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北门五里杨家村于昨晚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杨大柱被新婚妻子沈名乱刀砍死,后携赃款潜逃,诸位凡能提供行踪者赏银五十两!”
告示栏前,一中年捕头目露狠光面对围绕的老百姓高声宣扬。
然而,他视线被喧闹人潮遮挡的对面,有人头戴草帽,狼狈地用粗麻制的衣角掩面,鬼鬼祟祟地从街边快步拐进小巷深处隐匿身形。
受惊的心脏随着凌乱的视线砰砰直跳,沈名越发粗重的喘息贯穿整条细长狭窄的通道。她前额角上被撞得拳头大的伤口也渗出鲜血来,透过白布条,滴滴沿着鬓发一路向下,浸染衣衫。
她真的觉得头好疼,疼得她浑身哆嗦,胃里也空荡,越饿越恶心。不多时,她干呕不止,腿上孱弱的肌肉险些支撑不住这单薄的上半身,不受控地向前踉跄去,好在她反应快,单手撑墙停了下来。
不跑了,不跑了…………
沈名欲哭无泪,她上辈子刚死,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没到二十四小时,就又要原地升天了,还是以杀人逃犯的名义!这倒的是哪百辈子的血霉啊!
沈名原叫沈茗,今年二十五岁,是深城一家房地产开发集团的建筑设计师,在一次施工地巡查时,因吊装作业捆绑不规范致使钢材从高空坠落,将她当场砸死。
“沈老师!”
“来人啊!快叫救护车啊!”
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逐渐空灵…………
她再睁眼时,入耳的窸窣雨声中,借着雷电交加的短暂光影,她看得自己身着新娘喜服倚靠在窗下墙壁,面对满室狼藉。
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家屋舍,烛光泯灭,陈设寥寥的四壁在诡异的黑暗里静默,床榻上凌乱的暗红色被褥垂挂沿边,桌上果盘倾翻,其内象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果实泼洒满地,有的正好啪的一声落在桌下的血河里,那血河向沈茗的正前方无限蔓延,终处是一具死不瞑目的**男尸。
啊!
沈茗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应激地挺起身,突觉前额奇痛无比,腥凉的鲜血顺势而下糊了她满眼。
别告诉她,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怎么长得跟密室逃脱似的!
沈茗耐不住满心疑惑,犹豫半晌后,深呼一口浊气,鼓起虎胆,顶着涔涔冷汗颤颤巍巍地走向那具男尸。随着步履摩擦地板一点一点深入,那张狰狞可怖的嘴脸逐渐清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撕心裂肺的男女对话。
“我求求你,放了我吧!彩礼钱我都还给你,两倍,三倍都可以!求求你…………”
“你做梦!老子花多大心思才把你弄到手,现在想跑,晚了!”
它像bgm一样响彻脑海,意识翻涌把沈名带到一片未知领域中。
这里是平行时空里一个名为大夏的古国。现代建筑设计师沈茗虽然真的死了,但天意弄人将她的灵魂又穿越重生到了这里一个同名不同字的十七岁女孩体内。
她叫沈名,本姓谢,出生于五代相承的营造世家,族中长辈为臣为匠在朝中民间颇有贤名,深得历代皇帝信任,按道理,她家底如此殷实本该成长为炙手可热的千金贵女。
奈何谢家重男轻女严重,她又为双生子,同胎的哥哥谢安顺产出生后即刻被谢家老太爷抱去前厅庆祝,一族人其乐融融,连接生婆都走了一半,完全不管还未结束生产的母亲沈氏。沈氏心态大崩,导致生沈名时难产大出血,连续抢救了一晚上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此后沈氏一蹶不振。
不久,谢宅大火,她连同她的丈夫谢家独子谢光耀离奇失踪,生死不明。谢老太爷久寻未果,便把痛失亲子的怒气都撒在时年三岁的孙女身上,他收回她的谢氏姓名,骂她是扫把星转世克亲克友的命,并以此为由将她快马加鞭送还回永州沈家。
沈家人极重脸面,见这孩子来的晦气也不曾善待她。沈名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是她外公取的,他外公看这孩子在沈家小院根本不受待见,就带她去怀南县的杨家村里躲清静,这一躲就是十四年。
今年一月初,沈家外公病逝,五月,沈家姨母为一百五十两彩礼钱将沈名下药迷晕,强嫁给了同村的屠户杨大柱。
杨大柱嗜酒好赌,性格暴戾,随身携带屠刀经常拿出来恐吓别人,沈名非常害怕他。
洞房花烛夜时,她低三下四地跪下来求他放过自己,自己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彩礼钱全部还给他。可杨大柱不听,反手就给了她一耳光,还威胁她如果敢跑就把她的手脚都剁了,做成人彘丢进茅坑。
沈名受惊过度,突发杀念,趁着对方醉酒迷蒙之际,夺下屠刀,将其砍死,然后心灰意冷,一头撞在墙壁上,畏罪自杀…………
待记忆结束,沈茗停滞在原地,她直勾勾地看向男尸那张伥鬼似的恶容,竟有了一股要把他彻底踩烂的冲动。
直到身后房门哐的一声被风雨撕扯开来时,她才因惊惧猛地挣开诅咒,重获清醒。
她要逃出去!她不该死在这里!从今以后她就是沈名,她要替她们活下去!
沈名本来想藏匿尸体拖延凶案现场被发现的时间,但因整个环境太过阴森恐怖让她这个从小生长在阳光下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实在望而生畏,只好放弃。
她左右环顾一圈,发现门外就是原主和外公曾经生活的农家小院,左边偏房是外公的卧室,右边的小屋归厨房和储物两用,这两间屋子完全黑灯,说明今天送亲的姨母一行人可能是怕下雨行路难早就先走一步了。
沈名迅速回屋,搜索一圈,在床底找到了原主收纳衣物的箱子,她换掉新娘喜服,从里面挑出一套不起眼的灰褐色粗麻衣裳和一套防雨蓑衣穿上,又撕了一件里衣当纱布裹在脑袋上,手再掏向最里处有一顶草帽,下面盖着鼓鼓囊囊的一袋银钱,她见之欣喜若狂,双手合十感谢原主的在天之灵。
古代村路坎坷崎岖,现在又是漆黑深夜下着瓢泼大雨,为了隐藏踪迹,沈名手上没拿任何照明设备,所以即便她两手空空地走也是一步一个跟头,小的一屁股坐在泥坑里,大的直接滚下土坡底半天都爬不起来。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看见不远处的一间破庙,加快步伐跑过去,在探查一圈确认没人时,安心铺盖好前人遗留下来的草席,脱下湿漉漉的蓑衣,想着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体力,醒来后再想办法去驿站之类的地方雇一辆马车快些离开这里。
然而,这一睡下去差点没起来。
沈名发烧了,全身冰冷无力,头上伤口因雨水感染发疼发胀的同时还不停地往外渗血。血腥味侵蚀不安梦境,意识模糊时她感觉世界都在颠倒。
不行,她得在离开这里之前先去县城看病,要不然非得死在路上!
杨大柱被杀的消息不知为何传播极快,待沈名踉踉跄跄地走到县北城门口时,已经看到有捕头正在组织衙役派发任务。他们分为两队,一队留守城内搜查,一队沿官道出发去案发现场搜集证据。
两队人马出发后,第一站就来到了城关,沈名是在他们与守城士兵交接打趣的间隙,紧跟着一辆送菜的独轮车才侥幸过关。
推独轮车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农,他腿脚不好正是推不动车时,沈名压低草帽檐,上前帮了他一把,两人牟足了劲儿不仅推过了城关,还顺势配送到了指定的饭馆,老农因此十分感谢她,拉着她的手扬言要请她吃饭。
“咱就是说大可不必!”沈名一把甩开老农,头也不回地就往胡同里跑。
饭馆所在的街市是县城中外围,这里商铺林立的同时也存在很多居民区,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虽然人是多了点,但也便于隐藏,沈名决定就在这附近找寻医馆。
她前后走了一大圈,在筋疲力尽时,看见了带着自己画像的通缉告示。
她一路狂奔到虚脱,刚扶墙缓冲一会儿,身前的巷子口就突兀地传来两名衙役的交谈声。
“这回怎么搞得这么大,死的不就是一个屠户嘛,还是一个小媳妇杀的,至于派五六十个兄弟去抓嘛?怎么着?咱们县太爷吃过他家卖的猪肉?”
“可不是吗?我卯时一刻就被当班的叫起来了!正做着发横财的好梦呢,一嘴巴全给我搅了,呸!真晦气!”
沈名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颤抖的双腿悄无声息地往后挪步,拉远一段距离后,她刚想拔腿就跑,就又看见身后顺着来时的窄路上迎面走来一位拎菜的大娘。
大娘嘀嘀咕咕地正低头盘算手里的买菜钱,一时并未抬头看沈名。沈名抓紧时机从大娘身侧走过,许是身上的血腥味太重,经过时,大娘措不及防地转了一下头,还未等二人目光交汇时,沈名猛地迈开大步向前冲刺。
这反而引起了大娘的注意,她转身,看向跑远的背影大喊,“小姑娘你……你跑什么啊,跟做贼一样哦,吓我一跳!”
这喊声带着极其烦躁的尖锐,一下子就让巷口转角处的两名衙役警惕起来,他们半信半疑地走向大娘,也顺着目光看见了沈名迅速消失在窄路另一头的惊慌模样。
“这身形……不会吧,咱俩要领赏钱了?”
两名衙役面面相觑,神色越发振奋起来。
“那女的!站住!”
沈名两眼一睁就是生死时速,她跑进跑出各个街头巷尾,人生地不熟,她对自己的所在没有一点概念,只知道前路还没堵死,她还有机会逃脱。
突然,路过的一户人家大门敞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粗壮大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这手强劲有力掐得她好疼!
不好,来者不善!
沈名刚想反抗就被当头一闷棍,击倒在地。
视线在天旋地转了几个来回后,归于沉寂。
初夏时节,阳光清朗,万物明媚。
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中,飞檐翘角,花窗月洞,微风荡漾于绿植荫蔽下,偶有鸟雀啼鸣,锦鲤欢畅在石池环抱间,讨得径中雅趣。
沈名在这教科书级别的世外桃源里安歇了三天两夜,不曾想,之前将她击倒在地的狂徒不仅没伤害她,抓她去报官,还把她当成千金大小姐一般供了起来。
这里每日会有专门的大夫为她诊治伤情,有五六个丫鬟轮番在床边随侍,煎药喂药,安排好饮食起居。
沈名在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下很快痊愈,她神清气爽了许多,回想前几日,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翻篇了也就没事了。
午后,丫鬟又按时送来汤药请沈名服用。
“小姐,时辰到了,该喝药了。”
“多谢姑娘”,沈名接过放在案上,又抬头问,
“麻烦问一下,恩人还是没空见我嘛,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叨扰下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小姐请放心,我们老爷说了在贵客没到之前,您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如果您喜欢清净,奴婢们也可以全部退下,待您差遣时再出现。”
“贵客是?”
沈名正疑惑时,庭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她顺窗看去当即被吓得一哆嗦。
院中洋洋洒洒进来十几个小厮,他们的前面,为首两人中的一位,那个挂着山羊须的中年男人穿的居然是沈名在古装剧里才能见到的七品县令官服,并且看他与对面老者交流时拱手相待的姿态,想必他就是这座庭院的主人。
沈名嘴巴不自觉地张大,亏她还想去向恩人道谢,没想到自己早就落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