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断袖啊!》 第1章 第1章 “启禀陛下,今朝江南苏州、扬州等地暴雨连绵,频发水患,去岁新修筑的堤坝不敌,应速速差人加固加筑……” “陛下,江阳县余氏一族仗势敛财作恶一事已有进展……” “臣亦有奏要禀……” 宁世嘉昏昏欲睡地就着一只胳膊支脑袋,倚在龙椅的一侧。今晨他是被贴侍太监宋采喊醒的,稀里糊涂地穿上这些复杂繁琐的冠服,再半死不活地出现在众臣面前。 这已经是他早起的第六十八天。 如果没有夺嫡之争,如果太子大哥能够争气些,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那么他这条咸鱼就可以不用坐在这里了。 “……臣私以为既是当年先皇赐婚,同齐家有诺在前,不便出尔反尔以伤天家威信,陛下……陛下?” 宁世嘉暗藏在旒冕底下的双眸将阖不阖,薄唇毫无形象地砸吧两下,觉得有点冷,毕竟高处不胜寒——所幸除了站在近处的宋采,无人能瞧见。 宋采忧心忡忡地望着公然打瞌睡的主子,愁得悄声用气音喊了声“陛下”。 宁世嘉骤然惊醒。 他茫然地先和宋采对上一眼,宋采飞快地来回他与瞟着阶下的众人。宁世嘉立马醒神清嗓,装模作样起来。 “朕知晓了。”宁世嘉故作淡定地出声,默默挺起身板,“都依……” 宁世嘉看不清底下那人的脸,只好微微凑近眯了眯眼,细瞧半天仍旧没认出来,磕碜地憋出剩下几个字:“……依你说的办。” 话音刚落,大殿之下议论纷纷。 宁世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太傅齐百川的方向。 齐百川是他登基后的辅臣,大宁的安远侯,也是当年曾给皇子传道授业的老师。 只不过齐百川早在几年前便还乡了,直到夺嫡之争前被先皇三请回京,照宁世嘉欠揍的话来说,就是命不好,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大乱前回来。 现在好了,想走都走不掉,还拼着一把老骨头不得不辅佐不成器的宁世嘉,收拾烂摊子,安定大宁江山,连个像样的老年生活都没有。 宁世嘉暗叹一句可怜。 只见此刻齐百川抬手作揖,与他同时发声的还有方才说话的那人。 那人淡然道:“陛下圣明。” 齐百川:“陛下!恭王所说万万不可!” 宁世嘉继而一脸懵地对着二位左顾右盼,幸而经齐百川所言,他才认清楚进谏的是他的小皇叔,宁秉真。 其实他和这位小皇叔也并不熟,但宁世嘉始终缺心眼地觉着,这人不会害他。 可是齐太傅也不能害他吧?不然当初何必效仿先皇,“三请”他登基。 甚至还不惜骗他当皇帝一天可以吃很多条烤鱼,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结果呢?!一天能有一条鱼就很不错了!齐太傅还要天天在他耳旁唠什么“百废待兴之时陛下应做表率”。 宁秉真在殿下瞥了眼宁世嘉,不难看出对方在神游天外,恨铁不成钢:“齐太傅的‘万万不可’从何而来?何况陛下也觉得此事该行,难不成天家许诺,让令爱入主中宫一事还是委屈了她?” 宁世嘉瞪大眼睛。 等等,什么情况?入主中宫? 这小节刚才他没认真听啊! “恭王此言差矣。”箭在弦上,齐百川不与恭王胡搅蛮缠,转向宁世嘉,“臣谢陛下抬爱,但家中小女不论是才情还是样貌,皆不如他人出众,担不起帝后凤仪。且当年先帝不过是随口一言,齐家不敢攀扯。中宫悬殊,依老臣之见,可先遣户部筹备大选,在其中择优……” “君王一诺千金,怎会是随口一言?”恭王讥讽道,“选秀是不宜耽搁,开枝散叶乃是皇家大事,但若是有位皇后从旁协助,岂不是为陛下分忧?更何况华阳郡主早与太子有婚约在身,齐太傅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胡言乱语!”齐百川气得胡子一抖,“先太子早已薨逝,恭王可要看清楚了,这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不若是大不敬!” 这一来一回,只要不涉及政务,八卦宁世嘉绝对听得明明白白。 毕竟他在长春宫长大的这十几年,外头的腥风血雨和谣传八卦都没少听。 这齐家的千金本是和他太子大哥自幼定下的姻亲,要追溯起来,还是上一代皇家事。 齐家的主母徐拭雪是大宁唯一且赫赫有名的女将军,人称“长缨将军”。十几年前以前,先帝出征西戎时,长缨将军曾救战场上垂危濒死的先帝一命,先帝从而允给对方的一个承诺。 长缨的身世复杂,嫁给齐百川时早已举目无亲,但她的夫家齐家是京中百年世家,忠贞奉公,底蕴深厚。经此一事,先帝许齐家与她一荣共荣,封齐百川为安远侯,许诺下一任皇后必是齐家女——即齐家嫡女齐眉为太子妃。 虽未下实诏,但这事在众人眼中已是板上钉钉。宫中待齐眉也特殊,她从小在皇宫里来去自如,先皇后拿她当亲女儿疼,且在齐眉四岁那年还被破格封为了华阳郡主。 如今十几年过去,若没有先太子叛乱一事,齐眉也合该是大宁的皇后。 宁世嘉眉心一跳,他自知几斤几两,若不是莫名其妙走了狗屎运才得以黄袍加身,京中哪家贵女会愿意嫁给他这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绝世大草包。 他对自己的定位向来精准,何况从小到大,励精图治从来都不是宁世嘉该考虑的事。 他是从泥坑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齐大人此话就严重了,本王是在阐述事实,这大宁皇后,非华阳不可。一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二为皇家恩威并重言出必行。” “你……” 眼见齐百川要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宁世嘉刚要为难地开口和稀泥——他在朝堂上什么都不擅长,揣着手说“别吵啦别吵啦”的习惯信手拈来,宁世嘉决定将齐太傅骂他“老油条”的特质贯彻到底。 他欲伸出手,便眼见地瞧见站在齐百川身后的那位俊美无俦的男子压了下他的肩膀。 那人身形颀长,在一众群臣中算得上鹤立鸡群。 宣政殿上一片喧嚣,宁世嘉自然听不清那人和齐百川说了什么,他再一次脸盲,没能认出这是哪位。只稍片刻,齐百川对着宁秉真一拂袖,不再争议。 宁秉真赢得这场唇枪舌战的胜利,心满意足:“既然如此,齐家也毫无异议,礼部与户部从今日起,着手去替陛下办封后大典及大选即可。” 宁世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看着帮自己做了决定的宁秉真,没再多嘴。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就是个“挂名”皇帝,谁都可以替他发表意见。 幸好他不在乎,要是换成哪个孤高兀傲的皇帝,比如他的太子大哥,呃……不得分分钟砍了这些以下犯上的人。 宁世嘉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还挺善良的。 又在龙椅上坐了片刻,宁世嘉着实待不住了,好在后头没什么紧急要处理的事务,他熟练地阻止了这群人侃侃而谈的废话。 下朝后,群臣散去,宁世嘉还记得齐太傅说的话,在人前要沉稳持重,硬是憋到没人能瞧见他的身影后,才像阵风似的张牙舞爪直奔紫宸宫里私设的小厨房。 他今早特意吩咐了小蝶,今天的烤鱼用的是刚打出水的黑鱼,肉鲜刺少,还要提前加些辣子腌制,热油淋浇,想必定然别有一般风味。 “陛下……陛下!您慢点!” 宋采在身后一路追,生怕宁世嘉再和上次一样,不小心绊着翘起的青砖跌在地上,毫无威仪可言地摔个屁股墩。 他看到不要紧,被其他宫人看到可是跌份儿。 宁世嘉趁着此处无人,便对宋采做了个鬼脸,继而兴致高昂大声道:“你若是再跟不上,小蝶做的鱼,晌午就罚你只吃鱼尾。” 宋采愁眉苦脸,听他这么说,小身板只好奋力去追。 那道身穿朱红绀蓝衮冕的身影逐渐缩小离去,直至藏进宫道尽头那一株杏树后,齐缜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 “主子?” 金粼见齐缜倏忽停下步伐,不解出声。 “走罢,莫让宣太后等急了。” - 安远侯府。 “到底发生何事了,父亲一回来怒气就这般大?” 齐眉正逗弄着徐孤鸿从西域给她带回来的金雀,这鸟儿只知吃喝拉撒,闷头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奴婢去打听过了,好似是有关于小姐您的婚事……”瑶草不知该说不该说。 齐眉微微蹙眉,将手里的谷子喂尽,捏着丝巾净了净手:“我去看看。” 待她至主院,齐缜还在同齐百川商谈。 “……这该如何同你妹妹说?当初与先太子的婚事算到陛下的头上,像话吗?” “父亲不必焦心,我已问过阿眉了,她是愿意的。”齐缜见齐百川又要发作,将茶水推过去,“如今帝位不稳,恭王既能在朝堂上将此事搬到明面上来谈,图的不过就是我们齐家的助力。父亲当年因流言蜚蜚而辞官还乡,而齐家现下重返京都,扶持新帝登基,稳固大宁江山,风头正盛,此时行忠君之事,表不二之心才是上策。” 齐百川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阿雪走后,你与幺儿皆是我一人拉扯大的,结果现在,断了你的前程不说,还要葬了幺儿的姻缘,叫我日后如何在九泉之下见你母亲?” 齐缜缄默不语,抬眸时瞧见齐眉,递去了个眼色。 齐眉颔首,随即换上一副笑颜:“爹,在和兄长说我呢?” 齐百川听到女儿的声音,那点唉声叹气的丧气劲便收了起来,佯装无事展颜:“阿眉怎么过来了。” “感觉到爹在念着我,这不就来了?”齐眉一双笑眼弯弯,很是乖巧,“我方才已听兄长说过我即将入宫为后这件喜事了,爹不必忧心,我愿意嫁的。” 齐百川一脸诧异,齐眉幼时虽与先太子宁宸煊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但他清楚齐眉只是将宁宸煊当作敬重的兄长看待,不若也不会后来因家中白事来搪塞推迟婚期推了三年。 他知道他的这个女儿,不愿意被困深宫中,于是也在她及笄后默许她为去世的祖母守孝三年。 三年的变故也很大,先皇后去世,先太子谋反,一切势力重新洗牌。本以为齐眉的婚事可以就此了去,但他没料到今日宁秉真会旧事重提。 “爹,真没事,你不必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齐眉哭笑不得,“兄长和我分析过利弊了,若不是当年你替我想好说辞,我现在恐怕早就一身白骨,还连累了齐家。” 齐百川抓着齐眉的手背轻拍一下,不敢往重了打:“说的什么胡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是我的孩儿,只要你不愿,为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嫁给陛下受委屈的。” 齐眉点头称是,又哄了齐百川好久,表明自己确是心甘情愿要嫁给皇帝的,才终于说服了齐百川不要冲动。 尽管齐百川觉得齐眉这态度转变得太过生硬,但他没多想,起身就说晚膳定要给齐眉亲自搓顿好的,背着手叨叨地往厨房去。 正厅只余二人,齐缜评价道:“演技不错。” “自然。”齐眉抱臂望向齐缜,神韵全然已变,“不过你确定要代我嫁给那个草包皇帝?你这什么癖好?” “你不懂。”齐缜睨了她一眼,反正替嫁一事已定,他不欲多言,“让孤鸿的手脚藏干净些,别再半夜踩齐府的房梁瓦了。” “他来的是我院子,你怎么知道的?”齐眉震惊,“你大晚上偷窥我?” “昨夜我本想将母亲的信物提前拿到你房中予你。”齐缜冷笑,“结果他离开时踩落滑动的瓦片差点掉我头上。” 齐眉干笑两声:“……早说该修缮一下嘛,之前我们府上都走了几年没住人了。” 齐缜与她对视两秒,最终将一只雕花木匣从宽大云袖中拿出递了过去,正色道:“到时你悄然离开,此去离京城万水千山,万要珍重。” 齐眉低低地“嗯”了一声,接过匣盒时视线在那只伸出的右臂上停留须臾,再望向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面庞:“兄长,你也是。” 大家好[可怜]好久不见,紧赶慢赶终于也是赶上八月的尾巴开文,新的一本请大家多多关照!祝大家能看的开心~ v前随榜更,v后日更,有特殊情况会提前请假or调整更新日期。 隔壁预收文和完结文有感兴趣的大家可以移步去看看哦~这里随机先放一个预收《不要随便捡路边的蛋》文案如下: [蠢蠢欲动的蛇妖×温驯胆小的道士] 张殊道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胆小道士。 既不会抓鬼也不会捉妖,全凭一颗爱护小动物的心和一身莫名而来的好运气而名声远扬。 别人请他上门降妖除魔,他战战兢兢,一副生怕真将鬼怪打散了入不了六道轮回的模样,嘴里还念着“无量寿佛”。 就张殊道而言,他算是道士中的异类,偏偏最喜爱和妖兽打交道。 前提是得看着就面善的妖兽。 直到他在鸟窝下捡到了一颗漂亮的蛋,瞬间就被俘获了芳心。 金灿灿的,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 张殊道疼爱不已,用心照料,直到破壳而出的那一刻。 那是一条黑黢黢,浑身煞气的小黑蛇。 张殊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张殊道一边克服恐惧,一边安慰自己,养“孩子”不必在意外貌。 但他看着那小蛇日渐粗壮,时不时流着哈喇子,好似盯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也渐渐不对劲了起来。 张殊道:(害怕.jpg)……现在丢了来得及吗? 小黑蛇:(疯狂吐舌perperper)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小蝶!你的厨艺又精进了!” 宁世嘉捧着一大碗堆得像山高似的白米饭,单手将松散碍事的长发撩到后头去,就着新鲜出炉的烤鱼吃得不亦乐乎,俨然把齐太傅的教导弃之脑后。 而宋采方才没能追上宁世嘉,伫立在一旁,只能盯着洒满辣椒红艳艳的烤鱼可怜巴巴地发呆。 宁世嘉时不时觑他一眼,嘴唇吃得油光发亮,狡黠地夹起一块鱼肉,在宋采面前晃了晃:“某人可是没口福呀。” “陛下,您别再逗阿采了。”小蝶在一旁布菜,忍俊不禁,“您看他委屈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宁世嘉哈哈大笑,见宋采的嘴瘪得都能挂油瓶了,终于不再捉弄他,招呼两人一齐坐下:“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坐下一起吃,嗯?” 宋采自三岁起就跟着宁世嘉了,虽说身份是云泥之别,但宁世嘉早年的处境也不比宫里的奴才好到哪里去,两人这些年的相互扶持说是兄弟也不为过,所以宁世嘉喊他一同用膳时,脸上的第一反应便是兴高采烈地顺从。 况且宋采他嘴甜会说话,事后还能服服帖帖地将宁世嘉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好人。 而小蝶不一样,她是十二岁时在花房做事,一不小心冒犯了贵人,遭其他人凌辱践踏时被宁世嘉救下带回长春宫的。尽管宁世嘉比她大上一岁,但小蝶一直视他为敬重的救命恩人,从不敢僭越。 小蝶刚要推辞,宁世嘉便一摆食箸,抱臂做出不大高兴的模样,有模有样地端起架子来:“怎么?朕说话不管用吗?” 小蝶立刻要半跪下去:“奴婢不敢。” 宁世嘉“啧”了一声,伸手把小蝶拉起来:“成天跪跪跪,像什么样子?你与宋采都是我身边的亲近之人,和他人不一样,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就好了,怕劳什子。” 小蝶仍旧踌躇着:“这……” “吃。”宁世嘉拍拍桌面,他在两人面前松散惯了,有时连自称的口癖都不改,“这里除了我没人在,不会有人说你俩的。” “是,多谢陛下。”宋采深知宁世嘉的性子,若是还不应,那当真是要恼了,于是抢先一步轻快地回道,又悄悄对小蝶点头。 小蝶犹豫片刻,也喏喏道了声“谢陛下”,往圆桌靠。 “对嘛,来,一起吃,而且这么大一桌菜,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宁世嘉把小碗递过去,桌上顿时一阵叮当响。 “除了这鱼,小蝶今日做的东坡肉真是肥而不腻,我跟你们说,上次我偷溜出宫去那宝玺坊品他们新出的菜品……” “咳。” 宋采倏忽猛地咳嗽了几声。 “你怎的了?受凉了?喝点热汤,我说那八宝葫芦鸭、蟹粉狮子头、冰雪冷元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味美食鲜,你们不能跟着一起去当真是可惜。哦还有,最奇的是什么,有一道桂馥酿鸽当真是惊世骇俗,非同凡响……” “可好吃?” “那是自然!宝玺坊出什么都是……” “一顶一的好”这几个字还没从宁世嘉口中溜缝儿溜出来,宁世嘉便如遭雷击似的顿住,手上想给宋采打的虫草汤也不打了,就这般悬在半空中。 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要坐下的宋采和小蝶都停滞不动了。 “见过宣太后,请太后娘娘恕罪。” 宋采和小蝶甚是腿软地慌乱跪在桌旁的地上。 自宁世嘉登基后,除了齐太傅日夜为他的学业、礼仪等各方面操劳教导,宣太后宣云珠更是督促得紧。 所有人都希望目前一事无成的宁世嘉能够尽快地担起身为大宁皇帝的职责。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宁世嘉试图定心神,收起那被当场抓包的心虚神情,强装出落落大方的模样起身,迎面对上宣云珠:“见过母后。” “都免礼。”宣云珠眼风扫过跪着的宋采与小蝶,并未责难,但脸色也算不上多好看,“你们先下去,哀家有话同皇帝说。” “是。” 待宋采与小蝶着急忙慌地退下后,宁世嘉才干笑一声,半是撒娇半是谄媚地开口:“娘亲怎么来了?” 原本“娘亲”这个称呼是宁世嘉私下来唤生母陶蕙的,它不该出现在宫廷之中。 先皇膝下多子嗣,宁世嘉是其中最没存在感的八皇子,而他的生母陶贵人陶蕙是当年帝王微服私访时,从小渔村里带回来的良家姑娘。比起宫里骄矜的各大世家小姐,他母亲显得名不见经传。 不可否认陶蕙是貌美的,但帝王薄幸冷情,陶蕙没想到她这一生只能在红砖金瓦中郁郁而终。 但也可能是想到了,总不愿放弃那年放在眼前,既能有荣华一生,又能和“爱人”长相厮守的机缘。 陶蕙入住长春不过数月,便怀有身孕,先帝大喜,陶氏遭多人嫉羡,这十月怀胎间没少遭罪。宁世嘉是早产儿,太医曾言他活不过三岁,先帝虽然痛心,但这后宫之中的皇子公主不在少数。 残忍点说,不过露水姻缘,他有很多个更为优秀的孩子,而陶蕙的孩子他并不放在心上。 先帝让陶蕙和他回宫,仅是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色衰而爱驰,随着妊娠后遗留下的各种毛病,等待她的结局就是先帝就将她彻底遗忘,再无以往爱意与呵护。 宁世嘉就是在偏僻寂寥的长春宫长大的。 和陶蕙同住一宫的还有早已失宠的英妃宣氏。宣云珠是府邸旧人,性情温和淡然,见识过明争暗斗后的血流成河已经再也提不起为家族争光的斗志了。但她的身份世家摆在那儿,哪怕不再得宠也有一定的威信在。 在陶蕙抱病去世后,是宣云珠不顾一切求到皇帝跟前,自请抚养宁世嘉。 不然宁世嘉早就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欺负折辱死了。 因有宣云珠还有其母家的庇佑,宁世嘉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到现在。即使人不好学了点,贪玩了点,吊儿郎当的点,但对宣云珠来说,宁世嘉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也算没有辜负陶蕙的嘱托。 宁世嘉一直记着这份抚养的恩情,他心思极敏,别人待他好一点,来日他就还十倍,所以与养母宣云珠的关系很是亲昵,两人之间的相处偏少了宫里那种没有人情味的敬重疏远。 宣云珠抬手在他额头上戳点两下,语重心长的同时更多是无奈:“哀家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无规矩不成方圆。你现在是大宁的皇帝,所作所为还能和以前是八皇子的时候一样吗?” 宁世嘉偷偷做了个鬼脸,他知道宣云珠是在点他,训他不该偷跑出宫、与下人嬉戏,还继续像儿时那样任性称他为“娘亲”。 “这不是在人前,难道也不行吗?” 宣云珠不愿意苛责他太多,亦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了做皇帝忍得多辛苦,放缓语气:“你要知道,人多眼杂,并不是有那么多人信服你的。” “……那我就不当这个皇帝了,反正也不是这个料,小十比我出色多了,母后与齐太傅总是为难我。” 宁世嘉说的是真话,但所有人都觉得他说的是气话。 “又在说什么胡话?皇帝是你想当就能当,想不当就能不当的吗?你是你,彦儿是彦儿。”宣云珠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任宁世嘉扶着她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罢了,哀家来是要和你说另一件事的。” “您说。” “你登基亦有些许时日,之前哀家也曾替你相看过适龄女子,如今正好,哀家已听闻你要迎娶齐家幺女齐眉为后之事。封后在即,哀家觉着不如在大选前,先往后宫添两三位你可心的人儿。” 宣云珠说罢抬眸,凝视着面前满不在乎的宁世嘉。 “这倒也不必吧,大选与封后时间差不了多少,有何区别?” 宣云珠没说话,染了蔻丹的手指在雕花红木桌案上点了点:“你得选。” 宁世嘉没什么心眼,尚还未转过来宣云珠话里的暗指,便听见她悠悠道:“除了安远候府的齐小姐齐眉,户部尚书赵钦家的孙侄女赵心慈,虽是旁支,但为人温婉贤淑,也能从旁辅佐你。还有御史中丞宣家的六小姐宣成意系嫡出,古灵精怪,性子倒与你相衬,亦是不二人选。” 这下宁世嘉明了,宣云珠这是想为他以姻亲之实笼络大臣。 “母后……” 宣云珠朝他温柔笑了笑:“不过最后还得看嘉儿自己喜欢谁,哀家想趁此机会办一场赏花宴,也让你自个儿掌掌眼。” 宁世嘉无心情爱,倒不是不想,只不过他懂得强扭的瓜不甜,娶齐眉已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不想再误他人。 宣云珠看出他眼底的踌躇,代他下了决定:“好了,就先这么定下,到时以哀家的名义,也顺带将那齐姑娘请来,嘉儿在侧亭远远瞧上一眼便是,更不必怕吓到这些小女娘。” 话已至此,宣云珠意已决,宁世嘉也不好再言说,只好应承下此事,又邀其一同进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你当真要去?” 昏黄铜镜里,女子在前抿着口脂,那一双笑眼生得明媚澄澈,她甚是满意地扶了下发髻,回首顾盼生姿,细瞧着那冷脸俊朗的黑衣男子。 “你吃味?”齐眉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反问。 “……没有。”徐孤鸿抿唇,喉间有些发涩,在他得知齐眉将要入主凤仪后,便再无心安一瞬,沉默片刻复言,“皇宫是龙潭虎穴,并不适合你。” “那什么才适合我?你吗?”齐眉见他否认,也冷下脸来,“允你替我篦发不是让你借机规训我的,莫要道那些多余的话。” 徐孤鸿握紧手中的木梳,隐忍半晌说:“是,属下逾矩了,请华阳郡主恕罪。” 齐眉轻哼一声没说话,把梳子夺过,将人赶了出去。 齐缜迈进雁声堂时瞧见徐孤鸿独身站在一树纷扬的海棠下,莫名有一种残花落败的凄惨感。他没收着声,徐孤鸿像一只敏锐的猎豹似的紧盯了过来。 见是齐缜,他收起些许锋芒,只听见他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说道:“世子安。” 齐缜碰到他毫不意外,徐孤鸿一个外姓平日在安远候府来去自如,不过是仗着他养姐姓徐——徐孤鸿是当年徐拭雪在战场上抱养收作义弟的孩子。 不过虽是义弟,但齐缜从没把他这位年龄相差不大还深沉寡言的男人当小舅舅看,他摆手:“阿眉还未好?” “……嗯。” 齐缜古怪地看着他,他十四岁起就跟着曾经徐拭雪麾下的长宁铁骑北上西行,在军营中历练。徐孤鸿大他五岁有余,那时的徐孤鸿已是小有威名的少将军,齐缜便跟着他,一跟便是两年多,直到齐缜立下大功,头衔越过徐孤鸿,都未曾见过对方像今日这般露出好似落水狗的神情。 正待齐缜思忖时,齐眉已换好行头出来。 前阵子她收到太后娘娘的邀约,赴百花之宴,今日她一身蓝金织锦兰花纹裙,步履优雅亭亭,珍珠蝴蝶簪在骄阳下亮眼却不夺目,是恰到好处的清丽动人。 “兄长,我随你一同进宫。” “好。” 齐缜今日的首要任务是安全地将齐眉送去百花宴,他与齐眉并肩离开,本想和徐孤鸿点头致意,但却被齐眉暗地里一鼓作气地拽走了。 临走前徐孤鸿似乎还想交代什么,但齐眉一脸不耐之相打断了他,那副样子哪还有京都上口口相传的齐家小姐知书达礼、婉约如水的温柔模样。 看不懂这二人在闹什么别扭,一出院子齐缜就打掉了对方攥着袖口的手,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齐眉一字评价:“装。” 齐缜冷笑,倏忽像是灵光一现:“齐眉,你该不会是没和孤鸿说你的事儿吧?” 齐眉瞪他:“用你管。” 她气呼呼地拎起裙摆踩着脚蹬率先上了马车,齐缜在她后头慢悠悠上来。 “你不和他说清楚,是打算等出嫁那天让他在凤舆上劫走的是我吗?” 齐眉正轻掀起车帘的一角,见徐孤鸿连追都没追出来,当即恼火“啪”地一声放下:“我看他等我在深宫老死了,都不会肯来说一句‘带我走’的!” 齐缜扯了扯嘴角,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有猫腻,也就徐孤鸿那个傻子,不知道为何畏畏缩缩的,敢情他现在替嫁是给齐眉和徐孤鸿二人当情/趣玩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各坐一方,马车缓缓驶离安远候府。 金砖红瓦,城墙巍峨,尽管齐缜揽下齐眉出嫁一事,但齐眉还是免不了一阵忧心。 她想不通齐缜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她也这般心神不宁地问出了声。 齐缜正摩挲着掌中的一张方帕,看起来成色久远,边缘都被摸起了细线毛,齐眉亦不止一次见到齐缜反复蹂/躏它,像是在眷恋地以物寄情对待某个人。 “世上想不明白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你每个都要摸明白吗?”齐缜半开玩笑道。 “但你本就是男子,替嫁一事瞒不了多久,你真能保证压得住?” “自然,我有我的办法,不会叫你半路被押回京城择日完婚的。”齐缜说,“妹妹,我与你最大的不同,知道是什么吗?” 齐眉不悦,但还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比起你的博弈,我更相信我自己。我能抓得住我想要的,控制他,哪怕不愿意,他也得是我的。” 齐眉一阵恶寒。 她承认她确实远没有她的同胞亲哥哥来得癫狂。 马车停在宫门口,齐眉下车,与齐缜分道扬镳。 她是要去拜见太后的,而齐缜要去见她未来的夫婿,当今的圣上。 哦不,应该是“他”。 齐眉在拐角处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偌大空旷的午门早已没了齐缜的身影。 - “陛下……齐太傅说了,今天要校考您策论的。” 宋采苦着一张脸,巴巴地仰头望着躺在树上叼着不知哪儿捡来的狗尾巴草的宁世嘉。 他在这求人下树快求了一个时辰了。 “说了没背完没背完,没背完怎么考嘛。”宁世嘉嚷嚷完又嘀咕道,“就给两天时间,我哪能背得下那么多卷。” “那您也不能直接找借口逃出来呀。”宋采急得团团转,“齐太傅若是没走,怕是这会儿都在御书房等您好几个钟头了,到时您回去,不还是一样要见他,一样要被罚?” “少听几个时辰的教诲,有益身心健康,我得放松放松。”宁世嘉充耳不闻,蓦然他“噌”地一下从粗枝干上坐起,惊落一地幽香梨花,“今日是不是母后办百花宴的日子?” “是啊,奴才昨晚还提醒过您了,申时咱们要去流霞亭的见齐家娘子的。” 宁世嘉一拍脑瓜,但这时万不能再去流霞亭了,准是会被逮个正着。 宁世嘉奉行的人生准则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算早晚有一刻要被齐太傅他老人家兴师问罪,他也不想是现在这一刻。 可他也不能不去,除开这是宣云珠为他精心办的宴这一层原因,还有就是他也很好奇那位齐眉齐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毕竟那是他未来的妻子,在有一种层面上来说,这未来的妻子还是他以前的大嫂。 宁世嘉终于从树上跳下来,吓得宋采差点崴了脚:“走,我们去流霞亭附近看看。” 宋采欲哭无泪,但好在宁世嘉准备走了,他拍拍宁世嘉沾了泥土的衣袖,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宁世嘉大老远看见流霞亭里站着的是宣云珠宫里的大宫女孟冬,而在石案前坐下的另一个人,宁世嘉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认错,正是让他躲了大半日的齐百川。 宁世嘉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宋采,扯着人往东边走。 “陛下……陛下!这又是要上哪儿去啊?” 宁世嘉回头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左看右看,视线锁定在几步开外的浮光楼。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人上去。 宋采此时已经做好要被太后训斥的准备,暗叹一口气,还是陪着自家闹腾的皇帝上了阁楼。 浮光楼正对着御花园一隅,能尽收美景,宁世嘉小时候从长春宫偷跑出来玩就总爱跑到这里。 因为平时基本没有人会麻烦地走这么多石阶只为登上一个还没有皇城高的阁楼。 他没那么大的志向和心愿,尽管这在幼年的宁世嘉心中,浮光楼已经足够让他一览众山小了。 这里静谧祥和,让宁世嘉想起了在这里待过的无数个带着暖意的午后。 只不过宁世嘉有些意外,他看到中心的圆桌上,已经摆放着他人的物品。 一只圆筒的千里镜——他也是从太子大哥那儿得知的这等好物,还有一盘他爱吃的碧玉凉糕与一壶茶水。 像是在恭候他的大驾光临似的。 “陛下,这里好似有人?” 宁世嘉狐疑地左顾右盼,顶楼就这么几步大,怎么看都不像是哪儿藏了人。 但本该在这里的人呢? 宁世嘉不解,来回转悠一圈,确认这附近没人,又回过身去看那诡异的桌面。 像是一切都给他备好了一样。 宁世嘉一边警觉着四周一边伸手拿起了千里镜,这千里镜他只粗略地见太子大哥使过一次,他上手碰还是头一回。一拿在手里这精巧程度和份量,都忍不住让宁世嘉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一番。 他不会玩,只能照葫芦画瓢,依着记忆里宁宸煊的用法反复试验,终于在镜眼里看见了宋采被放大的鼻头。 宁世嘉忍不住笑出声,宋采摸不着头脑,见宁世嘉一个人转了个圈,指着什么他根本看不见的鸟儿、虫蚁、露珠赞不绝口。 宁世嘉将宋采疑惑的表情收尽眼底,朝他招招手,将千里镜递给他玩了一会儿,渐渐地两人都从中得了趣。 “这物什怪好玩的,不知能看多远?” 宁世嘉从宋采手里接回千里镜,握着长筒,脸上笑得恣意,随之旋身对镜一看,一张过分漂亮的脸出现在眼前。 面如冠玉,郎艳独绝,可又眼含深邃,不怒自威。 宁世嘉愣住了。 咱们小宁又一见钟情了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来人一袭月白锦袍,身形修长,遮去了西侧耀眼的天光,宁世嘉估计此人大概还比他要再高半个头。 墨发高挽,仅用一条串着流苏银链的金织发带系着,细看鼻挺唇薄,剑眉凤目,眼底不经意流转过的那一丝笑意伴着清风吹拂,让人不禁迷了眼。 三人皆定在原地半天不动,那白衣男子只负手对着宁世嘉微笑,眼神仿佛是在探寻,反观宁世嘉,就这么径自看痴了。 “什么人?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宋采忽地出声,半挡在宁世嘉身前。齐太傅曾说,宁世嘉如今地位特殊,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一律要严禁近帝王身侧,而宋采这时候便要挺身而出。 嗯……虽然他迟钝了好久。 不过大概不妨事? 齐缜半是玩味地瞥了宋采一眼,随即朝宁世嘉行跪礼,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属下金羽卫阿真,参见陛下。” 金羽卫是皇城里独属帝王管辖操练,可不凭虎符玉令,只供皇帝调遣的精锐军队,但如今宁世嘉只是个什么事都还理不清楚的皇帝,金羽卫目前不经他手,齐缜自然也不怕被宁世嘉识破。 “起、起来吧。”宁世嘉骤然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仍傻傻地举着千里镜,竟都忘记放下来,清咳几声,隔空遥指案上,“这些都是你的?” 齐缜避而不谈,反而道:“是齐百川齐大人备下的。” 宁世嘉瞳孔微震,若不是下意识撇头望去那流霞亭,齐百川还坐在里头品茗,他都要以为齐百川这次是要给他来一场声东击西、瓮中捉鳖。 齐缜唇角勾起,坦然言:“陛下,放轻松,齐大人知晓您躲着他,但这百花宴您不会不来,所以便让属下替您在这方圆几里备好,您藏着也舒心些。” 若是宁世嘉心思缜密点,便能听出来面前这位阿真话里的逗弄之意,毫无半点尊卑之分,可惜宁世嘉最无视那些礼法,硬是没听出个好赖话。 宋采就更不用说了,齐缜在心底暗道了句跟屁虫。 “哈哈……那齐太傅想得还挺周到的。”宁世嘉面上一热,他故意整个下午不见首尾忙里偷闲,现下被一个不知名不熟悉的侍卫摊在明面上来说,怪尴尬的。 齐缜打量他握着镜筒的手开始不自在地抠弄,善解人意道:“陛下用着还顺手吗?” “你说这个?”宁世嘉看一眼齐缜,回想起刚才拉扯着宋采举着千里镜上看下看,也不知被对方瞧见了没有,他才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见识短,“当然,齐太傅准备的这镜乃是上等好物。” 说着,宁世嘉转身,再次举起千里镜对着远处眺望,装作十分受用的模样,这次的表情镇定许多,连话也少了。 齐缜看一眼便轻笑,但没出声。先不说宁世嘉到底有没有将照门对准,而且哪有人用千里镜观察事物时身子东扭西扭的。 像什么呢? 齐缜在后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宁世嘉,想起了他六岁时养的那只一晒太阳就懒洋洋,忍不住在地上翻滚着毛茸茸肚皮的金背银床。 齐缜通常会把它抱起来,再好好地浑身上下撸摸个遍。 他好猫也好。 宁世嘉手持镜筒,实际上根本没认真去看里头的景色,注意力全在身后。 他很少有这样局促的时刻,总觉得后方的阿真像个炽热的大火球,让他有些焦躁,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要在这个名叫“阿真”的侍卫面前这样端着。 怪不舒服的。 宁世嘉极轻地舒口气,那头的百花宴该是开始了,他刚想放下手干脆直接用肉眼瞧,耳畔倏忽覆上一抹温热的气息,卷带着的是一股幽兰的香气。 齐缜虚贴着宁世嘉的背脊,略微躬身,将与那张芝兰玉树的脸不符的宽厚掌心压在了宁世嘉的手腕上,指节分明,青络清晰。 “属下来帮陛下举着吧。”齐缜像是在话里撒了蛊,听得宁世嘉耳根子发酥发麻,“这样可对准了?” 一旁的宋采拦不是,不拦也不是。他方才不过是看齐缜欲要靠近,刚一抬脚,就被人锐利肃杀的目光瞪了回去。 宋采颤颤巍巍的,双手交握狠狠掐了虎口一把。他决定再观望观望,若是这侍卫有什么异动胆敢真伤着陛下,他便狠冲过去撞翻他! 而神似拥抱的亲密动作让宁世嘉万分不自在,可对着阿真这张脸,他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像是瞬间丧失所有言语。 “陛下看到了什么?”齐缜用低沉的声音温和问道。 “呃……”宁世嘉顿了顿,实话实说,像上课时被齐太傅逼着对答似的,“一群花容月貌的姑娘?” 他先看到了母后,宣云珠坐在主位上,看起来很是欣慰,似乎正和左下首的女娘说着什么。 宁世嘉想起宣云珠昨夜同他说的,百花宴当日,齐眉便坐在最近白芍处。 白芍……宁世嘉定睛一看,这不就在左首的姑娘旁吗? 那蓝裙身影纤瘦,双手举杯像是在拜谢宣云珠,宁世嘉等了一会儿,那女郎却迟迟不将正脸转回。 齐缜警觉地感应到宁世嘉似乎在看什么出了神,那头的百花宴各有各的争奇斗艳,亦花亦人,于是不动声色地将千里镜朝右移开了点。 宁世嘉下意识就要伸手拉回去,可手腕被齐缜牵制着,他只好说:“阿真,你往左挪挪,偏了。” 齐缜冷哼一声,轻到宁世嘉以为听岔了,他刚要回头,那千里镜的位置又被正了回去。 终于,他看清了那位传说中的妻子,齐眉的正脸。 然而下一秒,他被吓得发怔。 这齐眉……和身后的阿真像是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宁世嘉推开千里镜转身,与阿真拉开距离,蹙眉:“你是谁?” 齐缜放下拿着千里镜的手,原本平淡无明显情绪起伏的脸庞上染上一层委屈的意味:“原来陛下是真的不认得我。” 这话配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说得倒是暧昧,宁世嘉抽了抽眼尾,他最怕他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与男女无关,又听到对方说:“陛下难道不知您即将迎娶的齐家女有一个孪生兄长吗?” 宁世嘉恍然大悟:“你是……” 这“是”字被拉得绵长,再无下文,宁世嘉暗呼一声完蛋,他不记得齐百川的嫡子任何职、唤何名了。 望着齐缜渐渐下平的嘴角,宁世嘉灵机一动:“咳咳,安远候府世子嘛,朕早就认出来了,适才是故意陪爱卿玩玩的,可还惊喜?” 齐缜:“……” 宋采:“……”陛下您挽尊的样子更窘迫了。 宁世嘉见无人接他的话茬,僵硬地笑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踱步到桌旁,背着两人往嘴里塞了一口碧玉糕:“好吃、好吃……” 齐缜被气笑,只得无奈垂首作揖:“臣,御史台齐缜,见过陛下。方才假借金羽卫之名,望陛下恕罪。” “无罪无罪,朕知道你的,齐真嘛,都说了刚才是逗你的。”宁世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是缜,陛下。”齐缜纠正其因为错误而变得诡谲的读音。 宁世嘉一摸鼻子:“……对对对,齐缜。” 实则哪个“缜”还不明白。 齐缜像是看透了宁世嘉,没再执着于让宁世嘉“颜面扫地”。 反正日后他都会讨回来,让该记住的人一一记住。 其实这倒也不怪宁世嘉,他陪着陶蕙与宣云珠深居简出,也只有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才会偷跑出长春去玩。外头的八卦轶事道听途说许多,但那些主人公的真面目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这齐缜便是其中之一。 齐家的当家主母是长缨将军徐拭雪,当年击流寇平疆乱,能力与战绩是整个大宁有目共睹的,再加上齐府在京中的地位,自然她膝下的儿女也就备受关注。 一个是京中贵女,亦是即将成为大宁未来的皇后,华阳郡主齐眉;另一个是不过双八的年纪,就以一场以少胜多的苏渠之战一战成名,护下疆域国土的安远侯世子齐缜。 在宁世嘉被扶上帝位前,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一生会和这样还未过半生就这样辉煌的人物有什么联系。 只是没想到现在一个要成为他的妻子,一个要变成他的内兄。 不过面前这位内兄在传闻里还挺凄惨的,据说是在战场上右臂受了重伤,从此无法提长枪拉弓弩,从边境退返京城,来这御史台当值。 宁世嘉忍不住往齐缜的右肩上看去,再顺势而下。 齐缜被宁世嘉这突如其来的扫视弄得莫名其妙,再对上他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惋惜与怜爱,齐缜更是不明所以。 宁世嘉不敢再劳烦齐缜替他举着千里镜,他自个儿抄过,又朝百花宴的方向看去。 骄阳折射下,齐二小姐腰带上挂着的玉佩闪了一瞬。 宁世嘉忽然像被魇住了一样。 “……稻稻?” 他轻声呢喃,齐缜没听清:“陛下说什么?” “稻稻……原来是她!”联想到齐眉小时候时常入宫,宁世嘉激动喘起气来,看向齐缜时眼眶微红,“你……令妹是不是有个小名,叫‘稻稻’?” 齐缜目光闪烁了下:“……陛下怎么突然问这个?是记起何事了吗?” “那个玉佩,令妹腰间系的玉佩,可是一对双鱼?” 齐缜没注意到齐眉出门时佩戴的是哪块玉,但一听到双鱼,他便知晓了。 这双鱼佩原本该是一对的,但这是徐拭雪留给他与齐眉的遗物,于是便分开了。只不过他的不小心遗失在了十年前,而齐眉的那块仍然时不时被她带在身上。 宁世嘉这下喜笑颜开——娶,娶的就是齐家幺女齐眉。 那是他的稻稻,是他幼年钻出破破烂烂的墙洞一眼望见的天仙,是他承诺过成年后定会娶她为妻的稻稻。 素的,我们笨蛋小宁当年认错人了。至于怎么认错的,大家看文案都知道了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说起这位稻稻,宁世嘉七岁时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对方是命运不济,被悲惨卖进宫里的小宫女。 毕竟宫里那些尚在幼年的小侍女与小太监,基本都是家里养不起或是想换银子过活被送进来的。 宁世嘉就长在深宫里,他虽没心没肺,但也知道这座皇城不像明面上那般好,所以他同情稻稻。 稻稻是个小哑巴,既不能说话也不爱用手比划,只会用不同的眼神凝视着宁世嘉,当年连个双环髻都不会梳,还是宁世嘉熟练从长春宫年久失修的狗洞里钻出来,小心翼翼擦干净了手,坐在她身后一捋一捋帮她挽好的。 不过后来宁世嘉也知道了,稻稻并不是哪个宫偷溜出来放风的小宫女,而是某位官家小姐。 因为宁世嘉第二次见到她,对方是坐在轿辇上,面无表情的鹅蛋小脸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头上的步摇也一闪一闪的,好生光彩。 当时宁世嘉就在宫道一隅望着她经过,走的是主道,去的那自然就不可能是长春宫。 那时的他怪失落的,明明在掌心里写字,约好了还要再见面,但稻稻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对他目不斜视的陌路人。 小宁世嘉心不在焉地到太医院为宣云珠取完药材,又失魂落魄地回到长春宫,直到将要迈入宫门时被一颗石粒砸中了脚。 他顺势望去,是那个说好了会来再见他,找他玩的稻稻。 宁世嘉从短暂的回忆里抽身,难抑制激动之心。若是早就知道稻稻是齐眉,他定然不会推拒这婚事。 还没等齐缜张口,宁世嘉就忽地扑了上去,双手紧握着齐缜的手,勉勉强强将他包在掌心,声泪俱下:“大舅哥!” 齐缜:“……” 什么玩意儿? 他原本以为宁世嘉提到那“稻稻”和那个玉佩,明显是还记得他,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就唤他大舅哥? 齐缜脸黑了一瞬。 “大舅哥,朕实话跟你说了吧,朕与稻……咳,阿眉,就是令妹,许久之前就已见过。”宁世嘉支支吾吾地憋了个大脸红,偷觑四周,默默凑近齐缜,“朕只先同你一人说,你千万莫要诉与他人,对阿眉不好。” 齐缜眉毛一挑,他倒要看看这草包要说出何等惊世骇俗的话。 只见宁世嘉完全卸下帝王之威,或者说根本没有。他以手背半遮,想要在齐缜附耳悄声,但奈何齐缜站得笔直,他只能踉跄地踮着脚。 一个没站稳,他差点摔到齐缜身上去。 齐缜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扶稳宁世嘉,主动微俯下身,淡定自若:“陛下且说。” 宁世嘉:“……” 总觉得在齐缜面前他很没面子。 但目前这不是重点。 宁世嘉叉腰,毫不客气地对着齐缜的耳朵说道:“朕与阿眉,早在十年前便约定终生,永结为好了。” 齐缜微愣,表情神秘莫测。 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宁世嘉见齐缜没反应,也有些不好意思,怕人家兄长觉得自己胡说,清白污了人家姑娘清誉:“是、是真的!当年朕还是个没用的八皇子,是稻稻不嫌弃朕,时常带着好吃的好玩的来看望朕。” 宁世嘉想起那段时光,便憧憬向往得不得了,他再没见过稻稻,失去她音讯的这些年,常常在梦中遇见她那双月牙般含笑的双眼。 尽管稻稻在他面前不常笑,但宁世嘉想象的出来。 “朕还有那双鱼玉佩的另一半,是稻稻赠予朕的定情信物,就在朕寝宫枕头下压着,大舅哥你若不信的话,朕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宁世嘉说罢,就要去捉齐缜的手臂。 然而齐缜反握住他,不轻不重地在手肘上捏了捏,自觉宁世嘉还是太瘦了点。 他将目光从宁世嘉被腰带箍着的身段上挪到脸上。 “……眼瞎心盲。” 齐缜说得极小声,落到宁世嘉耳中像是蚊子嗡鸣似的,他不解:“大舅哥说什么?” 齐缜松开手:“臣是说,陛下怎么知道那双鱼佩是阿眉给您的定情信物?” 当年齐眉厌烦每半个月都要进宫觐见先皇后,还时不时要见那个她根本没多少好感的太子哥哥,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人,只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就有些阴恻恻的,便揪了齐缜的把柄——他不小心将齐百川为徐拭雪种的一块花田给浇蔫了,威胁齐缜在她不想去宫里的时候要互换身份,让齐缜穿着她的女装进宫。 齐缜生来就与齐眉样貌相似,年幼时音色区分得倒也不明显,齐缜只要掐一掐略尖的嗓音还能在先皇后面前糊弄两下。 简而言之就是真容之下,用脂粉修饰脸上不同的痣位,倒还真能以假乱真。 而当年他初次遇见宁世嘉时也是好笑,这半大贪玩的孩子从长春宫里的狗洞钻出来,结果被卡在了那里,还是齐缜好心地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才把人塞进去,不叫他难堪。 而宁世嘉吃了这亏,转天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个种花的小铲,开始凿大那狗洞。直到第二次见到猝不及防被齐眉在宫中逼着换装,连头发都没人来得及给他梳好的齐缜。 那天宁世嘉说自己给母妃梳过许多样式的发型,自卖自夸地说自己手巧得很,最后只给他扎了个特别歪的丱发,走几步就掉一缕发丝。等到凤仪宫门口,齐缜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已经像鸡窝一样糟糕,他气都被气死了。 后来他替齐眉进宫,告诉宁世嘉自己的名字叫稻稻,实际上是他的小名,是徐拭雪当年在云川打仗生下他,因军中物资缺乏,为求粮草给他取的小名。 齐缜有时候会去长春宫,有时候又不会去,但宁世嘉精力旺盛,总是三天两头就坐在那狗洞门口。就算他不来等着,也会叫宋采来代他守着。 只要一看到稻稻经过,宁世嘉就会很激动地朝他招手。 要齐缜形容,宁世嘉就是缺心眼儿的傻狗。 人笨,但又对他很真诚。 后来有一天宁世嘉罕见地没在狗洞那等他,齐缜状若不经意地走遍了整个皇宫,脚跟都走痛了,终于在人迹罕至的一片翠湖旁的草丛里找到了他,对方攥着一个断裂的小木笛挂坠,眼眶里蓄满晶莹饱满的泪珠,正无声地滴落在枯萎荒芜的草地上。 齐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陪他坐了一下午,连先皇后那里都忘了去。 宁世嘉哭了许久才开口,很像自言自语,但齐缜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 他说这个小木笛是他生母留给他的遗物,他从小就挂在脖子上,十分珍惜,结果今天在重华宫门口,因为偷看背不出诗书的太子被训,被太子的小跟班——一个从五品小官家的独子给踩碎了。 齐缜这时候才知道,宁世嘉现在的母妃英妃宣云珠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一个出身低微的嫔妃生下的孩子在无宠的嫔妃下长大,不用说齐缜也知道宁世嘉这些年受尽了欺负。 只是太子动不得,难道那五品小官的破小孩他动不得吗? 齐缜暗自记下这一笔,将自己身上的双鱼佩留下,正想在他手心写字告诉他,这玉佩亦是自己已去世的母亲留给他的,两人同病相怜,每一个母亲都会保佑任何一个乖小孩平安顺遂开心地长大时,齐缜就被先皇后的人找到被叫走了。 东窗事发,先皇后知道齐缜是假扮齐眉进的宫之后,齐缜就再也没去长春宫看过。 因为还有人嘴碎,便是那个被他狠狠揍过的五品官员家的小子,在他父亲面前将他入宫常去长春宫的事情给抖了出去。 齐缜那时候不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宣家,安远候府向来是不战队的,他被齐百川严令禁止再进宫。 那双鱼佩只好暂时地留存在了宁世嘉的手上,齐缜还让齐眉带过几封书信,除了几句很生硬别扭的关怀,就是让宁世嘉一定要保管好此物。 齐缜回想了一下内容,他可半点都没指名了说这是定情信物。 他倒是想听听宁世嘉从何得出的这结论。 “嗐,这还用说吗?先不说这双鱼佩一左一右本就是一对儿,而且姑娘家家的脸皮薄,那时稻稻无言地递给我还让真好好保管,日后来取的时候朕就知晓了!”宁世嘉信誓旦旦,“她定是想在朕娶她那天的大婚之夜,让朕将这双鱼佩在亲手还她!” 齐缜:“……” 他那时候还真没这个意思。 不过现在……倒有点意思了。 齐缜倏忽冷嗤一声,让宁世嘉听得有点心慌,忙解释道:“呃……朕其实就是想说,大舅哥你放心吧,朕肯定会好生对稻稻的,定是要让她圆满幸福一生!” 说罢他仍觉不够,似乎还不能表现出强烈的诚意:“只要能娶到稻稻,朕一生唯她一人足矣!” 齐缜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良久才轻笑:“是吗?” 宁世嘉狠狠点头:“朕一诺千金!” “那臣便信陛下,信陛下守诺,会待稻稻一生一世,一双人。” 齐缜咬长了字节尾音,慢悠悠地如是说。 虽然应该没什么人,但是祝大家七夕快乐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宁世嘉是个话唠,齐缜早就见识过了,当年能抓着他一个“哑巴”滔滔不绝一下午。只不过十年过去,他的功力依旧不减,也算是难得可贵。 “……等下次我出宫,带你去那些‘天上人间’看一看。”短短一柱香,宁世嘉已经在齐缜面前放弃自称,哥俩好地搂搂抱抱,“哎,大舅哥,我……”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齐缜生硬地打断。 “陛下还是勿要这么唤臣了。”齐缜听了不舒服,这声大舅哥怎么着也得徐孤鸿叫吧,“还有,何为‘天上人间’?” 宁世嘉神秘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很是嚣张地在齐缜面前摇了摇,阖哞撅嘴:“不懂了吧?” 齐缜见他这副表情,不动声色地决定倘若他说的“天上人间”是什么倚春楼、兰香苑这种花街柳巷之地,齐缜便要先替稻稻收拾一番这不学无术还不知何时沾染陋习的狗皇帝。 “大舅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宁世嘉浑然不觉,四目相对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解释道,“你、你不会是误会了吧?!没有没有,不是那种地方……哎呀,是吃的,宝玺坊、桂玉斋,你可懂?” 齐缜沉默半晌:“知道了。” 不是狗皇帝,是小狗皇帝。 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也不知道是因为大舅哥这层身份在,宁世嘉觉得自己和齐缜一见如故。知晓了魂牵梦绕那么多年的心上人即将就要嫁给自己,他就再也顾不上其他,非要带齐缜去紫宸宫给他好好验一验那双鱼佩。 直到走到宫门口,他才想起来,忘记看那赵心慈与宣成意是哪二位了。 到时回头宣云珠问他,他该怎么说? 齐缜见人走得大步流星又突兀地来了个原地定住,手贴在人侧腰上轻轻地搡了一下:“陛下?” 宁世嘉猛地一个弹跳,蹦出三尺高,在齐缜震惊的目光里,他摸摸鼻尖:“我、我腰上有块痒痒肉……” 噢,齐缜懂了,敏感点嘛。 “陛下想什么这么出神?” 宁世嘉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对宣云珠有点不好交差,毕竟他拉着“远道而来”的大舅哥提前跑了,嘀咕道:“就是忘记要看一眼赵家和宣家的姑娘了……” 齐缜的声音忽地变得有些冷:“那不如陛下再折返回去细看?” 宁世嘉就算是傻子也听出来面前这人的不悦,连忙摆手笑说:“大舅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只倾心稻稻一人的。” 齐缜对他这言语只评价道四字——“巧言令色”。 宁世嘉推着齐缜入紫宸宫,一边倒着走一边嘴里和人分享着些旧日往事,他励志要提前在大舅哥面前捍卫他和稻稻那凄婉绝美的比爱情。 他娓娓道来,甫一回头,见到石阶上站着的小太监小碎步地走了下来:“陛下,您可算回来了,下午好多大人找您呢。” 小太监语罢,望见落后于宁世嘉一步的齐缜,立马噤声。 他一时没敢告诉宁世嘉,听到陛下要去百花宴,就属这位大人最凶。 “八哥——” 上头传出一声琅琅,宁世嘉顶日光眯着眼,瞧见个穿着红衣的少年郎从台阶上轻盈地跳下来。 “陛下,奴才刚还没来得及说,十王爷来找您了。”小太监禀告完退到一边去,给三人余出一块空地。 宁世嘉见到宁琅彦很是惊喜,两人没什么身份顾忌,宁世嘉上去就给了对方一个熊抱:“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昨日,但太晚了,宫门落锁了。今早上又在收拾府邸,现在一得空就来了。”宁琅彦笑着说,双眉舒展,如沐春风。 “我可想你了。”宁世嘉略带点撒娇的语气说,反倒不像宁琅彦的八哥,更像宁琅彦的八弟。 他拉开宁琅彦左瞧右瞧,在他登基后,宁琅彦就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说是替宁世嘉清理叛党。如今时隔两个月他再度回京,整个人都黑了不少。 宁世嘉开玩笑道:“你怎么如今黑得倒像大哥当年那匹宝贝得不得了的玄霄了?” 这句调侃他是脱口而出的,等说完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提了个不该提的人。 作为堂堂皇帝,他在对自己的十弟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是吗?”宁琅彦抬手瞧了瞧,没什么不对的神情,“黑点应当更俊朗了吧。” “那当然,我十弟哪儿都出众。”宁世嘉捧哏,“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被齐太傅训死了。” 宁世嘉和宁琅彦是同病相怜的交情,两人初遇在鸟不拉屎的冷宫,但宁琅彦的境遇比他还惨一些,因为他的母妃犯事后在冷宫里了结了一生,在八岁以前宁琅彦根本没人管。后来是宁世嘉意外认识他和他熟络起来,宣云珠在宁世嘉的劝说下,偶尔会暗地里接济这无人问津的十皇子。 只是没想到这十皇子前十六年的人生不露锋芒,只为在夺嫡之争中大放异彩。可这人也怪,不愿做新君,反而扶了一把同他交情最深的八皇兄宁世嘉上位。 “怎么?八哥那些集部还未背下来吗?”宁琅彦揶揄,随后才发觉齐缜的身影,他与人对视一眼,“齐小将军。” “哦不对,现在应该称齐大人了。” 人人都知年轻有为的少将军齐缜自关陵一战手臂受伤,从沙场上退了下来,选择回京任职,齐缜为此还消沉了一段时间。宁世嘉见宁琅彦一上来就莫名其妙对齐缜针锋相对的,偷偷拱了下他,对齐缜解释道:“我十弟的意思是,久仰大名,对吧十弟?” 宁琅彦没说话,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宁世嘉又打圆场,他可不想在大舅哥心里留下什么坏印象:“走走走,外头的天晒死了,到屋里头说。” 宁世嘉抓着宁琅彦走在前头,咬牙低声:“他和你有仇?” 宁琅彦没回答,反而说:“齐缜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宁世嘉偏过头瞥他一眼。 迟了,这人已是他名义上的大舅哥了。 “……你应该听说我要娶后的事了吧。” “嗯,但这于你有益,齐缜就算回京,他握着那部分兵权一时也从他手中拿不走,别忘了他那些在西域的手下。”宁琅彦飞快地说,“我听闻此事是小皇叔出的主意,你不愿?” “之前有点,现在倒没了。”宁世嘉坦荡地说,“倒不是因为什么权。” “嗯?”宁琅彦没听懂。 齐缜在两人身后迈进,这对兄弟就像小老鼠似的头对头地凑一起,光明正大地讲悄悄话,感情好得实在令人不爽。 宁世嘉对宁琅彦眨眨眼,指着齐缜说:“还记得我小时候同你说过的稻稻吗?他便是稻稻的孪生兄长。” 宁琅彦怔了一下才理解这意思:“稻稻姑娘是大哥的那位……” 他点到即止,宁世嘉颔首,脸上的高兴不似作假,这种笑容一般很难在帝王身上见到,偏偏宁世嘉初生牛犊不怕虎,半点心思藏都不愿藏一些。 见到此状的齐缜认为,宁世嘉未来倒还有许多东西可学。 一个皇帝,脸上实在不该有这么天真烂漫的神情。 可齐缜却又觉得这样的宁世嘉分外可爱。 宁琅彦轻笑:“那得恭喜八哥了,得偿所愿。” “同喜同喜。”宁世嘉蓦地有些羞意。 “其实我此次回来,是还想向八哥讨个赏的。” 宁世嘉纳罕,当初封赏的时候,宁琅彦可什么都没要,如今好不容易有想要的,他力所能及间定然大方给:“尽管说,是要那库房里为你收着的夜明珠还是那套琉璃盏?” “皆不是。”宁琅彦倏忽撩袍跪下,庄重地俯身一拜,“臣弟是想请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宁世嘉与齐缜面面相觑。 “你、你……你要和谁成亲啊?”宁世嘉又惊又喜,“赐婚当然可以,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和八哥先说说。” “回陛下,臣弟所爱之人不过一普通人家的女子,但臣弟此生唯一夙愿,便是能和她相守一生。臣弟别无所求,唯有此事,希望陛下能替臣弟了却。” 宁琅彦很少会同宁世嘉这么严肃地说话,宁世嘉拉他起来,嘴上应道:“好好好,赐婚便赐婚,只不过她姓甚名谁,祖籍何处,现居何方,模样可周正,与你是否情投意合,这些我得知晓吧?我也还得见见她。” 然而宁琅彦却没有及时地应承下来,反而先和宁世嘉相视片刻,垂下眼帘:“臣弟过段时间,会带她来见陛下的。” 宁世嘉直觉有几分古怪,但很快这种错觉又被压了下去。 成亲是喜事,宁琅彦苦了这么些年,终于要和他一样苦尽甘来,迎娶心上人,宁世嘉自然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 更何况,若不是宁琅彦不愿继位,恐怕这龙椅还轮不到他坐上去。 等到宁琅彦将此次进宫求赐婚的目的说清,他便不再逗留,给宁世嘉留了京中城东那家他最钟爱的果糕铺的蜜饯马蹄,就先行离开了。 被冷落一旁看了一场兄弟情深的齐缜,冷不丁地开口:“陛下与十王爷,倒都挺痴情的。” 宁世嘉闻言,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时机,自吹自擂:“那是,但对比起十弟,还是朕更长情。” 他说这种话倒没半点惭愧,随之冲齐缜眨眨眼,试图让这大舅哥放心地将稻稻交给他。 齐缜不忍直视,扭过头去。 说话就说话,一个皇帝,总朝他抛媚眼做什么? 不正经。 第7章 第7章 夜色深沉,天幕犹如泼墨般浓重,只余一轮满月当空。 齐缜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坐在清风堂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含香珠,不候多时,金粼的身影出现在回廊,迅速跃至齐缜面前复命:“主子,都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齐缜阖眸低声应了声,随即睁眼,瞧见了归府的齐眉。 她同徐孤鸿一前一后地走着,像是仍在和人赌气,齐缜出声把人唤了过来:“齐眉。” 齐眉循声望去,见自家大哥解了束发带,灯火憧憧,一身白衣跟鬼似的坐在正厅里,让徐孤鸿先行离开,继而撇撇嘴走过去:“做什么?” 齐缜起身,一点儿也没客气地伸出手:“双鱼佩给我。” 齐眉当即退后一步,护着腰上的玉佩:“你土匪打劫啊?” 齐缜嗯哼了一声:“我助你出逃,代你受入宫之苦,还用那信物作交换,你也该给我点什么才公平,不是吗?” 齐眉扯了扯嘴角,忽然痛斥道:“……你自己当年把娘给你的双鱼弄丢了,现在还来抢我的,真是不讲道理!” “没有弄丢。”齐缜面无表情,“在你未来夫君手里好着呢,他以为这是你送他的定情信物。” 齐眉狐疑地看着他:“你又偷吃从南诏带回来的菌子了?” 齐缜:“……” 沉默良久,齐眉忽然震惊地看着他:“你不会小时候穿女装顶我华阳郡主的身份去骗男人了吧。” 这么一想,齐眉的思路全通了,她想起十四岁之前,齐缜总是时常叫自己带东西入宫送去长春宫,有时候是一封密封严实的手信,有时候又是稀奇古怪的点心甜食。 齐眉当年没空亲自去,都是叫侍女捎过去的。而长春宫的那位神秘人也会让她的侍女帮忙带回一些回信和物什,春天的时候经常是几株桃花,夏天会送一些草扎的蚂蚱等等,让齐眉每次出宫回府都像带了一堆无用的垃圾。 她今天在百花宴上偶闻当今太后就是当年住在长春宫的英妃,瞬间瞪大双眼:“你!你骗的是……” 齐缜“啧”了一声,也不和齐眉客套了,趁着她没注意,直接上手摘了过来:“小声点啊。” 齐眉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你不怕被砍头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这时候才和我说这个,会不会有点晚了。”齐缜不甚在意,将双鱼佩满意地系在自己的腰带上,“我说了,我自有办法。” “齐缜。”齐眉难得没叫兄长,她这时候也看明白了齐缜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放自己离开,要代她嫁入皇宫,“你要知道你所求的,在皇帝面前,是根本实现不了的。” 皇帝注定是要娶后纳妃的,虽然历朝历代也有男君的先例,但也是极个别少数,更不会有独和男君厮守一生的皇帝。 这在那些老臣面前是有违纲常伦理的。 齐缜没有回应,神色依旧极淡,但手上攥着双鱼佩而爆起的青筋脉络暴露出了他的情绪。 齐眉不愿再打击面前之人,只能说他们兄妹二人间,各有各的难。 她正要悄然离开,齐缜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你今日在百花宴上,可有注意到赵家和宣家的姑娘?” 齐眉顿了顿:“你说的是户部尚书家的赵心慈与宣家的宣成意吗?有点印象,太后似乎很爱拉着他俩说话。” 说完她打趣似的道:“倒不像是给陛下挑,更像是给太后挑的。” “口无遮拦。”齐缜莫名神色缓和些,“那你觉得他们如何?” 齐眉思忖了番,认真道:“这赵心慈嘛,看起来温柔娴静,我与她攀谈了几句,觉得她冰雪聪明,也懂得审时夺度,是极有分寸感的人。那宣成意我倒是没接触,不过看起来倒是活泼伶俐,俏皮得很,好几次看到她同座位旁的人说小话,身边尽是笑颜。” 齐眉说得头头是道,她刚要问齐缜想做什么,就听到对方失心疯似的发问:“那你觉着,我能与之匹敌吗?” 齐眉:“……” 齐眉扔下一句“花癫”便走了。 这世上总有许多求而不得之人,但一旦有了甜头,就会愈发地疯狂。 伸手不见五指的宅院,只能听到几声蝉鸣与鸟雀振翅而飞的声响,一切显得寂静得可怕。 透过窗棂的亮银色月光洒在静谧的幽居内,宁琅彦打着一盏油灯,在推门前一摆手,撤去了严守在屋外左右的一行人。 “吱呀”一声,跃动的烟火照亮了门槛前的一隅,他施然地将目光看向了躲在床榻旁,自听见他的脚步声越近后便抖得越厉害的蜷缩人影。 那人没露出头脸,只用一层薄被紧裹着上下,在夏日硬生生地给自己捂出了一身热汗与痱子。 “阿煊。”宁琅彦放下手里的托盘,将烛火点上,“一个人,怎的不点蜡?不怕吗?” 他卷了卷袖口,向那人靠近。刚要踩上踏步,面前的人像是受了惊,直直往后退去,“咣当”一下撞在了床身立柱上,也不叫也不恼,只是一味地喘着粗气。 宁琅彦脸色一变,不再和人虚与委蛇,将他拖了过来。 拉扯间,那人乌发散乱,露出了真容。 若是有宫中的他人在此,定能认出这是满脸惊恐神色之人是那前朝太子——宁宸煊。 “鸦青说,你不愿用膳。”宁琅彦已全无百日里亲和待人的气质,他反掐住宁宸煊的脖颈,“你就这么想死?” 宁宸煊咬着牙,身上好几处还痛着,他不懂他本该是死在那场叛乱之中的人,醒过来后却被锁在了宁琅彦的身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咳……松、松手咳咳……”宁宸煊喉咙沙哑,吐出来的字眼像阴风哭号一样难听,脸色逐渐涨得通红。 宁琅彦也红了眼眶,他站起身把宁宸煊掼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宁宸煊,你这条命是我救的,在你死于我剑下的那一刻,你的命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宁琅彦凑近,一字一顿地说:“你、属、于、我——” 四目相对间,宁琅彦仿佛从宁宸煊的眼中看到了无限放大的空洞。 他有些烦躁撤身下床,将放在托盘上的红稻米粥端了过来。 他抬手,很是生硬地舀了一勺强行塞进宁宸煊的嘴里。 宁宸煊不愿开口,宁琅彦就直往里捅,非要将这粥灌进去。终于两三口后宁宸煊开始反胃,推开宁琅彦吐在了床边。 宁琅彦怒不可遏,他摔碎了粥碗,将宁宸煊翻身压在下面。 “不爱吃是吗?看到我很恶心?不过也对,你从前就恶心我。”宁琅彦揪着他的头发,让他不得已高抬头颅,恨意迸发,“你知道我今天去见了谁吗?” “你的八弟,宁世嘉。他如今摇身一变,是这天下的君主了,不再是你口中品行卑劣的庶子、以下犯上的贱/种。”宁琅彦顺着他耳后向下,捏住了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口,“我还特意向他为你求了个恩典,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宁宸煊被搅弄着,说不出话,只能呜咽。这些日子他日夜受宁琅彦这般折辱,已经生不出反抗的力气了。 “我求他给我们赐婚。”宁琅彦俯在他耳后说道,“很快,你就能有一个重新在京城过活的新身份了。十王妃,你开不开心?” 宁宸煊倏忽猛烈地挣扎起来。 哭声渐起,守在近处的暗卫皆是眼观鼻鼻观心。 又是一个痛苦而又漫长的黑夜。 - 自百花宴后,齐太傅主动来御书房验收宁世嘉背书成果的时间少了许多,反倒是齐缜,时常在紫宸宫出入。 宁世嘉不喜欢齐百川那古板的教学方式,每次捧起书卷他就想歪头昏睡。 而齐百川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子总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巴不得眼不见心为净,每日回府都拉着齐缜絮絮叨叨地说“阿眉日后嫁到宫中可怎么办”。 齐缜能看得出他爹是真的很“看不起”宁世嘉。 他觉着若是他爹敢再大不敬一点,大抵是要把宁世嘉直接骂个狗血淋头。 毕竟十多天还没背下一篇文章,实在是难见的奇人。 齐缜安抚齐百川之后,自觉担起了陪宁世嘉读书习字的“伴读”职责。 宁世嘉只要见他来,就不会露出那一脸蔫样。渐渐地齐缜发现,宁世嘉并不是不会读书,而是跟个猴儿似的,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他对什么事儿都很感兴趣,但就是对书不感兴趣。 这天齐缜带着宁世嘉要的点心迈入紫宸宫时,宁世嘉正批着奏折。 在他身边研墨的宋采见到他,刚要开口,就见齐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撅嘴,低头继续干活。 齐缜站在原地远远地望了一眼,不错,宁世嘉看起来极为认真板正。结果凑近细看,这人竟在弹劾奏本上画王八,数量多到已有大军之势。 齐缜:“……” 那些王八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姿态各不相一。他就说宁世嘉聪明,但就是在读书上不开窍。 宁世嘉画大作陶醉到直到那道阴影落下,才意识到御书房里多了个人。 他以为是齐百川,“啪”地把奏折盖过去。一看清是齐缜,才放肆地痛苦“嗷”出声——他方才拍得太用力,手骨砸到旁边的镇纸了。 齐缜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齐缜1.0版本与城北徐公熟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第8章 第8章 他再次感叹,宁世嘉不是做皇帝的料。历代帝王气宇非凡、威震四海,到宁世嘉身上只有吊儿郎当、落拓不羁。 不过齐缜同齐百川不一样,他“望子成龙”的期望倒没那么高。 齐缜放下食盒,在宁世嘉毛毛躁躁地抱着指骨吹气时,自然地将他拉过来。镇纸砸到的地方已是红肿一块,最中心处缓缓泛起青紫,看起来怪糟心可怜的。 宁世嘉疼痛难忍,眼泪要掉不掉的,深吸一口又憋了回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疼! 但越这么想着,宁世嘉就越忍不住,刚要放任泪水恣意流淌,就瞧见齐缜低下头,面色温柔地给他痛处吹了吹气,像哄小孩似的:“不疼。” 宁世嘉呆滞地眨眨眼,惊讶超越了痛感,有一瞬间还以为是陶蕙附身了。 只有记忆中已经彻底模糊了样貌的陶蕙会这样温声细语地安抚受伤的他。 齐缜吹了几下就吩咐宋采下去包几块冰,抬眸时恰巧望进宁世嘉出神的双眼里,他暗暗勾了唇角。 男人啊,最吃温柔小意这一套。 只不过他一想到宁世嘉曾在他面前提过的那个贤良淑德的赵家小姐赵心慈,宁世嘉居然会喜欢这类型的,齐缜又是在心底不屑地冷哼一声。 宋采风风火火地把裹了几块碎冰的手帕捧了上来,齐缜伸手接过,细心地在宁世嘉的手上一点一点地敷。 “还疼吗?”齐缜脸色尽是怜惜之意,“这镇纸不好,改日臣为陛下换一个。” 过了良久,齐缜没听到回应,于是再度抬起头。结果看到宁世嘉的嘴撅着,整张像一团皱巴巴的宣纸,眼里闪烁着晶莹。 “齐卿……”宁世嘉哽咽了一下,“你知道方才朕在想什么吗?” 齐缜看宁世嘉的表情,能猜个大概,无非是什么感激之情,不过这也足够了。 喜爱的过程是要循序渐进的,齐缜就不信他将温柔对宁世嘉日日夜夜、四面八方地渗透,他会换不来片刻的动心。 齐缜尽力压制住那暗藏的几分得意:“陛下您说,臣听着。” “那朕说了。”宁世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看起来有几分难为情,“你不准说朕矫情。” 齐缜颔首。 矫情?他巴不得宁世嘉矫情点。 然而宁世嘉忽然扑上来抱住齐缜,埋在他肩膀上,呜呜大哭,语出惊人:“其实我是想到了我娘!” 齐缜:“……” 抱着他……想娘? 宁世嘉吸了吸鼻子,似乎也觉着有点丢脸,但面前是齐缜,他未来的大舅子,也算个半个好兄弟了。 兄弟间说说心里话,那是再合适不过的。 “……小时候我贪玩,经常不听她的劝阻,常常溜出长春宫去,我们在宫里头不受宠,连着那些奴才也爱拜高踩低。有一次我去内务府替我娘取炭火,结果他们随意用了几筐已经潮得不能打火的坏炭打发我,将我推在地上赶了出去。”宁世嘉低声说道,“我娘见我是哭着走回来的,就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这件事,她就是像你刚才那样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擦药,神情还很自责。” 齐缜哑然,手有些蠢蠢欲动,很想摸一摸宁世嘉低垂的脑袋。 “所以你刚才特别像我娘!”宁世嘉总结道。 齐缜一噎:“……陛下这句话可以不用说。” “好吧。”宁世嘉不满地撇撇嘴。 “然后呢?”齐缜问。 “什么然后?” “那筐本该是你们的炭火,陛下要回来了吗?” 宁世嘉点点头:“后来是母后替我和娘做主的。其实母后也艰难,但会为了我们声讨,所以……她不仅对我有养育之恩,还有……” “还有?” 宁世嘉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拿手比了个大圈:“还有这么大、这么多的恩。” 齐缜被他逗笑。 其实齐百川说得不全对,宁世嘉并不是没有优点的。虽然他不学无术、不求上进,但至少心地善良、心怀感恩。 手帕里的冰化成了一滩水,浸湿了帕子,齐缜松开宁世嘉的手:“好了。” 手上还传来阵阵沁爽的凉意,也不似方才那么痛了,宁世嘉倏地开口:“大舅哥,你应该也快要及冠了吧?” “嗯。” 齐缜已经很适应宁世嘉反复无常的称呼,像他的人一样,没个定性,一会儿“齐爱卿”,一会儿“大舅哥”。 宁世嘉一脸神秘地凑到他面前:“那齐太傅没有替你相看姑娘吗?感觉应该有不少京中的贵女愿意嫁给你。” 齐缜睨了他一眼:“陛下这么操心臣的婚事?” “自然,稻稻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你我之间如今也算半个亲人了。”宁世嘉一挥手,“十弟都向朕求了个赐婚的恩典,朕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齐缜不领情:“那陛下惦念的事可真多。” “总觉得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宁世嘉思忖半天,没揪出什么怪处,转身让宋采去拿贴金轴,调侃道,“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朕今日就替十弟与你一道写了赐婚的圣旨。” 齐缜皮笑肉不笑:“谢陛下好意,但臣不着急婚事,您还是先给十王爷写罢,瞧他模样,感觉急得都要火烧屁股了。” 齐缜毫不犹豫地讽刺了一句宁琅彦,算作上次对方偷偷在宁世嘉面前说他坏话的反击。 宁世嘉铺开卷轴,拿起羊毫:“好吧,真是可惜。” “反了。”齐缜突然说。 “什么?” 齐缜将卷轴挪了个面:“臣说,卷轴放反了。” 宁世嘉:“……你不要说话,朕知道!” 齐缜抿唇,自觉地到一旁,挤掉宋采替宁世嘉研墨。 宋采被挤了个踉跄,一脸无措地看了一眼宁世嘉,此人已在洋洋洒洒地写字。他又看了一眼齐缜,发现此人极为阴邪地对他笑了笑,随后继续淡然地撩袖,磨墨。 宋采:“……” 宁世嘉没注意到宋采和齐缜无声的斗争,他写得全神贯注,神情比平常练字是还要庄重几分。 寂静之时,他闷声道:“齐缜。” 齐缜想,这会儿又是连名带姓地叫了,真不礼貌。 “臣在。” “……诏曰的‘诏’咋写来着?” “……”齐缜一时无言。 说宁世嘉有点学问吧,还知道怎么写圣旨。说他文盲吧,黄口小儿都知道的“诏”字不会写。 他刚想走过去,从宁世嘉手里接过毛笔,就被对方制止,扔了一张破烂的宣纸过来,上面还有宁世嘉犯困时的专属“鬼画符”:“你写上面就行了。” 齐缜捻起那团纸,说是从乞丐那儿捡的他都信。 宁世嘉不满,皇帝威严在最不必要的时候发作了:“你那什么眼神?看不起朕还是看不起朕的纸?” “陛下多虑了。”齐缜没有正面回答,因为让他说实话反而更伤人,怕敲碎宁世嘉幼弱的心灵,他随手提起旁边的紫毫,利落写下一个端正的“诏”,递给了宁世嘉。 宁世嘉了然,很快又低头续笔。 齐缜就在一旁帮人研墨,再坐下抽空翻了翻宁世嘉近日在读的书,奉齐百川的意思校验这位不省心皇帝的功课。 宁世嘉一边写一边想,有好几次齐缜抬头,正好见到对方一副苦大仇深,咬着笔杆,又或是仰头望顶,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 齐缜不由得一笑。 怪可爱的。 过了片刻,宁世嘉终于将圣旨写完,“啪嗒”一下扔在一边,叫宋采去拿玉玺过来盖印。 齐缜放下册子走过去,见里头墨迹未干,宁世嘉就将其叠放,于是他伸手摊开。 这不摊不要紧,一摊,齐缜还以为宁世嘉是写了满篇巫蛊咒文。 先不说像虫爬似的黑字歪七扭八地在卷轴上显现,这内容…… 只见上头写着: “奉天乘(涂掉)承运皇帝,诏日:朕闻(空白一行),资容端丽,温婉贤淑,德才(晕开的墨点)兼备,名扬假迩。有微柔之质,安正之美(有一道笔尖擦过的墨迹),特赐婚与十王爷宁琅彦(名字之间的空隙突然变得很大)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莫名其妙另起一行)择吉日完婚。” 齐缜:“……陛下,臣有一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知道不该说就别说了。”宁世嘉对他笑笑,手上快准狠地抢回了圣旨。 齐缜揉着太阳穴,说得尽量文雅:“陛下,写错字应当换新的,这是圣旨,不是平常您吟诗作画的白纸。” “朕知道,但写错一个字就换不是太浪费了吗?凑合凑合还能用。” 这是凑合能搪塞过去的? 齐缜觉得愈发离谱,复言:“那您圣旨上的那段空白又是何意?” 宁世嘉展开看了一眼:“哦,你说的是‘朕闻’后面的吗?十弟还没和同我说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呢,我就给他空着让他后面自个儿看着添,不然这圣旨再不给他,他总时不时进宫在我跟前暗戳戳打听下旨的事儿。” “……” 这圣旨是能随便添字的吗?到底是怎么把草率马虎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理所应当的? 齐缜忽然明白前段时间齐百川为什么每次从宫里回来,都像活生生老了二十岁。 宁世嘉给齐缜发消息:旱安,Y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第9章 第9章 敢情宁世嘉学来的仁厚节俭,俭是俭在墨水和纸张上。 齐缜欲言又止,索性换了个话头,先道其他:“可您尚未见过那位女子,就这么轻易地赐婚,陛下就这么肯定十王爷与她情投意合,恩爱不疑?” 宁世嘉微怔,反思过后觉得齐缜所言甚有道理。 而且他回想起宁琅彦近期的行为举止,总觉得对方像在催着他将这件事尽快尘埃落定,免遭不测似的。 宁琅彦自小稳重,宁世嘉了解他,这实在是一改反常,少见地急躁。 宁世嘉若有所思。 “而且……恕臣直言,陛下的这份圣旨……”齐缜委婉提醒道,“这通篇可不止一个错字。” 宁世嘉闻言,不信邪地翻来覆去看,最后脸红脖子粗:“信口雌黄!朕是背过这篇礼文的!” 齐缜很快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背?” “对啊,朕写得可标准了,应该不会有错字漏字。”宁世嘉迅速瞄了一遍,再次信誓旦旦肯定道,“朕印象里就是这么写的,绝不会错。” 齐缜瞥他的自信的神情,也不知道宁世嘉说的这个印象,到底是不是照葫芦画瓢,根本不解其意。 他抽走那份圣旨,不容置喙地提笔批朱。 第一处,齐缜道:“这,是‘诏曰’。” “是‘曰’啊。”宁世嘉不满地弹了下他的笔头,“我又不是蠢猪,宫里三天两头动不动就宣旨,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怎么会写错?就是……不小心写瘦了点而已。” 齐缜听他的诡辩无言一秒,脑子笨,嘴倒利,于是他复圈第二处、第三处:“‘资’容端丽?以及……名扬‘假’迩?” “什么假!是遐好吗!”宁世嘉戳着那个字,讨伐他,“还好意思说朕呢,堂堂御史中丞,连字儿都看不清,还督察百官呢。” 齐缜:“……” 还会倒打一耙。 齐缜不欲和他争辩,转身在他后面的檀木书柜上扫视片刻,随即上前在第二格左侧抽出一本《说文解字》。 “陛下。”齐缜微笑地站在宁世嘉面前,让他伸手,将这簿文书塞到他手心里,“拿好。” 宁世嘉已经在齐缜的行为中看到了浓浓的挑衅意味,“嘿”地一声撸起袖子,在书页里翻找起来:“朕都说了这字读‘遐’,你非和我杠……呃……” 只见白纸黑字,确实是念遐,只不过这字长得不太对。 “臣何时说不念遐了?臣是说您把它写成假了。” 宁世嘉装作繁忙地左顾右盼了下,随后把书本和圣旨都收起来:“好了,朕重新写就是了。” 齐缜阻止他,抽出张白纸铺开在桌案上:“不然臣带陛下先写一遍吧,之后陛下得空时多练练,定能写得更加出色。” 宁世嘉思忖片刻,想到齐缜方才给自己写的那个“诏”字,确实是点画精到,毫无滞涩,从中可窥深厚大气。 他从小字就写得不美观,鲜少人在这读书习字的这方面上夸他,宁世嘉的心思有些蠢蠢欲动。 若是能惊艳众人一番呢?说不定齐太傅也会夸他这段时日倒有些长进。 宁世嘉的脸上藏不住事,齐缜见他从不情愿到纠结,再到动摇,这会儿看样子俨然自洽了。 “好,就听你的。”宁世嘉执着笔往旁挪了一步,分出一般位置让齐缜站在他身旁,好让他看一个字写一个字,“你就用适才我用的那只狼毫吧,我觉得那只好写,你用它绝配。” 齐缜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把宁世嘉哄开心了,他又变得特别亲人,也不摆什么皇帝架子。 齐缜温和地笑笑,拉住他手腕:“陛下,不必这么麻烦。” 宁世嘉偏头望他,下一瞬间,他曾嗅过的那股无名幽兰,混着殿中焚烧的龙涎香,交织在他的鼻息之间。 齐缜在身后圈住他,扶上他的手腕,轻柔地将掌心压在手背上。 “陛下握好了?”齐缜垂首,和宁世嘉的距离近到足以看清对方鸦羽似的长睫。 宁世嘉在紧张。 他轻笑:“那臣便开始了。” 他带着宁世嘉的手,沾墨匀汁,从容下笔。宁世嘉像个傀儡木偶,只在齐缜的手下,懵懵懂懂地遵从命令。 不可否认,齐缜的字漂亮极了,只不过宁世嘉看着看着,又觉得,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更是好看得不可方物。 思绪就这样渐渐飘远,直到最后一横收笔,宁世嘉从恍惚中回神,一脸茫然地盯着面前多出的“齐缜真迹”。 而齐缜却出乎意料地夸他:“陛下写得也很棒呢。” 宁世嘉被灼热的呼气袭击了耳朵,他怕痒似的胡乱搔了搔,和齐缜隔出半步,平复心情。 总觉得刚才有谁的心,心跳如雷。 宁世嘉有些不清醒地拍了拍脸,看着桌上写好的圣旨内容,没有搭话。 一旁的宋采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方面是有些忌惮齐缜,另一方面是觉得齐缜真是胆大妄为。 这手把手教人写字的姿势并不奇怪,宋采是见过学堂里的先生,会亲手引导孩提的一撇一捺,但放在宁世嘉和齐缜这对君臣身上,就万分匪夷所思、怪诞诡奇。 但宋采具体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怪。 殿内静谧须臾,还是齐缜若无其事地替宁世嘉换了张新纸,打破沉默:“臣听闻,赵钦赵大人的侄孙女赵心慈姑娘,近期已和施家的嫡长子施子显议亲了。” 他觑了眼宁世嘉:“陛下可知晓此事?” 宁世嘉不懂齐缜何故提起,但他已从宣云珠那儿听说了,于是颔首:“自然。” “陛下不觉可惜?” “为何?”宁世嘉对那个叫施子显的人无甚印象,但施家世代书香,门第不差,“难不成那施家嫡长子有什么隐疾?” 说到八卦时,宁世嘉双眸微亮,齐缜嘴角微抽:“臣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齐缜有时候说话真是云里雾里的,宁世嘉还是更喜欢有话直说,不费脑子。 “陛下上次不是说,想见赵姑娘吗?” “我何时说想见啦?你……”宁世嘉微顿,“你说的是上次在紫宸宫前吗?” 齐缜直勾勾地盯着他。 结合那些曾说过的话,宁世嘉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大舅哥,你真误会了。”宁世嘉一拍大腿,“我真不喜欢赵姑娘和宣姑娘。” “当真?” “真!我心中唯有稻稻一人!”宁世嘉急得也不顾要藏着话了,“那百花宴是母后操办的,赵姑娘和宣姑娘也亦是母后选的,但我对她们真没半点男女情爱的意思。” 齐缜在听宁世嘉的时候抱着臂,好似在分辨其中真假,半晌他挪开视线,佯装闲谈:“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大舅哥,你居心不良啊。”宁世嘉哼哼两声,“休要挑拨我与稻稻的关系,稻稻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 “是吗?” 齐缜理书册的手微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宁世嘉想到和齐缜相处的这段日子下来,对方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犹如晓月清风,又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也不知日后哪家的女子能与他相配,结秦晋之好。 于是宁世嘉好奇地反问:“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齐缜抬头,与宁世嘉对视:“陛下想知道?” 宁世嘉坐下,用手撑着脑袋,卖乖道:“朕可以帮你留意留意呀,说不定朝中哪位大臣的闺女就是大舅哥心仪的对象。” 齐缜一听他这么说,就没了兴致,骤然冷淡道:“不必了。” 但宁世嘉是个不达目不罢休的赖皮性子,更何况他听不到近在咫尺的八卦,实在吊人胃口,他扯着齐缜的衣袖,小声道:“你说呗,我绝不跟别人讲。” 齐缜失笑,还和小时候一样,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人家不说,就开始撒娇和撒泼,看人下碟菜地二选一。 也就他吃宁世嘉这套了吧。 “那臣只告诉陛下一人。”齐缜忽然瞥了眼背对着两人的宋采。 宁世嘉一副了然:“宋采,你先下去吧,去小蝶那儿帮我问问中午咱们吃什么。” “是,陛下。” 宋采走得飞快,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出大殿。 “这下可以说了吧?”宁世嘉冲齐缜扬眉,手臂往他脖颈上一勾,强迫齐缜向下靠近自己,“就剩你我了。” 齐缜极近地凝视着他,良久吐出二字:“长发。” 宁世嘉:“……” 谁不是长发啊! 在宁世嘉要觉得齐缜无趣松开手前,齐缜依旧没挪开目光道:“桃花眼,拱形眉,直鼻薄唇立耳,右脸颧骨上有一颗黑痣……” “五官说得这么详细?我以为你会说性格一类呢?”宁世嘉震惊地看着他,随后调侃,“大舅哥,你不会是早有心上人了吧?” 齐缜拿下宁世嘉放在他颈后压着的手,直起身:“臣还没说完。” 宁世嘉做了个“请”的手势。 “臣最是喜欢那种生性放荡不羁、自由散漫的性子。” 宁世嘉:“???” 口味,好独特啊。 齐缜勾唇,对宁世嘉一笑。 “最好还是个需要时时有人看着的糊涂蛋。” 第10章 第10章 紫宸宫寝殿内只留了两盏摇曳的烛火,更深露重,宁世嘉窝在床榻上偷偷地同宋采分食小蝶做的点心。 “陛下,然后呢?你说那玉面书生如何了?”宋采双腿盘坐靠坐在踏步上,薄被只搭在膝盖处,饶有兴致地捧着芝麻香糕听宁世嘉说书吃得满嘴粉屑。 而宁世嘉把被褥披在头上,左手怀里抱着盘子,右手翻着话本书页,两人活像在厨房偷吃捣蛋的老鼠。 “然后呀……”宁世嘉缓缓举起书本,故意让宋采干等着急,在对方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时,他“唰”地一下将手放下,露出鬼脸,“他就被大狐狸精吸干了精气,变成密林幽竹里的一具干尸啦!” 宋采被吓一跳,失声尖叫起来,差点失手打翻糕点碟在龙榻上,宁世嘉稳住后捧腹大笑:“阿采你胆子好小啊!” 宋采缓过劲来,气呼呼地辩上一句:“明明是陛下坏,故意吓人。” “我坏?”宁世嘉故作严肃地看着他,“有你这么当小太监的吗?竟然要皇帝给你讲书,小心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宋采撇撇嘴,小声嘀咕:“哼,狐假虎威。” 宁世嘉听了个模糊,在心底重新念一遍就晓得宋采在说什么,气得笑了:“行啊,四字成语都学会了,连骂皇帝都有学问了。” “奴才不敢。”宋采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很是得意,随后伸手蹭了下宁世嘉的脸,“陛下,还说奴才呢,芝麻粒儿都吃到脸上去了,奴才还以为您又凭空长了颗痣呢。” “又?我长痣了吗?”宁世嘉摸摸脸蛋。 “没有,奴才是说您原本就在右脸颊上的那颗痣。”宋采将捻在指腹上的黑芝麻给宁世嘉看,“您瞧,可不像吗?” 宁世嘉微愣,忽然想起白日里,齐缜对他说的那句“右脸颧骨上有一颗黑痣”。 倏忽,他猛地抽了几下宋采的手肘:“阿采,去拿面镜子给我,快。” 宋采见他神情急切,也顾不上问,只怕耽误了宁世嘉的正事,连滚带爬地就去一旁的镜台前搬了个和脸一般大的铜镜过去。 宁世嘉掀开被子下床,凑到镜子前,开始打量自个儿的长相。 宋采见人半天不说话,还诡异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突然就想起宁世嘉前阵子睡前和他说的志怪奇谈。 说是半夜三更,绝不可目视明镜,不若要被镜鬼附身,亦有祸事降临。 “陛……陛下,您……您是陛下吗?”宋采瑟瑟发抖,看起来快哭了。 陡然屋外的风一吹,正巧熄灭床头的一根红烛,宁世嘉的脸瞬间变得森然,宋采又是一阵惊叫,举起镜子要往下砸:“畜牲玩意儿,我跟你拼了!还我陛下来!” 宁世嘉眼皮一跳,眼疾手快地挡住宋采即将要砸中他的镜子边缘,手臂发麻:“宋采!你要造反啊!” “陛……陛下。” 宋采茫然地呢喃一句,就被宁世嘉狠狠地打了下脑袋:“失心疯了你呀!哎呀,要不是我反应快,你真要砸死我啊!你信不信我这不幸地一走,你明个儿就下来陪我了!” 宋采虚惊一场,下一秒就跪着掉眼泪:“奴才以为您真被邪物魇着了……” 宁世嘉又往他后脑勺呼一下,小声道:“你真要死啊,皇宫里说这等晦气的,真要叫人把你绑起来烧了才甘心?” 宋采缩了缩脖子,方才是他口不择言,道了忌讳:“……奴才错了。” 宁世嘉叹气,望着他片刻,让他重新把烛火点起来。 宋采照做,又被宁世嘉招过去,坐在榻沿。 这次宁世嘉不照镜子了,让宋采面对面坐得近了些:“阿采,你仔细瞧瞧,形容下我的五官?” 宋采细看后怔了须臾,摸了摸耳后:“陛下……奴才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又不是要你对着我的脸吟诗作赋,赶紧的。”宁世嘉催促道。 宋采咬唇,看起来有几分为难,过了许久才在宁世嘉鼓励的目光下蹦出短词:“呃……小脸,很爱笑的眼睛……唔,我听小蝶姐姐说,这该叫桃花眼?” “然后呢?” “眉毛很浓密,鼻子……很高很直,像高山一样。嘴唇……应该算薄的吧,红润润的。”宋采指了指宁世嘉的右脸,“这里还有个痣,很明显。” 宁世嘉听完宋采的形容,简直和齐缜所言的不能说是毫无关系。 简直一模一样! “陛下,您到底怎么了啊?”宋采有些丧气,平时有事,陛下从来都不瞒他的。 难道是刚才芝麻糕吃太多了,陛下不想让他当和皇帝天下第一好的大太监了? 在宋采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罪之前,宁世嘉想了无数遍他的姐妹,也就是尚还在世的长公主,是否还有右脸上有痣。 但无一例外,先不说有没有痣,都很难找出一个完全对的上所有五官条件的公主。 毕竟她们和宁世嘉是异母同胞,不可能长得十分相似。 不会吧……难道齐缜喜欢他? 可是他是男子啊! 宁世嘉又忆起,齐缜在描述的时候,似乎是一直盯着他说的。 宁世嘉以为这是表示友好真诚,因为陶蕙和他说过,作为一个好孩子,和人交谈时一定要目视对方,看着人的眼睛说话。 宋采见宁世嘉仿佛又丢了魂,用手心在他面前晃了晃:“陛下……” 宁世嘉恍神,压下宋采的手:“……我没事。” 他木头似的硬邦邦地躺下,脑海里还沉浸在齐缜说的话和自己那些可怕的猜测中,最后对宋采说:“睡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宋采有些担忧地望着宁世嘉,但既然皇帝都不愿说了,他一个做奴才的自然没资格问,于是也躺了下来,守在宁世嘉的床榻边。 宁世嘉做了一夜的噩梦。 为何说是噩梦?因为他在梦里整整做了齐缜三十三次新嫁娘。 被迫换上喜服,强行喂他合卺酒,他被粗暴地丢在榻上,一遍遍挣扎跑出贴满喜字的红屋,一推开门又是一模一样的喜屋,逃都逃不掉。 宁世嘉醒来时,两眼浮肿,眼下青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副一夜未睡的颓废样。 他好想罢工,好想不去上朝,好想原地让这些朝臣各回各家啊。 齐缜在大殿之下望向上头的天子,他看不清宁世嘉的面容。适才宋采扶着宁世嘉坐上龙椅的时候,对方似乎差点一下子磕在扶手上。 冒冒失失的,齐缜想着一会儿到紫宸宫去看看这毛躁小皇帝。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宁世嘉带着宋采飞快地离开,齐缜思忖半晌,跟上去。 “陛下……您脸色真的很差劲,不然奴才让太医来给您看看吧。”宋采唉声叹气,“别是昨夜受了凉。” 宁世嘉有气无力的,他这哪里是受了凉,他是受了惊! 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快点将脑子里那些噩梦般的滑天下之大稽的画面通通赶出去。 宁世嘉一回到紫宸宫,就白着一张脸在用功,还没读几句,就听到宋采凑上来说:“齐缜齐大人在外求见呢,还……” “不见!”宁世嘉一听到这名字,不带一丝犹豫地回绝。 “呃……他……他还带来了刘太医。”宋采为难地说,“陛下,您让太医先给您看看吧。” 宁世嘉嘴一撇:“那你让刘太医进来吧。” “那……小齐大人?” “先不见。” 宁世嘉阖眸,沉重地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齐缜已经长腿一迈,带着刘太医走了进来。 宁世嘉瞳孔微缩,喉咙忽地发痒,开始剧烈地咳嗽。 “见过陛下。”齐缜没想到只是一夜不见,宁世嘉就病得这么重,让刘太医速速诊疗,又忍不住剜了一眼宋采,“陛下病成这样,奴才是怎么照顾的?” “朕不是只让刘太医进来吗?”宁世嘉干巴巴地说。 然而齐缜没有回他,而刘太医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认真而谨慎地给宁世嘉号脉。 “刘太医,如何?”齐缜问。 “陛下无事,只是有些上火,臣给陛下开着清热解毒的方子服下就是了。”刘太医捋了捋胡须,“就是陛下近日注意些饮食,切忌大鱼大肉。” 宁世嘉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喔,好。宋采,送一下刘太医。” “是。” 宋采带着刘太医出去,宁世嘉又叫另一个小太监,把小蝶喊了过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齐缜靠在桌案旁,扫掉了几本奏折,故意似的,语气里有些不解和可怜,“都不与臣说话了。” 想着对方还是稻稻的兄长,更何况静下心来想,他做梦这事儿也实在怪不到齐缜头上去,还是同平常无异去对待比较好,于是定了定心神:“刚才有点头晕,现在好多了,是来替齐太傅检验功课的吗?” “不是的话便不能来了吗?”齐缜反问,“臣还以为,陛下说与臣亲若兄弟,是真的呢。原是臣想多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分外可怜。 “……朕也不是这个意思。”宁世嘉抬手,“罢了。” 他正要让齐缜过来帮他看看昨晚有几本不知所云的奏折,小蝶就被带了进来。 “陛下,您有事吩咐奴婢?” “啊,有。”宁世嘉一拍手,“中午准备点口蘑肥鸡与黄金酥脆鱼罢,朕想吃了。” “奴知道了。” “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不知情况的小蝶,后者是亲耳听了医嘱的齐缜。 齐缜好意劝说道:“陛下,刘太医才说的您要注意饮食,切忌大鱼大肉。” “朕注意了啊,切记大鱼大肉,这不就补上了吗?” 齐缜:“……” 沉寂过后,齐缜盯着宁世嘉愚蠢到清澈的眼神说:“陛下,刘太医说的切忌,是忌讳的忌。” 宁世嘉:“……” 失礼了。 第11章 第11章 宁世嘉因为上火被小蝶逼着吃了一阵子清淡的饮食,整个人都丧得不行。而宋采亦是苦不堪言,要和宁世嘉同舟共济,不然这位小皇帝便要闹翻整个紫宸宫。 “朕已经整整七天没吃肉了。”宁世嘉用哀怨的目光望着布菜的小蝶,提着筷子的两只手在看到绿油油的几碟青菜,都快抬不起来。 小蝶给他舀了一碗菠菜豆腐汤:“陛下且再忍忍,而且今天的时蔬可鲜了,不信您尝尝。” “可是朕再吃下去都可以直接摆驾去御花园生啃那些花草了!”宁世嘉拍桌而起,“你瞧瞧,朕的脸绿吗?” 小蝶微笑,略显拘谨地说:“陛下,头不绿就行了。” 宁世嘉:“……” 宁世嘉气得整个人装死,往桌上无赖一趴:“不要,朕不吃了。” 宋采适时出声:“陛下,您多少也要吃点……更何况奴才还陪着您呢?您要不吃,可不都便宜了奴才?” 宋采本以为这话会刺激宁世嘉回心转意,但宁世嘉铁了心不愿吃素饭,嚷嚷道:“朕要吃鱼,现在就要吃!” 两方较量到最后,宁世嘉竟一个人耍着威风走了。 意思是要绝食抗争到底。 本来宁世嘉雄赳赳气昂昂的,快步走回御书房的路上还在气愤地念叨着“死也不会再吃一口素的”。结果到了下午,齐百川来考察课业的时候,宁世嘉就已经有些遭不住了。 本来书就难读,饭还没吃,尽管宁世嘉有心想在岳丈大人面前拯救一下好印象,但被提问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红烧肉桂花鱼,糖醋排骨炸里脊。 嗯,好香好香。 齐百川一把老骨头,见他心不在焉,气到快把书簿捏烂了——宁世嘉对于策论简直答非所问。 问突临天灾漕运岁渐如何维持国用,他答那就每个人都少吃一碗饭。问吏员冗滥如何澄汰,他答不想干的通通回家种田,正好上一题少吃一碗饭,大家多种点粮食,这一题就能多吃一碗饭。 齐百川用一种看痴癫的眼神看着宁世嘉,他刚要用大义痛心疾首地训斥一番,宋采就出现了,说是齐缜在外求见。 闻言齐百川和宁世嘉皆是眼睛一亮,后者疯狂招手:“快快请小齐大人入内。” 两人瞬间都褪去方才相顾绝望的神情。 宁世嘉知道,在齐百川面前浑水摸鱼惯是行不通,但齐缜就不一样了。而齐百川虽然不懂自家小子是怎么奈何这窝囊皇帝的,但此刻巴不得当个甩手掌柜,把辅佐宁世嘉课业的烂摊子丢给齐缜。 反正近来齐缜对于来紫宸宫监督课业一事也很是习惯。这不,他都没说,齐缜就自个儿来了。 “陛下,父亲。”齐缜大步款款地走近,对两人略一行礼。 齐百川深吸匀气,将书册塞到齐缜手里,先发制人:“既然阿缜来了,那老臣就先告退。” 说罢,齐百川万分怜惜地望了齐缜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缜接收到齐百川一种类似于“万自珍重”意味的眼神:“……” 待齐百川一离开,宁世嘉整个人便松弛了下来,像一张煎饼一样瘫在龙椅上。 齐缜挑眉:“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我好饿。”宁世嘉撅嘴看着他,倏忽像是想起什么,故意点齐缜,“大舅哥,今日是空手来的?” 早在几天前宁世嘉就食欲不振了,齐缜好生抚慰过他,说下次进宫给他带甜糯糯的藕粉圆子,宁世嘉信了。 而今日齐缜来时在外头听宋采说,宁世嘉闹脾气,因着中午满桌蔬菜不愿意用膳,他进来时便先把准备好的藕粉圆子交给了宋采。 毕竟惊喜嘛,先惊再喜。 “什么?”齐缜装傻,打定主意要逗逗他,佯装绷着一张脸,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举起手里的书簿示意道,“陛下,该继续了,学业不可荒废。” 宁世嘉瞪大双眼,他没想到齐缜也如此靠不住:“你不记得了?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上次明明说会给朕带藕粉圆子的!” “是吗?”齐缜故作思忖。 “是啊!”宁世嘉疯狂地拍着木桌案,一时间殿内“哐哐”响。 见齐缜像是真不记得了,宁世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撒谎精!骗人鬼!你今晚舌头会变得又臭又长!” 齐缜:“……” 宁世嘉抱臂,扭过身去,自以为留给了齐缜一个肃杀冷酷的背影。 实则齐缜凝视着他,又想到自己幼年养的那只因为没投喂小零嘴而不给摸的馋猫。 此刻齐缜只觉得宁世嘉和那猫一样毛茸茸的。 宁世嘉背过身后就紧盯着椅背,他在赌自己小发雷霆之后,齐缜会同他认错。 这样宁世嘉就能乘胜追击,敕令齐缜下次帮他带宝玺坊的新品糕点。 要知道想吃到京城第一酒楼宝玺坊里的美食,光有钱还不够,还得费时间等候,每日都限客。 像宁世嘉若想要吃,即使找到了好时机偷溜出宫,除非皇帝仪仗亲临宝玺坊,不然也得等上许久,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两人心底都各打算盘,本来宁世嘉还信心满满的,谁知道齐缜这次站在身后一声不吭,他都要怀疑齐缜是不是撇下他走了。 于是宁世嘉微微动了动脑袋。 看不见,他又挪了一下。 背后静悄悄的。 他猛地回过头去一看,原地哪还有齐缜的人影! 宁世嘉不可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御书房,随后嚎叫出声:“齐!缜!” 他当真是看错人了!!!!! “齐缜!没信义!没骨气!”宁世嘉见齐缜走得不声不响,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闷气音,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虚伪!谄媚!欺君罔上!罔顾人伦!” 就在宁世嘉越骂越歪时,齐缜端着藕粉圆子从外殿走了进来,笑意盈盈:“陛下这是骂谁骂得这么起劲呢?” 宁世嘉一惊,没想到齐缜去而复返,手上还端着一只瓷白的碗。 齐缜走近,将碗放置宁世嘉的面前。宁世嘉凑过去一看,里面赫然是他心心念念的藕粉圆子。 他顿时内疚万分。 “大舅哥……”宁世嘉忽地眼泪汪汪地看着齐缜,“你真是个好人,绝世大好人。” “哦?”齐缜背手瞧他,“没信义?没骨气?” 宁世嘉不敢说话。 “虚伪?谄媚?” 宁世嘉紧咬着牙,闭上眼睛。 “欺君罔上……罔顾人伦?”齐缜的尾音上挑。 宁世嘉猛地睁开眼:“哎呀,宋采这蠢奴才!真是没信义!没骨气!虚伪!谄媚!欺君罔上!罔顾人伦!方才他竟然说小蝶妥协给朕做了烤鱼,想骗朕过去用午膳,朕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简直是以下犯上,罪大恶极!要不是朕宽容大度,他早就不知道被朕拉出去砍了多少次了!” 在外殿莫名听到自己名字的宋采:“???” 齐缜笑而不语,就看着宁世嘉在面前演。 宁世嘉干笑:“大舅哥,你说说看,一个奴才这么做对吗?” 齐缜盯着他沉默片刻,才笑道:“那是得好好罚一罚宋采,居然叫陛下这般不悦,不如臣去替陛下出出这口恶气?陛下想怎么罚宋采?” 说罢,他便沉声唤道:“宋采,滚进来!” “那……那倒也不用。”宁世嘉没想到齐缜要来真的,那声儿怪凶的,他咳嗽几声,“唉,你知道的,朕最是宽宏大量,宋采总归来说也没有对朕不利,他还是为朕着想的,你说是吧?” 齐缜勾了勾唇,语气柔和下来:“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臣自然不会再追究。陛下,尝一尝这藕粉圆子?” “好。” 宁世嘉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囫囵下肚,终于觉得小腹熨帖些了。 齐缜静静地看着他吃完,抽了帕子出来,在宁世嘉摸着肚子一脸餍足后,不经意擦了擦对方挂着甜汁的湿濡嘴角:“陛下觉得如何?” 宁世嘉尚在回味中,没反应过来齐缜越界的举动:“还不错。” “是臣亲手做的。” 宁世嘉悠哉悠哉晃着的腿不动了。 “陛下若是喜欢的话,臣下次换着花样给您做,如何?” 这话实在太过诡异,宁世嘉想起陶蕙还在世时,那位在深宫中寸步难行,为了讨好难得能来长春宫一看的薄情帝王,希望能多得垂怜爱惜的病弱女子也是这么说的。 只不过是把“臣”换成了“臣妾”。 可惜他的娘亲并没有因此多得宠爱,此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漫长等待,直至生命的尽头。 宁世嘉忽地垂下眼睑,对齐缜说:“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齐缜敏锐地察觉到宁世嘉的变化,但他没有逼问:“好。” 因为他清楚宁世嘉是个藏不住话的聒噪小孩。 果不其然,宁世嘉抬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你自有你的理由,陛下不喜欢,臣就不说了。”齐缜淡淡道。 宁世嘉抠了抠手指,偷觑他一眼,在心底反思对方是不是因为自己不领心意而生气了,于是解释道:“你别多想,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冷脸贴热屁股的意思……嗯,就是……” 宁世嘉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齐缜说。 齐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宁世嘉是在哄他呢。 怎么办?现在突然好想搓一搓宁世嘉。 怎么会这么可爱。 宁世嘉低着头,没能看见齐缜如狼似虎的目光,经过深思熟虑后,好半晌他才迟疑地开口,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 “其实……你做什么我都会喜欢的,你根本不必对我说刚才那句话。” 因为宁世嘉觉得,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完全倚靠着他人给的宠爱和目光去讨好,去过活,那真是太惨了。 就像当年他不喜欢陶蕙日日以泪洗面,发起病来抱着他又哭又笑,最后病入膏肓,死后草草下葬。 那个她心底所谓的夫君,大宁的帝王,连最后一眼都没来看。 太可悲了。 所以他希望齐缜不要这样,为了讨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浪费时间做自己根本不爱做的事。 [狗头叼玫瑰]宁宁看似表白,实则并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2章 齐缜用深沉的目光看着他,意外地在他眸中读出了“心疼”二字,眼波流转着感怀伤时的哀婉。 为什么要用这样难过的目光说着“无论什么都会喜欢”?他在透过自己看谁? 齐缜抿唇,把几分不悦藏进心底,换了个说辞:“陛下多虑了,这藕粉圆子实则并非臣做的,而是……稻稻。” 宁世嘉悲伤的神情陡然一变:“你是说……是稻稻为我做的?!” 齐缜俯身一礼,在宁世嘉看不见的地方快把衣袖给揉烂了。 稻稻稻稻,一天就知道稻稻。 一个从不说话的小哑巴,有那么重要吗? 齐缜不知道自个儿在气什么,但就是见到宁世嘉一提到稻稻就跟打鸡血似的模样,他更加不快。 宁世嘉没注意到面前之人阴沉的脸色,反而整个人沉溺在方才吃下的藕粉圆子里,被甜意满满包裹:“那她……她可有想和我说什么?或者还有其他想带过我的东西?” 宁世嘉怀念着从前在长春宫时,收到不能进宫的稻稻给他的书信与礼物,所以这次也理所当然地有所期待。 然而他话音刚落,像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罢了……她开不了口,一直写信总是很累的吧。大舅哥,你能替我带一封信给她吗?” 成婚之前二人不方便再见,若是宁世嘉没收到这藕粉圆子,他还能暂且忍忍,等到新婚夜时同稻稻互诉衷肠。 但宁世嘉想着,稻稻既记挂着他,如今他写一封信,聊表情意也是可以的吧? 然而齐缜却没说同意或者不同意:“她可以说话。” 宁世嘉一愣:“啊?” 齐缜看着他略显错愕的神色,突然有一瞬很想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告诉他,看看他到底是会更伤心还是更愤怒。 但很快他又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现在还不是时候。 “……臣是说,舍妹儿时的哑疾并非先天,现下已全好了。” 宁世嘉当即喜出望外:“那……那太好了。” 只是他又变得有些紧张,甚至可耻地觉得,太子大哥的败落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当年宁宸煊得势赢了夺嫡之争,宁世嘉能不能完好地住在皇宫之中暂且不说,就连稻稻也要和他擦肩而过。 宁世嘉是个惯不会隐瞒心事的人,齐缜打量着他还要说什么,就见宋采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喜气。 “陛下,少府监已将嘉礼与大典的衮冕送来了,皇后娘娘的已着人送去安远候府。” “这么快。”宁世嘉眨了眨眼。 “陛下,再有半月余,就是大婚和封后大典了。”宋采提醒道。 “我知晓,只是……”宁世嘉摆手,“算了,大舅哥,不如和我一同去看看?” “好。”齐缜毫无犹豫地应道。 两人出了御书房,衮冕挂在了紫宸宫主殿的寝室里,齐缜亦是第一次来。 宁世嘉走在前,瞧清那两套婚服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他幼时何曾穿过这些华丽的锦衣?他本以为龙袍已很是气派了,宁世嘉摸了摸鼻尖,有些自惭形秽。 反观宋采,倒比宁世嘉还要高兴:“陛下,您是没见着皇后的凤冠霞帔,珠玉点翠,与您这可最是相配了。” 宁世嘉听出宋采的意有所指:“咳,就你多嘴。” 宋采好不容易把午时炸毛的宁世嘉给趁机哄顺了,便笑着复言:“您不若再试试?底下的人还等着复命,若是尚还有不合身之处,还来得及裁改。” “好。” 宁世嘉颔首,宋采便迎上去为他宽衣,齐缜面无表情地适时清了清嗓。 他看着宋采像是贴在宁世嘉怀里似的,眉头紧蹙。 这宋采平时就这么肆无忌惮、没规没矩地靠上去? “大舅哥,不然你先在偏殿坐一坐?”宁世嘉探出头,“宋采,我自己来吧,你带小齐大人过去。” “是。”宋采放下手,走到齐缜跟前侧身,“齐大人和奴才来吧。” 他蓦然抬头,对上人略带寒凉的视线,不禁寒颤,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的。 宋采总觉得齐缜阴晴不定的,可陛下却觉得他竟是个温柔好相与的人。 宋采不懂,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将齐缜带到偏殿。 正欲转身回去,齐缜却叫住了他。 “宋采,不知你可否替我跑一趟宫门?我本让我的侍卫金粼在出府前拿了一壶宝玺坊的梨花香,要同藕粉圆子一起带给陛下。但临行出门时他忘了,我便遣他回去取。”齐缜作出一副懊恼的模样,“他这会儿应在宫门前候着我,我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宋采面露狐疑,但他不敢叫齐缜看出来。更何况这是齐缜要送给宁世嘉的,宁世嘉有多喜爱宝玺坊的五味珍馐他不是不知道,就连这与赫赫有名的松醪春齐名的梨花香他也略有耳闻,不敢怠慢。 “小齐大人客气了,奴才这就让福临去一一趟,片刻便将梨花香带来。” 然而齐缜却不肯:“金粼不识得福临,你去最好。” 宋采在思索,听见齐缜复道:“想必陛下一会儿收到梨花香,定然是喜不自胜。” 话到此处,宋采不好再推辞,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替齐缜去走一趟。 总归是为了让宁世嘉高兴。 齐缜望着宋采远去的背影,收了脸上的笑意,慢悠悠地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主殿。 宁世嘉刚穿好单衣与衬服,正低着头系带。衮冕略重,他独身一人穿不清楚,想着宋采怎么还未回来,随后便耳尖地听见款款的步履声,有人推开了门。 宁世嘉下意识认为是宋采折返回来,反而没去辨那脚步声中的不一样:“阿采,快过来帮我理一理。” 那脚步声没停,来到宁世嘉的身上,为他披起穿了一半赤金的罗袍,显得宁世嘉肤色更白了些。 宁世嘉拉着衣领从臂上拽起,先拿了革带转身,还在整理里衣稍显鼓囊的褶皱:“给我戴上。” 哪知“宋采”未接,反而是扶着宁世嘉的腰身,将他的罗袍散开着,重新系整里头的细绳。 宁世嘉发觉那手不对,宋采的手何时变得这般粗犷了?他猛地抬头,对上了齐缜带着笑意的眼神。 “陛下怎么连穿衣都穿不好?” 宁世嘉听到他的调侃,耳朵一红,急急忙忙地转过半边身子:“朕……朕自己来。” “不是还要臣给您佩革戴吗?”齐缜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扭带了回来,正对自己,“陛下莫要乱动。” 齐缜替他整好了罗袍与义领,扣好上身的盘纽,还在顺着肩颈胸口处下滑捋了捋。 宁世嘉被迫僵硬地站在原地,除了宋采,还没有其他人这样仔细地侍奉他穿衣。 那种知道齐缜的心上人和自己长得很像时的怪异感又浮上心头。 宁世嘉抑制住慌乱,好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宋采呢?” 齐缜抬此时正接过革带,靠近宁世嘉的腰身略微躬身,缓慢而又耐心串金带,闻言仰头,离宁世嘉的颈窝很近。 “臣准备给陛下一个惊喜,让宋采去取了。” “……什么惊喜?”离得近,宁世嘉仿佛能见到齐缜眼瞳里倒映着的自己。 “陛下猜猜看。”齐缜又垂下头,固定好了革带,紧接着故意轻拍了拍宁世嘉的侧腰,“紧吗?” 他知道宁世嘉怕痒。 果不其然宁世嘉先是抖了一下,随后微微向左躲开,再用手覆着齐缜刚拍过的地方:“还、还好。” 齐缜往后一退,像是在欣赏:“陛下果然凤表龙姿、神采英拔。” 宁世嘉蓦然又被他夸得飘飘然的:“那你觉得稻稻会喜欢吗?” 齐缜微抬下颚,好半晌才在宁世嘉的期待中说:“会。” 齐缜望着宁世嘉都快弯成月牙的眼睛,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宁世嘉将两件礼服皆试了一遍,未有需要裁改的地方,便赏了少府监的人将其先收了下去。回头发现宋采才没精打采地回来,额头上全是汗珠,宁世嘉瞧他累得像是拉了一天磨的驴,便问:“你不是替小齐大人取东西去了吗?” 宋采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便直接控诉,委屈地和宁世嘉说:“哪有什么东西,金粼大哥耍了奴才一个多时辰呢。” 他想起他走到金粼面前,先是有礼地唤了一声金侍卫,随后朝他伸手:“东西给奴才就好。” 金粼坐在马车上像是很诧异:“什么?” “梨花香啊。”宋采不解,“是你们家小齐大人托奴来宫门找您取的。” 金粼仅是微顿,便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让宋采稍等片刻,转身入了车帘内。 宋采等得着急,便在外头催促,金粼手上根本没有什么梨花香,只好硬着头皮出去给自家主子找补:“宋公公,真对不住,来的路上我还去了一趟铁器铺修补我的剑,好似不小心把梨花香落那儿了。” 宋采:“?” 金粼摆手:“您在这稍候片刻,我这几天驾车回去取。” 连宋采的回复都来不及听,金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午的日光毒辣,宋采硬是晒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那人回来。 宋采将此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宁世嘉,宁世嘉听到梨花香先是欣喜,随后听到金粼不小心弄丢了又是一阵失望,再听到金粼回去取又欣喜,结果宋采空手回来又失望。 半晌,两人皆把目光幽幽地转向了齐缜。 齐缜挺直身板:“这金粼做事,怎么这样冒冒失失?陛下放心,臣定会回去说他。这梨花香,臣也必然补给您。” “罢了。”宁世嘉见宋采脸都晒得通红,让他回去先歇一会儿。 “陛下,这事是臣的不是。”齐缜踱步到宁世嘉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悄声道:“这样,三日后,臣带陛下出宫,亲自去宝玺坊尝那梨花香,如何?” 此言一出,宁世嘉惊喜地看着他,右手屈指在左手掌心上做了个“小人溜走”的手势:“……你有有把握不被捉住的法子?” 齐缜点头。 “一言为定!” 齐缜,一款什么醋都吃的唬人精。 明天晚上应该有事,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更新,提前和大家说一下,来不及的话下一更在周一[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3章 自和齐缜定下三日之约后,宁世嘉整个人就像即将破笼而出的鸟儿,连读书的时候也比平时多用功了一柱香。 宣云珠将宁世嘉唤去寿康宫时,就见他满面红光地跨步走进来。虽是毫无帝王之气地小跑过来先唤了声“娘亲”,但宣云珠蓦地想到宁世嘉小时候,眼眶微红,没舍得斥责他,让他坐在身旁。 “朱槿,去将湘莲燕窝端上。”宣云珠遣婢去呈准备好的吃食,“总觉得嘉儿又清瘦了些。” 宁世嘉挥挥手,正了正色:“哪有这般夸张?母后宽心。” 宣云珠叹了一口气,见宁世嘉正捧着碗吃得开心,怕后话同他说了会惹人难过,于是望着他欲言又止。 宁世嘉看出宣云珠是有话想说,不然也不会没事请他来寿康宫,就为一碗燕窝:“母后,有话不妨直说,孩儿也不擅长猜谜呀,可就别难为朕了。” “你呀……”宣云珠无奈,“其实哀家就是想同你说,近日你就先安心准备封后的事宜罢,可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再?”宁世嘉警觉,“母后此话怎讲?可是稻……齐眉那儿出什么事了?宋采怎么没遣人告诉我?”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宣云珠也不知道怎么百花宴后,宁世嘉对齐眉就很是上心,原本还说娶谁无甚所谓,如今又倒是非齐眉不娶。 总归齐家能助他一臂之力,宣云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次哀家不是还同你说过那赵姑娘与宣姑娘吗?现在赵姑娘已和施家那小子定了亲,你与她定然是不可能了,而现在成意也……” “也同别人定了亲?”宁世嘉微愣,当即没收敛好欣喜的表情,结果被宣云珠瞪了一眼,又低头猛吃了一口燕窝。 “是……突然找不到人了,昨个儿才发现的。”宣云珠委婉地说,“所以哀家现在这心慌得很,想着你这迎娶新后可不能再出事了,让你多上上心。” 宁世嘉张了张口,能明显感觉到宣云珠在提到失踪的宣成意时,脸上有几分疲惫和担忧。 “放心吧母后,我会的。”宁世嘉安抚了下宣云珠,“您也别太担心,成意妹妹也许是去哪儿散散心了也说不准。” “但愿吧。”宣云珠说,“不过这事也不能这么落下了,哀家会再替你相看相看的。” “真不必了,母后。”宁世嘉推拒道,“孩儿目前就只想和阿眉好好相处一段日子。” 错过了那么多年,总想慢慢地全部重新填满。宁世嘉觉得,稻稻也会这么想的。 宣云珠见他这么坚持,没再执着下去,与宁世嘉又聊过几句家常后就让他回去了。 宁世嘉回到紫宸宫,迎面上来的是福临,说少府监的人在这等了许久,有事要启禀陛下请他定夺。 “让他进来。” 宁世嘉一路走回来只觉得有些闷热疲乏,便直接靠在了龙椅上,让宋采倒了杯茶水。 “臣少府少监袁裘见过陛下。” “起身。说吧,何事?” “臣在几日前已按照吩咐将皇后冠服送至安远候府府上,本想当日让齐二小姐试衣,若有不合身的地方臣等属下能立刻回宫修改,但那日齐二小姐不在,臣等只好先行回宫。”袁裘解释道,“然今日安远候府来人,说这冠服身量小了,要臣即刻裁改……” 宁世嘉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那便听齐二小姐的,做便是,许是你们量的时候不仔细。” “陛下明鉴啊,臣等对此事从无半点马虎,是……”袁裘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道,“是齐二小姐,她要臣将冠服,足足改至原来的一倍大。” 宁世嘉和宋采四目相对,皆是震惊。袁裘将具体的数值报给宁世嘉后,宋采忽然嘴快地来了句:“……怎么更改过后倒像个男人穿的?” 平常小蝶做些针线活儿,还总是给家里人做衣裳,再等时机合适时托嬷嬷带出去,宋采不在宁世嘉跟前时,便是同小蝶待得最久,耳濡目染下就懂得一些。 宋采敢肯定,这就是男人的尺寸。 “这……”袁裘面露难色,“其实齐二小姐还说了,若是麻烦,就替她改一改腰身就好。那婢女说小姐是忧心那日紧张,箍得慌。所以陛下,您看是怎么改?” 宁世嘉虽有疑心,但齐眉的话还是让他打消了疑虑。 原来稻稻也这般紧张。 “那你便按齐二小姐说的,往大了改吧。” “是。”袁裘应道,“若是过于宽松,齐二小姐还能用腰带和系绳弄紧些,若是真小了,反而更麻烦。” 宁世嘉颔首,算是知情意会了,让袁裘快些将冠服改好,以免误了婚期。 - 齐缜连着三天未进宫,宁世嘉本以为他会有所表示,没想到他一来,就让宁世嘉先背了一下午的书。 终于宁世嘉见字就晕,实在装不下去了,直截了当问:“你到底何时带我出去?” 齐缜瞥了外头微暗的天色,把书卷放下:“酉时,陛下再等一会儿。” 他说完,瞄了宁世嘉一眼,调侃道:“原来陛下还挺沉得住气的,臣本以为未时陛下就要缠着臣问何时走了。” 宁世嘉觉得他用“缠”这个字很奇怪:“朕何时缠过你啦?” 齐缜笑而不语:“陛下,您让宋采和金粼都进来下罢。” 宁世嘉现在唯齐缜是从,只要对方能带他出宫,喝到宝玺坊的梨花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缜觉得,宁世嘉还挺好骗的。 “陛下,麻烦您和金粼互换下衣裳罢。”齐缜顿了顿,“至于宋采,你只要保证今晚上没有其他人踏入主殿便成。明日寅时,我会在宫门下钥前将陛下带回来。” 毕竟是要在外宿夜,宋采脸上有几分忧虑:“陛下……” “放心。”宁世嘉拍拍他的手,“回来朕给你带四喜丸子?” “奴才是怕您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宋采瞥向齐缜,没什么坏心眼却直愣愣地说,“小齐大人的侍卫都留在宫里了,能保护得好陛下吗?” 几人的神色皆是变幻莫测。 所有人都知道,齐缜当初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少将军,如今年纪轻轻就被迫离开了沙场,恐怕伤得并不轻。 宋采说担心宁世嘉的话,反而让齐缜更难堪。 “宋公公,请您慎言。”金粼已经脱去了夜行服,递给宁世嘉,“陛下还请快些罢。” 宁世嘉这才手忙脚乱地换下外衣,穿好属于金粼的侍卫服,甚至为了更像些,还拿走了他常抱在怀里的剑。 要知道习武之人最宝贵剑,齐缜能说服金粼留下代替他,还把剑留给他做障眼法,宁世嘉便更加愧疚了。 宋采到底是个愚钝又心直口快的孩子,宁世嘉想着回来之后是要训一训宋采,但此刻最要紧的,还是和齐缜解释清楚。 “跟紧些,别愣神。”齐缜察觉到身后的宁世嘉同他在宫道里穿梭时心不在焉,沉声提醒道。 宁世嘉“嗯”了一声,路上他低着头抱臂走,将金粼平时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来到了宫门口。 齐缜同宫门守卫相熟,两人闲聊几句,宁世嘉就先不经意地绕过他们,先坐上了马车。 一切都很顺利,比之前宁世嘉藏在菜桶里浑水摸鱼体面多了。 至少和齐缜出来,身上不用粘着湿气和菜叶。 马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很像齐缜身上的味道,宁世嘉舒心地伸了伸懒腰,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对上了掀帘的齐缜。 打了一半的哈欠就此停住。 宁世嘉略微尴尬地往一旁挪了挪,给齐缜留出空间。半晌他告诉外头的车夫可以启程,车子就这么微晃地动了起来。 宁世嘉还记着宋采口出狂言一事,踌躇片刻开口:“大舅哥……阿采他也不是有意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齐缜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宁世嘉说话,他便徐徐睁眼,但半点没动。 “他就是……脑子有点笨笨的,没什么坏心,真的。”宁世嘉真诚地说,“我代他向你道歉,成吗?” “新鲜,臣也是第一次见皇帝为了一个奴才,给大臣道歉。”齐缜冷笑,“陛下这般维护他?是怕臣吃了他?” 虽然觉得齐缜的语气怪怪的,像在拈酸吃醋似的,但宁世嘉还是放平了心态,同齐缜说:“揭你过往不愿意的伤疤,确实是他的不对,我下次带着他到你面前认错,你万不要生气。” 齐缜盯着他,冷不丁地说:“是因为梨花香吗?” “什么?” “因为臣会带陛下去宝玺坊,陛下最喜欢那儿,所以才这么说。” 宁世嘉听他这么讲,鲜少有了怒容:“你怎么能这么想?朕难道就不能单纯地心疼你吗?” 齐缜望着他坚定的双眸,不禁失了神,开始反思方才何苦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将面前这人彻底惹恼。 本该是个愉快的夜晚…… 于是齐缜主动低头:“是我说错话了,不要同我怄气。” 他也第一次在宁世嘉面前,不再以君臣之法相称。 仿佛真是人间一隅最普通不过的一双人。 齐缜想,若这是真的,大抵也很好。 [狗头叼玫瑰]提前赶来更新了,大家喜欢的话点点小星星收藏吧(滑跪)[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4章 宁世嘉没想到齐缜态度一转,方才那带着点咄咄逼人的冷意没了,竟变得温顺起来。 当真是能屈能伸,宁世嘉沉思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迫于他帝王的威仪,但宁世嘉本就不是死记仇的轴性子,索性大度地摆摆手,不与人计较了。 谁料他刚说完,齐缜就一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陛下……” 宁世嘉:“……” 诶诶诶,等下嗷。 宁世嘉连忙把手挡在他脸前,挡住了那锋利俊朗的五官因做出柔情款款的表情而带来的精神冲击。 齐缜身影一僵,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装作无辜地问:“怎么了呢,陛下?” 宁世嘉收回手,握成拳靠在唇边咳嗽几声:“齐卿啊,不是朕说,男人有时候就要有男人的样子,要像朕这般,雄……” “武”字还没说出口,齐缜瞬间面无表情,宁世嘉说一半的话硬生生卡在喉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齐缜长了一张好皮囊,宁世嘉自认为,和他的英俊潇洒不同,齐缜给人的感觉是貌美玉郎。 就像他此时的冷脸,配上左唇下方的那一点小痣,宁世嘉第一念头不会感到畏惧或者害怕,而是觉得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惹人家美人不高兴了。 说错话把美人惹不开心的宁某干笑道:“哈哈……朕是说……男人就该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大舅哥说的那些话,朕没放在心上,那宋采说的那些话,大舅哥也不要太在意哈。” 宁世嘉说着,屁股一挪就坐到齐缜身边,两个人挤在一排,宁世嘉的手肘搭在齐缜肩上,以表亲密无间。 “是所有话都不放在心上吗?”齐缜偏头,自顾自地说,“有些话,也要有一点吧。” “是是是,那若是重要的话我肯定放心上的呀,那些无心之失,咱们就不计较了嘛。”宁世嘉外头,朝他眯眼笑。 正当两人四目相对陷入沉寂之时,外头的车夫停下马车:“公子,到了。” “这么快!”宁世嘉说罢就要掀帘下去,被齐缜快一步握住手腕给拽了回来。 本身马车狭小,两个大男人稍放松些对着坐都要膝抵着膝,宁世嘉坐在里面,想出去只能侧身弯腰。他被蓦地这么一扯,先是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后越过齐缜,以一副四仰八叉的姿态摔进他刚坐位置前的地上。 齐缜动作上倒是不慌不忙,左臂伸手从他后腰上把人捞了回来,右手则是像抱小孩似的,勾着他腿弯处把他抱了回来,安顿在自个儿腿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宁世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在齐缜大腿上稳坐如山了。 宁世嘉满脸惊恐。 一是惊讶齐缜的臂力,受了伤居然还能捞得动他,二是…… 他缓缓低头看了眼这略显不文雅的坐姿。 宁世嘉直接一个弹跳从齐缜身上飞了起来,又喜提一个后脑勺撞击车顶棚的暴击。 宁世嘉觉得他现在有点柔弱得要晕过去了。 齐缜错愕地看着宁世嘉咋咋呼呼地给了自己一个痛击的举动,只见宁世嘉跌坐在另一边,捂着后脑勺一脸衰相:“……你刚拉我干什么?” 声音听起来有浓重的鼻音,这是快哭了。 齐缜略感抱歉,解释道:“只是想提醒陛下,这外头鱼龙混杂,宝玺坊也许会碰到不少熟人,陛下可要好好待在臣身边,莫要乱跑,也切莫说漏嘴,把身份露出去。” 宁世嘉一想到就为这事齐缜就拉住他,气呼呼地说:“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他转过头不再看齐缜,揉着脑袋平复痛感。 齐缜自知理亏,也不计较宁世嘉乱用成语,好言好语地说:“都是臣的错,陛下宽宏大量,原谅臣吧,臣给陛下揉揉?” 齐缜的手一碰上宁世嘉,宁世嘉就狠地一扭肩,躲开他的触碰。 “哼。”宁世嘉只有骂起人来用各种词是最顺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齐缜见此,哄道:“那陛下转过来,把臣的心掏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宁世嘉听到齐缜又在用对待姑娘的话对他讲,忍不住一个哆嗦,一边在心底暗道油嘴滑舌,一边巴不得赶紧把这茬儿揭过去:“好了好了,是我不小心,我们赶紧下去吧。” 齐缜这回没再执着和宁世嘉说清楚,跟在他身后,护着他下了车。 宝玺坊处在京城最是繁华的那条街的中心地段,月上柳梢头时,灯火璀璨如昼,连带着街边的小摊小贩呼声络绎不绝。宁世嘉每次见此情,都会羡慕宫外自由的人生。 不像被高高砌起的城墙内,宫门下钥后便是一潭泛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 宁世嘉觉得自己待在紫宸宫里,和每天被送上他的桌前吃掉的死鱼没什么区别。 齐缜注意到身旁的宁世嘉看来看去,眼都亮了,便问:“不是说自己以前也会偷溜出来吗?” “但是没有在晚上出来过呀,”宁世嘉看到对面有个杂耍技人,正绕着圈喷火,惊讶地叫出声,“齐缜,你快看啊!” 齐缜知道宁世嘉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但没想到只是一个民间表演就能将他哄得高高兴兴,看起来毫不费功夫。 也太没心没肺了点。 沿街忽然跑过一群打闹而过的小孩儿,齐缜眼疾手快地抓着宁世嘉的手臂避了一把,不然丝毫不在意四周只顾着看表演的宁世嘉准又会被撞得一个趔趄。 宁世嘉惊险地躲过奔跑的孩童,回过头正想和齐缜道谢,却见齐缜似乎握着右臂不大舒服地来回抚了抚。 齐缜察觉到宁世嘉投来的视线,很快地松开手,若无其事道:“这里晚上确是熙熙攘攘,方才无事吧?” 宁世嘉摇摇头,随即又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侍卫服,和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贵公子的齐缜,想到齐缜说的那句“莫要说漏嘴”,他倏忽笑了:“还说我呢,装都装不像,哪有贵公子真的关心自家侍卫的?” “善体下情不行吗?”齐缜勾唇,“走罢,带你去一处更好看的地方。” 宁世嘉跟在齐缜身后进了宝玺坊,他戏瘾上来了,故意低着头冷酷地跟在齐缜身后,只要一有人想靠近齐缜,宁世嘉就会“呲”地一下把金粼的剑往外拔几分。 最后是齐缜看不下去了,回头摁住他的手:“别玩了。” 宁世嘉刚想说他没有在玩,他在扮演金粼侍卫。结果后头就来了个人,二话不说就直接上手,在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勾了几下。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小世子,怎么今个儿带了个新面孔来呀?要不要一起听听奴新学的曲子?” 那人明显是个男声,但说话却是娇娇媚媚的,宁世嘉被触碰侧脸时都快吓成鹌鹑,抬头时和那人对上视线,结果看得竟有些呆住。 那人面容姣好,肤如凝脂,狐狸眼柳叶眉,眉间一点朱砂。一袭翠绿的纱衣,长发仅用一根竹簪挽起,垂下的长鬓发随身姿飘摇勾缠,身上有一股怪好闻的淡淡脂粉香。 齐缜见宁世嘉当真傻不拉几地被这人搔首弄姿地勾了一缕魂去,不悦拍了下他的脑袋:“阿嘉。” 宁世嘉骤然醒神,看看齐缜,又看看这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 他刚才好像听到这美男说,齐缜今天带了个新面孔来? 无需多琢磨这句话,宁世嘉联想到面前这妖里妖气的男人,指着齐缜:“你……你经常来这……这、可是这不是酒楼吗?!” 齐缜瞪了一旁俨然笑得花枝乱颤的霎烟,把宁世嘉拽到自己身边来:“他逗你玩的,你也信?” 随后他看向霎烟:“你家魏公子不在吧?” “不在呢,放心罢。”霎烟笑眯眯的,“奴不会将您要偷他酒窖里的梨花香一事告诉他的。” 云里雾里的宁世嘉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机密:“偷?!齐缜你要偷东西!” 齐缜连忙捂着他的嘴,在他耳边小声道:“陛下,您再大声些,今晚的梨花香可就真没了。” 霎烟笑看着二人举起手,表示不关他的事,随后留下一句“现下后头没人,二爷还是快去吧”便施施然下楼离开了。 没等宁世嘉搞清楚情况,齐缜已经带着宁世嘉摸进了宝玺坊的后堂,酒窖就在东面,正如霎烟所说,此刻无人,大多数伙计都在前厅忙着,于是齐缜撬开了门,从里头顺了两瓶梨花香走。 “走。” 齐缜让宁世嘉提着两缸酒,带他穿过回廊,最后停在一个犄角旮旯处。 宁世嘉一脸莫名:“我们是准备一边面壁思过一边借酒消愁吗?” 齐缜没回答他,把宁世嘉的手环上自己的腰:“抱好,酒也要提好。” 话音刚落,他就用轻功把宁世嘉带上了宝玺坊的顶楼。 宁世嘉连叫都还没叫出声,就已经稳稳地停落在了瓦顶,傻乎乎的抱着齐缜和酒,最后平静过了头,在他怀里“哇”了一声。 脚下是宝玺坊的特色之一——“琼楼”,在琼楼的包厢里用膳,可以观赏到京城的夜景。而齐缜带他所至的地方,则是琼楼的房梁顶。 夜风吹拂,仿佛将整个京城踩在脚下,宁世嘉甚至还在不远处看到了巍峨的皇宫。 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我们宁宁就像从监狱里刚出来的一样...[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5章 这是宁世嘉第一次站在高处俯瞰人间烟火。 先帝在时,时常会在年宴结束后携后妃众臣登城墙一览烟火,这是阖家团圆时,但宁世嘉一次也没有去过,只因为他的母妃是不受宠还缠绵病榻的陶蕙。 他还记得有一年除夕,他瞧见打着哈欠的太子神色厌倦地从重华宫出来,身旁跟了个最是讨人嫌的四哥宁文斐,手里摇着折扇,吊儿郎当的。 宁文斐平常最爱和太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有些人有些事,太子当作仁爱谦逊的表率,他做不得,宁文斐就会当他的刀,欺辱宁世嘉亦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宁文斐非拿个折扇装文雅,宁世嘉便蹲在墙角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远处的那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哥,今个儿除夕,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看到那花千树,星如雨。” 宁宸煊睨了他一眼,笑中带了丝讽意,像是在嘲笑此人的不见世面:“不过一场烟火,年年大抵都能见,偏偏就你稀罕成这样?” “那倒不是,我也看腻了,只不过小鸾妹妹喜欢,我估摸着这宫中除了城墙,还有那处能既安静又清楚地瞧见烟火呢……” 后面说了什么便听不清了,窝在角落没敢出去的宁世嘉抠了抠手指,想着原来这么多人都看腻了的东西,他却每年都巴巴地想。 也怪不得宁宸煊从来都看不起他。 齐缜本想拉着宁世嘉坐下,毕竟站得高,宁世嘉又是冒冒失失的人,万一一个不注意,没踩稳摔了下去怎么办? 虽然齐缜有把握能及时拉住宁世嘉,但他也并不想让宁世嘉总受到惊吓,有些麻烦能避则避,于是他偏过头,却在那一刻愣住。 在满城灯火下,他看见宁世嘉皱了皱鼻子,抬手在揉眼睛,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你……” 齐缜嗓音沙哑起来,宁世嘉听到动静,慌忙地把手背过去放下,深吸一口气,对着齐缜哈哈大笑:“我没哭,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 齐缜:“……”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宁世嘉咳嗽了几声,拽着齐缜在横梁上一屁股坐下,二话不说地揭了梨花香,先塞进齐缜手里,随后自己又开了一瓶,与他对碰:“敬大舅哥——” 齐缜嘴角抽了抽,但还是配合地回道:“敬陛下。” 宁世嘉饮了一大口梨花香,不怎么呛,入口很是甘甜,扑面而来的是清香,宁世嘉很惊喜它的味道,略有些诧异地抬起酒壶细看了看,然后又砸吧砸吧牛饮了两口,以此往复。 齐缜一看他上瘾似的一直品,每次品眼里的疑惑都加深几分,于是出手挡住了宁世嘉下一秒又要凑上去的嘴,好笑道:“您当水喝呢?” 宁世嘉来不及收嘴,唇瓣就这么贴上了齐缜的掌心,他不满地抬起头:“你干嘛?” “这酒很烈的。”齐缜感受到手里有一些湿濡的触感,拇指难耐地刮了刮宁世嘉蹭到的地方,“不要一下子贪多。” 宁世嘉“嘁”一声:“我酒量,这个。” 他比出大拇指,朝齐缜微抬下巴,眼里满是挑衅。 “你不会是不行吧?”宁世嘉歪嘴,贼兮兮地看着齐缜。 齐缜没理会他的激将法,想着一会儿上头,宁世嘉就知道威力了:“而且只有这一瓶,你图一时嘴快喝完,那就没了。” 宁世嘉撅撅嘴,小声嘀咕:“这么抠……那酒窖里那么多,还能缺了不成?小气。” 齐缜无奈:“那些若真都是我的,大可随你拿,我半点不肉疼。” “撒谎。”宁世嘉一口咬定齐缜就是心疼钱,毕竟梨花香一瓶可不便宜,甚至有价无市,“我可都听到了,那人叫你二爷。” “那男人是魏延猷的人,是请来打理宝玺坊日常的,魏延猷才是这宝玺坊的主人。梨花香难酿,他平常可盯得死紧,好不容易趁着他今日不在。”齐缜解释道,“我不过投了点小钱,拿两瓶梨花香倒还说得过去,我要是不由分说拿二十瓶,陛下岂不是逼着我当‘家贼’?到时候我被魏延猷扫地出门,以后谁还带陛下来宝玺坊?” 宁世嘉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羞赧地摸摸鼻尖,随后道:“这魏延猷……怪耳熟的?” 齐缜只当宁世嘉上朝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能对这名字还有印象,便提醒道:“是光禄寺少卿。” “是他啊。”宁世嘉猛然拍腿,不可置信,“宝玺坊是他的?” 齐缜颔首,虽然这是个秘密,外人不得而知,但他俨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宁世嘉当成内人了,他只听见宁世嘉幽幽地说:“那他这算不算接私活儿,朕能不能治他罪。” 齐缜:“……” “上次光禄寺备的膳食好生难吃。” “……” “朕要治他玩忽职守、不务正业!”宁世嘉痛心疾首。 齐缜抓住宁世嘉的手:“陛下,冷静。” 宁世嘉气得呼噜呼噜的,在齐缜的安抚下恶狠狠地又灌了两口梨花香,慢慢平静下来。 宁世嘉顿觉困乏,一只手撑着脑袋,盯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嘿嘿一笑:“好近啊。” “什么?”齐缜疑惑。 “齐缜,朕命令你,去摘月亮!” 齐缜:“……” 说什么酒量好……齐缜认真看向旁边指着月亮,脸上一片酡红还傻笑的宁世嘉,把他的食指扒拉了下来。 宁世嘉不信邪,又指。 齐缜又压下来。 两次过后宁世嘉烦了,和齐缜干瞪眼:“你竟敢和本皇帝作对?!” 齐缜发誓他绝没有挑衅宁世嘉的意思,见他这么计较,只好如实地淡然说道:“陛下小时候难道没听过一则传闻吗?” “什么传闻?” 齐缜见他一脸茫然,像是真的闻所未闻,于是凑过去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嗓音像是淬过寒冰,阴森森的:“用手指月亮的话……会被割掉耳朵。” 恰巧夜风掠过,宁世嘉呆滞一瞬后吓得直接捂住了双耳,随后听见齐缜放肆的大笑。 然后宁世嘉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齐缜!”宁世嘉无能狂怒地喊了一声,“朕真的不跟你好了!” 像得不到满足的小孩,宁世嘉释放着自己冲动逾矩的情绪。齐缜看着他脸红得像熟过头的桃李,似乎一捏就能软乎乎地爆出甜汁,忍不住以下犯上地上手揉了揉。 “哦,不跟我好了,那你想和谁好呢?” 然而宁世嘉却不回答了,大声说完话后脑袋就晕乎乎的,也没反应过来要把齐缜作乱的手一巴掌打掉,一张圆脸就这么任人搓圆揉扁。 “说话。” 齐缜没听到声音,揉得更重。 宁世嘉快要被齐缜搓成小猪,口齿不清道:“里债这样窝(你再这样我)……” 齐缜微微歪头:“我哪样?” “&*#¥ ……” 什么都听不懂,齐缜力度不减,低头凑近他,一副装作很努力要听清的模样:“陛下说什么呢?” 宁世嘉没法正确表达他的愤怒,在看见齐缜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靠近后,突然爆发直接往他脸上啃了一口。 齐缜脸上没多少肉,宁世嘉不能像鬣狗一样咬住不放,但这么一啃,牙印在脸上也清晰得很。 齐缜被宁世嘉偷袭到,猛地退开,用指腹擦了擦脸上被咬的地方,气笑了:“陛下当真是属狗的啊?” 然而宁世嘉听到这话也不恼,一本正经地说:“朕属兔的。” 齐缜:“……” “我说你是狗就是狗。”齐缜一句直截了当地驳回,反正宁世嘉现在醉了,也不会记得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和陛下说了少喝点……” 他夺走宁世嘉手里的梨花香,怕他拿不稳,酒壶顺着斜着的房瓦滚下去,然而宁世嘉看到他伸手张臂,以为他是要抱,二话不说就往人怀里扑了过去。 齐缜被他大力的动作撞得重心不稳,好歹是坐着,没一起出洋相。喝醉酒的宁世嘉酒品极差,抱着齐缜摇摇晃晃,说要带他舞一曲。 齐缜一边说“好”,一边扶着他,想让他别摇了,实在是晃得人头晕。等好不容易把人制得安静下来,宁世嘉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口水蹭了他满襟。 他听到宁世嘉突兀地说了句:“齐缜,谢谢你带我出来。” 齐缜严重怀疑宁世嘉是不是在装疯卖傻,不然怎么能切得这么自如,上一秒还在毁天灭地地闹,下一秒就静得不行还说谢谢他。 但齐缜还是抱紧了宁世嘉的腰身,省得他跟屁股抹了油似的,定不住,抱着抱着就往旁边滑。 “虽然你可能觉得今晚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但这是我第一次出宫,看到与皇宫里截然不同的的夜景。”宁世嘉闭着双眼,喃喃自语,“它一点都不冷清,路过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太热闹了,我很喜欢……很喜欢……” 齐缜耐心地听他说完,顺了顺他披在身后的墨发。 “谁说这是个很平常的夜晚?”齐缜轻声哄道,“你喜欢的话,我也很喜欢。” 宁宁:感觉这人一直在挑衅我。 齐某:感觉一直在勾引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6章 翌日,天微蒙蒙亮,宁世嘉是被齐缜捏着鼻子和嘴憋气憋醒的。 宁世嘉在睡梦里大口吃鱼,他已经好几天没碰荤腥了,鱼骨头在嘴里剃得噼里啪啦响,面前的桌上鱼骨堆得和小山似。倘若有人能见到宁世嘉这般利落的“口技”,定然猜想这人是否是猫妖成精了。 他满手油乎乎地抱着烤鱼,正津津有味地点头,倏忽一阵地动山摇,面前的鱼骨轰然倒塌,露出了后面一抹曼妙的身姿。 雪肌玉骨仿佛透着莹亮,缀有大串珍珠与宝石的墨色长发如海藻一般垂下,倒别有一番异域风情,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贵气。 宁世嘉恍惚起来,猛然间闻到一股更香的气息,连鱼头也忘了啃。 这种香气他难以用言语形容,像是从他骨子里被激发出来的吸引,忍不住想要靠近。 宁世嘉傻呆呆地视线下移,发觉面前这个突兀出现的美人,竟是传闻里的稀世鲛人! 那鲛人身上缠了铃铛,只轻轻晃动,就叮叮当当响起清脆的声响,宁世嘉像被蛊惑了似的,放下手里的烤鱼,一步步地悄然靠近,像是怕惊扰了面前这位天仙。 “这位……神仙姐姐……”宁世嘉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眼神止不住地涣散。 鲛人似乎听到他的呼唤,轻笑一声,却不是那娇柔百媚的声音。 反倒有些像低沉的男生? 宁世嘉陡然清醒了一瞬,在停下自己脚步的那一刻,鲛人的身影猛然在眼前放大,它徐徐转过身,流光溢彩的靓丽鱼尾在空中旋了个圈,像裙摆一样展开,轻盈又柔软地贴上了宁世嘉的脚踝。 随之自下而上地寸寸缠上,再到小腿,膝弯,大腿……直至他们像是紧密相拥。 鲛人终于转过了它的正脸。 是一张妖异的、美艳的脸。 也是宁世嘉再熟悉不过的脸。 “齐……齐缜?!” 宁世嘉惊叫出声,刚想抽身逃跑,被仿佛会不断生长的鱼尾束缚得动弹不得。鱼尾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将宁世嘉整个裹挟在内。 “齐缜……唔!齐缜!!!” 宁世嘉很快就被闷得无法开口呼吸与说话,在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被遮上前,他听到齐缜用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细声线,娇俏地说道。 “阿嘉,这么喜欢吃鱼,要不要尝一下我呢?” 宁世嘉彻底喘不上气,骤然惊醒。齐缜来不及收手,只能看到宁世嘉睁眼后无助又害怕地“唔唔”了两声,显然还没从梦境里缓过来,一张脸涨红无比。 “怎么了?梦见什么怕成这样?”齐缜只不过是想同宁世嘉闹一闹,谁让这人睡觉睡得跟死猪似的,上下来回拍打都没醒,这快要到上朝的点,不得已齐缜才用了这招。 宁世嘉宿醉过后的脑袋还有点眩晕,被齐缜这么一整,更晕了,他不满地看着齐缜:“哪有你这么叫人起床的?谋杀皇帝可是重罪!” 齐缜笑眯眯的,浑然不觉:“陛下,您对您自个儿的睡眠没个底吗?” 宁世嘉瞅他:“你这什么眼神?还有,什么意思?” “臣方才就差没在这敲锣打鼓了。” 齐缜言外之意,就是你睡得像殡天了一样。 “臣改日得去讨教讨教宋采,平日是如何把每日都陷入昏迷的陛下唤醒的。” “……” 宁世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这睡得香了点,也怪他? “咳,这是哪儿?” 宁世嘉一边问,一边抬头打量了下四周,昨夜他没回宫,后头又喝醉了,多半是被齐缜带回了安远候府安置。 想到这宁世嘉不免欣喜又踌躇起来。 现在他和稻稻在同一片屋檐下…… 然而齐缜好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道:“要让陛下失望了,这里不是安远候府,是臣在京中的另一处别院。” 宁世嘉实在太好懂,连失落的时候都不知遮掩一下,齐缜本是单腿俯身跪在床塌上,如今收了腿,理了理衣袍:“陛下,已经五更天了,您若再不快些,怕是要让臣的属下替您上朝了。” 这话本是威胁,想让宁世嘉有些紧迫感,没成想宁世嘉一听,双掌合抚,看上去很是满意这决策:“当真?那可太好了。哎呀,你这哪儿找的侍卫,这么贴心,连朝都能代上,不错不错,改天给我也专门找个。” 说罢他又要像下鱼面似的滑溜溜地躺回去,结果被齐缜捉住了胳膊,又硬生生抓起来,套上衣服,再像给螃蟹打结一样随便系了下腰带,被齐缜猛地一扛在肩上带走。 宁世嘉:“?!” 宁世嘉腹部备受一击,差点被齐缜这绑架撕票的力道把昨夜的梨花香给吐出来。 齐缜俨然懒得和这只懒虫废话了,还不如直接上手。 “齐缜!你!”宁世嘉一颠一颠的,感觉浑身血都在逆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毫无威严的话,“你放肆!” 齐缜:“哦。” 没了金粼,又不能回府上差遣小厮暴露行踪,齐缜只得一大早去给这位尊贵的皇帝买了早膳。 宁世嘉乱糟糟地被齐缜丢进马车,马车很快开始疾驰,宁世嘉捧着面前热乎乎的肉包子:“你……就给朕吃这个?” 齐缜一手拿着书卷公文,一手拿着宁世嘉同款包子,只不过他吃得很快,肉已经没了,只剩下包子皮,正沉默地咀嚼着。 听到宁世嘉不可置信的声音,齐缜抬头:“陛下不是想吃肉吗?喏。” 他朝宁世嘉手里的肉包抬了下眼。 宁世嘉是想吃肉,但他本以为齐缜带他出来会吃顿好的,结果实际上除了昨日那壶梨花香,宁世嘉就没吃上好的。 怎么回事?难道伴圣驾不应该毕恭毕敬地把他捧手上用各种奇珍异宝玉盘珍馐狠狠砸吗?! 早膳就给个肉包子算什么啊! 当了皇帝之后,宁世嘉这口味也被养刁钻了不少,毕竟他当皇帝的初衷就是为了吃。他回想到以前在长春宫无人问津时,连吃一口肉包都费劲,宁世嘉又很快想通了。 他就应该不忘初心!肉包是个好肉包!他不能这样嫌弃他!是他太坏了! 宁世嘉盯着肉包几秒露出悔恨的表情,齐缜看他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于心不忍,刚想说要是纡尊降贵实在不行,前边还有个糕点铺,让宁世嘉下车自己挑点,动作麻利点就好。 他抬手就要让车夫靠边停,宁世嘉在一旁“嗷呜”一声,直接把包子一半给咬没了。 齐缜看着那像深渊巨口的牙印:“……” 宁世嘉有些惊喜,这肉包子油香油香的,还有一丝回甜,面的部分更是松软有嚼劲。 齐缜看他像是吃开心了,伸手揩了下他沾了点肉沫的脸,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擦干净手,将剩下的包子递过去:“陛下慢些吃,还有。” 宁世嘉自然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包子消灭干净,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唇。 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配上他这模样,齐缜还以为自己在路上捡了个小乞丐。 哪有什么大宁皇帝的风范。 “好好吃啊,齐缜。”宁世嘉感叹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了,真该叫宫里头的厨子好生学学,这才叫肉包,又腻又腥的哪叫肉包啊。” “又腻又腥?”齐缜不解,按理来说宫里头的东西只会更好。 “对啊。”宁世嘉咂咂嘴,“以前在长春宫吃到的那些冷包子,带着似有若无的腥味,总叫人一边吃又一边反胃,一点都不像这个,松软可口,味道还很像我娘做的呢。” 齐缜沉默了许久,看着他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接上这话茬。 今日宁世嘉上朝迟了一刻钟,步履匆匆地赶来时,还差点在台阶上表演了个左脚绊右脚。 宋采在身后跟着胆战心惊,还想替他再整整仪容,毕竟方才赶不及了,是金粼将朝服穿来,与宁世嘉在偏殿直接对换的。 宁世嘉也很匆忙,穿上后也不管对不对,外头的大臣已是议论纷纷,他不得不直接现身。 他这么一坐,将正面对着群臣,宋采才发现宁世嘉将里头的单衣穿反了,绣纹是翻过来的。 于是宁世嘉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坐在龙椅上,还在低头调他那歪了的破革带。 “陛下这是……” “这衣服都穿反了……莫不是……” “这后宫也没人呐……” 齐百川立于首位,听到身后絮语,不禁皱眉,但很快他咳嗽几声,领着百官拜见,将话引到朝会上。 不日大婚,婚前还需前往南郊祭告天地,宁世嘉暗暗记下最该上心的大事后,便匆忙散会离去。 离开前,他朝宋采指了指齐缜的身影,又拍了拍宋采。 宋采了然,应喏一声就跟着群臣出去,准备拦下齐缜。 魏延猷正搭着齐缜的肩,随着人群一同退去,和人聊着天:“听霎烟说,你昨夜带了人来宝玺坊?” “消息传得倒快。”齐缜睨了他一眼。 魏延猷还不知自家的梨花香被顺走了两壶,用手肘拱了拱他:“带人来就带人来嘛,又不是不让你带,非得整偷偷摸摸的,还专挑我不在的时候,下次让我见见弟妹呢?” 齐缜挑眉,他可不知道霎烟是怎么和魏延猷说的:“你想多了。” “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对我还瞒着……” 魏延猷说到一半,被身后小跑而来的宋采打断,他拦住齐缜行礼。 “小齐大人安好,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呢。” 魏延猷收了手,在齐缜耳旁小声道:“你近日怎么回事啊,总被叫去御书房。” “谁知道呢。”齐缜瞥了魏延猷一眼,微微笑,“大抵是我比较受陛下青眼,陛下总想见我罢。” 魏延猷被他的语气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齐缜什么毛病,这话说得柔情蜜意的,被叫去御书房无非被下派又或是被点拨,总之多半没什么好事,又忙又累。 他才不爱干呢。 于是魏延猷和齐缜挥挥手,麻溜地走了。 第17章 第17章 宋采领着齐缜到时,宁世嘉正和福临在御书房翻箱倒柜。 原本宁世嘉就是个丢三落四不修边幅的性子,此刻桌案上堆积的书卷与杂物,更像是有刺客袭击皇宫杀到了御书房一样乱。 也不知二人在找什么,福临抱着一堆书卷和锦匣,想帮都自顾不暇,时不时就丁零当啷地往下掉几样东西,所幸都不是碎物。 而宁世嘉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卷个袖子就大大咧咧地蹲在柜子前东掏西掏。 “陛下,小齐大人来了。”宋采瞥一眼齐缜的表情,对方和自己一样从容,显然是对宁世嘉这般埋汰样俨然见怪不怪了。 如今齐家家大势大,宁世嘉不仅要娶华阳郡主为后,在齐缜面前还毫无君主的威慑力,就连宋采一个做小太监的也不免为宁世嘉的日后担忧,若是被齐家吃得死死的该如何是好? 宁世嘉浑然不觉,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眼疾手快地只让齐缜行了半礼。 齐缜兀自把礼数周全,随后问道:“陛下一回来就找什么呢?是丢了什么物什?” 昨夜是金粼替宁世嘉守在御书房,若是真有贵重之物丢了,他恐怕难辞其咎。 宁世嘉自以为隐秘地瞧了眼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便对宋采说:“上次朕在马场跌跤崴了脚,太医院拿来的那个活络膏放哪儿了?” “活络膏?”齐缜一怔,不过没时刻看着,宁世嘉又闯祸了,他语气有些紧张,“陛下伤到哪了?” 宋采也以为是宁世嘉是在自个儿回来的路上磕着碰着了,他连忙转身去寻:“奴才记得在偏殿。” 齐缜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宁世嘉从地上拉了起来,拉着他转了个圈上下打量。 “我没事。”宁世嘉连忙按住他,“是给你找的。” 说话间,宋采匆匆忙忙地将活络膏呈上来,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谈话,焦急道:“陛下,是脚又崴着了吗?不然奴才去宣太医来。” “不用。” 宁世嘉从宋采手里接过药膏就想让他退下,但宋采抢先一步半跪着:“那奴才先给您看看?这崴了脚不是小事,上次您硬说没事,结果不到半天就肿得和馒头似的了。” 宁世嘉闻言瞪了宋采一眼,这外人还在呢,这么不给他面子。 宋采没坏心眼,从小到大唯一的主子就是宁世嘉。宁世嘉待他好,许他同吃同穿,在他遭了欺负受伤时亦是心急如焚,此刻宋采只会更加将心比心。 然而宋采这忧思过虑的情绪落到齐缜眼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宁世嘉已年十八,官宦子弟到这岁数家里头早就开始帮忙张罗婚事了,身旁有一两个丫鬟通房也是常见的事,只不过不会摆到明面上,需得在正妻过门后再纳入房中。 更有甚者,有些家风清明的府邸,不许小辈未考取功名前耽溺风月情爱,只允男性家仆随侍,但到最后,仍有不少收了自家奴才做男妾的事出现。 齐缜眯起眼睨着宋采,心底的郁气像是在这一刻喷薄蔓延。 他从前见过宋采和宁世嘉相处,回想起来,比现今还要没规没矩,两人不似主仆,倒更像惺惺相惜、情深义重。 他竟有些许厌恶宁世嘉这种对谁都笑的性子。 齐缜蓦然攥紧手,宁世嘉刚还握着他手腕让他一齐坐下的手还没松,他抬头看了齐缜一眼。见人死死地盯着宋采,像是下一瞬就会化身恶狼扑上去啃咬厮杀似的。宁世嘉缩回脚,以为齐缜还记恨着宋采昨夜不过脑子的傻话,赶忙把宋采和福临一起赶出去了。 待御书房重回寂静,宁世嘉把活络膏递了过去:“昨天我见你总摸着手臂,虽然不知道你这旧伤落下了什么毛病,但我猜多半是筋骨,这活络膏是上一任请辞的太医院院使张太医所制,对舒缓这类不适大有益处,你拿去按摩试试吧。” 齐缜抿着唇,先瞧了一眼药膏,又将视线转向宁世嘉那张情真意切的脸:“陛下,您对谁都这般好吗?” 宁世嘉知晓齐缜多半还在生闷气,毕竟被宋采冒犯到,将气连带着撒到自己身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于是回答道:“齐太傅常说,作为君主,要果决敏锐,不能优柔寡断,但又要常怀仁爱之心,爱民如爱子,我待谁自然都要一般好,不得有失偏颇。” 这一串大道理听得齐缜想发笑,只觉得宁世嘉是在搪塞,他刚要开口,便听见宁世嘉笑嘻嘻地复言:“你是想听这个标准答案?我答得好吗?有没有进步?” 齐缜刚冒了点邪火上来又被宁世嘉轻飘飘地熄灭了:“……” “其实我并没有对谁都很好,我也并不想。”宁世嘉把大腿搬上榻座,盘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以前处境不好,宫里的大部分人都喜欢落井下石,只要谁失了圣宠,他们就去践踏谁,无论主子奴婢,都仗势欺人。你说我对谁都好,这句话当真是误解了我。” “虽然我这人不太爱记仇,报复心也没那么强烈,但不至于愚笨到别人负了我,我还去眼巴巴去讨好他。我对别人好,只是因为那个人他值得我对他好。就像宋采,也像你。” 齐缜眉心微动,皱着的浓眉舒坦开了些,但也并未和缓到哪去:“臣哪能和宋公公相比?他可是陛下您心尖上的人。” 宁世嘉嘴角抽了抽,这话为何听着这么奇怪? “是,宋采是宋采,你是你。”宁世嘉还没等齐缜脸色一变,赶着接上话,“你们确实是不一样,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比的。宋采是与我相伴多年的小奴,也是儿时共患难的玩伴,经历这么多年,对我来说他已经不再单单是一个普通的奴才,而是弟弟。而我与你虽相识不过两月有余,但这段时间你带我温书习字,我学得那么烂你也从不怪我,只鼓励我,还带我出宫上街,为我偷梨花香,这桩桩件件,我也是记在心里的。” 许是觉得下面的话有些羞赧,宁世嘉垂下头,只给齐缜留下一颗毛茸茸的头:“……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你可能会觉得我实在假情假意,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总给我一种……嗯……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觉。反正就是很特殊。” 他不敢去看齐缜的神色:“我没什么朋友,现剩的兄弟姐妹,也只有十弟与我亲近些。除了稻稻,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于我而言,你亦师亦友,不日我娶了稻稻后,你更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对你的好与对宋采的不一样,你们两人是不需要相比的。” 宁世嘉摸了摸鼻尖,试图让齐缜消消火:“再说了,他就一不懂事的小孩,你和他斤斤计较做什么嘛。” 齐缜沉默良久,随后伸手摸上宁世嘉的脸颊,扶着他抬头,循循善诱:“陛下,有时候胜过言语万千的是付诸行动。” 宁世嘉微怔,脸上被齐缜抚摸到的地方像是不可控地灼烧起来,他余光锁定了那块活络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懂,那不然你手臂哪儿疼,我给你揉揉吧?张太医辞官回乡前说这玩意儿要配合着手法揉开才最有效。” 能得皇帝亲自服侍按摩,幸好这会儿御书房无人在,不然齐缜可是要被冠上大不敬被奏本弹劾到底的。 但齐缜略有迟疑:“陛下,您会?” “当然,你放心好了。”宁世嘉让齐缜把右臂袖子挽起来,往掌心糊了一大坨油乎乎的膏体打圈,自信昂扬。 齐缜认为,有时候也不是非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宁世嘉仿佛天生就有轻松搞砸任何事还波澜不惊的能力。 小时候给他梳难看的头发是这样,现在给他揉酸痛的右臂也是这样。 还不如不干。 齐缜头疼地看着宁世嘉卖力地往自己手臂上抹膏,动作活像市集东街卖煎饼的大郎,齐缜隐隐觉得他这旧疾更痛了。 “好了,如何?”宁世嘉还往他手臂上吹了口气。 齐缜看着他满脸期冀,和幼时的情态如出一辙,喉头滚了滚,到底没说出实诚的话:“……好多了。” “那就好。”宁世嘉好似很高兴,“对了,祭祀一事,你同我一起去吧。” 齐家本有齐百川陪同圣驾,礼部方才呈上的名册上也未有齐缜的名字,但宁世嘉就想齐缜能同他一起。 齐缜望着他,故意拖着没应答,问道:“为何?” 宁世嘉思忖半晌,想了个体面的由头:“你昨天带我出宫玩,那我便带你去寺里玩?” 齐缜:“……” 好一个礼尚往来啊。 “你不去?”宁世嘉脸上摆出一副“我都邀请你了你居然拒绝我”的表情,“清元寺挺灵验的,上午祭告过后你还可以去求一签,什么姻缘啊,平安啊,都可以。” 说罢宁世嘉还流露出几分可惜:“你当真不去?真的吗?” “……去。”宁世嘉就像得不到最喜爱的某样东西的小孩,不甘心放手,反复来回地询问,齐缜本身就招架不住,“陛下相邀,臣怎会推辞,还得多谢陛下垂爱。” “不必谢不必谢。”宁世嘉笑着,大大咧咧把活络膏塞到齐缜手里,“这个就赠予你了。不是赐,是赠哦,知道我对你的不一样了吧?” 齐缜握着那盒活络膏,望着宁世嘉拍拍手往桌案前走的背影,再多的话他听不见了,只偏执地想,如果他得寸进尺地还想要更多的不一样,宁世嘉会给他吗? 宁世嘉那么心软心善,给他想要的也是可以的吧? 对吗,阿嘉? 第18章 第18章 祭祀仪式安排在大婚前日,宁世嘉以为休沐一日便能在床榻上赖上一赖,结果宋采比平常更早就唤他起身,生怕耽误了司天监选定的吉时。 一阵沐浴焚香后,宁世嘉再次脑袋空空地当个衣架子,让宋采给他穿好朝服。 这次随行去南郊清元寺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了齐缜是宁世嘉擅作主张新添的,其他人大多数都是朝中老臣。 宁世嘉再次觉得把齐缜拉来做伴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然他估计得听一路的轮番唠叨,耳朵都要起茧子。 为了摆脱群臣觐见,宁世嘉刚上金辂没多久就悄摸地一个人溜去了队尾齐缜的马车上。 驾车的是金粼,见到穿着太监服饰的宁世嘉时微怔,手攥着绳子蓦然一紧,勒马行止。 马车剧烈晃了两下,不多时里头传来沉声:“金粼,怎么回事?” 宁世嘉听到齐缜的声音,从托盘上抽出手,伸出食指在唇上抵住,再指了指自己,摆摆手,是要金粼先别说。 金粼左右为难,他是齐缜的下属,自然只听从齐缜,但宁世嘉是皇帝,更不是要来加害齐缜的贼人,他一时不知该顺从还是禀报。 然而宁世嘉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捏捏嗓子,掐出一道尖细的声线:“小齐大人,奴才是陛下遣来的,给您送东西。” 车内静了良久,忽然轻笑:“劳烦公公,替我多谢陛下。金粼,去接陛下赏赐。” 这意思就是不准备出面了,只让奴才送了东西就走。 宁世嘉在心底“嘿”了一声,这林野间山地难走,他从头低着头遮遮掩掩地跑到尾,就是为了见齐缜,这人竟不买账,看都不出来看一眼就直接赶他走。 宁世嘉瞥了一眼一面躬身朝自己笑得讨好,一面想接过红木托盘的金粼,他用口型说了句“去”,让金粼靠边站。 “陛下说了,要奴才亲手送到大人……咳,您的手上呢。”说到一半宁世嘉差点嗓子劈叉现原形,硬是梗了下才接上话。 马车里头又沉寂下来,正待宁世嘉琢磨怎么圆上一两句,齐缜松口发话:“那请公公上来罢。” 金粼搬来脚蹬,宁世嘉抬脚就要上,蓦然觉出一股不对来。 陛下赏赐难道不应该齐缜下来接吗? 怎么是他要上去? 宁世嘉鼓了鼓嘴,但思忖片刻觉得他上去和齐缜下来都是一个样儿,能把人吓到就算成。 于是他重新踩上脚蹬,弯腰钻进车中。 宁世嘉一进去刚想抬头摊牌,那句“没猜到吧,是朕来了”刚要从口中脱口而出,就被噎了回去,前边端坐着的齐缜悠悠道:“让臣看看,陛下给臣带了什么来,值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你早就猜到了。”宁世嘉负气把托盘放下,上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那你方才还耍朕,没意思。” 齐缜本在闭目养神,昨夜伏案到二更,没休憩多久,今日就要陪这个没个正形的皇帝去南郊。听到宁世嘉气呼呼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眼瞧见对方这并不合身的衣服。 “是这段日子同陛下太过亲近,臣,错认不了。”他暂将衣裳一事按下不表,也没提宁世嘉自以为伪装得极好但实际一塌糊涂的夸张声线,“不然陛下重来?这次臣一定配合。” 宁世嘉抱臂看他:“当真?” “自然。” 宁世嘉垂下脑袋,片刻倏地一拍小木几,脸凑到齐缜前洋洋得意:“没想到吧,是朕亲临你这小破马车。” 齐缜立刻装出一副受惊的姿态,配上他那花容月貌,可谓是我见犹怜:“天哪——是陛下。” 宁世嘉不自在地摸摸眉毛,听完齐缜的话后觉得哪儿都别扭:“哼,算了,真假。下次我一定装得更好。” 齐缜笑笑,将被宁世嘉一掌震得快要飞出去的托盘摆正,拉起他的手看:“拍疼没?” 齐缜用指腹抚着宁世嘉掌心的边缘,有一块泛起了红。他瞧得仔细,像是真心疼宁世嘉,眼底像是有化不开的春风柔情。 宁世嘉被他看得如坐针毡,怂巴巴地,状若不经意地徐徐抽回手:“……倒也没有。” “身上的衣裳,宋采的?”齐缜手里一空,只在空中微滞,默默收回手。 “对啊,他在我车里穿我的外衫呢,不然一路拖地过来又是泥巴又是碎尸的,待会儿祭祀的时候破破烂烂,他们又要说我了。” 宁世嘉不过脑,一个劲给齐缜倒苦水,齐缜盯着他张张合合的唇,只觉得他倒挺会撒娇。 等宁世嘉说完,齐缜才说:“很勒吧?” “嗯?”宁世嘉一脸懵,见齐缜凝视着自己的腰部,他有些无措地挺直了背脊,“……是有点。” “松一松罢。”齐缜淡淡地说,伸手将宁世嘉身前的盘口给解开来。 “诶?!”宁世嘉里头只剩下里衣,他见状赶忙环臂压住散乱的衣襟,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齐缜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这里无外人,只有你我,臣只想让陛下松快些。” “……那也不能一上来就解人衣裳啊。”宁世嘉小声嘀咕。 “皆是男子,有何干系?”齐缜故意道。 只见宁世嘉忸怩地把扣子重新系好,身上还是箍得紧,他整了整腰带:“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 齐缜见他神秘兮兮的,来了兴致:“哦?” 宁世嘉认为齐缜定是不了解那些腌臜事,往他身旁挪了半步,仅用二人可听的嗓音道:“你不懂啊,宫里头有些太监,手里头有些积蓄,但没几个宫女小娥愿意嫁给他们,因为不能人道,到了年纪也无福享子孙后代,你知道他们怎么做吗?” “怎么做?” “他们找同样的太监啊,两人……”宁世嘉举起双手,竖起大拇指在空中对摁了两下,“你懂了吧?男人和男人之间,还是要有些分寸感的。” 齐缜看他故作高深的模样,很是配合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你呢?” “什么我?”宁世嘉不解地眨眨眼。 “陛下怎么看这件事的?两个太监……对食?” 宁世嘉思虑一会儿,抓着托盘上的红豆山药糕咬了一块:“可能是宫里奇奇怪怪的事见多了,我并没有很惊讶,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陛下觉得这很奇怪?” “呃……有点吧。” “是男子与男子奇怪,还是太监与太监奇怪?”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宁世嘉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不过前朝倒也有男妃,也不算什么奇闻轶事。” 大宁皇朝历来也有两位皇帝喜好男风,皆是极情纵欲,总之风评并不好。 齐缜听后给宁世嘉沏了杯温茶:“那陛下会娶男人为妻吗?” 宁世嘉刚接过茶盏抿一口,就被齐缜所言吓得又吐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啊?” 齐缜递过手帕,让他擦一擦衣袖:“臣只是好奇。” 宁世嘉将水渍拭干,再重新喝了一口茶压压惊,坚定地说:“我只会娶稻稻为妻,而且我对男人……压根没有那种想法,你放心好了。” 齐缜不语。 放心?这让他如何放心? 之前没试探过宁世嘉对这方面的心思,但今日看来,宁世嘉并不是一张白纸。 何况他看起来很是抗拒男人。 齐缜皱了皱眉,耳畔还有宁世嘉叽叽喳喳的声音,无非是在说他绝不会做出纳男妃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会一生待稻稻情谊如初,对她呵护备至云云。 “好了。”齐缜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自个儿再听下去,恐怕就想忍不住袒露大婚实情了。 宁世嘉想得太美好了,但这一切都基于大婚的对象是“稻稻”,不是他。 齐缜甚至开始嫉妒起以前的自己。 “陛下不是还说自己一路过来辛苦吗?带的糕点吃完再回去罢。”齐缜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道。 “你不吃吗?”宁世嘉这么说着,却是把碟子一点一点往自个儿身边勾回来,还要显得高情厚爱,“我可是特意给你带的呢。” 齐缜早就看出了宁世嘉带这么一盘过来,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口福,若是平常他就遂了宁世嘉的意,但今日不同。 宁世嘉说的那些话让他很是烦躁不安。 于是齐缜点住了那碟糕点:“那陛下往回缩什么呢?” 宁世嘉干笑:“这不是你若不吃,我吃了也不算浪费嘛。” “谁说臣不吃,陛下赏赐的,臣定细细品尝,回味无穷。”齐缜皮笑肉不笑地回。 他捏起一块,在宁世嘉眼前眼睁睁地把盘子里的糕点一个接一个的吃掉,看着对方的脸渐渐地垮了下来。 简直如丧考批。 齐缜定了定心神,在执起最后一块的时候犹豫须臾,最后将其放在宁世嘉眼前。 宁世嘉正垂着眼帘抠手,面前突然暗下一片,他抬头,是齐缜拿着红豆山药糕看他。 “留给我的?” 齐缜颔首。 宁世嘉兴高采烈用手去接,却被齐缜往后一撤的手弄得不明白。 “就这样吃。”齐缜的话语中带有不容置喙的意味,也许是觉得太过生硬,他又对宁世嘉温柔地笑了笑,“怕陛下脏了手。” 宁世嘉愣了少时,还是带着疑惑慢吞吞地靠近齐缜的手,在那块完整的红豆山药糕上咬上一口。 飞舞的粉屑沾了齐缜满手,宁世嘉望着那块地方,将齐缜喂来的糕点吃完。 命运戏弄大馋猪,本章又名,小齐喂猫记[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19章 弥漫着郁郁雾气的翠林间,古老的撞钟声回荡鸣响,惊起树枝云雀。 宁世嘉虔诚地伫立于祭坛之上,微微躬身,身后若干大臣行跪礼在地,诚听颂文,以祈大宁安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宁世嘉少见这般大场面,但他站得腿都有些酸痛了,刚想顺势弯下腰去捏捏腿,被一旁跪着的齐百川以咳嗽声警醒。 他实在不敢动。 待一切祭礼结束后,宁世嘉才移至禅房小憩,锤着腿坐在硬邦邦的扶手木椅上。 齐缜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宁世嘉瞥了一眼,方才在群臣面前端着的劲儿卸了,一脸苦大仇深地望向齐缜:“你们跪那么久,都不痛吗?” 齐缜未有答话,自然地落座在宁世嘉身旁:“可要臣替陛下按一按?” 宋采起得比宁世嘉还早,现下有些打瞌睡,本是站在一旁昏昏入睡的模样,一听这话立刻清醒过来:“不劳烦小齐大人了,还是奴才来吧。” 齐缜淡淡地瞥了宋采一眼,没理,继而转回宁世嘉,仿佛是要他给个答案。 宋采总觉得齐缜对他的敌意愈发地大,偏偏他还没处说,毕竟只是感觉,更何况他还在齐缜面前说错过话,人家记恨他倒也正常,宋采不想让宁世嘉觉得他在搬弄是非。 宁世嘉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宋采小心翼翼,齐缜步步紧逼,终于他朝两边都挥挥手:“哎呀你们俩,喜欢按就按自己的腿去。”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这两个人在较什么劲。 宁世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门口传来宁秉真的声音:“陛下,臣有事与您相议。” “进来吧。”宁世嘉见到宁秉真后站起身,“小皇叔。” 宁秉真的视线与齐缜在空中错对了一瞬,两人互道了安,齐缜行礼:“那臣先告退。” 宁世嘉点点头:“宋采,你也下去吧,不必守在这。” 宋采应了一声,跟在齐缜身后出去,带上门扇。 宁秉真将手搭在宁世嘉的肩头上一摁,让他重新坐回原位上,自个儿坐在了方才齐缜的位置。 “臣听太后娘娘与户部说,您不愿纳妃,将大选的日子推延了。”宁秉真的语气温和,在面对宁世嘉时少了朝堂上显露的锋芒。 宁世嘉摸摸鼻尖:“是……虽已在着手准备,但朕仍觉得操之过急。” 宁秉真轻笑:“因为齐家那小丫头?” 宁世嘉不自然地咳嗽几声:“朕也是听从母后的意思,是母后要朕先重眼前封后之事。再者,哪有娶妻没没几日就纳妾的道理,这京城里倒没几家这样薄情寡义吧……” 宁秉真屈指一敲宁世嘉的额头:“你是皇帝,能一样吗?开……” “开枝散叶亦是国之大事是吧,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宁世嘉搓了搓耳垂,“朕就不明白,都是人,哪里不一样了。” 宁秉真直起身抱臂,好生打量了下眼前这位好侄子:“陛下不是之前还不大乐意娶齐家幺女吗?怎么短短几月倒转性了?连和齐缜都相处得如此融洽,亏臣还觉得将这婚事强加于你有些内疚。” 宁世嘉原本是不愿的,但那时候不知道原先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就是稻稻,现在他是一百个愿意。但幼时的事让太多人知晓也不好,对稻稻的名誉有损,于是他胡诌道:“就……之前母后的百花宴上,一见倾心呗。” 宁秉真挑眉,似在探其中的真实性。 “说到这事,还得感谢小皇叔。”宁世嘉这会儿倒是对当日宁秉真在朝堂上“乱点鸳鸯谱”没意见了。 宁秉真收回目光,兀自倒了杯茶水润喉:“陛下能与心爱之人永结同心、白首同归自然好,但陛下也别忘了,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焉知何时风起水涌,太过专宠会是什么局面。” “齐缜负伤离开军营,但不代表齐家就此失了在长宁铁骑中的威信,哪怕如今是有我们派去的人,那毕竟是长缨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兵。臣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这件旧事,不过是要让齐家背后的信众能更全力、忠心地支持你。”宁秉真压低声音,“但要想安稳,断不能全靠齐家。人心最是难测,鼎足三分总比独占鳌头来的好。” 宁世嘉一道听着,一道抠着木桌上年岁已久的划痕。 他只觉得这些弯弯绕绕若是被齐家人听去,未免也太心寒了。但也明白,这在皇家里实在不足为奇。 “……就像是父皇和大哥那样吗?” 宁世嘉回忆起明明过去没多久却仿佛是上辈子的夺嫡之争,他没参与,却仍能感受到那段时日整个皇宫都笼罩着阴森。 连亲父子都能互相猜疑,为了权势不惜赶尽杀绝。 宁秉真深深地望着宁世嘉,没有接他的话茬:“陛下,叛贼余党未清扫干净,比起情爱,您如今更需要有人帮您彻底站稳脚跟,无论是谁。” 宁世嘉垂下脑袋,他听懂了宁秉真的意思,但无人过问他到底想不想做这个皇帝。 好似所有人都在架着他走。 可想到宣云珠、齐百川等人为他做了那么多,宁世嘉也不能真的撒气撂挑子不干。也许那时君主未定,是有人在他身后赶鸭子上架,可受了烤鱼的诱惑,亲口答应登基的也是他。 “朕知道了。”宁世嘉闷闷地说,“但朕想这件事,还是由朕做决定,可以吗?大选确实是不着急,再过些时日罢。” “自然,你是皇帝,有主见是好事。”宁秉真欣慰地拍拍他的脑袋,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怀念。 宁世嘉一抬头便对上了他这般异样的眼神。 “……小皇叔?” 宁秉真收回手:“若是你娘在天有灵,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宁世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有时候总觉得宁秉真在通过他看什么人。 宁秉真同宁世嘉聊了须臾家常,之后便离开,让宁世嘉好生休息,晚些时候好启程回宫。 宁世嘉见人走光了,闲着无聊,换了身方便的装束往外走,准备在清元寺随处逛一逛。 他生性好闲散,没让宋采跟着,路上巧遇几个眼熟的大臣也只是一阵风似的略过去,终于在山顶庙堂前的那颗古树下见到了齐缜。 宁世嘉站在过廊上,面前就是一个柱子,是个偷窥的好地方。树下的齐缜似乎在和庙中的住持说些什么,手里还攥着两条带有字迹笔墨的红绸缎,顶端绑着一枚亮闪闪的物件。 宁世嘉猜那是铜币,他抬头望着那棵古书上几乎挂满了红带,想着这多半就是传闻中清元寺里可求姻缘子嗣、平安富贵的灵树了。 他目睹了齐缜将那两段红绸带着铜币抛上树,稳稳地挂在了某片枝繁叶茂的粗干上,带起阵阵的摇晃。 齐缜阖眸,双手合十地默念了短短一句。 站得太远,宁世嘉既听不见也看不了唇形,但他是第一次见齐缜这么心虔志诚的时刻。 他回想了下,方才祭告天地时他途中偷瞄了齐缜一眼,人真是比那时还要虔敬。 等住持离开,宁世嘉刚要背手走过去,就和齐缜四目相对。 齐缜像是察觉到他一直站在那儿似的,转身的时候毫不犹豫,视线直直地扫向宁世嘉。 宁世嘉被他敏锐的眼神吓了一跳,当场抓包似的。 “陛下。”齐缜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宁世嘉只好走过去。 两人皆没提祈愿的事,只见齐缜从袖中拿出一个红锦囊,侧边绣了锦鲤的金纹理,递给宁世嘉。 “陛下不是说这清元寺,求什么都灵验吗?臣特地为陛下求了个平安符。” “给我求的?” 宁世嘉有些错愕,甚至受宠若惊。 在他的印象里,请平安符那得是至亲的家人了。小时候陶蕙就曾留给他一块平安玉,只不过在陶蕙去世后他生了一场大病,那玉就碎了。 连个念想都没有。 “是。”齐缜温声道,“是只给陛下求的,祝愿陛下平安顺遂,趋吉避凶。” 宁世嘉无言,温情似亲人的感觉让他多有触动,逐渐攥紧手里的平安符,好半晌才哽咽地回答:“多谢大舅哥,朕……日后定不辜负你与齐太傅的信任,一定好好对稻稻,朕与稻稻共结连理,咱们就是至亲的家人。” 齐缜前半句还好好的,后半句一听,瞬间有些气不顺。 这是他本人为宁世嘉求的,怎么又绕回到稻稻上去了? 而且他发现他每次为宁世嘉做的事,好感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加到稻稻身上去,齐缜本人的参与感比一个虚假的稻稻还低。 再看宁世嘉,他握着平安符如视珍宝,齐缜只得抽了抽嘴角作罢。 没关系,宁世嘉很快就会懂的。 回程路上,宁世嘉直接大摇大摆地把齐缜拉上了自个儿的銮驾,让齐缜陪着他下棋。 齐缜瞟了眼他招摇挂在腰带上一晃一晃的平安符,不知怎的心情好些了:“陛下还会下棋?” “那当然。”宁世嘉把黑子给他,就像小孩闹似的,“这个朕觉得黑黢黢的不好看,给你用。” 齐缜:“……” 齐缜狐疑地看着他,哪怕他觉得白子黑子都一样,但宁世嘉能说出这种话,齐缜极为怀疑他的棋艺。 果不其然,半刻钟过后,齐缜看着场上诡谲的棋局,想死了都想不明白宁世嘉上一步为何要把棋子放在那个地方。 他都快赢了,想让都让不了。 他用余光瞄了眼对面的宁世嘉,这人捧着三三两两的白子,跟要嗑瓜子似的,跃跃欲试。 宁世嘉眼里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催促道:“你快下呀。” 齐缜为难地看他一眼:“那臣下了?” “下啊,快点的。” 齐缜落下黑子,这局输了可不怪他,他可是已经让过宁世嘉了。 哪料宁世嘉在他放下黑子的那一刻,立马跟上自己的白子落在他身边,紧接着一个拍掌,激动的声音能掀翻马车:“朕赢了!” 齐缜看着这宁世嘉明显颓势的棋盘,忍不住说道:“陛下,您要不再好好看看?” 宁世嘉“啧”了一声,以为齐缜是不懂,指着中间的白子,斜连五粒,比划道:“你笨啊,这都看不出来?刚才你要是堵掉任意一边,我都没法赢这么快,没想到你这么菜。” 齐缜:“……” 后来一路上齐缜都没和宁世嘉说过一句话,于是宁世嘉以为齐缜是被自己打击到了,非要拉着他进行实战教学。 最后齐缜被迫接受了和宁世嘉玩,就要玩这个破劳什子的五子棋。 圣驾浩浩荡荡回到京城,宁世嘉特意拐了个弯,把齐缜送到安远候府门口,齐百川在后头姗姗来迟,宁世嘉把齐缜送到后就要回皇宫。 临走时,宁世嘉忽然有些接受不了方才的欢乐顿变寂静,拉着齐缜的手袖小声地说了句:“如果你能住在宫里就好了。” 齐缜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在四下无人处大胆放肆地摸了摸皇帝的脑袋:“说不定呢。” 还未等宁世嘉反应过来,齐缜继言:“陛下早些回宫罢。” “明日大婚,就能见到您心爱的稻稻了。” 第20章 第20章 锣鼓礼炮暄天,安远候府上下一片红绸锦缎,喜字成双,全京城皆知今日是齐家幺女齐眉入宫为后的大喜日子。 熹光照进雁声堂,里头三三两两的侍女来来回回,捧着赐礼打照面时无一不面露喜气。 齐眉入宫,今晨赏了在雁声堂伺候的所有下人。有人想亲自向小姐谢赏贺喜,但自齐眉接下册立诏书后便回闺房候吉时入宫,门扉紧闭,所以不少侍女只在阶下拜谢。 齐缜听着门外的声音,正对镜描眉,余光睨了一眼身旁正收拾包袱的齐眉:“你这临行予他们恩惠,倒让我不好做了,一会儿出去若都是人,平白惹人注意。” 齐眉一身素衣,将背囊打结,斜挎在身上。她要往西边去,轻装简行最是稳妥。 “她们大多都是院里侍奉我多年的侍女,如今我这一去,雁声堂空出许多,她们不知会被调去府中何处,又或者是拿了总管赏银出府,我得替她们打点打点。”齐眉还不忘拍齐缜马屁,毕竟今日是要齐缜替她收场,“兄长向来神通广大,必不会受此影响。” 齐缜无言以对,见齐眉有抽出一封信:“这个,你替我交给徐孤鸿。” 齐缜放下眉黛接过来,齐眉的簪花小楷最是清隽漂亮,信封上面写着“阿鸿亲启”,他挑了挑眉:“你没告诉他。” “他既下不定决心,我也不想逼他,京城我是一定要走的。”齐眉垂下眼睑,“我志不在此,没有他,我也一样想看看外头的风光。这封信只是告诉他我的去路,若是他能想通了来追我,你不要阻拦。” “我哪有功夫拦这个。”齐缜让抱剑立在角落的金粼收下信纸,齐眉似仍想言语,齐缜猜出她要说什么,“宽心罢,父亲不动怒大抵是不可能的,我自会解释。你只求徐孤鸿不要一收到这信就追着你去了,不然父亲恐怕真要认为你逃婚是为了和他私奔。” 齐眉尴尬地抚了抚用木簪挽住的头发,其实她之前是有这么想过的。 只不过徐孤鸿到底是迈不过徐拭雪的那道坎。 当年徐拭雪是为在战场上救他落下病根,最后与药为伴多年后病逝的。虽然府上从没人责怪过徐孤鸿,就连徐拭雪咽气前都是摸着徐孤鸿的脑袋说这不怪你,但所有人都心如明镜,深爱着夫人的齐百川无法对徐孤鸿和解。 徐拭雪的嘱托和作为长辈的心性只能让齐百川做到不对这个徐拭雪亲手抚养长大的弟弟恶语相向。 齐眉觑向齐缜还在对着镜子认真梳妆的模样,倒比她还像个新嫁娘:“是嫌我与枕香替你打扮得不好么?反正那红盖头一盖,谁见得着你的脸。” 话虽这么说,但齐眉还是走了过去,帮齐缜重新斜簪上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凤步摇。 这次齐缜不挑剔了。 “那我先走了。” 齐眉松开手,她第一次离家独自远行便是这般忤逆出逃,她深深地看向铜镜里如今男生女相的齐缜,与她仍旧有九成的相似,用脂粉与油蜡遮盖修饰,不细看脸足以以假乱真。 齐缜淡淡地“嗯”了一声。 “……替我照顾好枕香。”齐眉戴好面纱,在窗边一步三回头,枕香此刻正站在妆奁台前抹着泪,那是她自由一起长大的侍女,但她带不走。 “知晓了。”齐缜朝她一摆手,“路上多加小心。” 齐眉颔首,终是翻窗离开屋子。 “金粼,在身后护送她出城。” “是。” 金粼接下命令,随即跟着齐眉离开的方向跟去。 与此同时,宫里来接亲的嬷嬷到了安远候府,一路往雁声堂来。 齐缜算好时间,让枕香为自己盖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喜盖头,学着齐眉的姿态,搭在枕香手腕上站起身。 “世子,您略显高大了……”枕香犹犹豫豫地说,哪怕脸再像,这身形也略有些奇怪。 房内寂静半晌,她察觉到红盖头下的人转过头盯着她看。 “叫错了,枕香。”那声音已不似齐缜原来的声线,乍一听倒辩不出男女。 枕香忙改口:“是,郡主。” 齐缜思忖片刻,这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去是一问题,最后他让枕香出去寻个力气大的侍女。 枕香虽有疑惑,但还是依言去找,回来后发现齐缜揉着脚踝跌坐在地上。 她大惊失色:“……郡主!” 齐缜没说话,只一味地抽气,装出柔弱的模样来。 被枕香领过来的侍女叫春尘,一见主子伤着脚,二话不说将齐缜背了起来,待迎亲的嬷嬷来了将人配合着枕香送上金顶凤鸾车。 - 宁世嘉为这大婚焦心了一天,生怕齐眉在来的路上出岔子,直至待金乌西坠,宋采来禀报皇后已入住凤仪宫后,他这紧张的思绪却并未缓解,反而更加煎熬。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稻稻。 “陛下,该摆驾凤仪宫行合卺之礼了。” 宁世嘉闻言,唤宋采去寝殿取压在枕下的双鱼佩。待到嬷嬷再来催,他才步履匆匆地直奔凤仪,连辇都不坐了。 今晚宋采没有一边拦一边劝人走得慢些,这大喜的日子,他只希望陛下夜深时也多注意些路,万不可着急忙慌摔个风尘仆仆样儿出来。 宁世嘉手握玉佩,在凤仪宫前望而止步,他在牌匾之下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门槛。 凤仪宫一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宁世嘉曾先来瞧过一次,只不过今夜烛火通明,绯红的灯笼在黑夜里散发出暖洋洋的光亮,心境与那次截然不同。 宁世嘉再次对自己娶到了心上人有了实感。 宋采刚要照例嚎一嗓子“皇上驾到”,就被宁世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他不想惊扰到稻稻。 守在主殿前的宫娥见到宁世嘉纷纷跪下迎驾,宁世嘉满心欢喜,拂袖让她们皆退下领赏,便走进殿内。 宁世嘉不自觉地放轻步伐,层层红纱幔下,一个身形端坐在榻边。 枕香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参见陛下。” 宁世嘉自是知晓枕香的份量,稻稻的贴身侍女,他温和地说了句“不必多礼”,便让宋采亲自领着人下去。 屋内重归寂静,宁世嘉瞟了眼桌上合卺之礼需用的匏瓜、酒盅等物,没有着急。 反正长夜漫漫,事儿一件一件来。 宁世嘉觉得心口跳得厉害,步履停在了最后一道帷幔前,颤抖着声开口:“……稻稻。” 榻边的人儿没有说话,但头似乎往上抬了抬。 “我……我可以进来吗?”宁世嘉咽了咽口水,他实在太紧绷了,担忧自己会给稻稻留下什么孟浪不羁的印象。 即使是新婚夜,他幻想过花前月下与耳鬓厮磨,但那都是水到渠成的后半夜。多年后再见稻稻,他带着情怯,比起真正与稻稻有婚约的太子大哥,他差得太远了。 于是宁世嘉惶恐起来,竟是在这十八年岁中第一次自视悔恨起来他不够好。 “齐眉”仍是未张口玉言,但脑袋微微地点了点头。 宁世嘉染上更灿烂的笑意,他伸手挑开幔纱,站在“齐眉”面前。 “我……我是当初住在长春宫,与你……”宁世嘉想了想,把“约定终身”这词说出来怕是会惹得稻稻害羞,便换了个说法,“与你时常书信往来,你可还记得我?” 宁世嘉紧盯着“齐眉”,知道她给了回应,才自顾自说下去。 “当年你留下这玉佩叫我好生保管,之后便未有回音,我……”宁世嘉摩挲着双鱼佩,小声说,“我很想你,稻稻。” 他往前踱了两步,见“齐眉”没有抗拒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宁世嘉这时候才发现,“齐眉”似乎是以蜷缩的姿势坐在床边的。 宁世嘉倏忽想到宋采还说,皇后出府前在闺阁中疑似太过于雀跃导致崴了脚,是被府里的侍女背上车驾的。 他懊恼地一拍脑门,拿出特意从紫宸宫带来药膏:“你瞧我这记性……我听说你来时不小心伤到脚了,可还要紧?” 宁世嘉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这时伸手去探对方的脚踝是否合礼:“……要不要我帮你看一下?” 这次“齐眉”没有再沉默,中和醇厚与细腻的嗓音:“陛下不先……挑盖头吗?” 宁世嘉微怔,随后脸红地赶忙站起身,回到桌边拿了金喜秤。 他执着此物,坐得比方才更靠近“齐眉”了些。 “那……我掀了?” 宁世嘉抿了抿唇,挑着那根垂下的珠坠往上撩。 在同一时刻,“齐眉”抬手,顺着宁世嘉挑盖头的方向,先一步将喜帕撩了上去。 露出一张温香艳玉的脸,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宁世嘉。 宁世嘉看到“齐眉”的一瞬有些恍惚。 他竟在“齐眉”身上看见了齐缜的影子。 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双生子相似是很正常的事,之前在百花宴上不也被转过头来的齐眉吓了一跳吗? “稻稻,我……” 宁世嘉话还没说出口,“齐眉”就牵住他的手,拉他站了起来。 这一站不得了。 宁世嘉错愕地望着比他竟高出半个头的“齐眉”,以及感受到对方宽大的掌心和覆在虎口与指腹上粗糙的茧。 “你……” 即使宁世嘉再想洗脑自己,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陛下。” “齐眉”骤然开口,不再是适才精心捏造过的声线。 宁世嘉猛然一惊。 他瞬间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齐……齐缜?!” 齐某:斯普瑞外思![狗头叼玫瑰] (ps:明天休一天,bb们喜欢的话帮忙点点小星星收藏一下吧,拜托拜托[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1章 宁世嘉手拿着的喜秤和双鱼佩齐齐掷地,神色从诧异到不可置信。他不明白齐缜为何半夜会现身于皇宫,还闯入属于他与稻稻的洞房花烛夜。 齐缜拽下红盖头,微微勾起红唇。烛光下,凤冠在他发上熠熠生辉,黝黑的眼瞳亮晶晶的。 许是施过脂粉的缘故,肌肤比平常白皙细腻许多。面若桃花,眼波潋滟流转,让宁世嘉不由得想到冀州今岁进贡的水蜜桃,他回味起午后品鉴过后的滋味,也不由得看痴了一瞬。 宁世嘉甚至在想,他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或许这其实根本不是齐缜。 只是自己紧张,白天读书习字,处理政事太过劳累,才不小心将稻稻的声音听成了齐缜。 可眼前花容月貌的“美娇娘”却不再佝偻着身躯,挺直背脊向他缓步靠近,佩戴在身上的金饰发出叮叮的细微声响。 “认不出我了吗?”齐缜抚摸上宁世嘉的脸,轻轻地摩挲,流露出一丝温情,“我也很想你,阿嘉。” 宁世嘉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真不是幻听了,是真的齐缜的声音。 他不可能听错。 “你……” 齐缜将指腹抵在宁世嘉的唇间,截住他未能说出口的话,歪头道:“好看吗?和小时候比如何?” 这几乎是直接告诉宁世嘉,他就是稻稻,是小时候在宫墙外陪伴他多年的稻稻。 宁世嘉眼眶顿时就红了,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男扮女装气的,还是终于能与稻稻喜结连理感动的。 齐缜见他懵了,敛袖蹲下捡起宁世嘉失手落在衣摆边缘上的双鱼佩,好在没有摔碎。齐缜将齐眉留给他的那枚与原本在宁世嘉手上保管的那枚拼合,慢条斯理地放到宁世嘉的掌心里。 “昨见双鱼去,今看驷马归。”齐缜合拢他的手,“你说我同你私定终身,今日我拿玉佩履约来嫁你,你可高兴?” “不……”宁世嘉的耳畔一阵嗡嗡,“你不是稻稻……” 稻稻怎么会是男人呢? 宁世嘉猛然把手抽出来,便一把推开齐缜,朝他身后看去,偌大的寝殿内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 齐缜被宁世嘉一搡,作势跌在冰冷的金砖上,宁世嘉本想揪着他衣领的手一顿,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我……我不是故意的。”宁世嘉根本没用力,脸上是复杂又纠结的表情,细看还有些茫然空白的情绪在其中,想到面前的人是铁骨铮铮的齐缜,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跺了下脚,“你先起来。” 然而齐缜像是耍起无赖来了,毫无体面地用手心撑着地,大红的嫁衣层叠凌乱,凤冠微斜,瞧起来好生落魄。 “陛下前几日还同臣妾说,会善待稻稻,护她一生,如今新婚夜就这般弃如敝屣……” 宁世嘉感觉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他是真想跪下来求齐缜别再胡闹了。 “齐缜,你起来,你不是稻稻。”宁世嘉朝屋外瞥了一眼,“外头不远处还有人,别让人看笑话。” 这话也是神奇,向来只有别人规训宁世嘉的份儿,今天宁世嘉倒是直接翻身教训起原本规规矩矩的齐缜来了。 齐缜望着他许久,宁世嘉不接茬,是因为对方根本就不信他是稻稻。 或者说,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他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兀自站了起来。宁世嘉审视着齐缜,这样高大熟悉的身量,他再也自欺欺人不了。 “陛下,无论您信与不信,当年您不管不顾钻出长春宫那破洞只为追上纠缠不休的人是我,陪您在翠湖边的荒草上枯坐一下午的是我,给您写信、收到您一束束饱含爱意的花枝与物什,也是我。”齐缜用最冷酷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血淋淋地剖开宁世嘉的幻想,“稻稻,就是我。” 宁世嘉紧咬着嘴唇,不愿抬头与面前的人对视,仿佛只要不看,就能当做无事。 “知道为什么‘她’遇见你时是个哑巴,又在长大之后好了吗?”齐缜盯着他,“因为‘她’根本不是,‘她’不能说话,只是因为怕在人前说多了,露出破绽——‘她’本来,就不是女子。” “陛下,直到现在,还不愿懂吗?” 齐缜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像是点着了宁世嘉,宁世嘉握紧拳头,骤然仰头的瞬间,像是被人欺负惨了,却还要倔强地犟嘴,浑身上下一股拧巴劲儿:“你胡说!你信不信……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宁世嘉身为帝王,本该是很有威仪地吼出这句话,但他无权无势,连上位大多数都是倚仗着齐家,以至于君王说的这些能令人听到后闻之色变,甘愿拜下俯首称臣请罪的疾言厉色,最后都变成了轻飘飘的蜉蝣一击。 而齐缜倒是觉得宁世嘉有了胆色,褪去平时糊里糊涂的窝囊感,不再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乐呵呵地顺从着做什么。 “那陛下便治罢。”齐缜撩裙跪下,面上是请罪的意思,但其中深意却明显与这无关,“最好株连整个安远候府,该处以极刑就处以极刑,该发配流放就发配流放,臣愿以死谢罪。” 齐缜的话是明晃晃的威胁,宁世嘉的呼吸不由得粗重几分。 先不说他能不能狠的下心去杀齐缜,但齐缜乃至整个安远候府,他都是动不得的。 先皇的恩情在,齐家对平反叛乱又有功,背后还有徐拭雪留下镇守西北边塞的长宁铁骑,当日在清远寺里,宁秉真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宁世嘉不是傻子,他很清楚,朝中有许多肱骨老臣是不服他登基上位的,所有人都在上一场党派之争中藏有私心。若没有安远候府在前头支持把稳,宁秉真与宣家在其后造势,拉拢人心,他这样的皇帝,分分钟就会被拖下台来,大宁江山会再一次陷入动荡。 哪怕宁世嘉再不想当皇帝,想撂挑子不干,但想到宁秉真和宣云珠为他操碎了心,再往道义上想,想到天下百姓的安生,他也不能真就这样胡来,在还没坐稳龙椅的时候就直接将在外人眼里忠心耿耿的齐家给全部一刀砍了,让宣云珠和宁秉真辛辛苦苦为他铺的路尽毁。 宁世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要炸开的河豚,满腔郁火无处发。 “……你本就知道冒名顶替是死罪,为何还要这么干?齐眉呢?”宁世嘉不愿再和齐缜争论“稻稻”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你以为你这一身女装,能瞒多久?你把我当傻子也就算了,还要把整个宫里的人都当傻子吗!” 齐缜望着他,笑了笑:“陛下担心臣?” 宁世嘉实在搞不懂齐缜有时候抓重点的能力,并且严重怀疑他智力也不比自己高多少:“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不追究,其他人呢?他们倘若知道大宁的皇后是男人,是你,会怎么样吗?” “那陛下会告诉他们吗?”齐缜反问地很快。 宁世嘉望了眼梁顶,没有说话。 “陛下,齐眉已经不可能再嫁与您了。”齐缜直言不讳,“您若是想和齐家成为姻亲,只有我。” “——您只能娶我。” 榻边烛台上的焰火晃过一晃,宁世嘉俯视着他,明明是齐缜在求娶,他却像是被齐缜求娶了似的,浑身燥得慌。 想到这宁世嘉哆嗦了下,把这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 “……行了,你赶紧起来,跪着不难受吗?”宁世嘉拽了下他的袖肘,“我现下可以替你瞒着,但肯定瞒不了多久。要想平安无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齐眉。” 宁世嘉想,齐缜男扮女装出现在凤仪宫,无非就是齐眉突然间不见了,她不想嫁,不然不会让齐缜就这么荒唐地顶上来。 齐缜反握住宁世嘉的手腕,站起身,掸了掸裙摆,揣手看向他:“陛下,您还没有听懂。” 宁世嘉蹙眉。 “齐眉,不会再出现在皇宫里。”齐缜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以后臣便是您的皇后,辅佐您,照顾您,不好吗?” “您昨日对臣说了什么,您可还记得?” 宁世嘉一僵,回忆起在安远候府前那鬼使神差的那一句。 ——“如果你能住在宫里就好了。” “臣现在应下了,陪着陛下一起久居宫中,陛下难道不开心吗?” 宁世嘉瞪着他:“朕说的哪里是要让你当皇后在宫中待着!” “殊途同归,陛下的心愿能完成,不就好了吗?” 宁世嘉简直要被齐缜的胡言乱语气晕。 这能一样吗? “陛下喜欢稻稻,臣就是稻稻,陛下的两个心愿都实现了,皆大欢喜,何必还要这般苦皱着一张脸?” “齐缜。”宁世嘉叫他的名字,“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齐缜闷声笑了笑,小皇帝居然也会权衡利弊得失看人了。 宁世嘉看到他一副神叨叨的样子就来气,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啪嗒”响亮一声打在大臂上:“笑什么笑!朕问你话呢!” “自然是……”齐缜被打也不恼,只幽幽地注视着他,“因为心悦于您啊,陛下。” 宁宁:我真求你了兄弟。 齐某:求也得排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2章 宁世嘉怔住,随即像活见了鬼似的看着齐缜。 “哈哈。”宁世嘉干笑,报复似的往刚才锤过齐缜的地方又重重地来了一下,“你讲的话比茶楼说书的还有趣。” 宁世嘉配合地作戏,权当齐缜是在说玩笑话,然而齐缜目不转睛,眸色逐渐晦暗,像是化不开的一层浓雾。 宁世嘉也渐渐笑不出来了。 再插科打诨,他也能瞧得出齐缜此刻是俨乎其然,正儿八经的。 宁世嘉蓦地回想起齐缜照着他的脸说心上人那回,他的后知后觉总教自己窘迫为难。 两人对视许久,就在宁世嘉想要摊牌说清楚的时候,齐缜先轻飘飘地挪开目光,释然笑道:“陛下真是赤子之心,臣说什么陛下都信啊。” 纵使齐缜再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窗户纸都快被他捅个对穿,宁世嘉还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齐缜知道他不可再着急冒进。 只要能在凤仪宫住下,来日方长,他不怕等。 果然他给了台阶,宁世嘉顺势就下,巴不得连滚带爬:“哎呀,朕就说嘛,这香温玉软不要,非要硬邦邦的大男人做什么……” 说着宁世嘉都有些虚,偷觑齐缜一眼,发觉他并无异色,提起的心才悄悄放下。 “但臣确实没骗您,稻稻就是臣,这是臣儿时母亲取的小名,只是自从家母去世后就不曾听他人唤过了。”齐缜垂下眼帘,他的眉骨很高,低头时压下一道阴影,显得万分寂寞可怜,“亲近之人都喊臣阿缜,只有陛下……这么多年唤臣稻稻。” 宁世嘉闻言“啊”了一声,面上很是过意不去。 看齐缜的模样,“稻稻”这名是徐拭雪亲自取的,无论是何意,想必皆是对孩子的期望。从另一方面来说,对齐缜同样意义非凡。而宁世嘉方才还矢口否认齐缜就是稻稻,简直像往人家心口上扎似的。 宁世嘉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他想通了,稻稻就算真是齐缜也没什么,过往的那些旧情不是假的,只要齐缜不要再说出像方才那样什么心悦于你云云的话就好。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真的招架不住啊。 而他和稻稻只能说情深缘浅,有缘无分,做不成有情人,朋友还是可以的。 “那陛下……可以再唤臣一声稻稻吗?”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宁世嘉想着,只要齐缜不感伤介怀,以后都这么叫他也无关紧要,于是他张了张口:“……稻稻。” 这声稻稻俨然没了在得知真相前的柔情蜜意,只有僵硬、死板,齐缜掩在袖口下的手猛然攥紧。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慢慢来。 宁世嘉见他背脊起伏有些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唯恐他身体不适,刚想要上前一步扶他,就被对方紧紧地拥入怀里。 宁世嘉一惊,挣扎须臾,听到齐缜哑声道:“阿嘉,你不知道,我在敕令不能进宫见你的那些年,还有在西北边塞的五年,我有多么想你。” 宁世嘉的动作缓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与稻稻肩并着肩坐着相对无言,却深感舒心与惬意的年少。 不可否认,稻稻就像干涸的枯流中误打误撞涌入的那一股清溪,宁世嘉对她的情谊厚重又复杂,即使得知齐缜一直在对他隐瞒着身份,他也不可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 宁世嘉无法亲眼目睹在西北历练的齐缜在成为将军前经历了多少磨难与刀光剑影,可那双受伤的手臂却是在他面前真真切切的。宁世嘉一听到齐缜说想他,难免心有触动。 “你当时,为何选择去了西北?”宁世嘉将手放在齐缜的背上抚了抚,算作宽慰,“那时你也不过十四岁,想要上阵杀敌,是不是有些勉强了?” 齐缜察觉到宁世嘉的态度放软,于是大着胆子,无赖似的干脆都把自个儿挂在宁世嘉身上:“……不勉强,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齐家,还有我们。” “我们?” 宁世嘉不理解,这与他有何干系,他可没拿个棍子逼齐缜走。 齐缜颔首,轻声地说:“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在夺嫡之争前,以宠妃秦贵妃为首的秦家如日中天,颇受圣宠。先帝早已与发妻离心,敏感多疑,在叶皇后薨逝多年后,叶家不复从前,虎视眈眈,先帝连带着对太子也越有诸多的不满,早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正当的缘由。 而安远候府在外人看来,因齐眉与先太子的婚约,一直被视作太子党。可齐百川是难得的忠贞之士,不愿掺和这等子乱事,但身居高位,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人人都在逼迫安远候府做出选择。 齐百川在经先帝敲打过前就已觉不对,有辞官的打算。但他一离开京城,必然会有所牵扯,失去权势对整个齐家没有保障,所以齐缜主动留了下来,跟随着朝廷向西北边塞派出的刺史入军营。 好歹长宁铁骑是徐拭雪留下的,幼时齐缜还跟随在徐拭雪左右待过一阵,军营算作半个自家人。但也是这个原因,先帝唯恐齐家反水。 先帝的心思,说得好听叫监督,说得难听就是对恐有异心的齐家不放心,想借机夺回分出去的兵权。 在先帝有疑的情况下,齐百川更不可能就这样履行婚约,将齐眉嫁与太子,让这件事雪上加霜。于是他只能带着齐眉告老还乡,家中祖母病故,齐眉便是以守孝三年为由,推拒了这门婚事许久,先帝允诺,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世嘉听懂其中深浅弯绕,只觉得齐缜也不容易。 “我只想着,若是我能有一席之地,断不会叫齐家陷入如此被动,还让你我分离。”齐缜委屈地说。 宁世嘉浑身一颤,这话就有点…… 他咳嗽两声,把齐缜扒拉起来:“所以,齐眉……是逃婚了?” 宁世嘉问得小心翼翼,齐缜见他油盐不进,大概脑子还想着要把齐眉换回来的事,顿时面无表情,毫不留情地就势甩锅,只当自己无辜:“是,她走了,她不想嫁先太子,也不想嫁与陛下。” 这番直白的话没让宁世嘉难堪,他早就自知几斤几两,只当齐缜是被迫收拾烂摊子,脸上才带着不悦神情,他温声劝道:“……但让你顶替她在宫里总归是不好的。这样吧,先派人去找她,一切等先把人找回来之后,我们再商量好吗?” 眼看齐缜要发作,宁世嘉赶忙补道:“到时就算她要离开,我也会给她找个合适的由头,你不能这样一直以她的身份待在凤仪宫,这事若是传出去,我……” 宁世嘉难以预知替嫁之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他是皇帝,现下自然没事,但齐缜乃至整个齐家就不好说了,迟疑片刻他弱弱地说:“我恐怕护不住你……” 哪知齐缜一听这话就眉开眼笑了,这时候喜形于色就是要宁世嘉看清楚哪些话他爱听,那些话他不爱听。 “陛下听过‘涸辙之鱼,相濡以沫’吗?” 宁世嘉犹疑地点头。 齐缜拉起宁世嘉的手,笑眼看他,刚要说什么,又见宁世嘉飞快地摇头。 宁世嘉前半句是没听懂,但后半句…… 相濡以沫谁听不懂啊! 他决定装死。 “啥鱼啥蘑?咋做?好吃不?我找小蝶说说去。” 齐缜:“……” 有一瞬间,也是挺想撒开宁世嘉的手的。 但齐缜不会让宁世嘉如愿,他要让宁世嘉像最喜欢吃的鱼一样,悄然不知地游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齐缜耐心地向这目不识丁还装笨的皇帝解释了这并不是一道菜,而是指在水源枯竭之时,鱼儿互相吐沫以度过难关。 “啊?往身上吐沫?”宁世嘉搓了下手臂,“怪恶心的。” 齐缜:“……”笑一下算了。 “陛下,您只要知道,臣与齐家,和您是一条心的就足够了。”齐缜不容宁世嘉抗拒,十指相扣牵上他的手,“至少现在,臣得是您的皇后,是明日与您一同行大典,受朝贺的皇后。” 宁世嘉的手心被握得紧,摩擦两下都快要生出汗,但齐缜下了死劲,不让他松,宁世嘉只得回望着他:“……朕知道了,快松开!” 得到满意的回答,齐缜痛快地放开,好笑地瞧着宁世嘉不停地搓着手,像是要把仍停留在上头的温热触感给驱走。 齐缜旋身,坐回案边,桌上还摆放着未动的合卺酒,他唤道:“陛下。” 宁世嘉被齐缜一碰手,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忙着搓搓能消下去,回头的时候语气也不大温和:“做什么?” 宁世嘉望着齐缜慢悠悠地斟酒,将一只匏瓜朝他递来,宁世嘉登时眼都圆了。 “这酒就不必了吧,我都说了会配合你演。”宁世嘉没过去,嘀咕道,“与其在这贪这种酒,你不如想想明儿怎么才能在百官之前能万无一失地不露馅。” “做戏也得做全套啊,陛下。”齐缜轻点了下酒壶,“这桌上还有菜肴,锦囊,那榻上还有撒帐的桂圆花生,同牢而食,解缨结发,若是一动都不动,明儿收拾下去的丫鬟该怎么看?” 宁世嘉面露难色,但齐缜说得不全无道理。 他只好一小步一小步地朝他挪过去。 若不是身在一派喜气的凤仪宫,叫别人看去,还以为他是在受刑。 齐缜的脸扭曲地黑了一下。 第23章 第23章 宁世嘉始终窥视着齐缜的脸色,一有不妙,他就会变得谨慎警觉起来。 他慢吞吞地坐下,位置离齐缜刚好,既不是面对面,又不是紧邻在他身旁,微妙地形成了一个极易逃窜又不容易尴尬的地理位置。 简单来说,就是可退可守。 齐缜差点被他气笑,直接把匏瓜放下了。 宁世嘉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微微撇过脸,随后被盯得无所适从,他又想,自己明明才是皇帝,凭什么要受齐缜威慑,躲来躲去的? 宁世嘉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嘴里咀嚼,越咬越有气势,连腰板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挺直了。回首望向齐缜时,还顺带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意思是“瞧朕做什么”。 齐缜接收到宁世嘉略显挑衅的眼神,虽暂且不能理解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显然逗猫之术他不在话下。于是忽然停箸站了起来,底下的圆凳与地板摩擦发出“吱”的短促音。 果然,宁世嘉当即就像被点着了屁股似的,戒备地往反方向跳出二里地,生怕齐缜要伸手抓他,再对他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怪话。 然而齐缜只捋袖将另一头的碟子慢条斯理地拿了过来,再对宁世嘉挑眉。 “哈哈……朕活动活动呢。” 宁世嘉赶忙装作无事绕着桌案一边远远地踱了一大圈,一边张臂挥舞,偏偏齐缜还就站在不挪动,只盯着宁世嘉转圈圈,走哪儿转哪儿,像是要生擒了宁世嘉的野兽。 “陛下,头不晕吗?”齐缜本来逗猫成功还带着点淡薄的笑意,结果被宁世嘉这么一绕,有些头痛地晕了,他紧抿着唇阖眸落座,“过来坐下。” “好嘞。” 宁世嘉能屈能伸,这会儿应得爽快,毕竟齐缜的表情看起来越来越臭,好似已经快要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宁世嘉是真害怕齐缜说的那句“心悦于你”,以至于有阴影了,怕齐缜真和他动手动脚。 若真动上手,宁世嘉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板,觉得要打得过齐缜反抗,实力悬殊。 一旁的齐缜说吃饭就吃饭,他顶着齐眉的身份忙活一整天,谁知道入宫这天连一口饭都不给吃,硬生生挨到晚上。 宫婢准备用于行同牢礼的三品菜都被齐缜抢了去,只留一盘花生米给宁世嘉当零嘴。宁世嘉目瞪口呆地看着齐缜倒着酱汁开始拌饭,见到里面逐渐形成的“泔水”,他一言难尽道:“……你饿的话,我让宋采给你去煮点吃的。” “不必。”齐缜纵使看起来饿到不行,但吃相还是儒雅斯文的。 宁世嘉不禁疑惑,他真的曾经是武将吗? “以前在西北,吃习惯了。”齐缜随口道,“不过这还是比那里好多了,在军营里,断粮吃不上饱饭也是常有的事。” 宁世嘉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虽然不受宠,但在刀剑不长眼,生死各有命的沙场面前,他的人生经历实际上都不太值得一提了。 他望着齐缜的手臂,脑子一抽:“你……手臂的伤,是怎么弄的?” 齐缜微滞,像是没想到宁世嘉会跳到这个问题上,很快又神色如常,戳了两下碗里的肉酱,抬头和宁世嘉对视,暧昧地拖长了尾音:“你想知道?” 宁世嘉已经能通过齐缜玩味的表情和语气辨认出他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见齐缜一脸没安好心,他挪开目光:“朕就随便问问,你爱说不说。” 齐缜闷笑一声,瞧着宁世嘉明明好奇得要死又不敢多问的样子,没再继续作弄他:“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在即将回京救驾前,与西戎的最后一战上,被那时信任的副将捅了一剑。” 宁世嘉惊讶:“可是……长宁铁骑不是……” 齐缜瞥了他一眼:“所以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敌人是,朋友也是。” 宁世嘉张了张口:“……那你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还好。”齐缜面无表情,“那时京城这边,没时间让我想太多。” “那……伤你的那个人呢?” “死了。” 宁世嘉瞪大双眼。 齐缜轻笑:“想什么呢?不是我杀的。是他叛逃后,死在了夺嫡的宫变里。” 他说罢,又不紧不慢地跟上一句:“不过陛下想得也没错,若没有宫变,我也会杀了他的。我最讨厌背叛我的人。” 齐缜将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宁世嘉莫名打了个哆嗦。 “难道陛下不厌恶吗?”齐缜漫不经心地说,“就像刚才,臣撒谎骗您,代替齐眉入宫,让您这段时间的欢喜都落了一场空。” “呃……”宁世嘉迟疑半晌,“这应该也不是一码事吧?” “怎么不算?都是忤逆了您。”齐缜说,“若不是您忌惮杀了我再株连九族会影响现下朝堂的局势,您恐怕会直接将臣从这里拖出去吧?” 宁世嘉摇摇头,认真地想了想:“我能理解,齐眉逃婚,你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这大婚拖不得,找个人顶包大抵也是正常的第一想法。有点不高兴是真的,但倒没有因此迁怒于你要拉出去砍头的地步。” 齐缜听后,只觉得宁世嘉这段发言着实好笑。 百年一遇的心善皇帝啊。 于是他忍不住说道:“陛下,或许从前人人都与您说,要宽厚待人,与人为善。但如今您是九五至尊,光有温良仁义,那一切就都变了味。” 宁世嘉自是懂得这个道理:“我还没说完。” 齐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宁世嘉咬重了“朋友”二字,挤眉弄眼的,“朋友之间宽容点也很正常,再说了逃婚这事又不是你想干的,我怪你也没用啊。” 齐缜无言。 这不巧了,逃婚这事起码有一半就是他撺掇着想干的。 但他不能说。 虽说替嫁这事一团糟,明天一早还有封后大典等着他俩,但至少今晚上还没彻底完蛋,宁世嘉调整好心态,想着明天该怎么样才能配合齐缜把这出戏在百官眼中圆过去。 齐缜察觉到宁世嘉的心不在焉,但他没开口问,只是唤了声“陛下”让他回神,只见他重新将匏瓜一分为二,红线相系,里面盛满了酒,一只递给了宁世嘉。 意思很明显,是要宁世嘉同他一起喝了。 宁世嘉同他相对而坐,接了过来,他满心满眼只想着要和齐缜混过去,见齐缜低头喝了,他也垂下脑袋,小嘬了一口。 咂咂嘴,有点呛呛的。 宁世嘉在这时候蓦然想起了出宫那晚,和齐缜一起共饮的同样呛,却清甜浓郁的梨花香。 齐缜余光见他走神,忽地手指一勾红线,将宁世嘉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勾了过来。 宁世嘉都还没来得及大叫,就直接被拽到了齐缜的怀中,脑袋直接撞上了绣着金凤的喜服,闷哼声全堵在了齐缜的胸膛里。 齐缜耍心眼子,自然要一装到底,露出诧异的表情:“陛下您没事吧?” 宁世嘉被齐缜挂在颈上的金饰撞得脑门疼,被齐缜扶起来就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故意的!” 齐缜一脸无辜:“臣刚才只不过是拿着有些手酸,动了下,谁知道偏偏就勾到红线了。” 宁世嘉要信他的话才有鬼了。 直到这时候宁世嘉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乖乖地和齐缜一起行合卺礼啊? 像方才齐缜吃独食,让他和同牢礼一样,把酒倒出来自个儿喝完不就好了吗?! 宁世嘉觉得自己又被齐缜戏耍了,推了一把齐缜,从他怀里钻出来。 “齐缜!朕再次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一次!”宁世嘉叉腰,“朕,不是断袖!不好男风!” 齐缜抱臂望着他忍不住笑出声,好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宣誓。 “你笑什么?!” “没什么,陛下。只是臣有些意外。” 齐缜自知坦率这条路行不通,徐徐图之才是上策,总归是能待在宁世嘉身边,还怕找不到能见缝插针的地儿吗? “又意外什么?”宁世嘉蹙眉。 “当然是意外陛下居然把臣的玩笑话当真了。”齐缜笑起来,落在宁世嘉眼中像只狡猾的狐狸,“您方才也说了,臣只是苦于找不到更加万全计策,才生有替嫁的主意。既然您能开恩,决意先将阿眉寻回再做两全之法,那臣自然就放心了,何苦再用这不着调的话来打动陛下?” 虽没将话明说,但宁世嘉好歹也听懂了。得知那句“心悦”只不过是齐缜的一计,他在心底默默谴责了这计谋真的是史前最烂后,又恢复了和齐缜相处的正常情绪。 夜已深,宁世嘉犯着困,新婚夜是走不出这凤仪宫了,他和齐缜打着商量,一个人睡榻上,一个人睡榻下。 本来已经定好了,君臣尊卑有别,齐缜抱着被褥睡在榻下,但宁世嘉看着他坐在地上孤单铺被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竟从后脑勺看出了些委屈的意味。 宁世嘉在脑海里搏斗了良久,最终还是让齐缜重回榻上。 他告诉自己,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好兄弟而已,没什么的。 只不过这一夜,宁世嘉越睡越热,感觉无形之中有只八爪鱼缠上了他,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下周更新的时间会在这周四下午更新在作者公告里[可怜]这本有点凉凉的,所以更新会慢一点点!专栏也有完结的文~大家有感兴趣的也可以去看看哦[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4章 宁世嘉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睁眼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来回烧烤的鱼,额前出了层薄汗,背后的衣衫紧贴着皮肉,脖颈处有一道温热的吐息。 几乎让他梦回幼年某次被宁宸煊养的小白虎冲撞,跌倒在地上被来回地嗅,耳畔是那些官宦子弟的哄笑声。 那时的宁世嘉只记得要忍住哭泣的冲动,哭得越大声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狂放肆。然而时过境迁,宁世嘉这次却是毅然决然地抬起手,往那只“虎”头上拍了一掌,彻底推开了。 齐缜骤然被拍醒,与宁世嘉四目相对,只见这位陛下的脸极臭,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时的绯红色:“你……抱着朕干嘛?” 齐缜垂首,才发现他的手正牢牢地抱在宁世嘉的腰上,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的姿势诡异地睡了一晚。 “陛下恕罪,大抵是臣昨夜做了梦……梦见母亲尚在时,总陪着臣玩,待她离开时很是不舍,才……” 齐缜张口就来,丝毫没有表露出这姿态实际是昨夜宁世嘉先呼呼大睡以后,把人拽过来抱着的。 要他说,宁世嘉还得感谢他。 也不知道宁世嘉以前是怎么睡觉休憩的,睡法刁钻,又爱动来动去,在榻上各种花式比谁的骨头更软,总蜷起来与螃蟹龙虾媲美。 昨夜要不是他,今天宁世嘉就和他先地上见吧。 宁世嘉一听齐缜这话,心里也不好受,听闻徐拭雪也是病逝的,他就想到了陶蕙。 他叹气,扶上齐缜的肩头,看着轩昂魁伟的男人,内心里头也有一块地方是为家人所柔软的:“我娘和我说过,离开人世还爱着你的亲人,会变成你眼中你愿意见到的世间每一个事物,可能是花可能是树,也可能是一层你抓不住握不着的风。” “但只要你想起她时,她就会在你的身边。” 宁世嘉温声说着,望向齐缜时,眼中是安抚,是劝慰。 齐缜忽然就想起,为什么他从前总是会陪着这个一无所有的笨蛋了。 他完全不像深宫里长大的小孩,没有浸泡过混杂的大染缸,虽然偶尔有点小聪明和小心机,但仍旧会相信世外的美好。 宁世嘉坚韧顽强,对每个人推心置腹,却总是忘记自己的难处与痛楚,像是只会接纳他人给予的,不论好坏。 所以那时候齐缜觉得,宁世嘉也是渴望有人陪的。他可以成为宁世嘉的“宁世嘉”,好让这个可怜的八皇子能够继续开朗欢愉下去。 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齐缜难得浮现的那一点愧疚。 “陛下——” 外头传来动静,是宋采急躁地推开门扉,往里走来,他身侧还跟着想要拦却拦不住的枕香。 宁世嘉一惊,见一阵闹哄哄的,生怕宋采把其他下人也领过来,瞧见了床榻上的某位“男皇后”,风言风语流出去可真是说不清了。 他忙从榻上站起身把挂在两侧的帷幔放下,结果没看准位置,一脚踩上了齐缜的脚踝,他没站稳,只来得及抓住幔纱,就直挺挺地往下倒。 只听见好大一声响,床榻都为之震颤,宁世嘉四仰八叉地倒在齐缜的怀里。 宁世嘉的四肢都摔得生疼,也不知道齐缜这骨头是打哪儿来的硬石,膝盖直接顶上了宁世嘉的后腰,他发出痛呼。 而齐缜被毫无防备地踩了脚,闷哼一声。 这动静让宋采“扑通”一下直接跪地上了,连头都不敢抬,哆哆嗦嗦的:“陛、陛下,奴才不是故意坏事儿的!就是……就是这大典赶着时间,奴才见您与皇后娘娘都尚未起身,本想催上一催,结果枕香姑娘说什么都不让奴才进,奴才怕……怕……” 宁世嘉把哀嚎咽回肚子里,也懒得在意宋采是不是误解了什么,让两人先出去。 宋采忙不迭应上一声,推着目瞪口呆的枕香非礼勿视地出去。 齐缜也不知道宁世嘉这咋咋呼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青年男性的重量不轻,脚腕骨隐隐发痛,但他看见宁世嘉捂着腰眼尾都泛红了,大概也是疼得不行,于是伸手过去在他放着的腰上按了按。 “很疼?” “嗯……” 宁世嘉抽了两口气,齐缜把他只会放着不动来掩耳盗铃的手拿开,轻缓地揉了起来。 齐缜的右臂一到阴雨天就发症,最严重的时候像万虫噬骨肉般钝痛难忍。休养恢复的那阵子是寻江湖上的老郎中推拿按摩来缓解疼痛,耳濡目染下他也会了点,至少知道哪里该按,而不是无目的地下手乱按。 齐缜给他揉捏了几下:“好点了?” “嗯……”这下是舒服的声音了,宁世嘉不知道他还有这手艺,发出几声喟叹后,腰上的动作忽然停了。 宁世嘉转头,眼里分明是“你怎么停下了”。 齐缜避开他的眼神,转过半身先将昨日搁置掉落在榻旁的喜服外衫披上,像是要掩着什么似的。 宁世嘉不解,揪了一下他的袖口:“你怎么了?” 齐缜没理,宁世嘉就紧靠过来,刚要发话,齐缜就伸手一抵:“你先离我远些。” 好一句没礼貌的话,明明方才还好好的,给他捏腰,宁世嘉以为齐缜在和他生气:“你气性真大,刚才那一脚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在这……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哪有你这样先给一颗糖再给个巴掌的?” 齐缜不明白宁世嘉说话到底是和谁学的,给他揉腰算给一颗糖,让他离有些失控的自己远点就是一个巴掌了? 齐缜还是不理他,彻底背过身去,郁闷地看了眼身下。 只是听了那么一两声……真是不该起的时候硬起。 宁世嘉见齐缜已经变成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对着他,哼了一声光脚下床,重新把宋采叫了进来,当然他也没忘把帷幔遮得严严实实,只教人能大概见个人影轮廓。 宁世嘉只让枕香去打水来服侍皇后,又随便指了一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小婢女去收拾昨夜桌案上的残羹剩饭。宋采看到时还有些惊讶,这作为同牢礼的菜全都吃光了,便问道:“早膳小蝶只备了燕窝粥与翡翠虾饺,陛下需不需要再添点?” 宁世嘉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自从登基以来,他辰时早起胃口不好,所以没让小蝶备下太多,他自会在午膳、晚膳以及夜宵里吃回来。 宋采摸了摸脑袋,看向已经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向宁世嘉:“奴才怕您饿着。” 宁世嘉已经从宋采的视线里读出了另番意思。 造谣!这绝对是造谣! 饭桶明明另有其人! “不用!” 宁世嘉愤愤地回,让宋采去将礼服呈上来时像是又想到什么,改口道:“你让福临拿过来,你去找替我找几块木板子,不要太大块,大概……比鞋履小些。还有结实的绳子,不要太粗。” 宋采懵懵懂懂地应下,没过多久就带着从下人房间取到的木板和绳子回来。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宁世嘉没回答,指着内殿皇后的身影,枕香在给她挽发:“你去帮枕香,皇后和枕香要你做什么,你就配合着帮忙做。” 宋采又是迷迷糊糊地过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轻步走过去行礼:“见过娘娘。” 对方顿了会儿才道:“免礼。” 这不回还好,一回宋采吓一跳。 这皇后娘娘的嗓音怎么好生粗犷? “别愣着。” 没听错,像极了男人的声音,宋采“啊”了一声,抬头对上皇后的眼神,差点没被吓到腿软坐在地上。 齐缜正冷淡地看着他。 “宋采公公,麻烦您将那凤凰披取来。”枕香替齐缜正好九凤冠,委婉地同宋采说。 宋采虽对齐缜摇身一变成了皇后有些匪夷所思,但宁世嘉要他帮忙,他不会闲着,将挂在一旁的凤凰披拿了下来。 忙碌过后,齐缜将所有皇后的仪制都扮在身上,在枕香的搀扶下,还算“淑女”地大步走了出去。 殿外的宁世嘉也换好了大典的装束,冕旒随着他抱着鞋履的动作摇摇晃晃,发出轻微的玉珠碰撞声。 “陛下,您在做什么?” 齐缜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看见宁世嘉的鞋底放了几块边缘掉渣的木板子,然后用绳子打了结固定住。 “配合你啊。”宁世嘉累得气喘吁吁的,这鞋履还只能穿上才能与木板绑得牢固,他只能抱脚弯腰。 齐缜足足有近有六尺,为了加高身量,不被群臣揭穿,他宁世嘉义不容辞。 宁世嘉拍拍手站起来,木板经过踩踏发出“咔咔”的声音,他艰难地走了几步。 齐缜见他跟穿了木屐一样走,像是与四肢都不太相熟,又像是刚成精学会直立行走的猫妖,嘴角抽了抽。 宁世嘉捕捉到他的这一表情,有些不满,理直气壮:“谁让你那么高的?在我身旁这么突出,很奇怪的好吗?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 简而言之,都是为了皇帝的尊严。 这就是宁世嘉自认为能瞒过群臣的绝招。 齐缜欲言又止。 齐某:^ ^哦,死直男啊,更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5章 封后大典在太和殿前,旭日东升,碧空万里,华盖红缎迎风轻舞,悠长沉闷的鼓号响彻云际。 宁世嘉是在众官的俯首朝拜下,牵着齐缜的手缓步而来。 说是牵,也不太对。 因为他能感觉到是齐缜在拖着他走。 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宁世嘉有苦难言,他总觉得脚下绑着用来增高的木板俨然摇摇欲坠,他只能情不自禁地抠住脚趾,不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地飞出去。 早知道就不垫了,关键是垫就垫了,垫完居然也只能将将和齐缜齐平。 再多垫一块是不可能的了,三块板子已经是重力和技巧的极限了,再垫一块他还不如直接踩高跷。 虽然现在就已经很像宫外长街上表演杂耍的了。 宁世嘉见齐缜一言不发也不管他的死活,只把他当个皇帝吉祥物挂在身旁拉着走,好完成他的封后大典,气得直拽了下他。 “啪”的一声响,宁世嘉脚一崴,有什么东西不再束缚滑了出去,害他差点直接栽了个跟头,毫无防备地撞上齐缜的手臂。 两个人硬生生地停滞在原地。 宁世嘉:“……” 怎么办?!他一只脚的木板真飞了! 离白石阶还有一小段路,粗糙的木板就这么在砖上骨碌碌地打了个转,停在不远处。 两侧离得近的百官微抬头,瞧见这不明之物,亦是诧异,只不过未敢多言。 “走。” 齐缜低声道了句,这关头可不能掉链子,这木板就算是宁世嘉的,也得走出不是宁世嘉的感觉。 宁世嘉只好红着脸,纯是尴尬窘迫,一迈步就体验到了什么叫走在坑坑洼洼里。 只见宁世嘉紧握着齐缜的手,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体面地虚扶了,他像个鸭子一样左右打摆,一米七一米八地走向台阶。 宁世嘉几乎要羞愤欲死。 他余光瞄了眼镇定自若的齐缜,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担心穿帮顶替的,结果这不安焦灼全让宁世嘉一人受了。 “小心着些。”齐缜踩上台阶后就朝宁世嘉靠得更近,像挽着他似的,“走不稳的话贴着臣。” 宁世嘉听到这话只觉得受到挑衅,恶狠狠地说:“谁走不稳了?方才那是意外。” 齐缜轻勾唇角,只可惜他就在宁世嘉身旁,欣赏不到某皇帝的憨态。 聪明反被聪明误。 阶梯长,行得缓慢庄重,好在后面再没出过岔子,登上太和殿时,宁世嘉就撒开了齐缜的手。 众人俯拜,离得近时不得抬头,离的远时又只得看个大概,所幸皆是贺“齐眉”入主中宫,贺万岁千秋。 宁世嘉松了口气,这关算是混了过去。而宣云珠那里,齐缜迟早要去拜见,宁世嘉尚在琢磨是要替齐缜说些好话把真相都告诉宣云珠,还是找个由头糊弄过去。 但瞒着也绝不是长久之计,宁世嘉懊恼不已,想着想着又把气撒齐缜身上了。 替嫁也不知道寻个姑娘,这大男人他哪里藏得住?事情败露那就是双重的棘手。 宁世嘉想着,不然赶在齐缜去奉茶前先和宣云珠通口气,他正要去和齐缜相商,没成想礼成后来到凤仪宫,却发现齐缜不在这,只留下枕香一人守在门口,里面还有个脸生的姑娘。 打过招呼宁世嘉才知道,这是齐缜放在这替他掩人耳目的暗卫天霜。 他屏退下人,低声问:“你家主子呢?” 枕香沉思半晌,大概是不知要如何唤齐缜,最终还是咬着唇说道:“娘娘他……方才出宫了,说是若是陛下问起,就说府上有事,他晚些时候回来再给太后奉茶。” 宁世嘉无言,这人当了皇后又爱乱跑,还不同他说,眼下只好作罢,吩咐枕香回来了差人跑一趟紫宸宫说一声。 枕香自然应下,送走宁世嘉。 宁世嘉得了宋采派人传来的话,说是几位大臣在御书房还有要事候他一同商议。 如今齐百川这岳丈大人是做不成了,宁世嘉这段日子对齐百川百般卖乖博好感也没了意义,但他仍不敢耽搁,生怕齐百川又在他面前念经似的唠唠叨叨,搬出宣云珠不够,还要将宁秉真也搅进来说。 宁世嘉叹了口气,皇帝难当啊。 他步伐匆匆地回到紫宸宫,让偏殿候着的大臣入内。 “臣等参见陛下。” 宁世嘉让宋采提壶沏茶:“免礼。” 他巡视了圈,本该是站在最前头的齐百川今个儿却是不在,颇有些惊奇。 “齐太傅没来?” “回陛下,齐大人今日有要事在身,托臣等将要事奏疏呈上。” 今儿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齐缜有事,他爹也有事。 宁世嘉没太在意,摆摆手让为首之人继续说。 面前的几人他倒也眼熟,只不过平日里大多数都是齐百川来禀,突然换了人,他反倒有些不习惯。 董阁恭恭敬敬的,将近期漕船被劫之事报给了宁世嘉。 “……那本是予凉州的粮草,却被流民抢夺尽失,损的损丢的丢,凉州战事吃紧,负责此事的漕运总督岳楒难辞其咎。” 宁世嘉虽听得不明不白,但至少懂得这是运粮时出了事故,还不是天灾:“那依你来看,该如何处置?” “臣认为……” 还未等董阁说完,他身后的一位尚年轻的大臣也拱手发话,宁世嘉眯了眯眼,只依稀记得他姓高,偶尔会跟来御书房,但大多时候话少,只附和或缄默。 宁世嘉会注意到他,也仅仅是因为这人在一群老臣中太过年轻,大抵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高在溪沉稳有力的嗓音落入耳中:“在陛下处理此事之前,臣有一事不敢相瞒,需得陛下决断。” 董阁被打断,微微蹙眉,刚想开口发作,就听宁世嘉允了他:“高卿请说。” 董阁只好收紧手,剜了那多事的紫衣青年一眼。 高在溪讶异宁世嘉竟知道他是谁,仿佛受了鼓舞,掷地有声:“臣在配合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时,曾在凉州当地听到过一则流言。臣认为流民暴动,多半是与这则流言有关。” “那不过是从黄口小儿中得出的,高大人怎能当真,让陛下多劳心费神。”董阁冷言。 “臣不过是将所见所闻实话实说。”高在溪不卑不亢,“还是说董大人怕这流言让陛下听见?” “你……” 董阁向来高高在上惯了,有许多年内碰到过像高在溪这种硬茬,换作他人,这时候早在他的威压之下不敢多话了。 宁世嘉听得头疼,他最是烦这些事,每次吩咐或是下旨,事情做了总有人不满,一不满就要在他面前就理更甚是无理地吵起来。 齐百川若是在场还好,一不在场,宁世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高卿,你且先说。” “陛下!” 董阁还要说话,宁世嘉难得疲惫地点了点唇,意思是让他闭嘴歇会儿,再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高在溪。 高在溪神情一顿,他总觉得今天的宁世嘉似乎与平常有些不同。 像是多了些威赫。 宁世嘉浑然不觉,他其实只是累了懒得说话,就干脆比了个手势。 “臣听闻,当地孩童间流传着一则歌谣,‘月下黯,狸奴乱,窥水镜,恍作寅’……” 高在溪念完,便叩首伏下去,屋内静了许多,连呼吸声都轻了:“请陛下恕罪。” 宁世嘉眯着眼,在外人看来,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看着真像是听了歌谣后冒犯不已心情不佳,但实际上他啥都没听懂。 什么猫啊狗的……现在歌谣都这么难懂了? 宁世嘉拿了笔墨,让高在溪起来:“你将歌谣默下,朕看看。” “这……”高在溪踌躇。 这歌谣若是结合政景往深了揪,那可是大不敬,他与宁世嘉对视一眼,却莫名从他眼中看到宽慰的眼神。 他心一横,提笔写下他记录下来的部分。 宁世嘉自然不是要自己研究,现在他孤立无援,又不能在众臣面前露怯失了威信,他要等齐缜回来让他看。 他接过高在溪递来的宣纸,这字也是写得极漂亮的,带着点恣意洒脱的劲儿。宁世嘉一挥手,让他们都退下,漕运被劫一事待他深思过后再惩处定夺,不急于一时。 他看得出来董阁似乎很想因此事将那漕运总督彻底定罪,再将这歌谣压下,只是不知有何缘由。 宁世嘉在御书房等了一下午,齐缜都没回来,他还差人走了趟凤仪宫,枕香依旧是道未归。 宁世嘉只得替齐缜找借口,说是皇后身子不适,明日再去寿康宫。好在宣云珠近日忙着虔诚礼佛,也不大在意,只在傍晚时派了太医来,被匆忙赶来凤仪宫的宁世嘉挡了回去。 里头就只有天霜在,差点露馅。 眼看着宫门就要下钥,宁世嘉还以为齐缜是宫外有事不回了,没成想刚打点好凤仪宫,别叫外人看出皇后不在的破绽,寝殿窗外就有了动静。 宁世嘉见到金粼,忙过去替他支窗,瞟见靠在金粼身上步履不稳,嘴唇甚至发白,脸上毫无血色的齐缜一惊:“……这是怎么了?” 第26章 第26章 “宋采,快去传刘太医!” 宁世嘉第一次见这般虚弱的齐缜,素日里他总是华服玉冠,鹓动鸾飞,哪有像今日这样血淋淋的衣裳贴合着身形,连步子都要勉强靠着金粼前行。 宁世嘉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与怜恤不似作假,哪怕齐缜再武功盖世,伤成这样也是区区**凡胎。他心惊肉跳,连忙上去搀住齐缜的另一只手臂。 “不必……不必叫太医……”齐缜紧握住宁世嘉的手腕,“我自歇会儿便好。” 宁世嘉恼怒:“你这样,哪是歇会儿就能好的?!当朕瞎吗?” 他只当齐缜是在说胡话,这人晨时还同他携手共受朝拜,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潦倒样,好似马上就能一命呜呼。宁世嘉陡然想起了陶蕙临终前那病恹恹的身体,咳出的鲜血如同艳梅,与齐缜身上的血迹如出一辙。 一瞬间他在想,难道自个儿成了皇帝,到最后还救不了想救的人吗? 他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毕竟齐缜这架势,看上去一着不慎是真要死人的。而太医院里就刘太医嘴严些,也赶巧刘太医今夜值夜班,没过多久宋采就将人带来了。 枕香忙打了水过来给齐缜擦干净脏污的手心和侧脸,刘太医跪在榻前看伤诊治,宁世嘉蹙着眉,站在一旁焦急地张望:“刘太医,如何了?” 刘太医似乎也不好奇齐缜为什么会出现在凤仪宫,他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收拾了药箱,拿出几罐瓷瓶,又开了药方子递给枕香:“回陛下的话,齐大人无大碍,就是背脊上的鞭痕伤口下手时太重,又没及时安置处理,才导致看起来触目惊心。不过若是再抽下去,恐怕也会伤到筋骨,这段时日齐大人最好安心静养。” 听到齐缜的伤痕只是看着唬人,宁世嘉松了口气,但转瞬又闻要伤筋动骨之类的话,又是一阵提心吊胆。 “幸而齐大人身体强健,这药镇痛外敷,眼下正值季夏,天气热,每日都需勤换。还有臣方才所写的方子内服,若是齐大人夜里起了高热,需换成褪热消炎的这张方子。” “朕知晓了,劳烦刘太医跑这一趟。”没等枕香应下,宁世嘉就率先回了话,“宋采,送刘太医。” 宋采颔首:“刘太医,请。” 宁世嘉吩咐枕香去煎药,回头却见齐缜还在和金粼低声说什么,气若游丝,隐约有几个“探查”“盯紧”之类的字眼。 宁世嘉真是气不打一出来,都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和功夫想其他的事。 金粼领命,朝宁世嘉拜别,随即翻窗离开,殿内又剩下宁齐二人。 相顾无言,是宁世嘉先主动开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缜沉默须臾,将脸贴在软枕上,好让自个儿舒坦些,背上的痛似火般地灼烧:“家事罢了。” “家事?”宁世嘉不可置信,“太傅和你动手了?” 齐缜低低“嗯”了声,阖眸道:“他知道我替嫁的事了。” “然后就……动手把你揍成这样?”宁世嘉没成想齐百川竟也会这样意气用事,齐缜可是他的亲儿子。 他不忍直视齐缜袒露在外的伤,他见不了这些血淋淋的东西,总叫他想起曾经。 “很痛吧。”宁世嘉不是询问,而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刘太医走之前就已经将齐缜的伤口上过一遍药了,宁世嘉坐在床边,发觉他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似的,比昨天新婚夜上过脂粉的面容还要艳色。 齐缜睁眼,注意到宁世嘉正出神地看着自己:“说到底,这事怪我……替嫁一事我知若向他禀明,阿眉定然走不了,他训我也是应该的。” “……这事,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宁世嘉带了点责问,“我既答应了你,你若是早些和我说,太傅那儿我可替你去说情,何至于伤成这样?” 齐缜轻笑,抬眸与宁世嘉对视:“陛下关心我?” 宁世嘉见他还在插科打诨,气鼓鼓地嘴硬道:“朕只是不想凤仪宫一入住就死个人!平添晦气!” 说罢,宁世嘉又反应过来这话多少有些过了,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再多加解释,只得移开目光。 “臣知道,所以臣不会死的。”齐缜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还温声哄道,“之前在沙场上那么多次要死的时候都没死,怎么能被一鞭子抽死,您的皇后哪儿那么娇弱,陛下说是吧?” 宁世嘉只觉得齐缜这话还不如不说,就是故意道出来让人心疼的。 “何况陛下,您也是真不了解您的岳丈啊。”齐缜玩笑道,“就算您说了,这时候他不抽臣一顿,日后也会找机会抽回来的。” 宁世嘉拍了下齐缜的头顶,是收了力道的,好不容易有这制裁人的机会,他一点都不放过:“还岳丈,你脸真大。” “陛下摸摸?” 齐缜还配合地将脸凑过去,宁世嘉嫌弃地看他一眼,撇开头。 又来,男人之间这般腻腻歪歪的,成何体统。 宁世嘉不该装样的时候装起来了,起身准备去一旁拖张木凳来坐,被齐缜拉住一把手腕。 “陛下要去哪儿?”齐缜一双含着雾气的眼瞧着宁世嘉,身份倒是切换自如,“臣妾身上还痛着呢。” 宁世嘉顿起一阵鸡皮疙瘩,一巴掌拍掉齐缜的手:“我拿凳子过来坐。” 齐缜吃痛一声,宁世嘉硬是没看出来这是装的还是真痛,只听人长嘶几声,宁世嘉别扭地替他揉了揉,嘀咕道:“有那么疼吗……允你顶皇后之位你还真做作上了。” 齐缜听了个清楚,但装作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他享受着当朝皇帝的揉手服侍,只觉得身上都没那么痛了。 若是有良药可医,多碰碰宁世嘉比任何都强。 “那你大晚上带伤回宫,太傅知道这事儿吗?” “臣执意要回,不过是挨了几鞭子,他知道了又能怎样。” 宁世嘉倒是偶尔能从齐缜说的话里,品出点狂放不拘的意味来。但见他伤痕累累竟也用“不过是”来引句,再想起方才他说的那句“不必请太医,歇会儿就好”的胡话,脸色凝重了起来。 “我知你……呃……轩啥华胄来着。”宁世嘉近日勤看词语大典,正想卖弄几下,谁知道临了忘字,是在齐缜面前班门弄斧出了糗。 齐缜倒是一听就听出来了:“轩裳华胄?” “对,轩裳华胄。”宁世嘉咳嗽一声,从头说起,“我知你自幼轩裳华胄,要什么都不缺,不会吃不起饭,腰缠万贯,更不用担惊受怕看不上病。但你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因为没钱没权没势而饿死、病死吗?一抔黄土就了却身后事,甚至有些人都无处安葬。你总是说这种轻飘飘的话,好似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明明有钱有处可医,偏偏犟着嘴逞强说能行,哪里行了?伤成这德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行了?” 宁世嘉难得妙语连珠,一大段长难句自显不凡,让齐缜听着一愣一愣的,尚在反思对方怎会突然就和他恼起来了。 但齐缜听得出来,宁世嘉就是在关心他。 “你知道我娘病逝前的那个冬日是怎么过的吗?药材都是胡乱抓的,他们根本就不愿来治,只叫我拿了风寒的药就赶我走。可是我娘哪里是简简单单的风寒?她夜里发冷,身上疼痛难忍,手上冻出的疮都化着脓流着淋漓的鲜血,我想替她擦干净都没办法,因为没有干净的衣裳,寒冬腊日,没有炭火可烤,柴火也都用得差不多,都挂在外头结成霜。”宁世嘉越说越激动,“我娘得不到该有的救治,她就这样去了,那你呢?你明明可以,为什么又说不要?” 齐缜张了张口,宁世嘉的这番话就像将心里已经结痂的疤又重新撕扯开,他望着宁世嘉莫名噙着泪的眼尾,伸手拽了下宁世嘉的衣袖:“……是臣错了,陛下莫哭。” “朕才没有!”宁世嘉恶狠狠地抬袖擦了眼,“朕是生气!” “好,生气。陛下莫恼,都是臣的错。” 齐缜只觉得一阵痛心,恨当时没能早遇长春宫的阿嘉,在那年冬夜接济母子二人,也恨当时年少,被迫离开京城,让与他相识相亲后的宁世嘉重新陷入孤寂的自己。 “当然都是你的错,难不成还是朕的?”宁世嘉吸了吸鼻子,情绪上头控制不住,实在太丢面子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养伤,知道吗?” “是。”齐缜应下,悄然握住宁世嘉的手,等呆呆的那人意识过来想抽,他就攥得更紧,在宁世嘉发作前楚楚可怜说,“陛下,臣可真是无处可去了,眼下只能待在陛下身边,在这凤仪宫了,陛下可愿意收留臣?” 宁世嘉眉心一跳,这该死的齐缜,怎又动手动脚还摆出这模样通话说话。 手缩不回来,他故意不看齐缜,但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都这样了,你还顶着皇后的身份,自然要待在凤仪,不然你想天霜夜夜坐在这再顶你吗?” 齐缜笑了笑:“是,陛下明鉴,自然不会亏待臣。” 宁世嘉轻哼一声,算做是回答。 第27章 第27章 夜里,宁世嘉纡尊降贵,将床塌让给伤患齐缜,他怕两人睡在一处,他翻来覆去压到齐缜背上的伤口,得不偿失。 齐缜喝了苦药,病容瞧起来好些,仍旧谨遵旨意乖乖趴着,用手肘枕着自个儿的脑袋闭目养神。 若不是那些裸露的躯体肌肉显着精壮有力,单单欣赏他那比平时里要虚弱的病美人面容,宁世嘉还真觉得这是位娇俏可人的女子在榻上等着他,亦如他曾幻想过的新婚夜一样。 齐缜听到宁世嘉要睡在榻下的缘由,慢悠悠地睁开眼,他一说话,宁世嘉那点幻梦就破灭了:“原来陛下还知道自己睡相差。” 宁世嘉想呛回去,但顾忌着齐缜身上还有伤,自以为大度地一拂袖,不和他计较,想抽走齐缜手臂上的一只软枕,被齐缜拿捏住手腕。 宁世嘉只觉得那人手掌心热热的,明明是夏夜,却和火炉似的:“又怎么了?朕为你好你还不高兴?” 谁知道齐缜切换身份倒是来去自如,薄唇微抿,开始装相:“陛下不过新婚一日就要与臣妾分榻而眠,若是这传出去,外头的姐妹指不定要如何笑话臣妾呢。” 齐缜之前女装同宁世嘉说话时都会故意夹着声线,虽听起来不似姑娘家那般曼妙柔和,但至少不违和。 如今他自称“臣妾”连装都不装了,直接拿个大嗓就开始娇娇滴滴起来,宁世嘉身躯猛然一抖,下意识狠拍一掌齐缜的手背,带着点粗鲁的劲儿,明显是吓得不轻:“胡说八道什么啊?什么姐妹,哪来的姐妹。” 齐缜被打疼了,像朵脆弱的娇花,眉头一拧,没有回宁世嘉的话。他先把手缩了回去,但也没放弃,揪着软枕的另一头,不让宁世嘉拿走。 “那陛下的意思是,不会纳妃吗?” 齐缜心知肚明自己此刻就像个红颜祸水无理取闹的妖妃,还是个不受宠爱的妖妃,但他就要这么不耻下问。 哪怕被齐百川用长鞭家法抽了几十下,他也咬口不改,说着喜欢宁世嘉。 他知道替嫁这事大概很快就会暴露,但他不会放宁世嘉喜欢上其他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宁世嘉闻言嘴角抽了抽:“这事儿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吗?” “如何不能?陛下只要不想,就不会。”齐缜望着他的双眸,“臣会帮您。” 宁世嘉像是听懂了齐缜话中深意,但可惜他志不在此,他只想他在位时,一切能够安然无恙便好。 哪怕是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藏着汹涌的暗流,宁世嘉惯会安慰自己,视若无睹也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清楚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宁世嘉没有回答齐缜这个问题,也不再执着于拿枕头,难得贤良淑德地给齐缜压了压薄被被角,就抱着自己的那床被子一屁股坐在下头。 “上来睡。”齐缜开口,嗓音明显比方才冷淡了些。 “不要。” “那臣也下来。” 说着齐缜就面无表情地起身,牵扯到伤口连眉都不皱一下,宁世嘉见状慌神,忙站起身一面扶着他一面制止:“你闹什么?” “臣只是想让陛下睡得好些。” 宁世嘉气得无语,又把被子甩回榻上:“行行行,我陪你睡,可以了吧?” 他的动作借着力大动干戈,身为皇帝还要这样窝囊地表现不满,宁世嘉有点郁闷。 齐缜被掀起来的风吹了一脸,没接话茬,但很快主动地往里头挪了挪,让宁世嘉躺上来。 宁世嘉熄了烛火,手掌交叠放在小腹上的,一副要入棺的模样,安详地躺在齐缜的身边。 夜深人静,宁世嘉翻了个身,因为醒时总提心吊胆怕把齐缜给撞了,一碰上对方,宁世嘉瞬间就惊醒了。 “等一等……不要……” 沉寂的寝殿里,有不断地低语,宁世嘉转头,是从齐缜口中发出的。 做噩梦了吗? 宁世嘉想着一场梦而已,过会儿大概就好了,但没想到齐缜像是被魇住了,胡话越说越多,宁世嘉不得不伸手推他,想把他喊醒重睡:“齐缜?醒醒——” 他碰上齐缜的肩膀,发现他浑身滚烫。宁世嘉想到刘太医说的话,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先点了蜡烛,去探人的额头。 齐缜额头上汗涔涔的,被子也已经被他拽到一旁,宁世嘉往外喊了一声:“宋采!枕香!” 自从知晓皇后是男身的齐缜后,凤仪宫一应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别的地方,守夜的下人只有宋采与枕香二人,一听到主子的声音,也瞬间清醒过来,一前一后地快步进殿。 只瞧见宁世嘉满脸着急,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齐缜。 “宋采,去打盆冷水,枕香去按刘太医留的方子煎药……”宁世嘉停顿须臾,似乎在想该如何称呼齐缜,“皇后起热了。” 在深夜的凤仪宫寝殿里的床上,抱着齐缜说“齐大人”,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宋采和枕香没多停留,各领差事去,不一会儿宋采便打着水回来,想替宁世嘉动手。 “不必,我来吧。”宁世嘉想起齐缜对宋采的敌意,他看得出来,决定亲力亲为,“你去看看枕香那儿好了没。” 宋采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去帮枕香。 宁世嘉面对面抱着意识不清的齐缜,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宁世嘉先给齐缜擦了擦脸和手,结果发现齐缜背上的伤又在出脓流血,便用方帕打湿擦了擦,想下榻去拿药瓶重新上药。 他刚要把齐缜从身上拉下,让人先侧卧在一旁,可齐缜像是四肢粘在了他身上似的,怎么扒都扒不下来,左边方松手,右边就跟鬼一样又缠了上来。 宁世嘉真不知道齐缜生病的时候会这么难缠。 于是他只能摸了摸齐缜的后脑勺,像摸大狗一样,平常他可没这样的机会,和迷糊的齐缜打商量:“你先松手,我去给你拿药。” “不要……我都说了不要!” 齐缜忽地耍起脾气,把宁世嘉唬一大跳,以为是和他说的。 “你……”不放手我没法给你上药啊。 宁世嘉一顿头疼,又听见齐缜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声音带着沙哑:“我要进宫……为什么不让我进宫?” “好好好,进宫进宫。”宁世嘉“啧”了一声,“你就在宫里啊。” “在等我……他在等我……” “嗯嗯,等你。”宁世嘉还在和齐缜的手臂做纠缠,闻言一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谁在等你?” 齐缜静了几秒,把宁世嘉抱得更紧:“是阿嘉……阿嘉在等我,他希望我去看他。” 宁世嘉不说话了。 “他好孤单,好可怜……” 宁世嘉抿唇。 齐缜是因为怜悯他,才一直关照他的吗? 哪怕与稻稻的往事已经随着齐缜揭开的真相破碎,但宁世嘉是真真切切为稻稻的出现欢喜过的。他喜欢稻稻,却不想稻稻是因为可怜他才陪着他。 宁世嘉像是掉进走不出的陷阱,思忖半晌,又觉得自己不该太过矫情。 陶蕙和他说,要知足常乐。 他一直都懂得这个道理。 齐缜仍在喃喃自语:“我不想走……” 宁世嘉以为他是说会把他赶出凤仪宫,失笑道:“没让你走。” 他往后一缩,捧着齐缜的脸,让人仰头,拍了拍脸颊:“我去给你拿药,你数三下,我就回来了,好不好?” 连宁世嘉都没察觉他这话说得暧昧缱绻。 齐缜闭嘴了,虽然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把宁世嘉抱得死紧。 宁世嘉趁着此刻下榻,到案几前拿药。 “我已经数到三了。” 齐缜蓦然发出一声喊,宁世嘉差点手抖把药瓶摔了,于是更气势汹汹地回:“闭嘴!来了!” 刚才还装死听不见他说话,说来哄人的话倒听进去了。 宁世嘉折返回去,跪着上榻,让齐缜趴在他腿上,仔细地给人上药。 齐缜闷哼几声,也不说痛,宁世嘉就俯身吹了吹。 好在这时候还挺乖的。 等枕香把药呈上来的时候,宁世嘉已经快被瞌睡虫打倒了,手却还在重复给齐缜擦身。 “陛下,需要奴婢来吗?”枕香轻声道。 她在入宫前就受齐眉叮嘱,说齐缜向来疯癫,为了嫁给宁世嘉也是不择手段了,让枕香适时看着他些,反正她有齐眉离开前托齐缜的照拂,齐缜绝不会拿她如何的,齐眉只担心齐缜别一个不小心被皇帝砍头了。 枕香那时战战兢兢地听着,不管是说齐缜是疯子还是不高兴被皇帝砍头,她觉得她都拦不住。 而且现下来看,宁世嘉对齐缜的态度也怪。 “不用,你歇着去吧,出去的时候叫宋采再换一盆水过来。” 宁世嘉搅了搅药汁,闻着就苦,但他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也不大排斥。 毕竟对他来说,生病了能有对症的药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宁世嘉艰难地把药一口一口给齐缜灌进去,做完一切已经精疲力尽。好在大典之后还会再休朝一日,他不用赶早朝,于是把齐缜安顿好后,他也在身旁躺了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宁世嘉的呼吸逐渐均匀后,齐缜睁开眼,在黑暗中盯着那张侧脸看了许久。 最后他缓慢地靠了过去,在宁世嘉的下颏上轻轻地啄吻一口。 第28章 第28章 宁世嘉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宋采没喊他,而身旁也没有某人肉大型阻碍物。 他揉着眼睛抬头,发现齐缜龇牙咧嘴的,在鬼鬼祟祟地穿衣,是男装,宁世嘉猛然坐起来:“你干嘛去?” 齐缜已将动静放到最小了,但还是把人吵醒,他暗自懊恼,压制住背上那股痛劲,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陛下难得大婚休息,还可以再多睡会儿。” 宁世嘉直觉不对,眯起眼:“你少打岔,你伤还没好就下床,真当自己是铁做的?” 他一掀被褥,长发睡得乱糟糟的,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折出略带金棕的异彩,是不同于常人乌黑的头发。 发尾还有因营养不良而生的干枯毛躁,这是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好吃好喝供着都还养不回来的。在齐缜眼里,这样朝他怒气冲冲走来的宁世嘉更像一只炸毛的猫。 这只猫生气了。 宁世嘉上去就扒齐缜衣服:“你给朕脱了。” 话语之惊悚勇猛,直白狂放,连齐缜都瞳孔一震,连忙护着衣襟,又不经意牵扯到伤口,陡然弯腰。 “你没事吧?”宁世嘉扶住他,焦急地说,“都跟你说了不要乱动,你没听到昨天刘太医说的,你要安心静养吗?今天又不上朝,朕都在这你急什么?” 若不是齐缜此事瞧起来实在是连弱柳扶风都不为过,宁世嘉这句话定要揪着他没用的耳朵说。 两人四目相对之际,沉默寂静蔓延,殿外忽地传来悄声呼唤:“小齐大人?皇后娘娘?” 宁世嘉与宋采相伴十几年,一听就辨认了出来,攥着齐缜的衣领愈紧,心想这两人要背着他搞什么坏事? “奴才进来了?” 宋采见没人回应,以为是齐缜没听见,他蹑手蹑脚地进殿,猝不及防与宁世嘉冷冰冰的眼神撞上。 吓得他直接跪下:“陛、陛下!您醒了!” 宁世嘉看看手上的齐缜,又看看脚边的宋采:“你找齐缜什么事?” 宋采是宁世嘉的人,哪怕此前受了齐缜的胁迫,要替他瞒事,此时还是委屈巴巴地全都说了:“齐太傅齐大人在御书房候着您呢……据福临说,他褪了官袍,在阶前跪了一上午。” “什么?”宁世嘉惊愕失色。 “外头的下人都不敢让齐大人这么跪着,想让他起来,说您不在,但他如何都不起,说是要跪着见到您……”宋采的头越说越低,“奴才本想来禀报此事的,但小齐大人不让,说是要自个儿过去一趟,奴才方才是想扶大人走的……” “起来,笨奴才,出这么大的事都不喊醒我?”宁世嘉气不打一出来,齐百川闹这么大,多半是为了齐缜替嫁一事来的,他捞上衣裳,“你和齐缜倒是一心,现下都要瞒着我做事了?” “不敢,陛下恕罪。” “阿嘉……” 宁世嘉瞪了齐缜一眼,齐缜立马就改口:“陛下勿恼,这事臣可以解决,臣去去就回……” 宁世嘉打断他:“你,待着。” 口气让人无从置喙,宁世嘉是真动气了。 齐百川都将齐缜打成那样了,齐缜还要拖着病躯上赶着找骂,宁世嘉有时候觉得齐缜也是蠢笨得很。 “宋采,你留在凤仪宫,同枕香照顾好皇后。” 宁世嘉瞥了眼齐缜,他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这时候齐缜就是“皇后”,既然是皇后,那就该待在他该待的地方。 齐缜身上还痛着,走路都是全靠往日身体强健勉强撑得住,宋采不敢再触霉头,又不好跟着宁世嘉离开,只好战战兢兢地上前,试探性地朝齐缜伸出手,嘴皮子上下打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皇后娘娘……奴才扶你回榻上?” 齐缜冷笑:“怎么?唤我一声‘皇后娘娘’很委屈你?” 宋采连忙讪笑着,拨浪鼓似的摇头,再谄媚地对着齐缜一口一个“娘娘”。 苍天明鉴,他只是还很难接受皇后是男的——还是齐缜。 宋采看着眼前好似被叫舒坦了的齐缜,更加不懂了。 好诡奇的场面,他好想失忆。 宋采在心里哭唧唧地呐喊,为什么宁世嘉没将他带走,要把他留下来照顾这尊不好伺候的大佛。 然而齐缜不以为意,听宋采娘娘来,娘娘去的也没有不耐烦,随后摆手:“你去找枕香领予你的利市罢。” 宋采连忙应下:“那奴才与枕香就候在殿外,您好生歇着。” 他俯身退下,脸色风云变幻,他没想到,齐缜看上去是心甘情愿做的皇后,反倒是宁世嘉有几分不愿。 不过想想也是,谁能接受本要迎娶的皇后变成了五大三粗的男人? 宋采叹了口气,还是为自己的主子感到可惜。 御书房前,齐百川佝偻着身躯,一身素衣地跪在石板上。宁世嘉到时正巧看见福临还在一脸为难地游说,想扶人起来。 可齐百川固执得很,一遍遍重复着“老臣有罪,无颜面对陛下与先帝”。 宁世嘉虽觉得齐百川平时严肃古板,但见他这般也于心不忍,快步过去:“老师。” 福临见他如见救星,一干人倒全陪着齐百川跪下行大礼:“见过陛下。” “都免礼。” 宁世嘉是想让齐百川也借机起身,没想到人仍固执地不动。 他欲伸手去搀,齐百川便深深地俯跪下去:“陛下,是老臣没教养好犬子,故犬子今日所作所为,老臣愿一起承担……” 宁世嘉见齐百川再多说几句便要露馅露到满宫皆知了,连忙不顾尊卑礼仪也蹲了下来:“老师,您是父皇亲信,朝中元老,也是朕的恩师,有何事都可以坐下慢慢商谈,不必如此。” 他低声复言:“老师,我知您今日所来为何,您一直跪在这朕也不好做。况且此事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您快请起。” 齐百川一顿,宁世嘉便扶着他起来,他入殿前收起平日里打打闹闹的不着调,同外头的下人道:“今日之事若谁谣传乱传,朕定严厉追究。福临,去看茶。” “是。” 宁世嘉捡起齐百川叠好放在一旁的官服,为他披上,拿上乌纱帽。他让齐百川先行,但对方惶恐,宁世嘉无法,只好领他步入御书房。 齐百川德高望重,在给宁世嘉授业这段日子总板着一张脸,宁世嘉还是第一次见齐百川这般萎靡,活脱脱是为了齐缜替嫁的事操碎了心。 宁世嘉还以为,齐百川进宫是为了教训他的呢…… 毕竟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他唯一的儿子娶了。 宁世嘉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尖,福临奉命上了茶就下去了,他同齐百川对坐着,先打破平静:“那个……老师啊,这件事倒也不能怪齐缜与华阳郡主。” “这婚事呢,是父皇在时定下的,朕清楚这不是为朕定的。华阳郡主入宫为后是合情合理,可最后嫁给的是朕,可能让她有所不满,朕是知道的。”宁世嘉缓缓道,推了热茶过去,“齐缜也不过是替妹妹善后,虽然先斩后奏不可取,但朕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朕的性子您是知晓的,所以朕已经同齐缜商量好,先秘密将齐眉找回来,再谈如何让她出宫一事,朕不会追究谁,只是尽快想把一切推回正轨。毕竟齐缜不能一辈子顶着皇后的身份,您说是不是?” 齐百川听到宁世嘉这般大度的言辞,心底的愧疚更深。 东窗事发前,是他在大典上看到皇帝身旁那道身影。 别人兴许只会觉得奇怪,但不会质疑,毕竟身量高挑些的女子本朝也不是没有,但两个孩子是他齐百川亲手拉扯长大的,他只远远地看一眼就毫不迟疑地认出那身穿凤袍的是齐缜,根本不作他想。 于是大典结束,他压下惊愕和不解,还带了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怒气回府,直朝着从昨日亲妹大婚起就在房中称病不出的齐缜屋子里去。 尺雪园里一片悄寂,唯有亲侍金粼抱着剑守在门口,他冷着一张脸直接踹开屋门,里头正如他所想,是空荡荡的。 金粼拦不住家主,只好到宫中递口信,齐缜归家之后,倒是不卑不亢地先在他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再之后就是对着齐百川,掷地有声:“儿子不仅仅是为了阿眉,也是为了自己。” 齐百川气得狠狠地给了齐缜一个耳刮子,没换来屈服,反而架势愈演愈烈。 他自觉对不起徐拭雪,对不起任何人。他不懂女儿的心,更不懂儿子的情,反手就让人呈上鞭子,动了自徐拭雪故去后就再也没动过的家法。 长鞭在空中凌厉地划过时,齐缜一声不吭,总总二十下,比起军棍过犹不及,毕竟军营里没人敢真对齐缜下狠手。 齐缜还是不松口,拼了命也要说“心悦陛下”。 齐百川打完齐缜在正堂里枯坐了一夜,决定进宫请罪。 “您也不必大动肝火,朕亦是有错,不知华阳不愿嫁,齐缜也是爱妹心切,朕能理解。”宁世嘉宽慰道。 齐百川皱起眉望着面前过稚的君王。 他何尝不知道这事是他们齐家错得离谱在先,欺君罔上是死罪,齐缜爱慕君上,甚至将计就计嫁到宫中更是让人有一百条命都死不够的。 宁世嘉竟然就这样揭过了,还为自己的两个儿女说情。 他想到齐缜偏执地趴在长凳上说出的话。 “我会让陛下爱上我的。” 齐百川从前是看不上宁世嘉的,扶不上的阿斗莫过于此,可这时顿然有种,对宁世嘉的不忍。 提前祝大家明天中秋快乐[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29章 齐百川深知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 齐缜与齐眉两个孩子,自幼要什么他便给什么,从来不短着任何人,至此才惯出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兄妹。 幼时偷梁换柱进宫也就算了,现在更是出了狸猫换太子替嫁的疯癫把戏。 如今齐眉与徐孤鸿双双失去踪迹,齐缜偏偏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在宫中与宁世嘉来一场日久生情,好叫宁世嘉对他情根深种,如此旁门左道、痴人说梦,齐百川一想起来头就隐隐作痛。 宁世嘉该说清的也都说清了,但不管如何,齐缜深夜带伤偷跑回宫,身上的伤况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同齐百川陈情的:“如今齐缜正在凤仪宫中养伤,他后背那数十道鞭痕甚是严重,传太医看过后说需要好生静养。宫里的太医医术好些,所以朕就自作主张将他留了下来。” 宁世嘉还想为齐缜卖一卖惨,特地添油加醋:“不过老师也不必忧虑,齐缜目前就是只能躺着下不了地,气色煞白憔悴了点,夜里偶尔会起高热,天气渐热伤口还易化脓流血罢了。” 齐百川:“……”这是不满我揍儿子啊? 宁世嘉轻咳两声,点到即止,怕齐百川对爱子牵肠挂肚,继而贴心道:“好在齐缜铜筋铁骨,非一般的顽强,待他好转后,朕就送他回府。你们父子二人到时再好声好气坐下谈谈……这也并不是什么非要动手的大事。” “是,陛下宽宏大量。” 齐百川说着又要跪,宁世嘉实在受不住老人家行礼大拜,把他强行拉了起来。 “老师这就生分了,虽没能同华阳结亲,但你我始终为一家人,这不会变的。” 宁世嘉还记得宁秉真曾言,要同齐家打好关系,这次也不妨是一个机缘。 总归不算太坏,宁世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于是在齐百川难得带着慈爱怜惜的目光里,宁世嘉不明所以地朝他笑笑。 宁世嘉私下在齐百川面前一向话少,在听他传道授业的时候更甚,若抛去皇帝的身份,宁世嘉对齐百川是绝对的崇敬。 “对了,有篇诗歌,朕不解其意。” 宁世嘉在沉默中蓦然记起来昨日高在溪写下的那则不长不短的凉州歌谣,齐缜是指望不上了,宁世嘉只盼他安心休养。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卷中找出那张纸来,已是皱得不能再皱了。 宁世嘉打着哈哈,把宛若从咸菜缸里掏出的纸张用镇纸铺平,递了过去:“老师能否为朕解解惑?” 齐百川眼角微抽,刚因自家不孝子而对宁世嘉升起的那股怜爱被压了下去,不过还算欣慰,他以为宁世嘉终于是懂得奋发图强,走上好学不厌的希冀之路了。 结果接过来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陛下是哪儿得来这则文章的?” “是高在溪。” 宁世嘉简明扼要地同齐百川道明整件事情,毕竟凉州粮草被劫一案,他还想听听齐百川个人的看法。 齐百川眉头紧锁地瞧着这篇诗文,通篇无一不在直指当今圣上,德不配位。 目光聚焦在那句“狸奴乱”与“恍作寅”上,齐百川再度抬头与宁世嘉对视。 “老师,如何?” 宁世嘉猜得到这多半是骂他的,不然高在溪也不至于好几次下笔前都不太敢,只不过他看不懂也听不懂,脸上的神色就显得无所谓。 齐百川见他这样子,文盲也算有文盲的好处。 “那老臣便直说了。” “您请。” “老臣猜陛下大抵也能从高大人那里读懂些。”齐百川含着愧疚给了宁世嘉一个面子,“但其中这‘狸奴’与‘寅’,才是关键。” 宁世嘉不解,盯着那几个字快要把纸盯出个大窟窿来。 “十二生肖,寅指虎。虎同狸面容酷肖,但形却不同,虎乃是百兽之王,而狸不过是贵人玩宠,更是身份之别。”齐百川再作解释,“望陛下恕罪,这歌谣实在冒犯,乃是说您……血脉不正。” “怎么可能?!”宁世嘉脱口而出,“朕就是……” “我娘”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他咽了回去,换了个措辞:“就是……陶太后所生的啊。” 话音刚落,宁世嘉便觉着这话说得蠢。 但他仍然有些生气,呼吸急促起伏,这传歌谣的人分明就是在构陷陶蕙,俨然给故去的陶蕙泼脏水。 这简直比骂他还要难忍。 “陛下息怒。” 齐百川倒不是不信,就算宁世嘉真不是皇家血脉,但如今江山有主,好不容易历经腥风血雨安稳了些,实在不宜多生变故。 再者他又因替嫁一事对宁世嘉多有愧疚,姑且算一条绳上的蚂蚱,齐百川不会在这时候去深究宁世嘉的身世,而是该查明源头,肃清不正。 “凉州一案疑点众多,漕运总督岳楒办事不力固然有罪,但老臣认为不宜过快下定论,还需得推进审查。”齐百川淡淡道,“至于歌谣……陛下想怎么做?” 宁世嘉不可能放任这歌谣继续传下去,但凉州一带据说已是口口相传,但他这气也不可能撒在和他同样不解其中深意的平民百姓和黄口小儿上,于是说:“查,这事拜托老师了。” “陛下放心。” 齐百川抬手,悬在半空中犹豫良久,最终拍了拍宁世嘉的肩膀。 左不过还是十七岁,也没什么心眼的小大人。 宁世嘉又同齐百川商谈良久,最后起身相送。 刚送走齐百川,宋采就像阵风似的,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宁世嘉站在廊下刚要回殿,见他这般急躁“啧”了一声,刚想问怎么了,便细看宋采通红着脸,像是一路奔过来的。 “陛下,太后娘娘去凤仪宫了!” “啊?” 宁世嘉大叫一声,把一旁的守卫和下人都给惊着了,一刻不敢多留,直接朝凤仪宫的方向开跑。 宁世嘉跑得腿都要断了,路上宫人纷纷垂目,他只觉得怎么这几日这么倒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乱来。 他根本不敢想宣云珠要是看到凤仪宫里躺着的是个男人会怎么样。 宁世嘉在路上脑补了一大堆狂徒戏码或是刺客挟持,没有一个能用,不管是齐缜还是他,都得死。 还在狂奔中的宁世嘉眼一闭,像是提前接受自己要命的结局了。 然而等他跑到凤仪宫前,阖宫上下静悄悄的,就连守殿的下人也不在,静得可怕。 宋采跟在身后,小短腿都快跑劈了,才勉强追上宁世嘉发狂的脚步,停下时差点没站稳,撞在宁世嘉身上。 “为什么没人?”宁世嘉回头问宋采。 “有啊……咦?”宋采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奴才跑出来通风报信的时候还在啊?枕香还在门口呢。” 忽然左边传来一阵像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宁世嘉心下一紧,寻着声源追了过去。 齐缜跪在偏殿前,主位上坐着宣云珠,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水渍和碎裂的茶盏瓷片,地上一片狼藉。 “齐缜?!” 宁世嘉连忙冲过去,想要拉他起来,却发觉他的手背红肿了一大块,还有湿漉漉的水珠从指腹滑落。 “母后,齐缜身上还有伤,能否先让他起来坐着回话?” 宣云珠沉着一张脸不发话,扫向底下二人,最终对宁世嘉说:“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阿眉’?” 宁世嘉闻言,撩袍亦跪了下来,在身旁扶着齐缜,让他靠在自个儿身上,好不那么难受些:“母后,这事不能全怪齐家,儿臣也有错。” “起来!”宣云珠喝道,“身为帝王,动不动就跪,你像什么样子!” “母后……” 与此同时,齐缜闷着咳嗽几声,宁世嘉吃力地握着他的双肩,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齐缜瞬间变得更为病弱,“太后娘娘有气,臣受着就是,这也是臣该受的。” “宁世嘉!” 宣云珠见两人此情此景,犹是如胶似漆,也不知宁世嘉着了什么道,这等大事竟还想瞒着她。 “陛下,您起来,不要叫太后更恼。”齐缜轻轻握了下宁世嘉的手背,“臣无事。” 宁世嘉只好放开他,重新站起来。 “母后,这件事不能全怪齐缜,我知道兹事体大,容我同您慢慢解释成吗?” 宣云珠当真是被“男皇后”气疯了,几月前她想拉拢齐家说亲,齐百川与齐缜的态度皆是模棱两可,最后是宁秉真在朝堂上推了一把。她怎么也想不到,齐家同意嫁女,是今天这么个悖逆的嫁法。 她是想为宁世嘉得齐缜的助翼,用姻亲以得到靡坚不摧的左膀右臂,但并不是想让宁世嘉娶一个男人,甚至让齐家这么偷梁换柱,愚弄众人。 更何况这件事若是被抖出去,宁世嘉包庇齐缜,行事不公,在朝臣眼中亦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宣云珠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又意识到齐缜这人,包括他身后的齐家,她也是真动不了真格。 而且……宣云珠望着两人未曾放开的手,宁世嘉将齐缜的半个身子挡在身后,恍惚间有了种棒打鸳鸯的错觉。 宁世嘉这傻孩子,甚至还在一味地护着齐缜。 宁宁:为了闯祸的齐某跑这么多片场,我好忙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29章 第30章 弟30章 宣云珠差点心气不顺。 宁世嘉听到座上人频频深吸气再呼气,心底也有些没谱,犹豫半晌复言:“母后,齐缜他身子骨还弱着,让宋采先扶他回寝殿歇着,可以吗?” 宣云珠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你是皇帝,行事前还需要哀家的同意?” 不过好歹没下了宁世嘉的面子,嫌弃地让宋采进来把那“娇弱”的齐缜扶了下去。 宁世嘉瞟上齐缜手背被烫出来的红迹:“宋采,叫刘太医再来看看他的手。” “是。” 宣云珠闻言一噎。 地上尚有未干的茶渍无人处理,是方才齐缜要给宣云珠奉茶,被她一气之下掀翻的。 弱? 她可一点都不觉得齐缜和宁世嘉口中的“弱”搭得上边。 宁世嘉见齐缜离开,莫名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他来转圜了。 “娘亲……” 宁世嘉的惯用伎俩就是撒娇卖乖,十年如一日的拙劣手段。 宣云珠见他要靠过来,立马木着一张脸抬手挡住:“你别叫我,我现在气得慌。你要叫,就跪到阿蕙的牌前去叫,做出这样荒唐的事,看你叫的出口吗。” 宁世嘉嘴一瘪,面上带着点委屈。 “这点小事,我们就不扰她的清净了嘛。” 陶蕙的牌位如今供在长春宫,当年她病故,内侍省无人来料理,那些宦官狗眼看人低,哪怕是宣云珠带着宁世嘉去求也无果,最后是宁世嘉和陶蕙合力在长春宫前的槐树下挖了个土坑,将陶蕙安葬。 以前宁世嘉不高兴的时候,总喜欢坐下那棵槐树下自言自语,仰头时有风拂过,他就会安慰自己是陶蕙听到了,在天上看着他。 后来宁世嘉登基,追封陶蕙为太后,此举虽有许多大臣反对,说她不过一介平民女子,但他只在这件事上坚持到底——陶蕙生前没有的殊荣,宁世嘉要为她争到底。 而下旨追封完后,宁世嘉第一件事就是将陶蕙的坟迁去妃陵,这件事是由宁秉真亲手操办的,但牌位仍留在长春宫,偶尔他和宣云珠会一同去看望。 宣云珠睨他:“你也知道这件事说给她听,是扰她清净。” 宁世嘉不禁窘迫,他知道宣云珠生气是因为自个儿娶了个男人当皇后。 陶蕙逝去多年,死前唯一的嘱托就是让宁世嘉能在宣云珠的庇佑下平平安安长大,她放心不下尚是孩童的宁世嘉。 她不求她的孩子能有什么丰功伟绩或是能拿块封地当个闲散王爷,只要健全活着,日后能娶个心爱的姑娘,膝下有子嗣,老了有所依,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就好。 因为陶蕙在时总说,不要像她一样糊涂。 如今在宣云珠眼中,这一条条全背离了。 宁世嘉在她与宁秉真的扶持下当了皇帝,不会再有陶蕙痴心所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宁世嘉以后会有孩子,但也有可能同先帝一样,与妻儿离心。 宣云珠想,她其实是有一点私心在的。 她也只是不甘心宣家日薄西山。 “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 宁世嘉重新给宣云珠倒了壶茶,将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上一遍。他有些郁闷,这几天全替齐缜想说辞了,但又不得不说清楚。 宣云珠对齐缜观感愈发地差,说了几句齐缜的坏话,说他另有所图,就被宁世嘉为难地驳回去。 “娘,齐缜他真的也不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坏人,我已经同他还有齐老说好了,况且已经成婚两日,不可能再把齐缜丢出去。再说这次也是他们齐家有错在先,我们不如正好拿捏了他们。”宁世嘉摸摸鼻尖,“齐缜这计虽是下下策,但他人不坏的,我相信他的品性,实属是无奈之举。” 宣云珠越听越觉得齐缜不是个东西,在听到“人不坏”那句话时,一脸诧异,看向宁世嘉的眼神明显带了几分无语。 总觉得宁世嘉被齐缜卖了还在后头乐呵呵地给人数银子。 “你就这么相信他?” 宁世嘉微微颔首。 其实倒也不是相信齐缜,只是宁世嘉仍记得稻稻,他觉得齐缜就是稻稻的话,稻稻是不会骗他的。 而且……在齐缜没有替嫁之前,他觉得齐缜待他也是极好的,他也相信齐缜在这件事上不会害他。 宣云珠盯着他良久,最终扶额移开了目光,很是头痛地按揉起了太阳穴两侧。 宁世嘉见状,赶忙讨好地上去替宣云珠按着,他知道在宣云珠面前,这事暂且算是过去了。 权衡利弊下,一定不会在这时候动齐家。 宣云珠任由宁世嘉矫揉造作地一边揉一边问“舒坦吗”,她低低地应声,还是不怎么想好声好气地同宁世嘉说话,语气依旧裹挟着一丝冷意:“我可以不管,这事你同齐家尽快处理好,若是吃力,喊你小皇叔来做。” 宁世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宣云珠阖着眸也看不见。 “……但是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之前同我说,想和华阳好好相处一段时日,我依你了。但现下华阳逃婚,嫁你的亦不是你所倾心的人,所以纳妃之事,哀家不可能再由着你拖着了。” 宁世嘉还挂着的笑瞬间僵了。 不知怎的,他想到昨夜齐缜问他会不会纳妃。 宁世嘉的动作一慢下来,宣云珠就知道他又有意见了:“不光是为了开枝散叶,也是为了你能更稳妥地坐在这个位子上,齐家能诓骗你一次,就能诓你二次。所以,这次哀家不是在同你商议了。” “若你还是不愿,哀家可以先将几位模样家世样样都好的姑娘接进宫住一段时日,你自己喜欢谁,就和谁相处。感情这种事,多培养培养就好。” 宁世嘉一听宣云珠把情爱一事说得像种花种草似的那么简单,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但宣云珠这已经容不得他再讨价还价了,哪怕说破皮了也没用。 宣云珠离开时经过凤仪宫主殿,还很凌厉地剜了一眼,最终就这么一意孤行地走了。 徒留宁世嘉站在原地啃指甲。 “陛下……”宋采也是第一次见宣云珠发这么大架势的火,这时候才慢吞吞地凑上来,“齐大人已经重新歇下来,现在要做什么?” 宁世嘉抱臂,左看主殿,又看宫门,总觉得纳妃这事要是和齐缜说了,会有点小麻烦,连他自己都有种莫名的心虚,最后一摆手:“走,今早上累死我了,去找小蝶让她晚点给我加道羊肚菌菇猪脑汤。” 宋采不知道宁世嘉怎么还能吃得下去的:“为什么是羊肚菌菇猪脑汤?” “笨啊,没听过以形补形?”宁世嘉乜他一眼,“又是处理朝政又是埋头苦读,还得处理齐缜这破事,我的脑子都快罢工了。” 宋采:“……”陛下,您不怕以形补形补的是猪脑吗? 当然,他没有任何说猪不好,或是宁世嘉才笨的意思。 - 齐缜这一躺,就在凤仪宫休养了大半个月,宁世嘉还是挺关心他的伤情,基本每天都带着太医来瞧他,日日给他备最好的补汤。 而太后选的姑娘也进了宫,在宁世嘉多次抗议下,只先择了两位入宫以侍奉太后之名陪伴左右。 一位是宣家的七小姐,宣如盈。另一位则是中书令章肃的独孙女,章千鸾。 宁世嘉躲了几日,躲不过,终是被太后喊去寿康宫。 宁世嘉带着宋采来时,两位女郎正一左一右融洽地陪着宣云珠说着体己话,让宁世嘉都不好意思突兀入殿插话,还是那位穿着朱颜酡,绣着红梅与福鹿衣裳的女子先瞧见了他。 “太后娘娘,您瞧瞧谁来了。” 这时宣云珠才抬头,发现了在门外徘徊尬笑的宁世嘉。 宣云珠一副恨铁不成钢:“进来,在外面做什么,还不来见人?” 宣云珠猜到宁世嘉想躲,这几日差人去问,总说在御书房里忙,从白天忙到黑夜,忙活什么也不知道。 “见过陛下。” 两位姑娘相视,倒是默契地先行礼,宁世嘉先给宣云珠请安,随后才免了她俩的礼。 宣云珠见宁世嘉说完话就这么傻站着,三个人很是沉默,刚想说话调和,那福鹿女子就大着胆子,笑容明媚,拉着宁世嘉坐下:“陛下,我叫章千鸾,千金的千,凤鸾的鸾。早就听说陛下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今日有幸与您一见,千鸾倾心不已。” 宁世嘉差点因为这话被自己的涎水呛到。 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和齐缜有的一拼啊! 宣云珠没在意章千鸾这略显出格的举动,反倒是乐呵呵的:“千鸾虽比你大上一岁,但性子素来活泼伶俐,想来皇帝应该也是喜欢的,是吧,皇帝?” 宁世嘉干笑:“是、是吧……” “还有,这位是如盈,虽然没见过,但皇帝亦可唤一声七表妹。”宣云珠拍拍宣如盈的手,要她也过去。 宣如盈一身荷纹青衣,两人姿色皆是姣姣出众,但她同章千鸾是不一样的感觉,一个似出淤泥不染的清莲,一个似霞明玉映的骄阳。 只见宣如盈嫣然含笑,绵言细语:“表哥好。” 宁世嘉没见过这阵仗,即便不想来,但姑娘家这么示好,脸一红,也温声着,仿佛带着柔情,说了句:“……表妹安。” 没办法,人家说话小声,连带着他也不敢大声嚷嚷。 不然显得他太粗鲁了。 某人要急眼了,是谁呢,哎呀,好难猜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弟30章 第31章 第31章 宁世嘉从小就没怎么接触过同龄的小姑娘,稻稻除外,所以在宣如盈和章千鸾面前显得青涩笨拙了些。 但这也有好处,至少宣云珠乐见其成。章千鸾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皇帝若没架子,那相处起来就容易多了。 宁世嘉走不得,只能顶着宣云珠留下的侍女眼线,同宣章二人相处。 宣如盈话少,大多数都是章千鸾在滔滔不绝,她同宁世嘉也算是误打误撞,平日最好吃喝玩乐,宁世嘉就京城最味绝的烤鸭和她争了起码不下十个来回。 到最后章千鸾大抵也觉得自个儿话密了,和宁世嘉将宣如盈撂在一边,宣如盈在静静地添茶,神色澹然,带着浅笑,章千鸾便拉着宣如盈说:“如盈妹妹,你说说看,到底是哪家的味道更好?” 宣如盈一怔,没想到章千鸾会主动提到她。她讶异,是因为在进宫那天下马车时,同章千鸾撞了个正着。 那日章千鸾的语气说不上来者不善,但也不算好,只冷淡地问她一个问题。 “你是喜欢陛下才入宫的?” 宣如盈见过直白的人,但没见过像章千鸾这样莽撞,一上来就问这种怎么答都奇怪的问题,她望着章千鸾,一时无话。 宣如盈知道,若不是她的六姐宣成意留下一封书信决绝地离开,而其他姐姐妹妹,不是早已出嫁,便是还太过年幼。她一个庶女,是没有这等荣光能入宫封妃,侍奉君上的。 尽管这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仅仅在宣家那些长辈中是份“荣光”。 她违抗不了。 她的性子温吞,在府中一直不争不抢,只要不伤及性命,她可以避其锋芒,左不过是求个安生。 所以她用另一种方式回应章千鸾的话,不叫人记恨,也表示自己无意争锋:“陛下为万民所敬仰爱戴,如盈亦是。” 听完这句话后,章千鸾抿着唇没再深言,但这几日两人同住一片屋檐下,两人倒从未再出现过第一次见面时略有些敌对的场景。 宁世嘉见宣如盈提着茶壶的手顿住,以为是她不自在了,刚想宽慰几句,就见她施施然放下茶壶淡淡道:“如盈平时甚少出府,没有表哥和姐姐来得见多识广,恐怕也评不出什么来。” “小事。”章千鸾笑眯眯的,“下回出宫回府,我带你去品,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定个胜负。” 宁世嘉闻言失笑,怎的还莫名其妙和章千鸾要分个高低了? “虽然烤鸭暂且分不出来,但我可敢打包票,陛下您一定没见过京城中最好的歌舞。” 章千鸾早已把自称“臣女”忘到了天边去,这点同宁世嘉很像,连带着宁世嘉对她也多生出一些亲近之意。 “说说看。” 宁世嘉想着,难道还能比皇宫里的教坊司好? 章千鸾带着宣如盈一同坐下,好让她不游神天外:“不知陛下可听过一位名叫知乐的班主领着的戏班子?” “……知乐?”宁世嘉略加思考,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半晌才从脑海里扒出来,“你是说几年前一曲名舞艳京城的知乐吗?” 章千鸾欣喜:“陛下知道!” 宁世嘉如何能不知道? 先帝尚在世时,这位知乐凭着一曲宛若飞燕游龙的《绿腰》声誉鹊起,几乎京城之人没有不知道她的。那时知乐身边唯有为她奏乐的小团,教坊司曾想招募她到宫中来表演歌舞,但被知乐婉言谢绝。 这之后知乐走南闯北,行踪不定,在漠北时再因一曲《破阵子》而闻名遐迩,这首与《绿腰》截然不同,知乐一改往日柔弱的形象,将沙场上气势如虹、万夫莫敌的英姿气概以长枪利剑舞了出来。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只道知乐其实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尽管这件事众人到现在都还未猜明。 “我进宫前就已接洽知乐的班子,陛下可想一赏传说中的《绿腰》?” 宁世嘉成功地被章千鸾勾得点了点头,这些日他勤学苦读也是辛苦了,决定给自己放松一下。 “正巧母后生辰在即,若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完美,朕可否请她为母后献一曲?” “可以是可以,不过应不应,还得看知乐姑娘了。”章千鸾朝宁世嘉眨眨眼,“不过只要陛下能下道旨,让知乐进宫,我就有把握让陛下先看个够。” “好。”宁世嘉自然应下,“那朕回去便写。” 谈天说地一下午,宁世嘉明显不像来时那般拘束,两位姑娘早就离开,他陪宣云珠用完晚膳便摆驾回了紫宸宫。 福临见宁世嘉回来,顺手接过宋采手里从寿康宫带回来的糕点,同宁世嘉禀报:“陛下,十王爷下午来了,奴才说您在寿康宫同太后与新进宫的二位姑娘说话,十王爷没走,奴才就请他在偏殿等候。” 近日宁琅彦主动请缨去追查凉州劫粮一案,配合着齐百川要将传谣幕后之人溯源揪出,宁世嘉以为此事有了结果:“那快去将人请来。” “是。” 宁世嘉让福临又把糕点留下,摆在案头,只因他记起来这食盒里的马蹄糕正巧是幼时宁琅彦最爱的吃食。 宁琅彦在冷宫长大,比宁世嘉还要凄惨些,他的母妃郑氏被先帝唾弃,死在冷宫,连带着他也出不去。宁世嘉偶尔会提着宣云珠做的糕点,虽然不多,但每一碟都会好心地拿一点,让宁琅彦吃得开心些。 正是如此,宁世嘉才发现宁琅彦每每都对平平无奇的马蹄糕情有独钟。 他发现宁琅彦总是把最喜欢吃的东西留到最后,等他走了一个人窝在角落里慢慢吃。 宁世嘉虽然不懂,但偶然间撞破之后,带给宁琅彦的马蹄糕份量就多了起来。 宁琅彦光吃不说,反正宁世嘉带多少,他就吃多少。久而久之,宁世嘉就认为宁琅彦特别喜爱马蹄糕。 实则宁琅彦在跟着福临进来后,眼尖地注意到了那盘马蹄糕,眼神不自觉地黯了几分。 “小十。”宁世嘉乐呵呵的,“我从母后那儿带了你最爱的糕点,坐下边吃边说?” 宁琅彦收回目光:“多谢陛下。” “你我之间,不必多余虚礼。”宁世嘉摆手让福临下去,“可是凉州案有进展了?” 宁琅彦沉思须臾,将查出点眉目,有所牵连的几人名字说了出来。宁世嘉不意外,基本都是当年太子党下的小鱼小虾借势起浪。 只不过宁宸煊已死,宁世嘉不理解为何他们还要这样拥护。 不过宁世嘉习得了良好品德,开始自省,许是他不能服众。 但言语中伤诬陷陶蕙,他断然是不会放过的。 宁琅彦猜出宁世嘉的想法:“明日齐太傅会再同陛下商议,莫要操之过急。” “嗯,我知道。” “除去这件事,臣弟还有一事想寻陛下履诺。” 宁世嘉见宁琅彦不动那马蹄糕,只一味地喝茶,心底不禁奇怪:“你说。” “陛下可还记得阵前允臣弟的赐婚请求?” “记得,自然记得。” 其实宁世嘉近日事务繁多,要不是宁琅彦主动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他曾听取了齐缜的意见,对宁琅彦说,要见过那女子之后才可为他们赐婚。 那时宁琅彦面上虽没有不快,但沉默好一会儿才说,要准备一下。 只因为那姑娘有疾在身,还害羞,至于这疾在何处,宁世嘉一概不知,宁琅彦说这事急不来,所以宁世嘉就把这事先这么搁下了。 “臣弟想过几日,带她来拜见陛下。” “这自然好啊,到时候我便直接当着你们的面,给你们写旨意好了。” 宁世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他还是很羡慕宁琅彦的,能娶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不被束缚。 “那便多谢陛下。”宁琅彦垂眸。 宁世嘉玩笑道:“阿彦,你最近真是好见外。” 宁琅彦抬起头对他笑笑,刚要说话,就被进来通传的宋采打断。 “陛下……”宋采一副抓耳挠腮样,瞟了一眼宁琅彦,像是难以启齿似的。 宁世嘉不知道宋采又抽什么风了:“说,别在那儿光顾着刺挠。” “呃……皇后的侍女来传,说……说皇后身子不爽利,想请您去瞧瞧她。”宋采偷觑,又缩回去。 宁世嘉下意识站起身:“不舒服怎的不叫太医?” “嗯……她、她说……” “说什么?” “说太医医不了心病……得陛下亲自去医……” 宁世嘉:“……” 宁琅彦挑眉,看向宁世嘉,他早闻皇后一来就病倒了,如今宣云珠还在迫不及待地给宁世嘉添新人,于是调侃道:“皇兄和皇嫂这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得很啊?” 宁世嘉反驳不了,毕竟这位有心病的皇后目前还是齐缜:“哈哈,是的嘛,总粘人。” 他强力压下想冲去凤仪宫给不知道又在作什么妖的齐缜几个大嘴巴子的冲动。 “那臣弟就不叨扰了,皇兄快去吧,莫让皇嫂等急了,病体之躯再加上个什么胸闷气短的毛病。” 宁世嘉能说什么,他只能无力地回个“好”,便同宁琅彦分道扬镳,带着宋采再次马不停蹄地去了凤仪宫。 齐缜(祺贵人版):陛下,你听听臣妾的心慌不慌[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2章 齐缜派来传话的宫女不是贴身伺候他的枕香,宁世嘉就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他对齐缜此举的无语。 虽有名无实,但戏还是要做够,要让齐缜变成齐眉不让人起疑,最安稳的法子不过是演出相敬如宾。 得让人真信服他同“齐眉”当真是新婚燕尔浓情时。 所以去凤仪宫的路上,宁世嘉走得风风火火,尽管皇后带人说的那些话简直要酸掉人牙齿,宁世嘉还是召了刘太医一同过去,瞧着很是关心皇后的“病情”。 宁世嘉没让人通报,进主殿后就屏退左右,顾忌着下人还未走远,宁世嘉扯着嗓子嚷嚷了声:“这病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好转些,怎的又不适起来了?刘太医,快去给皇后瞧瞧,当真要急死朕了。” 不得不说这段日子装多了,宁世嘉忧心忡忡的状态简直是手到擒来,语气中带着的焦灼和担忧,让半靠在贵妃椅上慢悠悠吃着葡萄的齐缜都差点信以为真。 然而宁世嘉觉得这还不够,不太能衬托出他对皇后的情深义重。于是皇帝一挥袖,对着殿外霸气侧漏地说:“你们这些酒酿饭袋,朕养着你们不是叫你们偷懒的,皇后不适不愿唤太医你们就由着她吗?今日若是朕的皇后有什么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齐缜眼角抽了抽,这么霸道? 他优雅地吐出葡萄皮,大宛来的水果就是甜,又轻声地对宁世嘉招呼了下:“戏多了啊,陛下。” 宁世嘉瞪了他一眼。 “还有,是酒囊饭袋。” 宁世嘉:“……” 宁世嘉哈哈两声,不大在意,反正什么丢脸的事他没干过?无所谓。 做皇帝,特别是废柴皇帝,就是要脸皮厚。 “要说戏多,我还是不及你的。”宁世嘉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你今天这是又玩的哪一出啊?” 齐缜站起身,神色无辜温和,而一旁的刘太医本是要遵旨诊脉的,现下进退两难,迎上去不是,退下去也不是。 正是因刘太医的院使身份在太医院能行多处方便,宁世嘉便直接让人提了一堆昂贵的药材狠狠治,齐缜的伤好得很快,今日勉强能下榻走动走动,缓解身上卧榻卧出的酸涩。 “臣妾见陛下白日里都不像往常那样来这地儿瞧瞧臣妾。”齐缜不知从哪儿抽出了张帕子,先是做作地绕着手指绞上几圈,紧接着掖了掖眼角不存在的泪,“臣妾这是担心啊。” 如今的宁世嘉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倒是能镇定自若地面对齐缜突如其来的“娇柔”,但刘太医显然不行,对着女装的御史中丞大人像和同为男子的皇帝撒娇,满是沟壑的一张老脸依旧写满了震惊。 “担心什么?”宁世嘉虽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俨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冷静!齐缜就是故意这么说话的! 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宁世嘉发现,每当齐缜又自称“臣妾”说一些有点肉麻恶心人的话,他若是想躲,这人只会更来劲儿。 简直行径恶劣! 齐缜见他硬生生忍着,也没丧气,反而勾起唇角:“担心这夜深不知会有从哪儿窜出来的狐狸精,勾了陛下的心和魂呐。” 宁世嘉:“……” 好阴阳怪气啊。 想必白日里他见过宣章二家的女儿也瞒不住齐缜。 宁世嘉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朝刘太医扬手:“刘太医,劳烦您给皇后再看看除了伤之外,可还有什么大病。” 齐缜、刘太医:“……” 刘太医战战兢兢地瞄了齐缜一眼,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小身板抖了又抖。 最终还是宁世嘉不忍心折磨五旬老人:“罢了,你下去吧,开几帖安神的药。” 刘太医擦汗:“是,微臣告退。” 待刘太医走后,宁世嘉就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坐到齐缜对面,想伸手拿一颗葡萄,碟盘却被齐缜冷酷地挪走,他拿了个空。 “你干嘛?” 宁世嘉不满,他可是皇帝。 “陛下,我听闻,您今日在寿康宫待了一下午。”齐缜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双眼,“宣小姐和章小姐也在,可是?” 宁世嘉就知道这事儿没完,齐缜为了他妹和齐家也是煞费苦心,苦守皇后之位还得严防皇帝宠幸别的女子,他收回手,靠在案几上:“是,怎么了?” “陛下是想纳妃?” 宁世嘉叹了一口气,不明白齐缜怎么总是在他纳不纳妃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我说过了,我不想,但是没有办法。”宁世嘉已经预判到齐缜可能会说的话,提前截住,“你也没办法,逞什么强?你现在这样,你有什么办法?替嫁之事,你插手了也不还是一团糟?” 齐缜难得沉默了下,在烛光的映衬下,他显得有些寂寥。 宁世嘉几乎是下意识就抬起手轻拍了下自己的嘴,说得太快了,也说错话了。 替嫁这件事,换做谁也没办法,齐缜作为男子要委身嫁给他,哪怕不是明面上,那也是做出牺牲了的。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宁世嘉弱弱地说,“我其实想说,你大可放心。现在宣小姐和章小姐都是以侍奉太后的名义进的宫,封妃之事还可以等上一等,我同你自然还是情投意合的……呃……不对,是同‘齐眉’。” 宁世嘉见齐缜如墨浓般的黑眸,朝人讪讪一笑。 “总之,我和你才是一条船上的,就算齐眉还没回来,她们真的封了妃,你不必担忧什么宠妾灭妻之类的事。反正齐眉一回来,我就会像当初和你说好的那样,想办法放你们二人自由。” 齐缜盯了他一会儿,像是有些泄力:“你知道你这话说得特别像个薄情郎吗?” “啊?有吗?” 宁世嘉回想了下,在“正妻”面前提要纳妾,还一纳纳俩,好像是有点。 只可惜齐缜不是什么正妻,所以宁世嘉笑了起来:“我说你这样,若是辞官不干了,去唱戏肯定有很多人捧场啊。” “为何?” “入戏快呗,你都已经这么适应做我的皇后了,这管那也管的。”宁世嘉玩笑道,“你刚才那眼神,简直就在说‘要是敢纳妾就把你扫地出门’。” 齐缜没和宁世嘉一起笑,反而抬手摘了一颗葡萄,剥起皮来:“陛下,您真的挺没心没肺的。” 宁世嘉不以为意:“也就你这么胆大包天了,天天说我。” “是,得亏陛下不生臣的气,陛下大度,好了吗?”齐缜轻叩了下桌几,“张嘴。” “什么?” 宁世嘉下意识回头,就被齐缜往嘴里塞了颗剥得晶莹剔透的葡萄。 “唔……好吃。”宁世嘉嚼了两下,汁水很甜,“你看我,对你多好,这葡萄总共也就几串,除了母后,剩下都让人送来凤仪宫给了你。” 齐缜默不作声,继续剥葡萄皮,指尖泛着淋漓的光,在宁世嘉说话间又给人塞了一个:“是啊,所以臣妾在报答陛下。亲手给陛下剥葡萄,陛下还满意么?” “嗐,不用喂,我自个儿吃。”宁世嘉本就是随口一说,平常齐缜调侃他的时候多了去了,反过来调侃一下齐缜还不行了? “我跟你说,我吐皮儿可快了,我给你看嗷。” 说着,宁世嘉就要去抓两三个葡萄,结果又被齐缜挡了回去。 “你——”宁世嘉见状,想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齐缜,最后甚是粗鲁道,“你属狗的啊,拿你几颗葡萄都不行,这么护食?” 齐缜护着盘子,朝宁世嘉皮似笑非笑:“是啊,陛下怎么知道?” 宁世嘉一噎,没想到齐缜承认得这么坦荡,随即他又想起来,自己是属兔的,齐缜也就比他大了一岁,应当是属虎,怎么可能是狗? “你不要胡说八道。”宁世嘉眯眼,“我可是知道你是属虎的。” 齐缜依旧坦然,只是眼底莫名带了丝笑意:“陛下记得啊。” “这还用记?”宁世嘉伸手,“快点,分我几颗,我要吃,不然以后不给你了。” 真是好大的威胁啊,齐缜在心底不急不缓地感叹了下。 “陛下莫急。”齐缜捻起一颗饱满的葡萄,“这汁水多,脏手,臣给你剥不好吗?” “我不是说了,我会吐皮儿吗?” “臣没洗葡萄。” 宁世嘉瞳孔一震:“没洗你就吃?!方才我进殿时可是看着你吐过的。” “臣同陛下不一样,陛下万金之躯,当然得由臣侍奉您了。” “……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了。”宁世嘉眯起眼,“你别想诓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缜笑了笑:“陛下把臣想得也太坏了。” 宁世嘉抬手摩挲了下下巴,将齐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只得出了他今天气色确实好上许多:“好吧,准了,伺候朕。” “臣遵旨。” 齐缜这葡萄剥起来就没完没了,那整整一碟的葡萄,到最后被赏赐的人没吃多少,反倒全进了赏赐者的肚子里。 宁世嘉吃完最后一颗葡萄,揉揉肚子,余光瞥见齐缜正拿着帕子一边看他,一边擦着手。 总觉得这目光有点奇怪,明明是宁世嘉吃饱了,却像是齐缜饱餐一顿。 “哦对了,再休息段日子,你是不是要回府上待上几日?”宁世嘉意有所指,“齐太傅这些天总时不时同我问起你呢,我说你都好着。” “陛下要赶我走了?” “说得哪儿的话。”宁世嘉吃多了,决定站起来踱个来回几步,“是之前答应齐太傅的,待你伤好之后,送你回府。” “行,我也确实要出宫一趟。”齐缜应下,随后复言,“陛下,应当不会臣回来后,就看到后宫添新人了吧?” “我有那么混蛋吗?” 齐缜想,虽没有混蛋到那地步,但也和混蛋差不多了。 第33章 第33章 入了暑夏,宁世嘉日日忧心齐缜背上的伤情反复,便将宫里的冰源源不断地供给凤仪宫,连自个儿紫宸宫御书房分的份量都比往年来得少。 一时之间外头在传帝后情深,是不可多得的眷侣佳话。宁世嘉本来很是满意,但传着传着,他又头疼起来。 原因是有不少大臣在此时进谏上书,苦苦规劝他皇室需尽快开枝散叶。 催生嘛,要么皇后怀皇嗣,要么尽快纳妃让后妃怀皇嗣。 宁世嘉也不知道这一群老臣,天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爱盯着别人家生几个孩子这种事。 自己家的小孩娶妻了吗?生子了吗?孙子有人带不?这些不操心,偏偏操心他。 宁世嘉看了几本奏折就烦,“啪”得一下就给扔一边去了。结果手劲儿没收住,从案边飞了出去,砸在地毯上。 “陛下何事撒这么大的火?” 齐缜也不知何时到的,他摁下宋采不让通传,一进来就迎上这“飞物”,略微蹲下身捡起,也没问过宁世嘉的意思,自得地翻看起来。 “你怎么来了?” 宁世嘉还是第一次在御书房见到穿着女装的齐缜。他今日将散了多日的乌发挽了起来,不再是男子的梳法,而是梳了个朝天髻,缀上华胜与金凤点翠。一袭红蓝配色的飞鹤纹裙,颈上同手上都配了璎珞玉饰,乍一看像一只亮眼的花孔雀。 只不过齐缜抹过淡妆,却还是用了薄纱遮面,那张艳色的脸便显得更加朦胧起来。 漂亮,宁世嘉空空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词。 “来瞧瞧陛下,臣下午便要出宫了。”齐缜用手指勾下挂在耳后的纱绳,见宁世嘉疑似看痴呆了,便含着笑再冲他眨眨眼,身份切换自如,“臣妾特意来给陛下报备,通口气儿。” 还报备……搞得他们真像老夫老妻似的。 宁世嘉清咳两声,收回目光:“行,你回府之后不要再同太傅拌嘴了,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 “是,都听陛下的。”齐缜微微勾唇。 “那你……何时回来?”宁世嘉忽地别扭地问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天霜可顶不了你多久。” “臣还没走呢,陛下就想臣了?”齐缜倚在案边,一手摁在宁世嘉的肩头,方才走来带着的端庄娴熟被闲散风流取而代之,“天霜她自有办法。” “我才没有。”宁世嘉嫌弃地拍了下齐缜的手背,“你就知道天天为难人家天霜。” 齐缜闻言眯眼:“陛下心疼?” “你这怪话越说越离谱了啊。” “那为何要说臣为难天霜?暗卫又不是不发月钱。更何况让她假扮皇后,总比同金粼天天风尘仆仆替臣风里来雨里去地办事好吧?” 眼看着齐缜又小鸡肚肠地斤斤计较起来,宁世嘉连忙抬手:“行行行,我说不过你。” 齐缜哪能让他这么算了,脸凑到他面前:“你心虚。” “我没有。” “你喜欢天霜。” “我真没有!” 宁世嘉一激动,脸就红,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于是齐缜盯着他看,脸更黑了:“你脸红了。” “我那是被你气的好吗?”宁世嘉一掌按上齐缜的脸,也不顾够不够体面,“我都说了不喜欢不喜欢,你还硬给我扣锅,窦娥都没我冤。” 齐缜被他一句话逗笑,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好吧,是臣错怪陛下了。” 宁世嘉瞪他:“本来就是你错怪我。” “好,那臣给陛下赔罪。”齐缜望着他,“臣答应陛下,会早日回宫,好不好?” 齐缜跟哄人似的,宁世嘉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有点刺挠地扭了下身子说:“你这叫什么赔罪?你早点还是晚点,与朕何干?反正露馅了,你们齐家才是首当其冲的。” “那臣回宫,给陛下带梨花酿?” 宁世嘉一听,顷刻眸底像盛了光芒:“当真?” “真,不过就只一壶,贪多不好。”齐缜失笑,“陛下怎么跟酒蒙子似的。” 宁世嘉嘿嘿一笑,没答话,又见齐缜把他方才甩出去的折子放回案上。 “折子不必每份都批,像这些无聊的,陛下放着,等次日让宋采收出去就好。” “还不都是之前太傅总说,每条都要用心看,结果今天看了那么多,全是让朕生孩子的。”宁世嘉撇撇嘴,“真不知道他们着什么魔了。” “那陛下想生吗?”齐缜问。 宁世嘉眼珠子一转,狡黠笑道:“我想生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你又不能给我生,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齐缜低低地发出一声闷笑:“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 宁世嘉原本想胡侃的,并不是真觊觎齐缜,毕竟齐缜平常也老说不着调的话以取他乐子,他不过一报还一报。 可是显然脸皮还是没有面前之人来的厚,道行尚浅了。 “除非你真天赋异禀了。”宁世嘉白了他一眼。 “臣可没胡说。臣听闻,西域有一种丹药,名如其意为‘生子丸’……” 宁世嘉赶忙把他嘴捂上了。 齐缜双手抬起,作投降状表示不说了,宁世嘉才松开他。 “口无遮拦。” 宁世嘉故作严肃地批评他,好似和从前反过来了一样。齐缜成了被训者,宁世嘉头头是道地数落他。 “那也是关心陛下,陛下很喜欢孩子吗?”齐缜轻声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这种东西,水到渠成最好。”宁世嘉随口回道,便催着他,“你还不走吗?” “陛下都不想同臣多说几句?好几日呢。”齐缜说着,对上宁世嘉如利刃般的眼神,笑了笑,“好吧,那臣告辞了。” 其实宁世嘉心中还是有些不舍的,这段时间他晚上就去凤仪宫,同齐缜同榻而眠,好装得两情缱绻。而今晚就见不到这人了,但他还得独身留在凤仪宫。 “路上小心,我让宋采送你?” “不用。”齐缜站直身,拍拍衣袖,“走了,陛下记得想着臣。” 宁世嘉眼不见心不烦地摆手让他快走。 待齐缜离去后,宁世嘉心不在焉地又看了几本奏疏,宋采就进来禀报。 “陛下,知乐的戏班子今晨已请入宫了。现下章姑娘在外头等着您,想邀您去一见。” “好,这就来。” 宁世嘉搁下狼毫,起身走了出去。 “千鸾见过陛下。”章千鸾依旧穿着浓墨重彩的衣裳,整个人犹如盛夏的骄阳似的。 不过这“骄阳”太热了也不好,宁世嘉是欣赏章千鸾洒脱的性子,但对方有些过于自来熟。 反观宣如盈,她又太内敛拘谨。 总之,和两人相处下来,宁世嘉是全然只把两人当做妹妹,一个活泼些,一个安静些。 “章小姐怎么日头这样晒也不请个轿子?”宁世嘉抬手挡了挡日光,关怀了一句。 宣云珠特批宣章两家的姑娘可在宫中行轿辇之便,无疑是怕她们来回走动累到。 “统共就几步路,说不准自个儿走来更快呢。”章千鸾笑着说,“陛下若是不嫌弃,唤我小鸾就成,日日章小姐的,怪生疏。” 宁世嘉抿唇,没接话,同章千鸾一并往西去。 甫踏入教坊司,就有人亲迎,宁世嘉让他们都退下,说要和章千鸾单独瞧瞧,不必随侍后,就跟着章千鸾来到一处楼台水榭中。 只见那阁中央一人,伴着古琴曲一身青衣甩袖,翩翩起舞,身上的首饰叮呤作响,露出的肌肤纯白如雪,腰肢柔韧更是极好,宁世嘉正巧见她下腰,和她对上一瞬目光。 不过片刻,那人凌空旋身转圈,姿态恍若春燕轻盈,在愈烈的古琴声中徐徐地停下了舞步。 宋采适时出声:“前方是何人?” 那两人一个收琴,一个敛袖。收琴的是个俊秀的男子,而敛袖的就是适才跳舞的,二人上前,见着了宁世嘉衣摆上绣着的龙纹,跪下行礼:“草民知乐拜见陛下。” “免礼。”宁世嘉略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两道男声,只不过一个更偏阴柔些,随即再次对青衣确认道,“你……是知乐?” “是。”那人很是乖顺,长了张白白净净的脸。 宁世嘉几乎同一时间就想起了齐缜。 齐缜扮女装在身量上还有些违和之处,可面前的知乐却丝毫不见。若不是知乐开口,宁世嘉就要唤一句“知乐姑娘”了。 “你舞得极好,方才那曲子,可是《绿腰》?” “是,陛下看过?” 宁世嘉摇了摇头:“猜的,不过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不俗。” “陛下谬赞。” “朕请你进宫,是有一事相托。”宁世嘉觉得不用再看了,知乐这般厉害,都快要赶上宫里的教坊司了,“你可愿在太后生辰宴上献舞?” 知乐受宠若惊地抬头,自然就看清了宁世嘉温和的面容,好一会儿才道:“陛下相邀,知乐愿意。” 章千鸾在一旁笑,故作惊讶:“没想到远近闻名的知乐,竟是位男子。可惜上次我想同知乐大人说话,知乐大人可是理都不理我呢,身旁的小厮还挡着我,解释说,知乐大人要等什么机缘呢。果然,还得是陛下。” 章千鸾这话暧昧又揶揄,宁世嘉一愣。 就是有没有可能,他是皇帝,要是他问知乐,知乐死犟着不说话,他一生气把人砍了怎么办? 第34章 第34章 敲定下知乐要在太后生辰宴上献的曲目,宁世嘉闲时便会同章千鸾结伴去瞧知乐排舞。 知乐没有再用以前曾跳过的舞曲,而是和古琴男子新谱了一首,足以见贺礼的赤诚用心。 经过几天的相处,宁世嘉倒觉得同知乐很是投缘,而且对方看起来亦不是很在乎那些身外钱财之物。在得知知乐除了舞还擅琵琶后,想起教坊司里还存有一支名贵的黄檀琵琶,宁世嘉便将这物提前赏给了知乐。 不过宋采在领旨去将琵琶取出,赠予知乐后,回来同宁世嘉讲了几句小话:“奴才总觉得今个儿那人要将奴才往死里瞪了……” 宁世嘉诸事繁忙,晨时下朝还被齐太傅揪去默写诗书,身心俱疲,今日就没去教坊司。听到宋采这么说,他漫不经心地抬头问:“哪个人啊?” “就是那个总在知乐大人身边奏曲伴乐的啊,长得俊俏,但总是一副臭脸。” 宁世嘉了然,古琴男子名唤明章,他平常没怎么注意,经宋采这么一提,两人好似确实是寸步不离,而且明章时常垮着脸,同见人总笑的知乐一起就更鲜明了。 “你也都说他是臭脸了,瞪不瞪你,你竟也能看出来?”宁世嘉失笑,“莫不是你想多了,大热天跑这一趟也辛苦,去找你小蝶姐姐讨碗冰酿喝。” “陛下,奴才真没诓您。”宋采瘪瘪嘴。 “好了好了。”宁世嘉安抚他,转头又道,“用完膳朕要去一趟寿康宫,你先备着。” 他想起昨夜太后训他的话,许是这段时间因为知乐,白日里与章千鸾常常见面独处,宣云珠就来敲打他,说做皇帝不要厚此薄彼,意思是要他也看一看宣如盈。 宁世嘉对两人真没什么男女之情的想法,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所谓“厚此薄彼”一说,但章千鸾和宣如盈二人说是入宫侍奉太后,但在外人看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分宠。 宁世嘉只好应下,允诺宣云珠明日去见宣表妹。 如今宣章两位姑娘都住在寿康宫的偏殿,不过一东一西,宁世嘉先去给宣云珠请安,之后才踏入宣如盈所在的暖玉阁。 宁世嘉没让下人去提前告知,不过守在门口的侍女也只有一位贴侍,正满脸不耐地打着扇子,整个庭院都冷清得很。 那贴侍瞧见宁世嘉来了很是欢喜,仿佛她才是宣如盈似的,刚想见礼,就被宁世嘉抬手打住,从宋采手里接过食盒。 “你在外头候着吧,朕进去看看表妹。” 说罢,宁世嘉抬脚便去,里头焚着一种淡淡的清香,足以沁人心脾,他一嗅,心中伴着夏日的躁闷似乎都散去了不少。 宁世嘉望见宣如盈正背对着他坐在桌案前,手边是一打手稿纸,远看上面是一排清秀端庄的字,看起来就像是在抄写什么诗文。 刚想唤她,宁世嘉就听到人正执笔歪着脑袋看向窗外,口中正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这剧情不对”“前面还是亲额头更好些”“要循序渐进啊”之类云云,时不时还重新低下头在纸上涂改。 尽管偷听偷看的这种行为实在有损君子气度,但宁世嘉从来不把自己看成君子,于是放轻脚步,略有些好奇地凑过去。 “算了,男人就是要动起来,还是让他们直接床上见吧!” 忽地宣如盈一拍桌案,一改平日的文静,豪爽地大放厥词,让宁世嘉猛眨了好几下眼。 宣如盈说完仿若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地“唰唰”写上好几行,宁世嘉这下进退两难,出声不行,出去也不行。 随即他把目光挪向一旁的桌案,除了纸还有层层叠叠的几本书册。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写着《青山志怪·贰》。 他一惊,这不是他之前同宋采讲过的那本鬼怪书吗?! 宁世嘉不爱读书,但很爱看闲书,他屋里头的话本大多数都是自己偷溜出宫时挑着感兴趣买的,以及让手底下的太监趁着休沐出去帮忙带的。这时间一长,他就有了一柜子私藏的话本。 这《青山志怪·壹》就是他前年最喜欢的一本,主要讲的是发生在一座荒凉的青山上,人类与山上精怪的恐怖故事,像什么狐狸精与穷书生,白蛇精与农夫,鹿精与药师。 宁世嘉最初也和宋采一样以为,这是本人妖殊途,感天动地的情爱小说。但宁世嘉在连看完两个小故事,基本都是由爱情展开,再不断反转变成深夜鬼故事之后,他反倒觉得越来越有趣。 他当时津津有味地看完,盯着书册上标的“壹”,那有一就有二,他苦等这位名叫“水何澹澹”的笔者再出续集贰,结果两年过去,都等到他登基了,《青山志怪·贰》都没有再出现。 而如今这本书却安详地躺在宣如盈的桌上。 宁世嘉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声,指着贰册:“表妹,这……这本书,是你的吗?” 宣如盈一听见身后的声响,像是做贼似的,立刻把手里的纸全都翻了页,连笔墨都来不及放下,不小心打翻了一点出来沾在袖口上。 “陛、陛下,见过陛下!” 宣如盈紧张到“表哥”都没叫,素来温声细语的嗓也比平常洪亮了些,虽然对着宁世嘉做礼,但身形还是拼命想遮住身后桌上的物什。 “呃……你别……你别紧张。”宁世嘉见状,手脚更是局促,“朕不是有意的,朕是来看望表妹的,听母后说表妹近日食欲不振,朕便给表妹带了些消暑的吃食。” 他收回手,指了指手上提着的食盒,朝宣如盈友好地笑了笑。 “……多谢表哥关怀,如盈无碍。” 宣如盈也不敢让宁世嘉就这么干巴巴提着,上手接过食盒:“如盈这儿有些乱,表哥莫要介意。” 她看起来在防备地后避,宁世嘉没有贸然上前,两人间像隔着一条逾越不过去的天堑。 “不会不会。”宁世嘉心虚道,目光又不自主地向那本续集瞟,“那个……《青山志怪》,朕可以看一下吗?” 宣如盈微怔,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将那本书拿起来,递给宁世嘉。 “多谢。”宁世嘉欣喜,不禁说道,“朕之前看过这本书,一直在等他出续作,原来已经发售了吗?可是朕一直都找不着。” “你……咳咳,表哥很喜欢这本书吗?”宣如盈试探问道。 “当然!朕觉得特别有趣。”宁世嘉想到上次自己把宋采吓得瑟瑟发抖就偷笑起来,“比起那些恩怨情爱,这些故事说给胆小鬼听,能将他们吓得不行呢。” 宣如盈:“……”恶趣味还挺重。 虽然她写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朕觉得,书里的剧情还是非常好的,打破常理,让人意想不到,回味无穷……诶,对了,你这书到底是从哪儿淘的?朕真的等了第二册许久,过几天定要差人去带一本回来。” “只有这本孤册了。”宣如盈垂眸,“表哥若是喜欢的话,便拿去吧。” “那怎么行?这多不好。” “这本不会有其他的第二册了,表哥想要的话,就只能拿这本。” 宣如盈此话一出,让宁世嘉愣在原地。 想到宣如盈方才的话,他瞪大眼睛:“这、这书是你写的?” “是。”宣如盈难得见到这么喜欢她写的《青山志怪》的人,她原以为无人期待,没想到宁世嘉竟如此捧场,“当时我写完第一册,卖得不好。书阁老板同我说,现在大家都爱看那些情情爱爱、恩恩怨怨,无论爱恨,越复杂越好。但我不想改写这本,还是按着本心写完了第二册去投,结果发现没有人愿意收,所以我就单独誊写一份,自己收藏了。” “怎能如此?!”宁世嘉愤恨道,默默小心眼地在心里诅咒了一遍拒绝了宣如盈二册的所有人。 “所以陛下这么喜欢,就拿去吧。它也算是遇上了有心人,没有就此埋没。” 宣如盈温柔地看了眼宁世嘉手里的《青山志怪·贰》,对他粲然,身心也松快了许多。 宁世嘉拿了宣如盈的好处,对她更加热切起来,刚想帮人收拾下杂乱无章的桌面,就被宣如盈大喝一声:“陛下!” 宁世嘉茫然地看着她。 “如盈自己来便好……”宣如盈赶忙把散落的纸张叠起来,都收到一旁去。 要是让宁世嘉看到她在写的内容,那才是真的不得了了。 宣如盈缓了口气,只留下几本书,宁世嘉掠过一眼,部分是爱情话本,他看过,便兴致高昂地和她交谈起来,两人犹如打开了话匣子,就着宁世嘉带来的吃食,度过还算充实的下午。 傍晚宁世嘉回到紫宸宫,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宋采捧着一封信进来。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宁世嘉在一边喝炖梨汤,饭前开开胃,一边看着从宣如盈那儿带来的《青山志怪·贰》。 “是金粼带来的信,说是小齐大人给您的。” 宁世嘉放下书接过,先把梨汤一口气喝完,还没咽下,打开信封抽出纸,里面就短短几个字。 “陛下,见字如面。 近来可好?可有想我?记得多食饭,睡饱觉,我很快就归家。” 落款只写了个“稻”字。 宁世嘉差点一口梨汤喷出来。 搞什么东西?他还以为是什么密信。 宋采觑一眼宁世嘉变幻莫测的脸色,唤道:“……陛下?” 宁世嘉忍了又忍,最后说:“去跟金粼说,让他家主子,没事不要浪费纸和笔墨。” 宋采一头雾水,还傻乎乎地问了句:“那陛下您可要回信?” “回什么啊?”宁世嘉把信纸甩给宋采,让他自己看。 宋采受宁世嘉这段时间的熏陶,文采斐然,读了信纸上的内容,略有些尴尬地还回去,放在案角:“奴才这就去和金粼说。” 宁世嘉“嗯”了一声,又低头看书,心思却拽不回来。 这算什么?归家……家书? 他想到小时候稻稻给他写的那些信。 没过多久,宁世嘉又默默把那薄纸收回来,再细看了一遍,最后重新捋平整,收回信封里,压在他桌下暗格的玉玺下。 齐某:人在外地,但时不时就爱骚扰一下老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5章 宁世嘉自从在宣如盈那儿讨回《青山志怪·贰》后,连吃饭睡觉都抱着那本书,手边再放本字典,遇到不懂的好速速查阅,再逐字逐句地认真地品味,连带着指甲都啃秃了好几块。 他挑灯夜读,宋采瞧见他不睡觉,还大着胆子嘀咕了句“陛下若是读正书也这般勤奋好学,不出一年定成一代圣贤”,结果遭了宁世嘉恶狠狠的瞪眼。 宁世嘉用三天看完了那本续集,顿时怅然若失,待到次日才带着书去见宣如盈。 甫走近暖玉阁,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仔细一听,那嗓音都还挺熟悉。 宁世嘉依旧没让下人传报,让宋采在外头守着,大步一跨迈了进去,见到宣如盈和章千鸾正脸贴着脸共看一本书,心底还稀奇这二人关系何时这般亲近了。 “表妹,千鸾姑娘。” 宁世嘉打了声招呼,面前两人瞬间噤声,活像是宁世嘉突然造访打扰到了似的,他一时有些尴尬。 章千鸾先是和宣如盈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把书收起来,章千鸾让宣如盈背到她身后放好,自个儿率先上前行礼:“见过陛下。” 宣如盈匆忙地收拾妥当后,也上前,被宁世嘉拦住:“都不必多礼,方才你们在瞧什么书呢?” 章千鸾和宣如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世嘉眯起眼,他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这俩人不对劲。 不过问是哪本书,有这么难答吗? 有鬼,一定有鬼。 于是他故意道:“好啊你们俩,私下偷偷看书不叫朕,现在朕多问一句也不行了?朕今日倒要看看是何书这么好看!” 说罢他就猛地一突袭,就要越过宣如盈,直朝方才她藏的地方去。 “等等——陛下!”宣如盈着急忙慌的,这会儿也不顾礼仪尊卑,上手只来得及扯住了宁世嘉衣裳上的腰带,力气奇大,勒得他往后踉跄了一步。 宁世嘉差点要把刚用过的午膳给拽吐出来,他身边这都是什么人啊,力气怎么一个比一个大。 宣如盈见用力过猛,骤然松开,“啪嗒”一下,宁世嘉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顺带把一旁的木凳给带倒,轰然一声巨响。 宁宣章三人:“……” 章千鸾看这连环反应目瞪口呆,宣如盈吓得连忙把脆弱如纸的宁世嘉扶起来。 外头的宋采听见里头要命的动静,直接冲了进来:“陛下!您没事吧!” 然后他就看见宁世嘉撅着个屁股,很是柔弱地被宣章二人架着站起来。 宁世嘉觉得今天也是很丢脸的一天。 他故作坚强地拍了拍脏兮兮的屁股,忍下那一阵钝痛:“我没事,我当然没事啊。” 三个人都狐疑地看着他。 “你出去,别瞎闯,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宁世嘉咳嗽两声,把宋采打发走。 “对不住表哥,我适才不是有意的……” “你这手劲儿也忒大了些。” 宁世嘉和宣如盈同时出声,宣如盈看起来很是愧疚,还想着要跪下请罪,被宁世嘉拉起来。 宁世嘉扶着腰下身,捡起刚才一并掉落的《青山志怪·贰》,珍惜地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宣如盈:“朕今日是来还书的。” 宣如盈没有接过,干脆道:“表哥不必还了,既喜欢这本书,就当如盈赠予您赔罪的。” 宁世嘉望着她,忽然福至心灵:“你当真是诚心要赔罪?” “自然。” “那好。”宁世嘉脸变得很快,把手往两人中间一摊,没有慷慨的皇帝样,无赖样倒是十成十,“朕要看你们方才看的那本书。” “这……”宣如盈抬头觑他一眼,“这不太好吧……” “如何不好了?朕不过就向表妹讨一本书而已,表妹这样,倒让朕好生伤心。” 章千鸾闻言在宁世嘉身后抽了抽嘴角。 最终宣如盈还是抵不过:“那……好罢,不过陛下要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看完之后,能不能当做没看过?” 宁世嘉一噎,这什么诡异的要求。 他现在对那本书更好奇了。 “朕答应你,拿来吧。” 章千鸾闻言,去将那书拿出来,递给宁世嘉。 只见那封皮上写着《金玉传》。 宁世嘉眉毛一挑,这不是很正常的一本书吗?大概是谁的自传吧。 他还特意瞧了一眼笔者,上面用小楷写着“水何澹澹”。 居然还是宣如盈写的。 他看完《青山志怪·贰》之后,已经对宣如盈百般佩服,今日除了还书,实际上还想问她讨一讨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书看。 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宁世嘉翻开第一页,就近坐在案前,余光瞥见宣如盈和章千鸾依旧和护法似的在原地傻站着,顺口说道:“坐。” 然而两个人硬是不敢上前一步。 宁世嘉正想看完第一页抬头问怎么了,结果陡然瞧见一行字。 ——“金玉的伤踝被那身量高大的屠户用一掌握住,一双含情的眼仿佛瞬间化了水,泪汪汪地瞧着屠户,仿佛疼极怕极。屠户被这般艳景激得呼吸都缓了几分,来回摩挲着手心里那块柔嫩的皮肉。” 宁世嘉:“?” 这个剧情怎么奇奇怪怪的,不是采药小伙伤到脚,结果遇见好心屠户准备送他回家了吗?怎么还摸起来了? 宁世嘉见状往下翻。 ——“金玉咬着唇唤了声‘疼’,欲将脚腕往回缩,被屠户牢牢钳住,布满泪痕的小脸也被趁机偷了香。” 宁世嘉瞪大眼睛,紧接着就被下文屠户说的那句“乖,好哥哥疼你”给震憾到头皮发麻,往下什么意乱情动更是不可言说。 这是……断袖啊!黄书啊! 宣如盈一直注意着宁世嘉的神色,好想着待会儿该怎么请罪才不会让皇帝治她个“恐污圣听”的罪名,立刻跪下了:“陛下……” 章千鸾见宣如盈跪,也跟着一起跪,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种话本子在市面上也流传了许多。 若是陛下接受不了,那也只能说明陛下思想和那些老顽固似的,迂腐。 章千鸾秉持着“凡是错处,多从他人身上寻因”的态度不甘不愿地跪着,嘴皮子倒没动。 宁世嘉虽然有被惊讶到,但还不至于因为一册话本降罪于二人,更何况宣如盈是“水何澹澹”,他还想让人给他写青山志怪的叁肆伍陆柒捌呢…… 于是他憋了老半天,哈哈干笑两声,合上书:“好书,是本好书啊。” 然后他顺手把宣如盈的手拉上来,把《金玉传》目不斜视地还了回去。 “……” “呃……陛下要是想看的话,如盈这儿还有几本,绝对适合陛下!”宣如盈反应极快,把叠放在木箱里的书搬了出来,挑了几本时下最新的话本,有讲情爱的,亦有悬疑的。 宁世嘉很快就挑了几本想看的带走,说是过阵子再还。 宣如盈自然是说“好”,只求人立刻把《金玉传》的内容忘记。连宁世嘉说想看《青山志怪·叁》,她都连声应下,说陛下想看,她今晚就动笔写,不日便能呈上。 宁世嘉思忖,觉得倒也没什么,反倒还收获了自己想看的书的续集,本来宣如盈上次都说不打算写了,这也算个意外之喜。 宁世嘉便乐滋滋地同人告别,抱着宣如盈的一堆话本与宋采离开了。 而目送着宁世嘉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的章千鸾撑着下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微微颔首。 宁世嘉回到紫宸宫,想到宣如盈还要替他写续集,便着人赏了些东西送到寿康宫去,有吃的亦有贵重的。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说是宣家七小姐甚得陛下青眼。 但很快亦有另一则传出,说是皇帝日日带着章大小姐出入教坊司,请知名乐班只为博红颜一笑。 两则传闻都在意旨中宫失宠。 宁世嘉没怎么在意,只因他近日除了每日日渐敷衍地料理政事以外,不是去看知乐排舞,就是窝在宫里看闲书。 不过他也注意到,知乐身旁那个叫明章的,似乎对他来教坊司找知乐这件事意见很大。 宁世嘉某天经过教坊司的那片太平花树林时,听到那个冷脸的明章对知乐说了句“那皇帝天天来找你能安什么好心”。那之后他就留心留意,发现真是如宋采所言,明章默默瞧他时,眼中没有行礼时的恭敬,只有凶恶的狠意。 宁世嘉是真冤枉,他要对知乐有所图,那也是想让知乐在太后生辰宴上不出岔子。 更何况他觉得知乐好像也挺喜欢和他闲聊的,他仅是把知乐当作好友了。 宁世嘉叹了口气,决定这几日都先不去教坊司了,抱着书册合衣上榻。 齐缜走了大半个月,本是回齐府一趟,后来又让金粼传信说是去凉州探虚实去了,宁世嘉也就没有夜夜都去凤仪宫,干脆少走些路,独宿紫宸宫。 夏夜热,殿内支了窗通风。今夜宋采守在殿外,宁世嘉看话本看困了,便熄灭烛火,将书册压在枕下,蹬了蹬脚,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 夜半,宁世嘉总觉得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以为是宋采跑进来了,想睡在榻下,便嘟囔着开口:“宋采……你快点躺下……别吵……” 下一秒他脸颊一痛,是被揪醒的。 “啊!” 宁世嘉睁开眼,望见坐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黑影,凭着月色,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陛下,别来无恙啊。”齐缜咬牙切齿道。 失踪许久的齐某要和放养的老婆算账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