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可以回溯,那么楚月安希望今天早上他因为左脚出门摔倒卧病在床,而非被陆景辞带着在春湖边遇上换了一身新衣的陆双婵和顾少室。
如今本就不是泛舟的好时节,能想出这个点来春湖的三皇子和四公主多少可以说是卧龙凤雏了。
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不论是对于陆景辞、顾少室还是陆景贺,都是船家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皇亲国戚虽有自己的船队,却没有早前的准备。如此一来,春湖上规制足以匹配几人身份的,只剩唯二两艘画舫,而其中一只自然是被陆景贺开走了,于是乎,他们四人竟不得不乘上同一艘船。
画舫虽繁华精美,楚月安却没有赏玩的心思,反观坐在他身侧的陆景辞和他对面的陆双婵——这两位皇眷自然占据着临窗赏景的好位置,皆神情悠闲,眺望窗外,一点也不关心待会会发生什么。
楚月安心中焦急,却不能言说,方才四人于湖畔匆匆一面便急急上了船,楚月安本以为太子会立即下令手下动作,毕竟陆景贺对其他人来说是皇亲国戚,对陆景辞来说却只不过是“兄弟”罢了。身为太子,惩戒一下顽劣的弟弟,无人能够指摘。
可上了船后陆景辞便像是把这件事忘诸脑后一般,甚至遣人上了茶水点心,就是不提半个字吕柚宁的事。
难道是陆景辞还想让他开口求情?楚月安暗忖,可吕柚宁毕竟也是侯府的女眷,若她真在皇家手上出了差错,便很难对世家做交代,更甚于会使得皇室与世家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一同破裂,因此,楚月安不信陆景辞真的不急。可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或许是关心则乱,楚月安神情稍有破绽,没想到,上船以来第一个和他搭话的人,竟是他对面的顾少室:
“堂妹怎么脸色这么白?可是心中有什么不安?”
楚月安抬头对上他视线,顾少室被陆双婵那么一哭,如今的衣服显然也换过了,只是方才在岸上他只注意到了陆双婵那一身鲜艳无比的裙子,倒是忽略了站在她身边的顾少室。他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绫缎袍子,外搭件石青色刻丝鹤氅,看上去雅致而低调,也难怪方才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无妨,许是湖面风大,有些受凉罢。”楚月安轻咳两声,低头避开他视线,顺便抬手将自己纱衫的领口略微向上提了提,他不知那里是否有太子留下的印子,却也在低头的瞬间错过了顾少室颇有深意于他脖颈上的一瞥。
陆双婵本来还安安静静,此时一见顾少室和楚月安搭话,立马便不乐意了,一把拽住他手臂:
“川行哥哥,你别和她说话,你过来看,那湖上的礁石,是不是很像一只小兔?”
顾少室显然本要再与他说什么,此时被陆双婵拽住,只好无奈地朝他笑笑,随之依言侧首去看陆双婵手指的东西。
楚月安不在乎他们俩谈情说爱,他现在只关心吕柚宁安不安全,有没有出事,可既然陆景辞没有主动开口,他便没立场当着顾少室这个“外人”向太子询问。
许是他的神色不安到连方才便对他摆着冷脸的陆景辞也注意到了,他稍稍倾声过来,正当楚月安以为陆景辞多少要透露点消息时,只见太子殿下一伸手,将围在胸前的玄色披风罩在了他肩上,同时还不忘一脸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温声说道:
“方才便让你添件衣服你也不愿,现在叫冷?本身身体就不好还硬要来春湖泛舟,我看你呀,是又想得风寒了?”说着,贴身过来,两手将他胸前衣带系紧,接着右手食指弯曲,以指背刮了刮楚月安鼻梁。他连眼角也染着笑,与方才的满面冰霜判若两人。
这一举措太过突然,楚月安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没在陆景辞伸手过来时起应激反应。
陆景辞将他因为惊讶而双眼微微睁大的神情收入眼中,心情颇好,收手又坐回原位,不再理他。
楚月安下意识顺着他举动看过去,却对上了顾少室向他投来的极富探究的视线。
楚月安有口难辩,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根本就没想来春湖,说自己身体一直都很好,近期也没得过风寒?
楚月安勉强对他挤出个笑来,默然垂首吃茶。
陆景辞这番举动,说白了就是故意做给顾少室看的,他即便是真说了也没用。
不过这倒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事,而是就在方才,他总算想清楚了。
陆景辞一定是早下了指令,或者说,他本人也许都不必亲自前往现场,春湖就这么点大,派太子亲卫直接乘船靠近然后制服陆景贺不行吗?那么陆景辞非要过来,其一也许是顾及着楚月安要来,其二也许就是……
陆景辞就是想亲眼看看待会陆景贺会出什么狼狈样,他好获得心理上的愉悦。
方才楚月安在酒楼里便发现了,这位大衍的太子殿下,是有那么点恶趣味在身上的。至于是怎么发现的,楚月安微阖了阖眸,他不想回忆第二遍。
而另一个,也就是手握重权的顾少室顾丞相,显然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像他一样,既然太子不主动提,他便全当不知。
正思量,船身忽然一晃,楚月安思绪受扰,下意识侧目,越过陆景辞看窗外景象,只见一角画舫出现在视线之中,那画舫周遭果不其然围了四五艘小船,其上各站着身穿太子亲卫服饰的下属。
而也是这一晃,正要为几人端上饮品的侍女两手一滑,竟是将杯中果酿大半洒在了顾少室身上。
“咚”一声,那侍女双膝跪地,两肩发抖:“丞相…丞相饶命!”
顾少室低头看一眼自己被洇湿的衣襟,神情毫不惊讶,完全没有那侍女想象的一般大发雷霆,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
“无妨,是船身忽然晃动,非你之过,将地上收拾好便下去吧。”说着,理了理袖口起身,应是准备去再换身衣裳。
楚月安见船身不再晃动,似是沉了锚,便心知陆景辞想看的“好戏”即将上演,他不愿再等,倏地起身,面色严肃,朝陆景辞说道:
“殿下,臣女心有不安,非靠近一观不可,便先失陪了。”
说罢,不等陆景辞回应,便立刻跟在顾少室身后,一道出了船舱。
甲板之上。
楚月安今日出行未带随从,此时便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靠近船舷的护栏边上,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在湖心“缓缓飘荡”的另一艘画舫。
陆景贺和吕柚宁所乘的画舫比他们这艘要小上许多,除中央舱室之外便是光秃秃一览无余的甲板,此时那甲板上空无一人,不知道是陆景贺这次出门没带侍卫,还是为了享乐特意遣散侍卫们独自赏玩了。
“堂妹既然担心,为何不亲自过去?”
身后突然靠近一个人声,楚月安微微皱眉,不用猜也知道是顾少室,他略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胸前的污渍还在,只是脱了鹤氅。想来也是,顾少室向来珠玑妙算,恐怕那侍女也是他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找个好由头离开室内,摆脱掉烦人的四公主。
楚月安没心情回他,闻言只是冷冷讥讽道:
“丞相不是向来心系于民,见人有难,怎不亲自出手相救?”
顾少室笑着的嘴角一抿,显然看出他心情不愉,难得不再自讨没趣,只是停在他身边,不再出声。
楚月安便收回目光,观察其那边的情势来。
太子的亲卫们已距离画舫极近,还未登船,可奇怪的是那画舫内室里仍然毫无动静,没有一点声响,若非紧闭的窗户偶尔还能映照出几分依稀人影,楚月安几乎要以为那艘船上根本就没有人。
下一刻,只见一亲卫先行踏上甲板,身法灵敏,几步跨至内室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探头朝里看了看,那房门对着侧边,故楚月安等人看不到。那亲卫未进室内,而是向后稍退了几步,不过片刻,便从内室走出个身穿粉衣的女子,正是被带走的吕柚宁!
楚月安忙出声唤她:
“阿宁!阿宁!”
若是平常,吕柚宁听到他呼唤肯定立刻出声回应,此刻他却是叫了半天吕柚宁才回神。只见她浑浑噩噩抬头,左右环顾,楚月安心中焦急,免不了身子前探,还被身侧的顾少室扶了一把。
那边的吕柚宁终于看到站在船舷边的楚月安,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向他跑来,反而稍稍后退了一步。
楚月安毫无察觉,两人离得又不算太近,自然没注意她脸上表情,只是大致看清楚了她身上服饰齐整,只是略有褶皱,一颗心终于放下,见吕柚宁看过来,连忙招手回应:
“阿宁!这里!”
吕柚宁终于回神,朝她跑过来,停在画舫边缘,与他两两相望。
楚月安此时终于看清她脸色苍白,小嘴紧紧抿着,显然是受了惊吓,正要回身请太子命人将她带过来,却见那画舫内室,接着又走出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来:
这自然是那位陆景贺三殿下了,他身形在常年寻欢作乐的习惯下渐趋发胖,几步走来摇摇晃晃,经江风一带,散来一股扑面的酒气:
“谁…谁啊——打扰老子、打扰我喝酒…嗝…”陆景贺举右手拟空拳作杯,往嘴里倒空气,忽得眼睛一亮,嘿嘿一笑:“诶,大哥,大哥来给我送酒了,大哥——”
他们脚下画舫此时又缓缓开动,更加靠近陆景贺那边,楚月安担心吕柚宁在甲板上被那发了酒疯的陆景贺伤到,连忙跑到两船快要相接的位置等候,伸手欲接吕柚宁。
当此关口,陆景贺忽然脚步一顿,周遭亲卫甚至还来不及拦他,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扒开吕柚宁,将人往身后甲板一推,紧接着双脚脚后跟发力一跳,猛地撞上了还站在甲板边缘的楚月安,他这一下超乎所有人预料,楚月安躲闪不及,“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月安姐姐——”
“楚月安!”顾少室眼睁睁看着他掉入水中,几乎是毫不犹豫,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安安:(咕嘟)你说这…(咕嘟咕嘟)三殿下…(咕嘟)眼睛怎么…(咕嘟)这么瞎呢…
柿子:不好!老婆有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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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意外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