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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 43

作者:野麦苦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呜呜呜——


    救护车警笛声荡在晴空下,车顶闪烁着红蓝灯光,于车流中穿梭。


    车内医护人员已经确认焦宇铭死亡,陪同家属黄芬昏迷后醒来,哭哭又笑笑,盯着焦宇铭染了半脸鲜血的脸,连眼睛都不肯眨一眨,似是有些精神失常,嘴里胡言乱语。


    “——死了……他死了,嘿嘿嘿哈哈哈,”黄芬倾身摸着焦宇铭皮开肉绽的手指,凉凉的,不知是哭还是笑,“铭铭,讨厌妈妈,所以不要妈妈了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倔驴样,天天吼妈妈,现在都不稀罕理妈妈了……”


    铭铭是焦宇铭的小名,他六岁那会儿神经抽了,觉得叠词难听,大喊大叫着不让黄芬那样喊他,黄芬就没再叫过这个浑小子为“铭铭”。


    时隔十二年,她再次喊出口,可是“铭铭”听不见也醒不来。


    坐在黄芬身边的护士,默默听着黄芬自言自语,口罩上那双眼睛有点泛红,心疼这位母亲,递了纸巾给黄芬:“女士,节哀顺变。”


    黄芬的手颤巍巍接过纸巾,针刺般心痛,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身子无力后倾,倒在了护士身上,抽噎起来。


    她擦眼泪时,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焦宇铭外套口袋里什么东西露出一个角,像是一封信件。


    她支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东西,果然是信封。


    信封的两个角被血染红,但是防水材质,她出于好奇,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干干净净。


    信纸“欻欻”两声,黄芬沾血的手捧着信纸,哭红的眼珠扫了一遍,她能认出是焦宇铭的字迹。


    “你们看,这是我儿子写的信。”黄芬什么内容都没有读,指着信递给医护人员看,仿佛在炫耀她儿子字写得超级好。


    医护人员没有吱声。


    黄芬没在意他们,捧着信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嘴里倏忽念出一句话:


    “……除爸妈给我的爱之外,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她粗略看一眼信,以下的内容越来越不对,意识到这时焦宇铭给别人的表白信。


    信里写道:


    喜欢的感觉是什么呢?


    大概是怕你看见我,又怕你看不见我。


    ……


    你喜欢焦炀,我一直都知道。但我想告诉你,夏野枯,老子喜欢你!对滴,只是告诉你!当你看见这封信的那刻起,我就是喜欢过你而已!


    因为我要放手啦,我要去一个没有你和焦炀的城市上大学,去找一个比你好看比你帅的对象。


    我是一个肤浅的人。


    爱情与梦想,是我毕生追求。


    ……


    手链不算表白礼物,是毕业礼物。


    我可牛逼了,手链是我自己编的哦,上面的小金狗是你!狗上面有你名字的缩写。嘿哈哈哈哈哈哈。*^_^*


    你不会选择我。你在厕所里拒绝我那天,我就知道你是撬不动的老山墙。


    Fuck!老山墙!(┯_┯)


    ……


    “这傻孩子……”


    黄芬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啪嗒啪嗒打在信纸上。


    她哭了一会儿,盘起来的头发散了一半,把憔悴的脸遮了一半,以前不明显的眼角纹现在重了不少,显得沧桑,默默嘀咕:“怎么你喜欢的人,都不喜欢你呢。”


    这句感概,比焦宇铭送给夏野枯的真金小狗还真。


    如果焦宇铭还活着,听到这句话,那么他绝对会跳起来和她当场叫板,反驳自己是多么受人喜欢,把初中到高中追过他的人,扒着手指头数给她听,至少能数出六个巴掌的人数。


    但现在……


    黄芬不敢多想,将信纸折好,背面沾着她带血的指纹,她用纸巾擦擦指纹,再吸干泪滴打湿的地方。


    这封信,在某种意义上是焦宇铭留下的遗物。


    信里的一笔一划都是遗愿。


    她作为妈妈,哪怕一直不支持焦宇铭喜欢男孩子,但她现在想见到夏野枯,求夏野枯看看她孩子死前还在想着的信。


    将信塞回信封,她在信封里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红色手链,中间一只可爱小金狗,小狗底座上有XYK三个字字母的缩写。


    字母歪歪扭扭,丑得让黄芬再次泪流满面。


    这是焦宇铭亲手刻上去的。


    “呜呜呜……铭铭。”


    黄芬的哭声再次淹没这片静寂之地,焦宇铭脸色僵白,医护人员不知怎样去劝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抽噎声里低头默哀。


    她将信封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握住焦宇铭僵凉露骨的手指,彻底放出哭声,鼻尖缠绕着一股血腥味。


    窗外夏风轻轻地扇着,艳阳高照,尘世依旧喧嚣,待她鼻尖的血腥味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液刺鼻的味道。


    昏黑的夕阳落进医院走廊,地面瓷砖铺上一片黑灿暗光,黄芬盯着余晖,半瘫在椅子上,手指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她还在无力地捏着信封,眼泪无声,划过脸颊,掉落在绝望夕阳里。


    走廊尽头,焦炀蹲在墙的拐角,头埋在手抱着的膝盖里,缩成一小团;站在他身边的夏野枯眼睛生涩无光,眼睑红得瘆人,仰头看着天花板。


    他们心底都无比清楚,那个嬉闹做作却又向上向善的焦宇铭,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待医学检查后,经公安机关确认,焦宇铭的遗体将被送进殡仪馆,最后等待家属处理。


    届时。


    “你黄阿姨呢?”


    谁说。


    这人嗓音有点沙哑,似是哭过了。


    焦炀闻声从膝盖里抬起头,眼睛红肿,见路明红着眼捂脸站在他们身前,抬手狠狠擦了眼泪,回答了夏野枯的问题:“路阿姨,舅妈在里面坐着。”


    他手朝拐角后的走廊指了指,示意方向。


    路明颔首,方才她是在问夏野枯,回答问题的是焦炀。


    夏野枯不再仰视天花板,低下头,看着路明:“妈,我要去趟警局。”


    焦宇铭推开他那半秒前,他就猜到出了秃头的因果动机。


    然而他想不清楚,当时秃头手机里有关焦炀的偷拍照都已在警局删除,秃头是靠什么搜寻到他们的?!


    焦炀,焦宇铭,乃至他都不会发自己的照片在网上,朋友圈和动态说说更不会!


    Q市A区与F区更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秃头怎么会找到这里!


    中间肯定有人帮助了秃头。


    这有必要告知警察。


    路明:“?”


    “那次去F区的寺庙,杀人犯司机和我们结下梁子。在警局里,我无意看他的资料,他叫林视远,家住孔庙下玉林小区六幢1203,患有精神疾病。高考前三天下晚自习后,他在校门口鬼鬼祟祟,我注意到了他,但……”


    夏野枯呼吸深长不稳,闭上眼再次陷入自责中,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我怎么就分不清他的脸,我没抓住他……都怪我,怪我……该死的是一直我……是焦宇铭救了我,他不该推开我的。”


    尾音微小震颤,撕裂到了极致。


    路明听力惊人,听清楚夏野枯最后喃喃地说了什么,捏硬的拳头少顷松开,紧紧咬住下唇,没说什么。


    他把焦炀从地上拉起来,给出一个伤心而牵强的浅笑,这只要是想安慰焦炀,继而去找黄芬了。


    焦宇铭爸爸报警后去了警局,请路明照料一下另外两个孩子,还有爱子如命的黄芬。


    路明来接他们回去。


    一直在听夏野枯在说话的焦炀,讷讷转身看他,质问:“你那晚让我们先走,就是因为你看到了秃头?”


    夏野枯面无情绪,张口却不说话。


    这是典型的默认。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焦炀问。


    夏野枯撇开焦炀的注视,脸色煞白,心里那些解释瞬间灰飞烟灭,最终:“……怪我。”


    焦炀闻言,想要拽起夏野枯衣领的手僵在空中,愤怒悲切到了极点以至于爆发出沙哑哭腔,嘶吼:


    “事已至此,怪谁都没有用。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有错,一切的始末因我,你刚才和路阿姨解释的时候,怎么不提我的名字!如果我那天没穿短裤,如果我没有自杀——”


    憋不住的眼泪上涌,后面的话语如鲠在喉,他想说:我就不会重生!过去出车祸的是我,我那时只是废了一条腿!一定是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过去,才让死亡降临到焦宇铭身上!


    这些话都淹没在哭声里,他垂下手,指甲把掌心扣得血肉模糊,唇瓣战栗:“……你没有错,步步错的都是我。”


    他的过去确实被改变了。


    从他重生回十八岁那天,过去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包括这次高考题都与曾经的高考题完全不一样。


    他把所有罪责归咎于自己,这是他在逃避别人死亡的事实。


    他哥焦宇铭,苦读十二年刚高考完,于风和日丽的下午,睡在血泊里;还有曾经那个二十八岁的夏野枯,留了一个骨灰盒给他。


    如果活着是见证生命中重要的人接二连三死去,那么他希望下一个会死的是自己。


    他什么都不要了,爱情也好,生命也罢。


    他抬起头,还想说什么,被路明搀扶着的黄芬站住脚跟,眼睛血红瘆亮,猝然像野兽般朝夏野枯扑去。


    夏野枯没避开,眼疾手快接住走路踉跄不稳的黄芬。


    黄芬扶着他手臂,面色僵白,额前的碎发白了一半,悠然地飘在空中,她开口却急促,声音洪亮嘶哑几近癫狂:


    “我儿子救了你!他救了你!他推开你就死了!你看见了吗?他被车撞天上去了……小夏,阿姨求求你,求你,看看铭铭给你的信,好吗?阿姨求你了,求你……”


    哀求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间,令人心酸唏嘘,夏野枯瞳孔渐渐扩大,唇瓣张张合合却无法开口说话。


    假如焦宇铭没推开他,死的是他才对!


    缄默半晌,他垂头,下巴几乎快戳到锁骨上了,牙关紧咬,只能憋出一句:“对不起,阿姨。”


    黄芬的哀嚎使他心颤腿软发抖,仿佛下一秒膝盖就会噗通跪地,然而黄芬却啪地将信掼进他手里:“……你知不知道铭铭喜欢你啊!他信还没送到你手中,就没了。小夏,铭铭就是因为他喜欢你,他才推开你——”


    焦炀瞳孔霎时骤缩,小腿肌肉紧绷着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什么惊天言语,紧接着脑海里闪出焦宇铭下午似是哭过的委屈脸庞。


    霎时猜到了什么。


    “够了,黄姐!”路明上前一步呵斥道,但不是生气,是不想让活着的孩子陷入另一个深渊。


    她二话不说,强行扶着走路歪歪扭扭的黄芬离开。


    黄芬深吸气:“路明,你不懂,铭铭是我的孩子,就像小夏是你的孩子,你唯一的孩子啊!你让你儿子看看我儿子的遗书……”


    “没意义了。”路明说。


    人死了就是没意义。


    有意义的是某些人留下的知识、财富、回忆,情感等。


    部分活着的人才有意义,他们还可以去创造价值。


    ·


    二位母亲出了大厅,夏野枯收回视线,抬起手,把攥在手里的信封慢慢打开,噙着泪一字一字地看,时而浅笑时而咬唇,微微歪头,抬手擦眼泪的动作与焦宇铭神似。


    站在他身后的焦炀,右腿有点轻微性粉碎性骨折,跛行地走到他身前:“焦宇铭今天下午拎着水桶回教室的时候,眼睛有点湿,与你有关吗?”


    夏野枯没有掩饰,兀自低头盯着信中认真不马虎的字,细细看来,信纸在他手中不停抖动,极其缥缈地“嗯”了声。


    刹那焦炀明白了所有——焦宇铭极有可能因为告白失败而哭了。


    焦宇铭表面看着活脱、开朗,遇到天大的事,他那张好胜的嘴都要说几句出风头的话,来掩饰他内心的失意。


    焦炀知道这些,也清楚焦宇铭这样自信的人,被喜欢的人拒绝了,会当场哭出来。


    因为初三暑假时,焦宇铭朝他表过白,被他直接拒了,汪的一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焦炀用力搓了把脸,脸埋在手心,伴着哭腔嗤笑了几声,重重垂下的双手掌心满是热泪: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接受他送给你的信呢?他的喜欢对你来说就不值得尊重吗?”


    夏野枯闻言,慢条斯理折起信纸,不再逃避地直视着焦炀通红的眼睛:“你那晚说你要离开我了,我不想因为其他事让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就因为这个?!”焦炀讥笑,打断他,毅然扭身就走。


    明明腿受伤了,却走得不含糊,步伐沉重有力,无任何会停步的迹象。


    他走出大厅,咬着牙忍痛,利落地下了一半的楼梯,右手刚甩出去,左手旋即被抓住。


    夏野枯抓住他的手,夜幕降临,天穹一片灰黑色,空旷的大厅门口只有二人一高一低,一拉一扯。


    缄默半晌,他才开口:“焦炀,是因为你觉得焦宇铭为了救我而死,所以我才该接受他的信?”


    焦炀听出的意思是,如果焦宇铭没死,夏野枯接受了信件,那他知道了这件事就会生气。


    他讶然抬头看夏野枯,眼眶酸了片刻,随即哂笑:“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为了那点喜欢就要去……去作去闹的人吗?”


    夏野枯微愣,立即松开焦炀的手,欲言又止。焦炀的猜忌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晚风吹来,焦炀额前头发随风飘起,拳头捏得死硬,四下寂静无人,他心里的苦涩和怒花顷刻高涨爆发,大吼:


    “我要走是因为我不想去上什么大学,我已经上过了,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都事上。我就想摆烂,你现在前途光明,憧憬未来,我怕你知道我实际上是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德行,每天只想着画那个破漫画!你未来会看不上我!我们想的不一样!”


    “而我的一切你都不知道!一个人守着骨灰盒,每天心如刀绞,还要骗自己好好活下去!”


    夏野枯不解但不问,只是微微拧眉。


    焦炀一手揩干净眼泪:“你能明白那种每夜都会有一个小时从梦里惊醒,身体动不了就像一个玩偶的感觉吗!自己腿都压麻了……天天天还要打鸡血似的去上学!花几三月回炉重造高中三年的知识,天天考那些傻逼试卷!我考好了我就能一辈子过好吗?玛德!”


    吼叫声在黑沉天色下荡开,吼得大脑缺氧,他深吸一口气,泪珠不争气地掉落,人影苍凉模糊,站在萧索的风中而他周遭压抑到了极致,令人呼吸不畅。


    他咳了几声,不再怒吼,好好说话:“……焦宇铭的死与你无关,如果那天我不穿短裤,就不会被偷拍,更没后面的事。这件事自始至终怪我,和你没关系。我在你面前,在夏阿姨面前,也演不动了,每天嘻嘻哈哈、装乖像个疯子。我现在说的话不假。我会走,你也会有你自己的路。”


    嘴上这么说,但焦炀想让夏野枯不要自责。


    夏野枯缩回僵在半空的手指,迫使自己撇开焦炀的视线:“你终于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的理由了。”


    又说:“我现在确实长不大,朋友死了,我连怎么帮忙处理都不知道,只会哭,懦弱。”


    他提步走下楼梯,与焦炀擦肩而过时,用那种颓废却坚定的语气,说:“分手吧……或者就当我们从未在一起过。祝你找到你最爱的那个人。”


    一记重锤打在焦炀心尖,瞬间令他说不出什么话,拖着沉重的腿脚背过身去,紧闭发干颤抖的唇瓣。


    夏野枯紧捏着那封信,骨指暴起,哒哒哒快步走下楼梯,没有任何停步转身的迹象,背影凄清,在夜幕中越来越模糊。


    还是分手了。


    焦炀边咬唇边掉眼泪地想。


    这不正是我和他吵架那天,我想要的结果么?


    这章是以黄芬的镜头开始,再把镜头转给二位主角。


    目的就是铺垫,因为黄芬是一个重要角色,焦宇铭死后,她的存在直接关系到后文的发展。


    焦炀手握主镜头,前面有几章存在感不怎么多,是因为矛盾点不在他,但矛盾爆发点会慢慢移回他身上。


    这个转折还没完呢,分手只是镜子上的一道裂隙,如果要破镜,就得彻底把镜子摔碎。


    接下来,再过一两章,主镜头基本会一直跟着焦炀。


    到那时,焦炀的人设会有很大变化。


    ………


    谢谢读者大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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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Chapter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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