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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七十五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侯爷今日出手迅捷,解决得干净利落。但有些东西,是挡不住的。回到京城,才是真正的漩涡中心。小侯爷这般人物,想必也不愿一直充当一个病秧子的护卫吧?”


    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甚至是一点微妙的挑衅。


    宋敛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眸子微微眯起,打量贺愿的目光更深了几分,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青年。


    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贺愿,”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可知,你想翻的这笔账,牵扯的可能是盘根错节的势力,甚至……动摇国本。你凭什么认为,你这副病骨支离的身子,能扛得起这滔天巨浪?”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指核心,毫不留情地撕开那层温情的、小心翼翼的伪装,露出底下残酷的现实。


    贺愿并没有因他的步步紧逼而后退,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如同水墨画上最后一笔浅淡的渲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执拗。


    “就凭我姓贺。”他缓缓道,声音依旧虚弱,却透出一股难以摧折的韧劲,“大宁兵马大都督贺骁的贺,仅此而已。”


    “好得很。”宋敛身体微微后靠,重新拿起那卷《玉壶野史》,淡淡道,“在其位,谋其政。至少在这一路,你的安危,归我管。其他的,不在我职责范围内,亦不在我关心范围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又隐隐划清了界限。


    贺愿静静看了他两秒,随即也缓缓靠回软垫,重新垂下眼,唇角的弧度似有若无。


    “如此,甚好。”他轻声道,仿佛真的放下了心,“那这一路,就继续有劳小侯爷了。”


    宋敛盯着面前书页上那些跳跃的字迹,眼角的余光却将贺愿那副安然闭目、仿佛万事皆休的模样尽收眼底。见这人真的不准备再多解释一句,甚至隐隐有就此睡去的架势,一股无名的火气猝不及防地窜起,蹭蹭地往头顶冲。书页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他暗中寻访了这人整整十九年,跨越两国边境,耗费无数心力,怎么到头来,这人是这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子?明明脆弱得下一刻就要碎掉,偏偏骨头硬得硌人,一句服软的话都没有,甚至还敢暗示他回到京城后最好“划清界限”?


    简直是……


    宋敛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堵得发慌,几乎要气笑了。


    贺愿正兀自盯着宋敛后腰处别着的那支莹润玉箫和收拢的折扇出神,揣测着这两样风雅之物与这位杀伐果断的小侯爷是何等的不相称,却冷不防见那人猛地合上书卷,豁然起身。


    动作之大,带起一阵疾风。


    下一秒,车帘被他刷地一下狠狠甩下,发出一声震天响,整个车厢都仿佛随之震颤了一下,充分宣泄着主人突如其来的滔天怒火。厚重的帘子剧烈晃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光线,也隔绝了宋敛瞬间消失的背影。


    贺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茫然。


    “……?”


    这人……突然抽什么风?


    宋敛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燥怒摔帘而出,凛冽的寒风瞬间如同冰水般泼了他满头满脸,激得他下意识一个哆嗦,从头到脚透心凉。


    刚才在车内被暖炉和莫名的火气烘得忘了形,此刻才猛地记起。他那件唯一御寒的玄狐大氅,此刻正严严实实地裹在里头那个没心没肺的病秧子身上!


    边塞冬日的风,如同裹着冰碴子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刮过他仅着劲装的身体,瞬间穿透衣料,带走所有温度。刚才那点因怒气而生的热乎气,眨眼间就被吹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贴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脸色更沉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咒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回去取?绝无可能。方才那般摔帘出来,再灰溜溜地回去拿衣服,他宋小侯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只能硬生生挺直了背脊,试图凭借内力抵御这彻骨的寒意,然而内力运转周天也需要时间,哪比得上皮毛直接御寒来得立竿见影?冷风嗖嗖地往他领口、袖口里钻,吹得他额角发丝乱舞,更添几分狼狈。


    他黑着脸,动作略显僵硬地翻身利落跃上前辕,取代了车夫的位置,一把夺过缰绳,仿佛跟谁赌气似的,狠狠一抖。


    “驾!”


    马车猛地加速,车轮碾过一块冻硬的土坷垃,整个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唔!”


    车内立刻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虽然极其轻微,但宋敛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


    他攥着缰绳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车速几乎是瞬间又缓了下来,变得比之前更加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过分的小心翼翼。


    为首的宋乘景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被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冻得微微蹙眉,没敢比划着多问一句“公子您怎么不坐车了”,更没敢提“大氅”二字。


    宋敛迎着风,眯着眼,心里那点憋闷非但没被冷风吹散,反而越烧越旺。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简直是……岂有此理!


    车厢内,贺愿在那一声压抑的痛哼后,便彻底没了声息。云晚寒紧张地扶着他,焦急地问:“哥哥?是不是又疼了?”


    贺愿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那一下颠簸,确实撞到了他胸前的旧伤,一阵尖锐的刺痛过后,便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只冰凉的白玉药盒,指尖微微发抖。但他没有拿出来,只是死死忍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不愿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车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或许是进入了相对避风的地带,又或许是……驾车的人刻意调整了方向和速度。马车行驶得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晃动。


    云晚寒疑惑地侧耳听了听,又看看贺愿紧蹙的眉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说话,只是更小心地护着贺愿,生怕再有半点闪失。


    前辕上,宋敛迎着风,脸色依旧难看,但握着缰绳的手却极稳,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精准地避开路上的坑洼不平。内力缓缓在体内流转,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但那份由内而外的烦躁却挥之不去。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车内那人极力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像小钩子一样,不轻不重地挠在他心头的火上,浇不灭,反而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一抖缰绳,似乎想借此发泄那股无名的火气,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收紧,硬生生将马儿刚要加快的步伐勒住,让马车维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极致平稳。这种反复无常、毫无征兆的操控,让训练有素的马儿都有些困惑地打了个响鼻,不满地甩了甩头。


    宋乘景与其他侍卫交换了几个眼神,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小侯爷这分明是在生气,气得都快冒烟了。可偏偏又死命忍着,将那火气硬生生压成了一种更令人胆战心惊的、风雨欲来的沉寂。


    又过了一刻钟,宋乘景策马靠近,比划着手势,指向不远处山坳间隐约露出的一角屋檐:“小侯爷,探马刚回禀,前面似乎有家废弃的山神庙,看着还算完整,可要暂时过去避一避?这风邪乎得很,云层也压得更低了,看样子像是要有一场大风雪。”


    宋敛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就灰蒙的天空此刻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透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寒风也的确更加刺骨,卷着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他沉吟片刻,又侧耳听了听车厢内依旧安静的动静,终于冷声道:“过去看看。”


    马车再次启动,缓缓驶离官道,朝着那处废弃的山神庙行去。


    庙宇果然十分破败,门板歪斜,窗户破损,但至少主体结构尚在,能遮挡大部分风雪。


    宋敛率先跃下马车,仔细查看了四周环境,确认并无危险,才示意侍卫们将马车赶到庙宇背风处。


    他站在车辕旁,盯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过了好几息,他才似乎极其不情愿地、硬邦邦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车内:


    “下车,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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