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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作者:醺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弥漫着郁郁雾气的翠林间,古老的撞钟声回荡鸣响,惊起树枝云雀。


    宁世嘉虔诚地伫立于祭坛之上,微微躬身,身后若干大臣行跪礼在地,诚听颂文,以祈大宁安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宁世嘉少见这般大场面,但他站得腿都有些酸痛了,刚想顺势弯下腰去捏捏腿,被一旁跪着的齐百川以咳嗽声警醒。


    他实在不敢动。


    待一切祭礼结束后,宁世嘉才移至禅房小憩,锤着腿坐在硬邦邦的扶手木椅上。


    齐缜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宁世嘉瞥了一眼,方才在群臣面前端着的劲儿卸了,一脸苦大仇深地望向齐缜:“你们跪那么久,都不痛吗?”


    齐缜未有答话,自然地落座在宁世嘉身旁:“可要臣替陛下按一按?”


    宋采起得比宁世嘉还早,现下有些打瞌睡,本是站在一旁昏昏入睡的模样,一听这话立刻清醒过来:“不劳烦小齐大人了,还是奴才来吧。”


    齐缜淡淡地瞥了宋采一眼,没理,继而转回宁世嘉,仿佛是要他给个答案。


    宋采总觉得齐缜对他的敌意愈发地大,偏偏他还没处说,毕竟只是感觉,更何况他还在齐缜面前说错过话,人家记恨他倒也正常,宋采不想让宁世嘉觉得他在搬弄是非。


    宁世嘉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宋采小心翼翼,齐缜步步紧逼,终于他朝两边都挥挥手:“哎呀你们俩,喜欢按就按自己的腿去。”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这两个人在较什么劲。


    宁世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门口传来宁秉真的声音:“陛下,臣有事与您相议。”


    “进来吧。”宁世嘉见到宁秉真后站起身,“小皇叔。”


    宁秉真的视线与齐缜在空中错对了一瞬,两人互道了安,齐缜行礼:“那臣先告退。”


    宁世嘉点点头:“宋采,你也下去吧,不必守在这。”


    宋采应了一声,跟在齐缜身后出去,带上门扇。


    宁秉真将手搭在宁世嘉的肩头上一摁,让他重新坐回原位上,自个儿坐在了方才齐缜的位置。


    “臣听太后娘娘与户部说,您不愿纳妃,将大选的日子推延了。”宁秉真的语气温和,在面对宁世嘉时少了朝堂上显露的锋芒。


    宁世嘉摸摸鼻尖:“是……虽已在着手准备,但朕仍觉得操之过急。”


    宁秉真轻笑:“因为齐家那小丫头?”


    宁世嘉不自然地咳嗽几声:“朕也是听从母后的意思,是母后要朕先重眼前封后之事。再者,哪有娶妻没没几日就纳妾的道理,这京城里倒没几家这样薄情寡义吧……”


    宁秉真屈指一敲宁世嘉的额头:“你是皇帝,能一样吗?开……”


    “开枝散叶亦是国之大事是吧,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宁世嘉搓了搓耳垂,“朕就不明白,都是人,哪里不一样了。”


    宁秉真直起身抱臂,好生打量了下眼前这位好侄子:“陛下不是之前还不大乐意娶齐家幺女吗?怎么短短几月倒转性了?连和齐缜都相处得如此融洽,亏臣还觉得将这婚事强加于你有些内疚。”


    宁世嘉原本是不愿的,但那时候不知道原先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就是稻稻,现在他是一百个愿意。但幼时的事让太多人知晓也不好,对稻稻的名誉有损,于是他胡诌道:“就……之前母后的百花宴上,一见倾心呗。”


    宁秉真挑眉,似在探其中的真实性。


    “说到这事,还得感谢小皇叔。”宁世嘉这会儿倒是对当日宁秉真在朝堂上“乱点鸳鸯谱”没意见了。


    宁秉真收回目光,兀自倒了杯茶水润喉:“陛下能与心爱之人永结同心、白首同归自然好,但陛下也别忘了,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焉知何时风起水涌,太过专宠会是什么局面。”


    “齐缜负伤离开军营,但不代表齐家就此失了在长宁铁骑中的威信,哪怕如今是有我们派去的人,那毕竟是长缨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兵。臣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这件旧事,不过是要让齐家背后的信众能更全力、忠心地支持你。”宁秉真压低声音,“但要想安稳,断不能全靠齐家。人心最是难测,鼎足三分总比独占鳌头来的好。”


    宁世嘉一道听着,一道抠着木桌上年岁已久的划痕。


    他只觉得这些弯弯绕绕若是被齐家人听去,未免也太心寒了。但也明白,这在皇家里实在不足为奇。


    “……就像是父皇和大哥那样吗?”


    宁世嘉回忆起明明过去没多久却仿佛是上辈子的夺嫡之争,他没参与,却仍能感受到那段时日整个皇宫都笼罩着阴森。


    连亲父子都能互相猜疑,为了权势不惜赶尽杀绝。


    宁秉真深深地望着宁世嘉,没有接他的话茬:“陛下,叛贼余党未清扫干净,比起情爱,您如今更需要有人帮您彻底站稳脚跟,无论是谁。”


    宁世嘉垂下脑袋,他听懂了宁秉真的意思,但无人过问他到底想不想做这个皇帝。


    好似所有人都在架着他走。


    可想到宣云珠、齐百川等人为他做了那么多,宁世嘉也不能真的撒气撂挑子不干。也许那时君主未定,是有人在他身后赶鸭子上架,可受了烤鱼的诱惑,亲口答应登基的也是他。


    “朕知道了。”宁世嘉闷闷地说,“但朕想这件事,还是由朕做决定,可以吗?大选确实是不着急,再过些时日罢。”


    “自然,你是皇帝,有主见是好事。”宁秉真欣慰地拍拍他的脑袋,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怀念。


    宁世嘉一抬头便对上了他这般异样的眼神。


    “……小皇叔?”


    宁秉真收回手:“若是你娘在天有灵,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宁世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有时候总觉得宁秉真在通过他看什么人。


    宁秉真同宁世嘉聊了须臾家常,之后便离开,让宁世嘉好生休息,晚些时候好启程回宫。


    宁世嘉见人走光了,闲着无聊,换了身方便的装束往外走,准备在清元寺随处逛一逛。


    他生性好闲散,没让宋采跟着,路上巧遇几个眼熟的大臣也只是一阵风似的略过去,终于在山顶庙堂前的那颗古树下见到了齐缜。


    宁世嘉站在过廊上,面前就是一个柱子,是个偷窥的好地方。树下的齐缜似乎在和庙中的住持说些什么,手里还攥着两条带有字迹笔墨的红绸缎,顶端绑着一枚亮闪闪的物件。


    宁世嘉猜那是铜币,他抬头望着那棵古书上几乎挂满了红带,想着这多半就是传闻中清元寺里可求姻缘子嗣、平安富贵的灵树了。


    他目睹了齐缜将那两段红绸带着铜币抛上树,稳稳地挂在了某片枝繁叶茂的粗干上,带起阵阵的摇晃。


    齐缜阖眸,双手合十地默念了短短一句。


    站得太远,宁世嘉既听不见也看不了唇形,但他是第一次见齐缜这么心虔志诚的时刻。


    他回想了下,方才祭告天地时他途中偷瞄了齐缜一眼,人真是比那时还要虔敬。


    等住持离开,宁世嘉刚要背手走过去,就和齐缜四目相对。


    齐缜像是察觉到他一直站在那儿似的,转身的时候毫不犹豫,视线直直地扫向宁世嘉。


    宁世嘉被他敏锐的眼神吓了一跳,当场抓包似的。


    “陛下。”齐缜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宁世嘉只好走过去。


    两人皆没提祈愿的事,只见齐缜从袖中拿出一个红锦囊,侧边绣了锦鲤的金纹理,递给宁世嘉。


    “陛下不是说这清元寺,求什么都灵验吗?臣特地为陛下求了个平安符。”


    “给我求的?”


    宁世嘉有些错愕,甚至受宠若惊。


    在他的印象里,请平安符那得是至亲的家人了。小时候陶蕙就曾留给他一块平安玉,只不过在陶蕙去世后他生了一场大病,那玉就碎了。


    连个念想都没有。


    “是。”齐缜温声道,“是只给陛下求的,祝愿陛下平安顺遂,趋吉避凶。”


    宁世嘉无言,温情似亲人的感觉让他多有触动,逐渐攥紧手里的平安符,好半晌才哽咽地回答:“多谢大舅哥,朕……日后定不辜负你与齐太傅的信任,一定好好对稻稻,朕与稻稻共结连理,咱们就是至亲的家人。”


    齐缜前半句还好好的,后半句一听,瞬间有些气不顺。


    这是他本人为宁世嘉求的,怎么又绕回到稻稻上去了?


    而且他发现他每次为宁世嘉做的事,好感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加到稻稻身上去,齐缜本人的参与感比一个虚假的稻稻还低。


    再看宁世嘉,他握着平安符如视珍宝,齐缜只得抽了抽嘴角作罢。


    没关系,宁世嘉很快就会懂的。


    回程路上,宁世嘉直接大摇大摆地把齐缜拉上了自个儿的銮驾,让齐缜陪着他下棋。


    齐缜瞟了眼他招摇挂在腰带上一晃一晃的平安符,不知怎的心情好些了:“陛下还会下棋?”


    “那当然。”宁世嘉把黑子给他,就像小孩闹似的,“这个朕觉得黑黢黢的不好看,给你用。”


    齐缜:“……”


    齐缜狐疑地看着他,哪怕他觉得白子黑子都一样,但宁世嘉能说出这种话,齐缜极为怀疑他的棋艺。


    果不其然,半刻钟过后,齐缜看着场上诡谲的棋局,想死了都想不明白宁世嘉上一步为何要把棋子放在那个地方。


    他都快赢了,想让都让不了。


    他用余光瞄了眼对面的宁世嘉,这人捧着三三两两的白子,跟要嗑瓜子似的,跃跃欲试。


    宁世嘉眼里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催促道:“你快下呀。”


    齐缜为难地看他一眼:“那臣下了?”


    “下啊,快点的。”


    齐缜落下黑子,这局输了可不怪他,他可是已经让过宁世嘉了。


    哪料宁世嘉在他放下黑子的那一刻,立马跟上自己的白子落在他身边,紧接着一个拍掌,激动的声音能掀翻马车:“朕赢了!”


    齐缜看着这宁世嘉明显颓势的棋盘,忍不住说道:“陛下,您要不再好好看看?”


    宁世嘉“啧”了一声,以为齐缜是不懂,指着中间的白子,斜连五粒,比划道:“你笨啊,这都看不出来?刚才你要是堵掉任意一边,我都没法赢这么快,没想到你这么菜。”


    齐缜:“……”


    后来一路上齐缜都没和宁世嘉说过一句话,于是宁世嘉以为齐缜是被自己打击到了,非要拉着他进行实战教学。


    最后齐缜被迫接受了和宁世嘉玩,就要玩这个破劳什子的五子棋。


    圣驾浩浩荡荡回到京城,宁世嘉特意拐了个弯,把齐缜送到安远候府门口,齐百川在后头姗姗来迟,宁世嘉把齐缜送到后就要回皇宫。


    临走时,宁世嘉忽然有些接受不了方才的欢乐顿变寂静,拉着齐缜的手袖小声地说了句:“如果你能住在宫里就好了。”


    齐缜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在四下无人处大胆放肆地摸了摸皇帝的脑袋:“说不定呢。”


    还未等宁世嘉反应过来,齐缜继言:“陛下早些回宫罢。”


    “明日大婚,就能见到您心爱的稻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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