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梨顿了顿,继续温声道。
“再者,衣衫褴褛者,或许家中有难处,或许本性朴素。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信字,是个和字,若只因客人衣着寻常便恶语相向,甚至驱赶侮辱,这传扬出去,损失的又是谁家的声誉。”
“岂不是寒了那些虽不富贵却诚心前来光顾的客人的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握着谢至影的手晃了晃:“夫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这位姑娘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罢了。”
谢至影低头,看着姜稚梨握着他的手。
她手指纤细冰凉,却一点点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暴戾杀意。
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在掌心,目光扫过那面如死灰的绣娘,又看向沈聿。
沈聿立刻会意,赶紧冲着那绣娘和剩下几个吓傻的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滚去账房结工钱!再多说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他心里暗骂这绣娘蠢货,差点把大家都害死,同时也不由得对姜稚梨刮目相看。
三言两语,既点了那绣娘的死穴,又全了场面,还顺带把谢至影的杀意给按了下去。
这哪是寻常盲女能有的急智和胆识。
谢至影不再看那些狼狈离开的人,只专注地扶着姜稚梨,柔声道:“晦气。走吧,我们去别家看看,给你挑更好的料子。”
锦绣阁对面的茶楼雅间,姜青璃本来只是闲坐品茶,等着定制的新衣完工。
她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正好看见那个瞎眼邻居被她男人搀扶着走进锦绣阁。
姜青璃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等着看这对穷酸夫妻怎么被伙计轰出来。
可接下来的情形,让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看见了沈聿。
那个连她公公苏老大人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富可敌国的沈聿,竟然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沈聿在那個叫谢至影的男人面前,竟然是一副恭敬讨好的模样。
姜青璃手里的茶杯顿住了。
她看着锦绣阁的伙计对谢至影夫妇爱答不理,看着谢至影不动声色,看着沈聿突然发难,训斥掌柜,辞退店员……
这一切,分明都是因为那个瞎女人受了点怠慢。
姜青璃下意识地捻紧了帕子。
沈聿是什么人,那是生意场上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在自己店里大动干戈,丝毫不顾及声誉?
除非他是在做给那个谢至影看。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谢至影穿的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可那通身的气度,绝非凡人。
姜青璃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想起自家夫君苏睿,虽然顶着侯府世子的名头,但在沈聿面前,何时有过这等底气。
若这谢至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那她之前对这瞎女人的嘲讽和轻视,岂不是可笑。
她看着谢至影护着那瞎女人离开锦绣阁,沈聿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后面。
苏睿的前程,侯府的富贵,跟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谢至影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姜稚梨站久了,腿有点发软,悄悄往旁边摸,想找个凳子。
谢至影立刻察觉了,扶着她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这榻上铺着厚厚的绒垫,还放着个手炉,显然是刚备好的。
“累了吧?”
他蹲下来,捏了捏她的小腿肚,“让你别跟着逛,非不听。”
姜稚梨轻轻踢他一下:“我想听听布料声音嘛。”
沈聿赶紧挥手叫来两个伶俐的丫鬟。
“好好伺候着!嫂子渴了递蜜水,饿了上点心,要什么给什么!”
转眼间姜稚梨身边就围了三四个人,递毛巾的,扇小扇的,还有个专门给她讲架子上布料花色的。
她倒有点不自在。
谢至影皱着眉翻看挂着的成衣,拎起一件绣满金牡丹的裙子,嫌弃地撇嘴:“俗气。”
又扯了件缀满珍珠的:“晃眼。”
沈聿凑过来小声说:“哥,这已经是今年最时兴的款了!”
谢至影把衣服扔回去,“这些玩意儿配不上她。”
沈聿眼珠一转,拽着他往里头走:“来来来,我知道有好东西!库房有批江南刚到的软烟罗,素净得像月光,绣样也雅致!”
谢至影被他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冲姜稚梨喊:“卿卿你坐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姜稚梨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忍不住笑。
旁边丫鬟小声夸:“谢公子对夫人真上心。”
“是啊,郎才女貌,谢公子和夫人最是般配。”
姜稚梨正低头抿着蜜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
姜青璃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热络飘过来。
“呀,这不是谢家姐姐吗?方才远远瞧着就像你,身子可大好了?”
姜稚梨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紧,面上却温温软软地抬头:“劳苏夫人记挂,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青璃顺势挨着她坐下,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前几日我们哥儿夜里闹觉,吵得街坊四邻不安生,没扰着姐姐养病吧?唉,这孩子就是黏他爹,一刻离不得。”
姜稚梨指尖发凉,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去摸桌上的点心:“小孩子活泼是好事。”
姜青璃碰了个软钉子,眼珠一转,帕子掩着嘴笑:“说起来,方才见谢先生一表人才,连沈公子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姐姐真是好福气,不知谢先生是在哪里高就呀?”
她凑近些,“我瞧着谢先生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寻常人家呢。”
姜稚梨心里冷笑,果然来了。
她捏了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啃,含糊道:“他呀,就是做些小生意,糊口罢了。”
“姐姐这就谦虚了!”
姜青璃提高了声调,又自觉失态,忙放缓语气,“能做沈公子的朋友,哪会是寻常生意人,莫非……是皇商?”
她试探着,眼睛紧紧盯着姜稚梨的脸,想从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
姜稚梨放下糕点,“夫君的事,我从不过问。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我就知足了。”
姜青璃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够呛,正想再套话,却见姜稚梨扶着榻沿慢慢站起来,朝旁边候着的丫鬟轻声说,“劳烦姑娘,带我去净下手。”
竟是直接避开了她的纠缠。
姜青璃看着姜稚梨被丫鬟搀扶着走远的背影,帕子狠狠绞成一团。
这瞎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绝不信那个谢至影只是个普通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