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诡事录》 第1章 鳏夫 (剧情需要,开篇有小段以第一人称展开。见谅。) 照夜跟我说他是鳏夫时,我以为他是因死了老婆,万念俱灰,才去当了道士。 可他又说自己活了成千上万年,我才反应过来,这年头的道士,不仅会坑蒙拐骗,瞎编乱造的本事更大。 直到有一天,他叫我把他埋了,才让人意识到,这“鳏夫”二字,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 中洲的东礁城外。 我见他跪在乱葬岗上,把自己扒皮去骨拆解了个彻底。一把古老的匕首沾满了鲜血,他如庖丁解牛,熟练的将根根白骨从自己的血肉中剥离出来。 这还不止,随后又给那堆白骨披了件褪色的喜服,是扎眼的红。再将准备好的稻草胡乱塞进了剥下的人皮肉囊里。紧接着,自己的皮与骨跪天拜地结了亲。 “夫妻”交拜时,他那具稻草填充后的皮囊,还不忘对着喜服下的白骨露出个笑容,看得人心惊肉跳。 事毕。 对我说,都埋了吧。 又因那稻草将人皮撑的太满,他时不时就从嘴里扯出根稻草,让这场面看起来,即滑稽又恐怖。 此时,荒冢上的阴风贴着地皮来回打旋,吹得那骨架上的喜袍簌簌作响。 一个幽怨凄切的女声便就这样自喜袍下飘了出来,她道,“相,相公?” 显然,这孤魂野鬼目睹了方才诡异血腥的一幕后,被这具血淋淋的骨架吸引,于是便依附了上去。 照夜则是连眼皮都没抬,示意我继续挖坑埋他。我心下暗叹,又一个自寻死路的怨鬼。 那女鬼不以为意,满足地摸了下喜服,又桀桀桀地朝我笑,“小兄弟,你给我家相公挖什么坟呀?你......” 对方话音未落,突然就惊恐地厉声尖叫。她那骤然蜷缩痛苦的模样,仿佛附身的骨架此刻“活”了,正在吸食撕扯着她。 见状,照夜随口念了几句经文,那声音冷到无情,可句式听起来也没啥特别。 直到最后一个“破”字出口,四周瞬间变得扭曲,天地如潮汐起伏,让人感到有股力量正无形地攫住女鬼。 那女鬼顿时就大声嘶喊,“你是鳏夫!你!居然是鳏夫!!” 闻言,照夜才抬眼瞧了下对方,说道,“你倒是活得挺长,还知道这些。” 那女鬼哪还管照夜话里的意思,她挣不脱骨架,仿佛被其桎梏束缚,疯疯癫癫,张牙舞爪。声音更是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这一脉,这一脉早就该绝迹人间了!你!你!......啊——” 尾音变得凄厉,喜服也被扯落。 最后,我见那散了一地的白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 ...... 拾起喜服,重新覆在照夜支离的骨骸上。回身时,他的那具人皮也已闭目沉眠,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懒得说。 我将他的骨与皮囊分别埋好,呆呆坐在了坟头,心下一片茫然。 何苦来哉?回回这样的折腾。 临走时,原想给他上一炷香,末了还是作罢。 横竖几十年后,再将他刨出来,还得叫他笑话一句矫情。 嗐。 *** *** 中洲,大显周朝文承一十七年。 东礁城外的枯木林子,林子后还是那片乱葬岗,好似什么都没变,新坟倒是添了不少。 “陈实!你咋一下子老成了这样?” 突兀的声音在风里转了几圈吹进耳朵,犹似当年埋他时一样的亲切。 “都五十年了,谁像你,老不死的骷髅鬼!”名唤陈实的老头骂了句。见对方仍穿着那件褪了色的喜服,蹲坐坟头的样子,在这黑漆漆的夜晚和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分别。 照夜听后,低低地笑,声音干瘪如呜咽,他那尚未生出眼珠子的两个窟窿里,实在看不出半分情绪。 于是,这具喜服下的“骷髅骨架”又凑向老头,空洞的眼窝直直“望”了过来,说道,“这些年,娶妻了没?”声音带着几分活人的促狭,配着他这副相貌,除了令人毛骨悚然外,实在称不上彼此间曾有过什么交情。 陈实没睬他,从怀里抓出一串铜钱丢出去,“快把自己打理下,免得吓死人。” 照夜接过铜钱面罩,指骨摸在凹凸的纹路上有些怅然,随即将其挡住了还没长牙,也不见皮肉的下半张面骨上,又将身上的喜服撕去一条,暗红的都快烂没的布带缠住了那对空洞的眼窝,最后戴上顶竹篾斗笠,全然遮盖住他这具尚未长出肉来的枯骨架子。 远远看去,人不人鬼不鬼,倒是应了那句俗语,莫遇坟头红衣人,不是邪祟就是鬼。 于是,一老一鬼的两人,绕过乱葬岗,从枯木林子钻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子时刚过。 清冷的月光洒下,照夜伸出手掌看了看,方才还是嶙峋恐怖的白骨指节,已缓慢覆上新肉,连指缝都变得清晰可见。 如此,他又“活”了回来。 两人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推开小院破篱笆门时,里头迅速跑出来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睡眼惺忪,“师父,你半夜去挖坟,就挖出个道士?” 道士可是没钱的! 少年名言庆,瞅了眼面前这位奇形怪状的红衣道人,不仅枯瘦如柴,还用布条蒙着眼,嘿,居然是个瞎子! 更令人惊讶地是,他戴上了那副铜钱面罩。 于是,少年指着照夜,大叫道,“师父!你怎么还把那串宝贝给了他!” “这原本就是人家的!”陈实答时,不忘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脑门上。 “骗人!”言庆梗着脖子反问,“师父平日里把这东西当命根子,连我摸一下都不行,回头说送人就送人啊?”少年愈发死死盯着照夜瞧,就想将那串铜钱扒下来。 “无妨,那就让你摸一下。”当即,照夜大大方方蹲下身。 “真的?”言庆眼睛一亮,觉得这道人性格还不错。 照夜点头。 于是,少年将手伸向了铜钱面罩,却被一侧的陈实毫不留情地拍掉,阻止道,“行了,你别祸害人。”老头将言庆往自己身边一扯,“他还小,暂且接替不了我。” 闻言,照夜缓缓站起身,故作遗憾地又想轻拍少年的肩,抬手间,他那尚未完全复原的右手掌,森森白骨混同在残缺的皮肉间,向外伸展的模样,如鬼骨抓魂,阎罗索命。 顿时,看得那少年面如土色,张着嘴巴连惊叫都没喊出,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陈实接住人,无奈摇头。 “这么不经吓?”照夜自语,看了眼他这只半腐半枯的恐怖手掌。心中苦笑,原来方才长好的只有一只手,是他大意,随后负手朝院中的小屋走去。 “你跨个火盆,驱驱晦气。”陈实把角落里的一口火盆适时挡在了门前。 火盆里的余烬泛着暗红,将熄未熄。老头朝着火盆念了句什么,那火焰忽的就窜了起来,烧的旺盛。 照夜略微驻足,却从侧面绕进了屋。那气势,就差一脚将火盆踢个底朝天。 “嗐!”陈实语塞,抱着言庆,跨过火盆,跟着对方进了屋。 “老陈,还没哪个精怪厉鬼敢跟着我。倒是你,不如来回多跨几次,万一跨出个鬼新娘,也好有个依靠。”甩出一句调侃,照夜自行捡了张椅子,坐在了屋内唯一的四方桌旁。 陈实安置好言庆,从灶台上端来了馒头和米粥,边吃边道,“天亮后,我去镇上给你置办点衣物,你总得把自己打理的......正常点。” 照夜却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中洲如今谁坐了龙椅?”他记得自己埋下去时,老皇帝已到了风烛残年。 “你问这个干嘛?”陈实眉头微蹙,又如实作答,“文承帝,那小皇帝才亲政不久,怕是还——” “我要进宫一趟。” 陈实听后,差点被嘴里的馒头噎死,连喝了好几口茶水,疑惑道,“不是说你们这脉,最沾不得天家的浩然正气么?你要进宫?”还是说这“进宫”指的是别的意思? “这事不急。”照夜摆手,又问,“你有没有钱?” 陈实尴尬,便没答上话。 顿时,就听得对方一阵数落,“五十年了,陈实,你既不娶妻生子,也不求取功名......”侧头又瞥向土炕上昏厥的少年,“还养了个废物?你脑子,莫非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乐意。”老头脖颈一仰,倔出股少年气。 照夜微愣,又从怀里掏出块蜡黄的古玉,“喏,这个拿去。”将玉玦推到陈实面前,稍显拮据道,“方才在乱葬岗上捡的,文绪年间的东西,也算老物件,应该值点钱。” 陈实看着那块沁着腐臭腥气的玉玦,细碎的纹路上还沾着暗红色,不知是血迹凝出的还是天然所成,一时间心里竟不是滋味。 照夜喟叹,解释道,“我这样的,命里带不得富贵,也沾不了金银,除了这铜钱面罩外,两袖真清风。连我这身皮囊,尚且还没长完整。”这话,终究让人听出了几分复杂。 周围陷入安静。 彼此沉默许久后,照夜才重拾话题,“陈实,这孩子我可以暂且收着。但接下来的事,你却不好涉足。” 陈实点头,鼻子一酸,心知对方在向自己辞行。 “你的那点阳寿,我会亲自给你续上,因果记我头上。这点业障,还压不垮我。”照夜实在说不出这究竟算不算一种补偿,可自己又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和鳏夫沾上边的人,大多都“过”的不好。 陈实没说话,低头收拾好碗筷,转身出门时,又朝门里的人深深施了个大礼,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叫照夜挤出句不耐烦,“行了行了,下辈子若再遇到要饭的道士,别不问缘由,就将人领进了门。” 那是彼此的初相识,恍惚间竟似昨日一般鲜活。 老头听后,气得跺脚,腰杆却又挺得笔直,就此出了院门。 此时,忽而有风自檐下吹了进来,初春的夜风,冷意里全是孤寂。 照夜依旧坐在四方桌旁,看着黑漆漆的屋外,一动未动。 他送走过许许多多如陈实这样的人,他们都曾埋过自己的皮与骨,也都挖过他的孤坟野冢。一次又一次,他身边走过太多的人,别人是过客,却总有去处。而他似归人,却从没有来处。 ...... 《中洲小志》鳏夫一脉,师承何人不知,师承何处不详,皆为无生无死,岁月不侵,福祸相依无命数。曾被人笑谈一句,视为凡间的活棺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鳏夫 第2章 事起 陈实走后,一声长叹带着几分故作老成的腔调,自照夜身后传来。那躺在土炕上的少年已醒了过来,人也坐起身。 照夜却道,“你那师父都走了,你怎么不送送他?”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屋内荡开。 少年一改稚气,老气横秋道,“师父他人其实挺好,守着这地儿好些年,你不该那样说他。” “你不怕我?”照夜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有股说不出的威压。 “他老人家和我说过你们这脉的事,我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言庆坐到了照夜对面,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探究道,“你就是师父常挂嘴边的那位……夜归人?” “哦?说与我听听。”夜归人?名字不错。 “这些年,师父常帮人看看风水,写写平安符,算算福祸。十里八乡,也算挣得点名气。只是这行当,真赚不到几个钱。”翻开一只茶杯,言庆自顾倒上茶,“师父说你,孑然一身,穷困潦倒,无亲无挂无尘缘。还说你们这脉,又是满身污秽浊气,连六道轮回都将你拒之门外,这些......可是真的?” “......” 言庆见照夜没回答,继续道,“师父找过好些古籍,却也没发现鳏夫的命数要何解?师父说你忘了好多事,但我觉得,这都是借口。” 照夜哼出声,却也没否认。 “你还真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会吃亏的。”对方并未失望,又道,“文承六年,阿耶江发了大水。师父说我是从上游坐了个木盆漂下来的婴儿。” 言庆起了话头,接着说,“师父当时正要成亲,但就是因为捡了我回去,被新娘子嫌晦气,之后,婚事黄了。于是,带上我走南闯北。”说到此处,少年眼中多出几分追忆,“师父和我去过中洲不少地方,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比你这样的人还多,只是最危险的时候......”对方声音忽而停滞,目光落回照夜挂脸上的那串铜钱面罩,意味深长的问,“你这铜钱当真厉害......为此,我死皮赖脸求着师父讲了许多事。以后,我是不是也要亲手埋了你?!” 照夜不答反问,“陈实就没告诉你,和我沾上因果的,会不得好死么。”语气故意加重,好叫对方知难而退。 言庆却轻松笑道,“怕什么,师父说,所有人都可以活在你的轮回里。倒是你沉沉浮浮的,真的有上千年了么?”说完,没大没小的拍了下照夜的肩,得意道,“我吉人自有天相,当年没死,被师父捡了回来。往后,我定然富贵着呢!” 言庆见照夜始终未有表示,又问,“师父说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人。我猜这会儿,你要找的人,该不会已经托生成了那个小皇帝吧,所以你要进宫?”看来方才的话,这少年是没少偷听。 只这最后一问,终于让照夜有所行动。他摘下斗笠,解开蒙眼的布条,一气呵成的动作,却让言庆只来得及两眼一翻,直接昏死在了地上。 照夜抚了下自己光洁的头骨,脸上怕也还没长出肉,那串吊在上面的铜钱,轻叩面骨的声响,倒显得异常清脆。 想必用这种惊悚的方式来拒绝回答,才最为干净利落。 ...... 再是等言庆挣扎着醒过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只见一道穿着破烂喜服的背影,就那样静立在了屋门前。对方身姿挺拔,一头苍灰色的发自发根朝下,已逐渐变得黑亮,整个人好似在层层蜕变。 言庆恍惚想起昨夜吓唬自己的“骷髅头”,此刻竟生出这一头的“黑毛”,荒谬的对比越发让人好笑。正打算说什么,照夜却率先转过身,他长身玉立,威仪万千,瞬间叫人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 “起来,和我去临城。”一把低沉的嗓音已与昨晚不同,而他面上的铜钱面罩也随他的声音微微晃荡,又将整个人勾勒的愈发神秘内敛了起来。 “你,真要进宫?”言庆疑惑,再次确认。 “自是由你代我入宫。”照夜答,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收下”这少年。 言庆皱眉,似有难处。 照夜立即说道,“我在临城有一信物,你拿着入宫,便可畅行无阻。” “我不是这意思。”言庆摇头,赶紧往下说,“师父手里还有桩事没做完,眼下得先去解决,咱们才好出发去皇城。” 听罢,照夜挑眉瞧了眼对方,没想到陈实居然也会这一手,还是特意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难怪昨夜走的那么潇洒。 言庆挠了下头,老实交代,“差不多是那个意思,的确有点棘手。” 照夜站定,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呐,咱可先说好,这事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硬要接的,只是不得已。”的确,此事并非师父自愿。言庆继续道,“乔家独子七日前死了。今夜子时,便到了他的头七,却又正好撞上了正清明。所以,瓦镇上没人愿意守这一夜。那乔老爷请过许多人,都被拒绝了。最后求了师父,师父一开始也没答应,但乔家往年的平安符都是师父写的,因此,师父想图个有始有终,所以最后才应了下来。你也知道,这头七和正清明撞一块,又要守灵守夜的,呃.......”言庆话没说话,其实就是怕出点什么事。 “带路。”照夜丝毫不想废话,人已推开了小院的篱笆门。 “啊?你等一等!”言庆没想到照夜这么“通情达理”,于是迅速从土炕的枕头下摸出几枚铜板,嘴巴也没闲着,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别急,一会儿啊,咱路过村头刘婶家,先买几个白馒头垫垫肚子,镇上的东西贵。至于你这身衣服嘛,抽空咱去刨个新坟,换件别家的寿衣,省着点也行。喏,拿着......”言庆收拾妥当,将手里的黑伞和一条桑麻制成的白布条递了过去。 照夜看着那柄黑伞,没想到连这些规矩,陈实都告诉了对方,皱眉道,“我又没说要收你为徒。” “我知道。但你难道不需要它?”言庆示意手里的黑伞。 见对方接过伞,言庆又啰嗦道,“乌伞遮煞,白布拒阳,要不然这白天赶路,你眼睛受得了外头的阳光?还是说你满身的浊气不拿黑伞罩上,到时候,一路上跟来的魑魅魍魉,怕是能叫那镇子变成炼狱。” “知道的还挺多。”照夜撑开伞,“陈实没少教你。” 言庆一乐,虽然心知对方不好相处,可这会儿,他们也算交谈甚欢了。 *** 没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村头的刘家包子铺前,言庆拿出两枚铜钱,朝着旧木窗框里头喊,“刘婶,两个白馒头。” “哟?是小庆啊。”门帘一挑,走出来个中年胖妇,她那一身粗布衣裳沾满了面粉,又将手里热气腾腾的馒头往言庆怀里一塞,“今儿个,怎不见你那师父?” 刘婶一抬眼,蓦地瞧见铺子不远处还立着个古怪青年。 青天白日下,对方打着一把墨黑的伞,身上套件褪色的喜服,这也太破旧了吧。更奇的是居然还是个瞎子,面上悬着几串铜钱,这扮相说不上是道士还是戏子,倒像个唱阴间戏文的角儿。 言庆哪里知道刘婶正观察着远处的照夜,随口应道,“师父出了远门,我赶着去瓦镇。” 言庆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铜板扔进摊前的钱罐,便被刘婶拉住,慎重道,“你师父出远门,难不成就让你去替那乔大志守灵?” “我哥在,不碍事。”言庆示意远处的照夜是他哥。 “那瞎子是你哥?”刘婶一听更是眉头紧锁,还是说他哥就是替人干这种活计的,难怪穿成那样。 “嗯,我家远方亲戚,投奔来的。”言庆胡乱找了借口。 当下,刘婶眉头皱的就更紧了,将言庆拉进了门,直言不讳道,“你小小年纪,你那稀里糊涂的师父没告诉你,这种事,做不得。” 言庆一怔,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买两馒头,怎会引得刘婶这番疑神疑鬼的阻扰。 “臭小鬼,乔大志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压低声音,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你那神神叨叨的师父兴许能干,你干不成。如今,连我们这地儿都在传,今夜是乔大志头七,又赶上正清明,都撞在了一起。你那师父是帮人看风水,会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还能让你去?” 刘婶心底没少骂陈老头,这会儿倒是知道要出远门?怕就是去避风头的。 “大婶,不碍事,我心里有数,我和师父生活这么久,师父会的我也会。我都懂。”言庆心里无奈,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买什么馒头呢。 “你懂个屁!”刘婶当头一喝,那劲儿仿佛被她一巴掌掀掉了天灵盖。“我和你说,乔大志可是吊死的,这死法真到了阎王殿都得三堂会审。他还是乔家独子,独子自缢,这叫不孝重罪,更别说还凑上了这种时候。” 刘婶说的头头是道,他们乡里都忌讳的很。“头七你该知道吧!就是冤魂回煞的时辰,你这不是去找死?” 言庆心中自然明白,最后几句才是重点。 乔家如此大费周章请人守灵,不就是心中有鬼。若只是寻常丧事,何至于要这般兴师动众,还非得寻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去守? 可眼下,自己有鳏夫在,师父说过,这人厉害着呢! 想到此处,言庆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漫不经心地朝着铺子外瞥去,却见那黑伞红衣人早已走在了田埂野地间,人影都快看不到了。 言庆再不管刘婶的叮咛警告,边喊边跑,“哥!你等等我啊!......” 《中洲小志》鳏夫的这把伞,通体黝黑似夜,伞面泛着幽光,看似如纸般轻薄,入手则坚实无比。 此伞遇阳成阴,挡煞驱邪,罩浊气而不外侵,从此便留在了鳏夫侧。 据传,当年有个人,曾嫌岱舆山上的那只鸟太吵,有一日便扒了对方身上的黑羽,才凝成了这把伞。 那鸟为日之精,居日中,且有三足,名曰金乌。 故此,这伞得名,金乌伞。 第3章 红白丧喜人 *** 瓦镇。 晌午过了大半,两人才磨蹭到镇上。 第一件事,言庆自是带着照夜往“姜家衣铺”去买衣裳,免得真到了乔家,让人给赶出来。 可进门后,那掌柜见言庆仅能掏出几枚铜板,便连连挥手,甚至连赊账的话都堵死了,还暗讽他那稀里糊涂的师父,怕是就此都不会回来了。 衣裳没买成,言庆灰头土脸的从铺子里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照夜调侃道,“先前不是还让我直接挖坟穿寿衣么?” 气得言庆脸更黑了,“我那是开玩笑的!” 却在此时,照夜忽然瞥见那“姜家衣铺”四字匾额处,赫然多出了一道淡白的痕迹,若隐若现。 “三更铺?”照夜心中一紧,未曾想到这玩意儿竟敢明目张胆地留下记号了。 正待他再细看时,言庆却一把拉过人,“你都蒙着眼,还看什么!快走,办正事要紧。” 不时,两人就站到乔家的大门前。 这宅子不小,东府西厢,书楼客院,也算镇上的大户。而如今,整个门廊檐角上,皆是一盏盏的“奠”字白灯笼,显得死气沉沉。 此时,这乔家大门紧闭,仅开了扇小门做东,更让人没到的是,出门相迎的,居然会是乔庸乔老爷本人。 不过几日,这乔老爷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憔悴到脸都脱了相,明明还未过六十大寿的年纪,居然都老成了这副入土的模样。 嗐! 乔庸声音暗哑,开口竟是要将他俩打发走的意思,说道,“陈实老仙师即已出了远门,两位就请回吧。” 呃? 言庆诧异,赶忙问,“乔老爷,那您这儿,今夜......”他都想好要怎么推举照夜替师父来接这门差事,如今乔庸的这番回答,着实叫人意外。 “前日里,来了位白事知宾,接了老朽家的这桩丧事。”乔庸解释。 毕竟知宾是专门操办红白事的行家,可不是他们这种混口饭能比的。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言庆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显然饭碗被人抢了。这年头,连给死人守灵的活计都有人抢,真是出了奇的。 于是,他语气带刺朝向照夜道,“听见没,来的是白事知宾。跟咱不一样,人家连迁棺改坟,冥婚选配都能变成正经生意。万一真遇到个邪门的事,那也不带怕的。” 照夜未置可否,见事情有人接手,那自然最好。便转头就走,他心里琢磨的还是那突然出现的“三更铺”的标识,看来不得不再去那家成衣铺子看看。 却听得言庆又抱怨道,“乔老爷,当初,咱可不是这样讲的。您为了这事,都来请过我师父好几回,师父这才应下的,为此还特意请了......”言庆赶忙拉过照夜,大声道,“这位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兄!”那模样仿佛在说,他才是此中行家。 听后,乔庸乔老爷终于面露难色,看向了身侧。 不知何时,他身边竟悄然出现了一名黑衣人。那黑衣男子属实古怪,一侧耳际挂着根扎眼的红绳,绳长至肩,末端还系着枚小巧的铃铛。 这铃铛...... 照夜突然被吸引了注意,虽蒙着眼,但仍盯着那枚铃铛看了许久。 言庆见了乔老爷身侧这名男子,即刻就明白这人是谁,先发制人道,“我说这位公子,咱都是吃百家饭的。别以为你们知宾一职,如今由府衙收去,又拿起了朝中俸禄,就能打压我们这些走南串北的散客。”说穿了,大家都是混饭罢了,都一样。言庆心中自是有些不平。 黑衣男子目光在照夜与言庆身上停留片刻,淡然道,“即如此,倒也不妨多一两个,当是傀民,好叫邪祟们不敢近前。” “傀民!”言庆还想争辩,却被照夜抬手制止。 “灵堂设在哪?”照夜直接问向乔庸,语气不容置疑。顺势拆下蒙眼的布条,收起黑伞,那双厉目扫过庭院时,根本未有什么礼节,也未再看向旁人。 眼下,他只想确认,那“三更铺”,不要蔓延到此处。 乔老爷这处,见柳知宾未有阻止,心下稍定,便引着照夜二人向灵堂走。言庆跟紧几步,心里自然清楚的很,一旦请了红白丧喜人,往后一应礼数,小到何时上香,大到棺木朝向,就都得听丧喜人的安排,这叫“入门礼”。 如今那知宾点了头,乔老爷便不能坏了规矩,他俩便也有了主事之权。 只是谁都没想到,一行人在穿过府院厅堂时,照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瞧着此时正挂于厅堂上的一幅画,意味不明道,“乔老爷,您拿这画来......镇宅么?” 言庆瞧向那幅山水画,却替乔老爷回答,“这画上的人,不就是岱舆仙么?拿来镇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乔老爷却是有些纳闷,忙答,“祖上传下来的,可是有何不妥?” 随他们一起的黑衣知宾,却贬了句,“这画,虽墨色清润,线条明丽。但呈现的,属实多了几分异样。” 只见那画中,山崖半腰处,立着位白衣仙人。他肩头蹲着只灵鸟。然而,身前却站着位布衣少年,正挽袖执刀,追着屋舍前的芦花鸡。更滑稽的是,画中门廊下,还屈膝坐着个泥人。那泥人着墨颇多,可怎么看都像是因作画时,不小心洒到的墨点,这才不得已补救,画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小人儿。的确,多少让这幅画少了点仙气。 言庆见照夜仍未说话,轻声询问,“这画,是有什么问题么?” 照夜轻哼出声,随即转身便走。叫众人摸不着头脑,言庆自语道,“也不知这岱舆,又是何处的仙山......” “那是蓬莱。”照夜沉声答时,眼神晦暗不明,显得他脸上的铜钱面罩愈加神秘了。 *** 不时,众人便到了灵堂门口。 照夜伫立在门前,向里一扫,几个下人稀稀落落地跪在案台前烧纸,纸灰混着火光燃的有气无力。正中央是一口黑漆棺材,那大大的“奠”字,衬得整个灵堂死寂一片。唯有案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倒显活跃。 乔庸挥退众人,终于开口细问了起来,“仙师如何称呼?” 言庆险些对这个称谓笑出声。 “照夜。” “那不知陈实老仙师......”乔庸仍有意确认对方身份。 “师弟他,的确请了我来。”谎话自然也就照说不误。 “哎!......”紧跟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叹自乔老爷胸口处传来,对方抬起枯瘦的手,揉了下干涩红肿的眼,声音低哑,“内人已经哭得病倒卧床,母亲那里,我至今都不敢告知。老夫这丧子之痛,可要如何交代啊。” 一时间仿佛打开了话匣,乔老头絮絮叨叨追忆起他那儿子。 照夜只静静地听,周围很静,也无人响应。 直到乔庸支支吾吾,半遮半掩的说了几篓子的“废话”后,才叫照夜打断,“乔老爷,您可是有事相求?” “这。”乔老爷整个人垂头一顿。 “不妨直说。”照夜看向对方,他向来不会那些客套,人就站在堂前的阴影下,等着这六神无主,又顾左右而言的家主道出实情。 乔庸抬眼再次瞧向面前这位不成样的“破道士”。 对方这......不仅戴着张铜钱面罩,又穿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衣裳,那似红非红的颜色都焉没了。方才,居然还打了把黑伞......这人倒底靠不靠得住?一时间,乔庸心中甚感荒唐。 “头七回魂夜,乔老爷自然是想招魂。” 那知宾直接替乔老爷说了出来。 乔老爷不再回避,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一边呜咽着哭,一边重重的点头。 照夜却向黑衣男子道,“你信?” 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再是说的天花乱坠,人间倒底是没睁眼见过的。要真见到了,怕也只会以为自己疯了,有何意义? 对方却答,“乔老爷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也想见识见识。”随后,黑衣男子介绍道,“在下姓柳,字长赢。输赢的赢。”声音不卑不亢,整个人却多了几分文雅。 照夜哼声反问,“你又怎么确信我便有如此通天本事?” 柳长赢道,“在下是从西凉都尉府特意来的,十里八乡都传陈实是有名的风水先生,让东礁一带太太平平。所以,我来拜访他老人家。路过瓦镇,遇到丧事,自是要接的。” 照夜对这些官府名称本就一知半解,他自己才“活”回来一天,倒是对方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官府专门派人来收编陈实的。为什么? “陈老......我那师弟云游去了,人,你是收不到了。”照夜干脆直接回绝。 “对,我师父出了远门,你算白跑一趟。”言庆赶忙附和。 “那请问阁下师承何处?中洲有此高人,是我朝之幸。”柳长赢套着官腔追问。 “不如我先问你,你耳朵上所系的这枚烛龙喑,哪来的?”照夜那双厉目一凛,带着不合时宜的谨慎。 “此物,恕在下不便多说。”柳长赢心中惊奇,原来这铃铛还有名字,就不知这三字怎么写?又是什么意思? “即如此,那恕我也不愿多说。”说完,照夜撑开黑伞,拉上言庆,从柳长赢身侧走过。 忽然有风穿堂而过,那铃音荡起了声响,突兀横进了他心中。照夜感慨,不经回忆起那片云雾缭绕的水脉,有个人影就站在瀑布下。他手腕上戴的,正是烛龙喑。只是这铃铛,如今,竟流落至此。 照夜将手里的黑伞压的很低,人便消失在廊下...... 一旁的乔老爷,只觉自己听得云里雾里,他心中的确想见一见那不成器的儿子,也不知方才那赵姓仙师又是何意思。 柳长赢安慰道,“乔老爷放心,即赶上了这个时辰,柳某必会竭尽所能,安排周到,让乔老爷得偿所愿。” 乔庸那双浑浊的眼突然亮起,双手作揖,再抬眼时,对方也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柳长赢摸着耳际的这只铃铛,也是第一次,让他听见这枚古物居然会发出声响。 当日在西凉都尉府上,他们这群吃百家饭的红白丧喜人,被官府收编后,各个都得了件辟邪的古物。 说白了,无非就是当做身份象征。样式不一,有玉牌、佛珠、铃铛,大家均是随便拿了件,对此并未认真。 当时,自己只是觉得这铃铛小巧有趣,倒是没多想。今日却在对方的口中得知了名字,还能听见声响。只是那铃铛响起时,眼前为何会无端出现一片迷蒙的水雾,倒是让人疑惑。想必该是这铃铛,蕴含着什么力量。 《中洲小志》岱舆为蓬莱仙山,山上有棵扶桑树,有只三足鸟。女娲还未起战事时,曾不远千里送了个泥人给那蓬莱山的白衣人,那泥人朝生暮死,只得一日欢乐,叫人伤感。为此,女娲还曾笑话过对方多愁善感。 第4章 丧仪 *** 待一切安顿好后,言庆见照夜重回身边,殷勤地端上了热菜汤饭,“给你留的,乔老爷家的厨子做的这道粉蒸肉,你该尝尝。” 照夜闭眼揉了下眉心,他这身体刚“长好”不久,的确有些不适应。 见此,言庆道 ,“你方才做什么要把白布拆了。”又瞧了眼外头的阳光,虽已至黄昏,但仍是白天。 “认一下是不是那件东西。”照夜随口答,说的正是柳长赢耳际挂的那枚铃铛烛龙喑。 “嗳?可是故人旧物!?”言庆一惊,不会是找了那么久,终于有了线索?这也太巧了吧! 照夜摇头,“不是。” “我就说,哪那么容易,要真这么好找,你就不会死死活活这么多回,瞎折腾。”言庆吃饱喝足,此时,离守夜的时辰尚早,便想去打个盹,人已爬上了卧榻。 “和我说说知宾一事,我记得文绪年间还没这种官职。”当时他被埋下去时,的确没有知宾入官一说。 更何况如今还成了“有名有份”的行当,难不成如今的皇帝,是个信鬼神之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我也是前些时候才得知的。”言庆眼神有点犹豫,又不太愿意多讲。照夜横了他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事我若说了,你最好不要去追究,你得先发誓。” 照夜沉默,发誓?他发的誓,这世间怕没人敢应。 见照夜不答,言庆无奈道,“记不记得我昨儿和你说过,我和师父游历中洲时,你那铜钱面罩很厉害。” 说时,又示意了下照夜脸上的那几串铜钱,“那件事,至今都不知是朝廷授意的还是地方私自行动。传闻在西葬地挖出了东西,具体是什么你也别问我,我是真不知道。” “当时一瞬间,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变得比乱葬岗更阴森可怖,终日回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声响。” “这事闹得可不小,不仅惊动了朝廷,连邻国都坐不住了。后来各方都派出了大批的堪舆行家,那道士和尚不知道去了多少,朝廷都遣了兵马来镇压,还在民间广招能人异士呢!” “我和师父就是混在这些人里头的......说实话我们哪比得上人家,不过是去混饭吃的。” “谁知阴差阳错,我们竟被分到了兵营里头。好家伙,西葬地上挖出来一棵参天古树,当时周围都传,说这树只要救活了,那结出的果,必能得长生。”讲到这里言庆不忘比划了起来。 “我当时便想凑近去看,却莫名其妙晕了。等师父把我摇醒时,咱俩已在回程的路上。” “为此,我还抱怨师父不懂人情世故,好坏讨点功劳再走啊。后来才知道,那些凑上去看的人全化成了灰,一点都不剩,师父说若不是那铜钱面罩,他俩也没了。” “只是这怪事后,朝廷出了新的规矩,给咱这些能人异士按了名头,有意整出个官职来。” “当然,也有不愿意拿皇粮的,无非就是说什么受不得官气和金银,会折了手艺,其实要我说,就是怕被人管着,没了自由。” “这事后,我和师父转头往东,回到了东礁。好在我们一直隐姓埋名,要不然哪能守在这儿?” 听后,照夜有意无意摩挲着脸上的面罩,要靠面罩才能压住驱赶的东西,倒也新奇。他目光不经意瞥向窗外,仿佛穿过重重屋宇,正看着西葬那地方曾经的过往。 “陈实,他就没再说其他?......”照夜一回头,言庆呼吸平稳,沉入了梦乡。 *** 不久后,日暮压过天际,天也快黑了,乔府门口又添了几乘马车,皆是乔老爷的故交旧识,他们来悼念,却也只是稍作停留,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匆匆辞行。 毕竟这种时节,不宜走夜路,赶着天没黑透时离去,才叫稳妥。 知宾柳长赢正立在府门处,分别给这些离去的宾客递上一支香,当做送行。言庆看着有趣,朝身侧的照夜道,“那香有什么效果?”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丧仪。 “那叫不送香。”照夜答,“寓意是叫他们离开时,身上不带污秽。” 言庆点头,看向柳长赢,又道,“他还真有架势。”果然比他们讲究。 “讨个吉兆,让人安心罢了。”照夜暗笑,若真碰上些什么,光一根香,又有什么用。 此时,乔府上下陆续点上了灯,白纸灯笼上的那抹漆黑的“奠”字,越发衬得整个府邸凄惶惨淡。 忽的,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由远而来,那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妪,看着眼前满目素缟,奠字白幡。挣脱左右搀扶的下人,抡起拐杖,作势就是一棍子朝乔庸打去。 “好你个不孝子!”老夫人声音发颤,“你老子死了个儿子,如今头七都要过了,还不让老婆子我见一面,你说,是不是也想把我气走了,才好过!” 对方话音断续,泣不成声,整个人差点就朝身后倒去,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强行稳住身形。又道,“乔家世代忠厚,倒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般情形,叫老婆子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孽障!你且说清楚,究竟出了什么塌天大事!要瞒我至此!” 乔庸被一打一骂,不敢做声。 那老夫人看向了柳长赢,又扫过照夜与言庆等人。好在此时,照夜终于换掉了他的那件褪色喜服,如今一袭绛青色深衣,还算应景。 跟着,便有人凑到了老夫人耳根旁说了几句,随后那老夫人抹掉眼泪,严肃道,“陈老先生前些年,可是还给我们乔家看过风水的。当时栽的那棵罗汉松,还好好长在后院的祠堂前,断不会出这等枉死的事!” 说完,老夫人不忘拿拐杖又杵了下青石地面,竟有怪罪之意。 言庆听后,率先点头答道,“老人家,我师父的确说罗汉松有守财长寿,荫庇子孙,镇宅辟邪之能,万不会在这些事上有所疏漏。” 意思也很清楚,你家儿子是自缢的,这可怪到我们身上来,总不能因此就说风水不好吧。 照夜没做解释,只是朝着乔庸道,“去祠堂看看。” 那老夫人略是蹙眉,心想这年轻人还真是没规矩。适时倒是有人替照夜补上了几句,老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于是一行人由乔庸领路,直往祠堂而去。 言庆心里也没底,拉了下照夜的衣摆,小声嘟囔了句,“真不会是那罗汉松出啥问题了吧。” 却不知何时跟在他俩身侧的柳长赢,不轻不重道,“不用紧张,在下之前已巡视过整个府院,风水上并无异样。” 照夜余光瞥向柳长赢,不想这人还挺仔细。 此时,言庆与柳长赢两人已算熟悉。照夜身上那袭深衣,还是他向对方讨来的。自然,言庆对柳长赢的态度早有转变。 遂,叹气道,“你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要我说自杀这种事,若死前自己不留个只言片语的,压根看不出什么名堂,况且衙门仵作都验明了。” 接着,又学起旁人那般摇头晃脑道,“八成是他那儿子一时想不开......唉。” 彼此说时,众人已到了乔家祠堂前。 只见迎面是一方清静小院,这方寸之地,布置却也极为精巧。 堂内牌位整齐罗列,香炉里青烟袅袅,显然此处常有人驻留打理。 诸人默然驻足于堂前寸许,并未贸然入内。 再是小院中的那棵罗汉松,已亭亭如盖,一眼便能看出,的确有了几分荫庇子孙之势。 照夜环视一周,这祠堂建的精妙,坐北朝南,又不予府宅相连。 方才来时路上,还有假山花池相隔,更难得是,此处连“屋檐尖角相冲”一说也巧妙的规避掉了,更不存在什么挡煞聚气敛财的格局。 可以说,已将整个风水的精妙之处发挥的淋漓尽致,恐是当家的人花费不少财力。 随后,那老夫人携着乔庸进了祠堂祭拜,对方佝偻着身子匍匐在地,终泣不成声。 这边,言庆见照夜已来到了那棵罗汉松前,小声问,“怎样?” 照夜看似随意地敲了下罗汉松,淡淡答,“得看子夜。” 身旁的柳知宾却忽然凑了过来,他神情淡漠,却又懒散地问,“那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照夜斜睨对方,玩笑道,“你若真想帮忙,不如去拾掇乔老爷,让他将令郎的棺椁灵位安置到这院子里,月上中天后,自见分晓。” 见此,柳长赢目中闪过一道戏谑,嘴角仿佛拎出一句酸腐味的笑骂,“在下向来不信你们这些鬼鬼神神的把戏,要是今晚能见识些别的,倒叫我这知宾一职也有了排场。” 这话像根细针,冷不丁就戳在照夜心口,都多少年了,他都不曾再因一句话,轻易被人激起一股无名火。冷哼道,“届时,你要吓到尿裤子,可别当我没提前知会。” “哦?如此看来,倒是让人期待。”柳长赢见自己“套”出话来,整个人似奸计得逞般低笑出声,随后,拂袖径自离去,全然不顾照夜的反应。 然而,这出“针锋相对”,却换来了照夜的怒意,记忆深处那种被人戏谑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叫人攥紧了拳头,指甲也深深嵌入罗汉松粗糙的树皮中。 言庆见照夜不自觉得从树上都抠下一大块的树皮,脖子一缩,方才一席话,他虽没听懂,却也琢磨出些端倪。 这两人,怕是为此较真了起来。 难不成,柳长赢还真能说动乔庸来挪棺? 还是说,照夜真要当着众人面......去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