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屿看得很慢，既羞耻又津津有味，小孩子的创造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在——上课摸鱼的时候。
褪色发黄的纸张像是记忆糖果，只是闻到那种腐朽的味道，就让人想起了从前。
周嘉屿抱着手机，反反复复点进和陆洵的对话框，最后蒙着头睡着了。
临江的春末夏初时分，石榴花火红却又稀疏，被雨水打湿之后显得有些可怜。
画室里大多是艺术生，只有几个人还没放弃文化课，周嘉屿算是里面的异类，年轻的美院老师很欣赏他。
“你真不打算走艺考？”宋老师手上纹了个星星图案，脸上还带着大学生未褪去的稚气。
周嘉屿很坚定地摇摇头，“我妈不让。”
赵女士自己就是建筑系出身，绘画功底扎实，图纸堪称艺术品，所以从小也教周嘉屿画画。但更多只是让他当个兴趣爱好，却没想到他越画越升级，熬走了幼儿园小学的兴趣班同学，被老师提到画室来开小灶。
“可惜了，你妈怎么这么想不开，你是有天赋的。”宋老师若有所思，“文化课多无聊啊，那数学物理，你学得明白吗？”
周嘉屿皱了一下眉，这位新来的助教老师应该是还不了解他的情况。
“这是一中的自主招生准考证。”周嘉屿掏出一张纸，上面的黑白大头照片有点模糊。
“这是——你的？”
宋老师也是临江人，自然知道临江一中自主招生班号称是考进了这个班就是半只脚踏入了国内顶尖名校。
周嘉屿很矜持地点点头。
“草……”
意识到不该在学生面前说脏话，宋老师很快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老天爷有点不公平了吧……”
这一教室偏科的，这个臭小子倒是全面发展，宋涛瞄了两眼准考证，“没多少日子了你还不在家好好备考啊，这时候了还来画画。”
“手不能生。”周嘉屿没抬头，视线还落在眼前的素描纸上，他小时候学过不少东西，那会赵女士和周先生工作都忙，就找个机构，把他扔进去，包年。
大多数都没有坚持下来，有些还深恶痛绝，只有对画画还算有热情，十几年画下来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宋涛看周嘉屿的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他在这家机构实习，有点玩票顺带赚零花钱的意思。都说文人相轻，搞艺术的大多一个样，他看这里的许多小孩都是没有天赋硬学，砸钱买声响听。
好不容易遇到个有点天赋的，居然还不屑走专业道路。
放在讲台上的手机响了两下，宋涛拿起来一看，对周嘉屿说，“你妈打过来的。”
“阿姨您好，过来顺道接周嘉屿是吧，好，我问问他。”宋涛一手把手机举得远远的，又扭过头喊周嘉屿，“你这画还要多久，你妈说马上从公司过来顺带接你回家。”
“还得一个小时。”光影在纸上跳跃，明灭处呈现出近乎真实的视觉效果，周嘉屿喜欢画画也是因为创作是一个放空自己的过程。
清空大脑里繁杂的那部分东西，让想象蔓延进去，创造新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下雨天的缘故，画室里人不多，新一届的高三美术生在单独的教室里，气氛比这里压抑得多。
“阿姨，他还得一个小时，是是是，好。”
应和了一阵，宋涛又传达说，“你妈说去附近工地看一眼进度，过会来，要是晚了你就在这多待会，外面下雨别自己走了。”
周嘉屿点头，眼皮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酸涩。
宋涛倒是颇有兴致，问：“你妈妈是设计师啊，我们这附近不就一个工地，艺术馆那个。”
“那不是设计院的项目嘛，你妈妈是设计院的？”
周嘉屿有点烦这个年轻的老师，话太多，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点了点头，也没搭话。
宋涛对设计院兴趣很大，搞艺术归搞艺术，谋生又是另一回事了，设计院项目多，需要艺术策划美术作品的地也多，只可惜底下的学生貌似全身心沉浸在了自己的作画当中，眼睛都没抬。
周嘉屿是很佩服赵美林的，她没学过画画，大学志愿也是稀里糊涂填的，进了建筑系之后两眼一抹黑。
不会画画，只好自学，照着图书馆借来的书，硬着头皮问同学问老师，辛辛苦苦一年，最后成绩位列前茅拿了奖学金。
赵女士说起这段往事眼里总是闪着光的。
附中的同学里也不乏杨明那样的富二代，亦或是父母身居高位的，但周嘉屿还是觉得自己亲妈最厉害，建筑设计师。
那栋临湖的漂亮图书馆，赵女士就参与了设计和施工。
每次和同学去，周嘉屿心里都是骄傲的。
他喜欢赵女士的职业胜过周爸的外企工作，虽然赵女士工资没那么高，但实实在在能让自己的设计作品屹立在大地之上。
一栋楼要经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为多少人遮遮风挡雨，其中承载的东西比建筑本身还要沉重许多倍。
周嘉屿回过老家，那里的老房子说是有半个世纪了，砖瓦间的缝隙里透下阳光，明亮的光束照亮了灰尘。
那些年他很痴迷于和赵女士去看各种各样不同的建筑，拍照，再画下来。
画画的时候时间流速是很不均匀的，当周嘉屿再抬起头时，宋涛单手闭着眼睛撑着下巴在讲台上昏昏沉沉。
他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周嘉屿没出声把宋涛喊醒，在书架上抽了本画册慢慢看，赵女士工作责任心强，在工地上多待会是经常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总是有些不舒服，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好像时钟被调错了指针，照旧是一分一秒地走，却是说不出的谬误。
风吹得门吱呀一声响，宋涛惊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了眼手机。
“周嘉屿你妈妈还没来啊？”
他声音还是散的，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拨弄着手上的陶瓷戒指。
这会周嘉屿也是觉得有点太晚了，赵女士就算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也应该打电话来跟他说一声，或者叫周爸来接人。
再说，自从她怀孕之后，不是很多工作也都交接给同事了嘛。
周嘉屿问：“宋老师，我能借您手机打个电话吗？”
宋涛摆摆手，“拿去。”
“谢谢老师。”
周嘉屿先打给赵美林，电话一直没接通，他站在窗户前，雨水拍打在玻璃上，心脏莫名猛跳了两下。
“是不是手机没电了啊，你给家里其他人打个电话试试？”宋涛在旁边看着，他也想早点下班了。
周嘉屿也就记得两个人的电话号码，这会只能给老爸打过去，出乎意料的是也没人接。
电话那天空荡荡的电子音总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能是有事？”宋涛接过手机，说，“要不你去高三那边待会，我先出去吃饭了，你饿了没，要不我给你带一份？”
“我不饿，不用麻烦了。”周嘉屿今天胃口也不怎么样，到现在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
“那行吧。”宋涛把钥匙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刚走到门口手机突然响了，正巧天边一声闷雷劈下，把他吓了一大跳。
“谁啊？”
“周嘉屿爸爸啊，刚刚他是给您打电话了，您看方不方便来接一下，他妈妈——”
“什么？”
“哦，好，我……我知道了，我现在给他打车……”
看到宋涛转过身来脸上那错愕的表情，周嘉屿愣了一下。
“宋老师，怎么了？”
宋涛咽咽口水，“没事，你别着急，你妈妈出了一点小事故现在在医院，我打个车送你过去。”
周嘉屿几乎是瞬间想到今天右眼皮莫名的不适。
“别着急别着急，我现在叫车，这大下雨天的。”宋涛手抖了两下。
那会周嘉屿还没敢往坏处想，安慰自己，小事故，应该没什么事。
是雨天滑了一下，崴着脚了？
想到赵女士肚子里还不知道性别的小家伙，他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就不送你上去啊，急诊三楼。”宋涛挠挠头，“我怕进医院。”
“好，宋老师，车费我下次去画室给你。”周嘉屿脚上运动鞋边缘湿了一圈，踩在地砖上发出吱呀的声音，顾不上等电梯，直接就从楼梯跑了上去。
“出血状况很严重，先止血。”
“怎么还是孕妇，孩子情况怎么样，能不能保……”
“大人都危险……”
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声音，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觉，地上依稀有一些血迹，像是刚刚擦过。
周嘉屿看到周爸的那一刻，恍惚间觉得他突然老了好多好多。
“佳佳，妹妹可能是保不住了，医生说要先做流产手术。”
周嘉屿脑子还有些发晕，不是才做的产检，说那个小家伙发育得很好，很健康，还有点超重了……
“我妈呢？”
他嗓子突然间有些哑。
“在里面。”周爸握住儿子的手，“佳佳，你要坚强一点，妈妈会没事的。”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周嘉屿，还是在安慰自己。
蒙着头睡觉容易做噩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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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