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乔月。
店里人少的时候，尹莎大多坐在柜台后写作业，听到塑料门帘被掀开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欢迎光临。”
尾音和起身的动作都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顿住了。
宋乔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扭过头，去离得最近的书架上随手拿了几本书，走过来结账。
全程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尹莎接过她手里的书，看了几眼，有点不确定地问：“您好，确定要购买《小学口算天天练》、《小学竖式计算题》以及《小学语文作文三百篇》吗？”
这拿的都是些什么！
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随便买的，宋乔月咳了一声，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给家里小孩买的。”
“哦哦。”尹莎点头，没再多问，接过钱，开始打包，再将找零和包装好的书籍一起递过去，“欢迎下次光临。”
宋乔月接过袋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手中的塑料袋因手指动作不断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书店格外明显。
尹莎一时不知该坐下还是继续站着，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试探问道：“宋乔月同学，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宋乔月总算开口，“你，什么时候下班？”
尹莎正要侧头去看墙壁上的时钟，宋乔月却忽然从对面那侧绕过来，走到尹莎面前：“我有话对你说。”
宋乔月表情很严肃，连带着尹莎也认真起来。她跟宋乔月在班级里并没有什么交集，或许在路上遇见也不会打招呼，可她今日似乎专程而来，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事。
左右看了看，带着她去到柜台前面的书架后。
尹莎：“这里比较隐秘。”
宋乔月直直地盯着她：“为什么不去集训？”
尹莎：……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发问。
尹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家里那些人她不介意被人知道，可也不愿主动向别人诉说，特别是宋乔月这种大小姐，会显得在示弱，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更不喜欢这样。
尹莎退后了一步，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宋乔月同学，这是我的个人选择。”
宋乔月跟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你有什么顾虑？学校针对集训有相应的补贴，我母亲也会赞助除此之外的费用，对你而言，只是利用课间和寒假多进行一些别的学习，就可以轻松拿到名次吧？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放弃，或者是你觉得，我只能靠你让名额？”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后面，眼眶周围都泛上一层粉红，琥珀色的眸子变得雾蒙蒙的。
尹莎摇了摇头，还想解释：“不是的，我没有让你，我们是一样的……”
“你能对我发誓，你竞赛考试，已经全力以赴？”宋乔月毫不客气打断她，眼眶里的雾越来越浓，好像要把她淹没了。
当然有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地放水，这种话自然不能对眼前如此状态的宋乔月说出口，尹莎自觉心虚，就要转身离开，“我要上班了。”
宋乔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太突然，连动作的发出者宋乔月都愣了一瞬。
尹莎的眼睛瞬间瞪大，她看了看被抓住的手腕，又抬头看了看宋乔月。
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不太喜欢这种触碰，尹莎想。
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不排斥这种接触，宋乔月想。
尹莎下意识就要挣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小莎？”
陈梦刚从里院的那扇塑料门帘后走出来，想叫尹莎去用晚饭，就见了这一幕。
女孩子感情好手牵手没有什么问题，可她们目前这个姿势，一个要走，一个在留，留的那个还红了眼眶，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陈梦的思维不禁有些发散了。
特别是，牵在一起的手在看见她的一瞬立即松开了，两个人面朝对方退后一步，身后人还移开了目光。
尹莎看着陈梦，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突然变得慌乱。
这种氛围很诡异，尹莎没看宋乔月一眼，往陈梦的方向走，“陈梦姐。”
陈梦的目光倒是一直没离开宋乔月，同样是校服，她身上的质地似乎格外考究，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乌黑油亮，连一丝不听话的分叉都没有，明显经过细致的保养，清秀明亮的眉眼，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见的纯天然粉嫩似乎吹弹可破的皮肤。
像是被万般呵护下养大的一株粉色百合花，年轻，美丽，充满青春活力。
被尹莎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低头问，“晚饭准备好了，那个是你同学吗？她吃过没，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她对谁都这样热情吗？尹莎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准备询问宋乔月的想法。
再转头，只看到她的背影，宋乔月背挺得很直，手上还拎着印着书店名字的透明塑料袋，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离开了。
陈梦看向目光黯淡下来的尹莎。她平时绝不是什么喜欢八卦的人，相反她对人会刻意保持应有的分寸感。此刻竟有点忍不住，几乎要脱口问出来。
可还是忍住了，她揉了揉尹莎的头，“饿了吗？”
自从尹莎工作以来，几乎每次晚餐都是在书店吃，可一周下来，换了不同种类的菜，还是摸不准尹莎的喜欢。
小朋友太乖了，做什么吃什么，不仅吃得很干净，情绪价值也给得很足，虽然有点害羞，每次夸人都用不同的词，让陈梦有一种投喂成功的满足感。
像在养一只乖巧小狗，可尹莎比小狗还乖，饭后还抢着洗碗。
可她真的太瘦了，细细的手腕泡在洗碗池里，好像被折断了。
这么乖巧又让人心疼的尹莎，她的父母，怎么忍心这样对她呢？
——
书店里还是没什么客人，陈梦早早便招呼尹莎下班，一起去散步。
书店门口还是围了好些个似乎不怀好意的无业游民，尹莎有些担忧，陈梦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姐有办法。”
虽然是大人，陈梦并不比她高出多少，可她说话时，语气总是笃定又认真，让人很容易相信她。
走过这段路，人就少了。许是今日比平日都更早下班，天空一片深蓝色，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空中，一轮胖胖的弯月从云中露出小半截“勾”。
尹莎第一次主动开口，“……姐，如果你知道有件事你不可能做到，但你又必须和一个人竞争做这件事的名额，你会怎么做？”
陈梦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下午的事了，她抬起头，很认真地思考后，才斟酌着言语开口：“这这事，就算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想，好像也觉得很为难呢。我想以前的我或许会拼尽全力去争取机会，然后再放弃吧。不过也要看竞争对手的性格，有些人会因为你的放弃窃喜，有些人却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后者就比较难办呢，毕竟人家把你当正儿八经的对手，如果任性放弃，就会多少显得有点傲慢。”
是这样吗？尹莎有点懵懂，她之前以为自己多少能读懂宋乔月，可她看见宋乔月出现在书店，还是惊讶了一瞬。
陈梦继续说：“不过主动放弃的人，应该是一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吧。”
傲慢和温柔还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吗？尹莎不解，问：“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让另外一个因她选择退出的人伤心，不是吗？”
陈梦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尹莎身上的。
微微弯曲的眼睛就像刚从云层里露出全身的月亮，目光像月光一样柔和。
尹莎垂下眼，有点失落：“不过我好像做错了事。”
“宋乔月是家世优良的大小姐，待人却一点都不傲慢，在班上人缘很好。她学习也很刻苦认真，我却为了给她让名额，故意考差，还被发现了，对她来说，我过于傲慢了吧。”
原来是这种事，下午那个小姑娘，眼眶红成那样子，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陈梦松了口气，安慰她，“这件事也怪不了你，毕竟你也是好心呀。如果实在很在意，明天可以和她说清楚，就说，有不能告诉人的理由，所以不得不放弃。不过那孩子看上去不像是什么会轻易放弃的性格呢，小莎，可以在你方便说出口的范围内，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吗？我也可以更方便地给你提供建议。”
她问的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到少女极力隐藏的秘密，毕竟被人追到家门口还不肯说，想来也是很重要的，只想藏在心里的话吧。
尹莎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问，几乎没有纠结，直接脱口而出，“是竞赛的事。”
分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最多半个月而已，尹莎却觉得，只要她不厌烦，只要她想听，好像什么都可以跟她说。
尹莎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参加的。他们，不可能让我参加。”
额外重点强调一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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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