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不想，也不是不乐意，是不可能被允许参加。
尹莎的眼睛是偏圆的桃花眼，眼珠是很少见的深黑色，笑起来的时候很灵动，像只摇尾巴的小狗。陈梦最常见到的尹莎就是这样，此刻却见她垂着眼，把乌黑的眼掩在眼皮下，说不出的忧伤。
关于尹莎家里的事，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少听说，实际上，她也有些感同身受，可再怎么说，就算是一样的经历，不同性格的人，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陈梦停下脚步，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尹莎而已算什么，大抵应该能称上一声知心姐姐，所以她才愿意对自己诉说这件事。
于是陈梦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从兜里拿出几张纸巾，铺在地上，让尹莎坐下来。
她自己也在尹莎身边坐下，两个人肩挨着肩，离得很近。所以即使声音很小，也能听清对方的低语。
她总是这样细致温柔，尹莎低下头，看着月光下她们小部分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对小县城来说，这个时间，路人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了。夜风也很安静，正合时宜的幅度轻轻吹拂，这确实是很适合倾诉的氛围，可尹莎却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她那样好，美丽又温柔，圣洁又怜悯，在尹莎心里，是不能和她糟糕的过去混为一谈的。
尹莎就是这样一个纠结又拧巴的人。
陈梦也没说话，她其实很享受这样安静的时光，从前都是一个人，最近多了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一个安安静静的，最好的倾听者。
尹莎听了那么久她说话，她当然也很乐意听尹莎说，分担她的烦恼。
可尹莎什么也没说，那句像开头的话，成了今晚的结尾。
陈梦仍旧把她送到家门口，分别时，轻轻抱了抱她，“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会等你，做你的第一倾诉者。”
从小到大，只要参加过的考试，尹莎都是第一。也曾从别人口中听过，类似于“你是我第一要好的朋友”这样的话，尹莎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可那人轻浅的吐息吹过耳畔，让小时候留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在心里摇摇晃晃地舒展开叶子。
好像是渴望的，不局限于各种考试比赛，只成为某个人的第一，或是让某个人成为自己的第一。
尹莎重重地点了点头。
——
尽头孤零零矗立的房子此刻却从里间泄露一丝白色灯光。
算算时间，的确到了“他”回来的日子，尹莎在门前停下脚步，谨慎地听屋内动静。
有人声，意外地不尖锐，似乎没有在吵架，反而在……在笑？这种和谐的氛围怎么可能出现在她家，毫无疑问，这栋房子迎来了可以带给他们利益的客人。
这时候自己如果贸然出场，一半可能性会变成炫耀的谈资，另外一半可能性变成破坏交谈的罪魁祸首。尹莎不想承担风险，决定掉头离开，等热闹消散再偷偷溜回去。
还没来得及实施，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尹妈，站在中间的赵晓红，跟在最后面的尹爸，一时间，三双眼睛朝她的方向转过来。
尹莎脑子转得很快，一瞬间就想明白赵晓红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朝他鞠了个躬，喊了声：“赵老师。”
外人在场，尹妈和尹爸向来是和蔼可亲的慈父慈母形象，尹妈转头朝赵晓红抱歉地笑笑，说“你看这孩子，在外面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赵晓红是从高一开始带班的老师，自然知道尹莎是什么性格，这么乖巧听话成绩又优秀的孩子，不像能在外面玩到这个点才到家的样子。
可他到底是外人，不方便多问什么，只岔开话题，向尹莎说明了一下情况，“尹莎同学，你的成绩优秀，老师实在是不想让你放弃这来之不易的集训机会，所以才来家访想了解一下情况。你的父母也很开明，十分支持你参加竞赛，所以老师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还有什么顾虑，可以跟老师说，老师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开明？支持？尹莎不觉得这两个词能跟尹妈尹爸联系在一起，可看他们堆了满脸的笑，也不难猜出，大抵是被老师用奖学金之类的说辞说服了。
他们从不会考虑尹莎的感受，只考虑怎么才能把尹莎的商用价值，发挥到最大。
尹莎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和同龄人不一样的聪慧。尹妈和尹爸就像是见到了发财契机，带着她天南地北，几乎一天一个益智比赛。也不顾及几岁的小朋友是否需要休息，能不能不间断的输入各种不同类型的知识，只要奖金超过路费和其他开支，他们就会一股脑报名。
后来尹莎逐渐明白了，她的父母，好像和别人的父母不太一样。有些父母，并不会因为你表现好，能拿高分，就会由衷为你高兴，夸你，给你奖励。
她那时已经提前学过初一的教材，不想让自己成为被世人警醒的“伤仲永”。于是故意搞砸了几次比赛，果然，被一顿打骂后，从他们失望的眼神里，明白自己再也不用如此奔波。
“还以为有多聪明呢，才几次比赛，这就不行了。”
“女孩就是这样，容易后劲不足，”
“没用的东西，浪费老子那么多钱。”
“读完小学，就不要让她继续上了，找个零工挣钱吧。”
“你疯了，国家不让这样做，犯法的。”
“丢到乡下，谁知道我有个没上学的女儿。”
……
她成了一件失去价值的商品，被随意定价，被厌弃，被丢进角落，堆满了灰尘。
那时候，尹莎不过十岁而已。
可她却过早地明白，只抱着膝盖蜷缩在原地，是没有人会拉她起来的。
小小的她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把自己身上的脏污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翻开书，重新拿起笔。
农村小学的成绩普遍很差，她就算落后很多课程，仍旧能轻松拿到第一。但却不能显得太轻松，只好维持着超过第二名不多的距离，显出很困难才维持第一的样子。
既能拿到学校对第一的奖励，还能用这个借口，抵挡他们过于贪婪的**。
只在小升初，才再发挥好一点。却也只是把分数维持在能考上镇上最好的初中，又正好能被免除学费学杂费，却并不引人注目的好成绩上。
她看着尹妈尹爸接过通知书，对着向他们许下承诺的老师，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老师长了一张很和蔼慈祥的脸，三张脸在眼前微笑，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对她的未来寄予厚望。
“小莎，到了初中也要努力学习呀。”
尹莎过早地学会了隐藏自己，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内心要把她淹没的愧疚感。
她是个坏孩子，一直在说谎。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她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气氛里落下泪，大人们却笑得更欢了。
他们说：“你看，孩子都高兴哭了。”
晚点还有一章[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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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