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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鳏夫

作者:凉风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剧情需要,开篇有小段以第一人称展开。见谅。)


    照夜跟我说他是鳏夫时,我以为他是因死了老婆,万念俱灰,才去当了道士。


    可他又说自己活了成千上万年,我才反应过来,这年头的道士,不仅会坑蒙拐骗,瞎编乱造的本事更大。


    直到有一天,他叫我把他埋了,才让人意识到,这“鳏夫”二字,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


    中洲的东礁城外。


    我见他跪在乱葬岗上,把自己扒皮去骨拆解了个彻底。一把古老的匕首沾满了鲜血,他如庖丁解牛,熟练的将根根白骨从自己的血肉中剥离出来。


    这还不止,随后又给那堆白骨披了件褪色的喜服,是扎眼的红。再将准备好的稻草胡乱塞进了剥下的人皮肉囊里。紧接着,自己的皮与骨跪天拜地结了亲。


    “夫妻”交拜时,他那具稻草填充后的皮囊,还不忘对着喜服下的白骨露出个笑容,看得人心惊肉跳。


    事毕。


    对我说,都埋了吧。


    又因那稻草将人皮撑的太满,他时不时就从嘴里扯出根稻草,让这场面看起来,即滑稽又恐怖。


    此时,荒冢上的阴风贴着地皮来回打旋,吹得那骨架上的喜袍簌簌作响。


    一个幽怨凄切的女声便就这样自喜袍下飘了出来,她道,“相,相公?”


    显然,这孤魂野鬼目睹了方才诡异血腥的一幕后,被这具血淋淋的骨架吸引,于是便依附了上去。


    照夜则是连眼皮都没抬,示意我继续挖坑埋他。我心下暗叹,又一个自寻死路的怨鬼。


    那女鬼不以为意,满足地摸了下喜服,又桀桀桀地朝我笑,“小兄弟,你给我家相公挖什么坟呀?你......”


    对方话音未落,突然就惊恐地厉声尖叫。她那骤然蜷缩痛苦的模样,仿佛附身的骨架此刻“活”了,正在吸食撕扯着她。


    见状,照夜随口念了几句经文,那声音冷到无情,可句式听起来也没啥特别。


    直到最后一个“破”字出口,四周瞬间变得扭曲,天地如潮汐起伏,让人感到有股力量正无形地攫住女鬼。


    那女鬼顿时就大声嘶喊,“你是鳏夫!你!居然是鳏夫!!”


    闻言,照夜才抬眼瞧了下对方,说道,“你倒是活得挺长,还知道这些。”


    那女鬼哪还管照夜话里的意思,她挣不脱骨架,仿佛被其桎梏束缚,疯疯癫癫,张牙舞爪。声音更是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这一脉,这一脉早就该绝迹人间了!你!你!......啊——”


    尾音变得凄厉,喜服也被扯落。


    最后,我见那散了一地的白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


    ......


    拾起喜服,重新覆在照夜支离的骨骸上。回身时,他的那具人皮也已闭目沉眠,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懒得说。


    我将他的骨与皮囊分别埋好,呆呆坐在了坟头,心下一片茫然。


    何苦来哉?回回这样的折腾。


    临走时,原想给他上一炷香,末了还是作罢。


    横竖几十年后,再将他刨出来,还得叫他笑话一句矫情。


    嗐。


    *** ***


    中洲,大显周朝文承一十七年。


    东礁城外的枯木林子,林子后还是那片乱葬岗,好似什么都没变,新坟倒是添了不少。


    “陈实!你咋一下子老成了这样?”


    突兀的声音在风里转了几圈吹进耳朵,犹似当年埋他时一样的亲切。


    “都五十年了,谁像你,老不死的骷髅鬼!”名唤陈实的老头骂了句。见对方仍穿着那件褪了色的喜服,蹲坐坟头的样子,在这黑漆漆的夜晚和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分别。


    照夜听后,低低地笑,声音干瘪如呜咽,他那尚未生出眼珠子的两个窟窿里,实在看不出半分情绪。


    于是,这具喜服下的“骷髅骨架”又凑向老头,空洞的眼窝直直“望”了过来,说道,“这些年,娶妻了没?”声音带着几分活人的促狭,配着他这副相貌,除了令人毛骨悚然外,实在称不上彼此间曾有过什么交情。


    陈实没睬他,从怀里抓出一串铜钱丢出去,“快把自己打理下,免得吓死人。”


    照夜接过铜钱面罩,指骨摸在凹凸的纹路上有些怅然,随即将其挡住了还没长牙,也不见皮肉的下半张面骨上,又将身上的喜服撕去一条,暗红的都快烂没的布带缠住了那对空洞的眼窝,最后戴上顶竹篾斗笠,全然遮盖住他这具尚未长出肉来的枯骨架子。


    远远看去,人不人鬼不鬼,倒是应了那句俗语,莫遇坟头红衣人,不是邪祟就是鬼。


    于是,一老一鬼的两人,绕过乱葬岗,从枯木林子钻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子时刚过。


    清冷的月光洒下,照夜伸出手掌看了看,方才还是嶙峋恐怖的白骨指节,已缓慢覆上新肉,连指缝都变得清晰可见。


    如此,他又“活”了回来。


    两人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推开小院破篱笆门时,里头迅速跑出来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睡眼惺忪,“师父,你半夜去挖坟,就挖出个道士?”


    道士可是没钱的!


    少年名言庆,瞅了眼面前这位奇形怪状的红衣道人,不仅枯瘦如柴,还用布条蒙着眼,嘿,居然是个瞎子!


    更令人惊讶地是,他戴上了那副铜钱面罩。


    于是,少年指着照夜,大叫道,“师父!你怎么还把那串宝贝给了他!”


    “这原本就是人家的!”陈实答时,不忘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脑门上。


    “骗人!”言庆梗着脖子反问,“师父平日里把这东西当命根子,连我摸一下都不行,回头说送人就送人啊?”少年愈发死死盯着照夜瞧,就想将那串铜钱扒下来。


    “无妨,那就让你摸一下。”当即,照夜大大方方蹲下身。


    “真的?”言庆眼睛一亮,觉得这道人性格还不错。


    照夜点头。


    于是,少年将手伸向了铜钱面罩,却被一侧的陈实毫不留情地拍掉,阻止道,“行了,你别祸害人。”老头将言庆往自己身边一扯,“他还小,暂且接替不了我。”


    闻言,照夜缓缓站起身,故作遗憾地又想轻拍少年的肩,抬手间,他那尚未完全复原的右手掌,森森白骨混同在残缺的皮肉间,向外伸展的模样,如鬼骨抓魂,阎罗索命。


    顿时,看得那少年面如土色,张着嘴巴连惊叫都没喊出,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陈实接住人,无奈摇头。


    “这么不经吓?”照夜自语,看了眼他这只半腐半枯的恐怖手掌。心中苦笑,原来方才长好的只有一只手,是他大意,随后负手朝院中的小屋走去。


    “你跨个火盆,驱驱晦气。”陈实把角落里的一口火盆适时挡在了门前。


    火盆里的余烬泛着暗红,将熄未熄。老头朝着火盆念了句什么,那火焰忽的就窜了起来,烧的旺盛。


    照夜略微驻足,却从侧面绕进了屋。那气势,就差一脚将火盆踢个底朝天。


    “嗐!”陈实语塞,抱着言庆,跨过火盆,跟着对方进了屋。


    “老陈,还没哪个精怪厉鬼敢跟着我。倒是你,不如来回多跨几次,万一跨出个鬼新娘,也好有个依靠。”甩出一句调侃,照夜自行捡了张椅子,坐在了屋内唯一的四方桌旁。


    陈实安置好言庆,从灶台上端来了馒头和米粥,边吃边道,“天亮后,我去镇上给你置办点衣物,你总得把自己打理的......正常点。”


    照夜却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中洲如今谁坐了龙椅?”他记得自己埋下去时,老皇帝已到了风烛残年。


    “你问这个干嘛?”陈实眉头微蹙,又如实作答,“文承帝,那小皇帝才亲政不久,怕是还——”


    “我要进宫一趟。”


    陈实听后,差点被嘴里的馒头噎死,连喝了好几口茶水,疑惑道,“不是说你们这脉,最沾不得天家的浩然正气么?你要进宫?”还是说这“进宫”指的是别的意思?


    “这事不急。”照夜摆手,又问,“你有没有钱?”


    陈实尴尬,便没答上话。


    顿时,就听得对方一阵数落,“五十年了,陈实,你既不娶妻生子,也不求取功名......”侧头又瞥向土炕上昏厥的少年,“还养了个废物?你脑子,莫非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乐意。”老头脖颈一仰,倔出股少年气。


    照夜微愣,又从怀里掏出块蜡黄的古玉,“喏,这个拿去。”将玉玦推到陈实面前,稍显拮据道,“方才在乱葬岗上捡的,文绪年间的东西,也算老物件,应该值点钱。”


    陈实看着那块沁着腐臭腥气的玉玦,细碎的纹路上还沾着暗红色,不知是血迹凝出的还是天然所成,一时间心里竟不是滋味。


    照夜喟叹,解释道,“我这样的,命里带不得富贵,也沾不了金银,除了这铜钱面罩外,两袖真清风。连我这身皮囊,尚且还没长完整。”这话,终究让人听出了几分复杂。


    周围陷入安静。


    彼此沉默许久后,照夜才重拾话题,“陈实,这孩子我可以暂且收着。但接下来的事,你却不好涉足。”


    陈实点头,鼻子一酸,心知对方在向自己辞行。


    “你的那点阳寿,我会亲自给你续上,因果记我头上。这点业障,还压不垮我。”照夜实在说不出这究竟算不算一种补偿,可自己又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和鳏夫沾上边的人,大多都“过”的不好。


    陈实没说话,低头收拾好碗筷,转身出门时,又朝门里的人深深施了个大礼,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叫照夜挤出句不耐烦,“行了行了,下辈子若再遇到要饭的道士,别不问缘由,就将人领进了门。”


    那是彼此的初相识,恍惚间竟似昨日一般鲜活。


    老头听后,气得跺脚,腰杆却又挺得笔直,就此出了院门。


    此时,忽而有风自檐下吹了进来,初春的夜风,冷意里全是孤寂。


    照夜依旧坐在四方桌旁,看着黑漆漆的屋外,一动未动。


    他送走过许许多多如陈实这样的人,他们都曾埋过自己的皮与骨,也都挖过他的孤坟野冢。一次又一次,他身边走过太多的人,别人是过客,却总有去处。而他似归人,却从没有来处。


    ......


    《中洲小志》鳏夫一脉,师承何人不知,师承何处不详,皆为无生无死,岁月不侵,福祸相依无命数。曾被人笑谈一句,视为凡间的活棺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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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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