江景放下平板,看向顾星南:“下周一去一中报到。这几天,把你之前落下的功课补一补。”她的话语总是直接切入核心,不掺杂多余的情绪。


    “我知道。”顾星南低声回应。她回到房间,看着书桌上那摞崭新的、散发着清冽油墨味的参考书,书页边缘还带着细腻的毛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陷入了一种单调的循环。


    顾星南几乎足不出户,从早到晚都埋首在题海里。江景似乎也很忙,早出晚归,两人碰面的时间大多只在早餐和晚餐的餐桌上。对话依旧简洁。


    “进度如何?”


    “还可以。”


    “牛奶记得喝。”


    “嗯。”


    交流仅限于此。但顾星南发现,冰箱里的食物不知不觉中变得丰富了些,多了几种她多夹了几筷子的菜色。她房间的衣柜里,也不知何时多了几套符合她尺寸的、不同款式的便服,依旧是简洁的风格,但颜色偶尔会出现一抹极淡的蓝或米白。


    江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履行着“提供避难所”的承诺,细致,却保持距离。


    这天夜里,顾星南被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题困住了。她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思路却像缠在一起的线团,越理越乱。焦躁和挫败感一点点啃噬着她的耐心。母亲去世后,她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了。


    她烦躁地放下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算去客厅倒杯水,换换脑子。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灯光落在江景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像蝶翼停在眼睑。她意外地发现,江景并没有在书房,而是蜷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笔记本电脑还摊开在膝盖上,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穿着银灰色丝质睡袍,领口滑落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肩颈,布料上沾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卸去了平日精致的妆容,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是微微蹙着的,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压力。


    顾星南放轻了脚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设防的江景。褪去了职场上的凌厉和冷硬,看起来甚至有些脆弱。


    她的目光落在江景搭在沙发边缘的手上。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但此刻,顾星南注意到,在她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疤痕,像是很久以前被什么利刃划过留下的痕迹。


    那道疤痕,与江景如今完美强大的形象格格不入。


    像是一个隐秘的裂痕,暗示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目光凝在那道疤痕上,指尖无意识蜷缩——那道疤的长度,像极了她小时候不小心被碎玻璃划到的伤口,顾星南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原来,强大如江景,也并非生来如此,也曾经受过伤吗?


    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感觉腿有些发麻,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她盯着江景的睡颜看了两秒,才轻手轻脚挪到厨房,接水时特意把水流调小,杯壁贴上指尖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凉,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却无法平静。


    那道疤痕,和江景睡梦中蹙起的眉头,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


    她之前对江景的感觉,是感激,是敬畏,是带着距离的依赖。但此刻,似乎混入了一丝别的、更为复杂的东西。是……好奇?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这不是她该探究的。她和江景的关系,建立在明确的“资助”与“被资助”之上,不应该逾越。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看向那道让她头疼的物理题。


    奇怪的是,刚才还一团乱麻的思路,此刻似乎清晰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重新开始演算。


    这一次,笔尖流畅了许多。


    窗外的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只有冰箱运行的低鸣,和客房里偶尔传来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成安静的夜曲。


    客厅里,睡梦中的江景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滑落,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她似乎被惊扰,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终究没有醒来。


    而在客房里,台灯下,顾星南终于解开了那道难题,在答案处画上了一个清晰的句号。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周一,就是新的开始了。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此刻,她的心里,除了不安,似乎也生出了一点微弱的、想要前行的勇气。


    这勇气,或许来自于桌上那摞被她一点点攻克的习题,或许来自于衣柜里那些合身的衣物,也或许……来自于客厅沙发上,那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女人,手腕上那道隐秘的、证明她也曾脆弱过的疤痕。


    裂痕之处,或许也能透进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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