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笼罩着整个榕城,九乐楼旁的参天古榕战在夜幕的阴影里,慈爱地看着树下歇息的打更人。
闻夕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换了一件洗得起毛的衬衫推开了九乐楼二楼客房的门。曾越盘着腿坐在床上,笔记本和相机就放在床上的木桌上。
客房不大,只有一张床,两个大男人今天晚上就挤在这张床上歇息。沐槿是女娃子,媚娘便安排她和自己一间屋儿。闻夕靠在曾越放笔记和相机的桌子旁,看着曾越在认认真真地整理他们的行动计划。
曾越的头垂得很低,闻夕看不清他眉眼之间的情绪。他盯了好半天曾越的脸,随后目光从曾越那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庞转到了他正在写字的那张纸。曾越的钢笔字是整个团里面最好看的一个,政委看了都觉得自愧不如,一撇一捺方方正正的看着就舒服。
“怎么了曾越?看上去闷闷不乐的?不就是被媚娘当面说了两句吗?一回来就这样子?”
曾越抬起两只无神的眸子,看向说出这句话的闻夕,忍不住抬脚踹了一下闻夕:“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我不是被人训懵了,我是梳理计划思路梳理懵了。”
闻夕躲开曾越这一脚,差点儿就摔倒了。他捏了捏鼻梁,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无奈地看着在床上六神无主的曾越,道:“我看你啊,就是见到你弟弟了心里放不下他,心心念念想要和他道个歉不是吗?”
曾越瞄了闻夕一眼。打量了半天才将目光重新放回正在写的笔记上,还说:“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驻守榕城的日本人引入棋局,阿眠的事,还是等我们完成这次任务了再来吧……”
“等什么啊?再不把握住机会,万一你们兄弟俩又分开十年呢?
闻夕借着这次交谈,趁机从他手里夺过钢笔,拉起曾越往门外推托:“今天晚上你和你弟弟的误会没有解开就别回来了。”
“还有计划……”
“计划我来整理就好了,乖乖地去找你弟弟吧!”
门“啪嗒——”一声就被闻夕给关上了,只留下孤零零的曾越在门外独自吹着冷风。
九乐楼的长廊过道点有蜡烛。借着烛火,曾越摸索着来到了曾眠的房间门口。下午的时候他就问过蔻红了,蔻红说曾眠就住在这间房间,再隔两间就是媚娘的屋子。
曾越持着烛台,微弱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映得出青年俊朗的脸庞。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阿眠他会不会睡着了?
他会不会不想要见到自己?
媚娘会不会听到敲门声?
阿眠会不会开了门后看清来人又关上了呢?
思来想去,曾越还是决定原路返回,在客房门外凑合着睡,总好比之前在日本人的枪口底下心惊胆战地歇息好。
曾越正想离开,只听见“吱呀——”一声,曾眠推开门,看到了在门口的曾越。
曾越:“……”
“好久…不见,阿眠……”
曾眠的眼底沉静得像一潭湖水,深不见底。曾越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曾眠休息,连忙解释道:“吵到你睡觉了吗?我现在马上就离开,你先回房间去,别着凉了。曾眠才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只是穿了一件一件底衫,单薄得很。没想到曾越第一时间还是关心自己……
曾眠撇了撇嘴,抬头正好对上了曾越的眼睛。十年过去了,曾越从一个大少爷长成了一个爱国爱民的共产分子,自己成了九乐楼的乐师那个不能在世人面前抬起头来的妖物,可现在又对上了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的眼睛时,孩童时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和我来。”
曾眠拉起曾越的手往阁楼上去,就像当年曾越带着他去沐浴一般,只不过这一次,拉人的变了,地方变了,要做的事情也变了。
九乐楼的“阁楼”其实就是媚娘为了方便曾眠和九乐楼的姑娘们能在晚上看星星,特意留的一个天台。晚风轻轻吹过榕城,逗得那棵大榕树笑得连叶子都掉了下来。
曾眠拉着曾越在窗台下坐下。月光正好洒进窗台,撒在了地板上和烛台边。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自己所能看的地方。曾越悄悄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曾眠。曾眠正侧过头看向窗外看星星,月光和烛光衬得曾眠的五官更加柔和,更加像他的母亲。曾越的眼神亮起了光。
“对不起阿眠,当年的事,我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找你。”
曾眠有些诧异地看向曾越。曾越低下的头像一块又沉又重。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执意要参军,也许你也不用……不用和我分别那么久了。”
“你肯定是怪我的,你放心,等抗日结束,我就回榕城来陪你,然后我们……”
“我什么时候说要怪你了?”
曾眠不解地问。曾越看向曾眠的眼神里全部都是惊讶:“你,不恨我这些年没有来找你吗?”
“又是要搞情报又是解救身处困境的同志,你没时间我能理解,更何况当初那封信还是我改的。”
曾眠的右手放在茶桌上撑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笑意:“我都这样子帮你了,你还以为我恨你吗?”
曾越慌忙地低下头去,无意间,曾眠看到了曾越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他撇过头去,欣赏着独属于今晚他们二人的明月。
次日清晨,闻夕打着哈欠,刚推开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口一夜的曾越。
闻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屋?”
曾越脸色微苍,看着闻夕的眼睛黯淡无光:“我在思考,怎么才能让阿眠原谅我。”
“?昨晚你没有找他?”
“找了,他说不怪我,但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发毛呢……”
闻夕:“……”
“我看你就是心疑病犯了。”闻夕被气得笑出了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说:“好了好了,已经天亮了,赶紧去洗漱一下,然后我们下楼帮媚娘做活吧,在人家这里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九乐楼的姑娘们基本还没有醒来,楼下的大堂里只有蔻红在忙碌。
“啊!先生们起来了啊!你们起得好早啊!”
蔻红正拿着竹帚扫地,看到闻夕和曾越起得那么早感到惊讶。
“没蔻红小姐起得早。”闻夕笑了笑。
沐槿正从后厨端着一大盘用混着麸皮的玉米面窝窝头出来,看见二人下来了,连忙招呼到:“还愣着干什么啊!你们两个赶紧去厨房把那桶粥给提到大堂后面吃饭的地方!”
蔻红连忙接过沐槿手里的窝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给我吧,沐槿姐忙活了一早上也累了。九乐楼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大家了,只好做些窝窝头了……”
“你可别这样说蔻红小姐。像玉米面这种东西,平时我们想吃还吃不着呢!”
闻夕三言两语就把蔻红的害羞给赶跑了,小姑娘高兴地脸都红了。
实际上,在部队里,别说是野菜了,和小鬼子打仗的时候,可能连树根树皮都吃不着,有些战士们都饿到吃土了。
“怎么没有看到媚娘啊?”
来到后厅吃饭的时候,闻夕和曾越并没有看到媚娘的身影。已经坐在位置上吃包子的蔻红回答道:“姨娘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她说正好今天城里有车队去广州,正好顺路。她说快得话应该后天就可以返程了,让胡安姐和棉棉先照看九乐楼。”
“媚娘又出门了?”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曾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扶着墙缓缓地走进后厅。
“哎呀!棉棉,你的腿不会又疼了吧!”
蔻红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快要摔倒的曾眠,语气里满是担忧。曾越也同时上前去扶住了曾眠,神情有些紧张:“你还好吗?要找大夫吗?”
曾眠摆摆手,习以为常道:“老毛病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吹了风吧。”
想到昨晚的事情,曾越有点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去找阿眠了。
看着曾越的神情,沐槿肘击了一下自家老哥,小声说问道:“哥,你说越哥和这个曾眠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我瞅着那么……呃……别扭呢?”
闻夕想起来自己和曾越都还没有告诉沐槿,曾眠是曾越的弟弟,想着反正都没有说,还不如让这丫头自己想。
“自己猜去。”
“哥!”
上午的时候,九乐楼前厅内,曾眠在调配药粉,右边坐着曾越。
“你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非要在这里?”
曾眠白了他一眼。曾越耷拉着脑袋,但还是没有离开:“闻夕在书房里帮江夫子教九乐楼的姑娘们读书,沐槿在楼上和其他不用上课的姑娘们刺绣,不用我帮忙……”
曾眠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搞鼓药粉。
“艾草四两,丹参一支。”
曾越立刻反应过来,把药材称好递给了曾眠。
曾眠看了一眼曾越,接过药材道:“还不错,反应够快,还以为你把以前学的忘了。称一钱蛇舌草,三钱土茯苓。”
曾越利落地把药材递了过去,老实地和六号街口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大夫一样。
“棉棉,下乡的采药人回来了,药草放在门口了。”胡安端了一大筐的大血藤从半掩着的门口走了进来。
“好的,谢谢胡安姐了。”
两人正准备起身去门口运药草,却听见门外传来了日军的声音:“ 中の人が出てきて,定期点検です(里面的人出来,例行检查)!”
不是?偏偏在媚娘不在的时候?!
“哥,你和你那两个朋友先和胡安躲去二楼的杂物间,日本人这里我来就行了。”
说罢,曾眠让胡安领着曾越他们去二楼,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便朝门口走去。
红木大门一打开,一群穿着军装的日本人就冲了进来四处搜查。两个穿着体面的日本军人站在了曾眠面前。
九乐楼是有人脉在日军内部的,日本人自然不敢对九乐楼做什么坏事。见日本人没把东西搞破弄烂,曾眠悬着的心才好受了一点。他装作一副欢迎的样子,询问面前的两位军官来九乐楼有什么事情。
“何でもありませんが、昨日、九楽楼の近くで三人の共産党が行方不明になっていますが、私はただ命令を受けただけですから、綿楽師のご諒解をお願いします(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昨天有三个**失踪在您这九乐楼附近,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希望棉乐师谅解啊)!”
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比起站在他旁边那个不苟言笑、高高瘦瘦的男人,那叫一个天差地别。曾眠看得直放恶心,但还是笑着回答:“那太君还真是费心了。”
曾眠认识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驻扎在榕城里的日军中佐,田中介一。对于这个人,曾眠只作两个评价:一、变态,二、变态中的变态。他在中国纳的妾,没有十个也有五六个了,男女通吃,让人看了都是一副快要“呕”出来的模样儿。
至于他旁边的那个男人,曾眠就不认识了,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应该是刚调来榕城祸害老百姓的吧?
一想到这里曾眠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看向二楼,只祈求这群恶魔别搜到曾越他们就行。
胡安拉开杂物间里的大木箱子,让曾越三人躲了进去。
“别吭声。”
胡安待三人躲进去后连忙拖出一堆蓑衣推在上面。刚堆好,关起来的门就被人踹开了。
“何してるんですか(你在做什么!)!”
三人听见了胡安和几个日本人的对话。
“我在收拾东西。”
胡安强装镇定道。她放在身后的手里还有一把小刀,被她紧紧地握着。
箱子里藏着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喘几下。沐槿的额头冒着冷汗,手不自觉地伸向腰间别着的手枪。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枪,沐槿转过头,看到闻夕冲他摇了摇头。沐槿压制着心里的紧张,缩回了那只手。
外面,胡安看到一旁有个日本人看着杂物间那么乱,小声地和走在最前面的人说着什么。好像是:“こんなに散らかっていては、時間を与えても隠れられませんから、別の部屋に行ってみましょうか(这里这么乱,给他们时间也躲不起来,要不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
为首的那个日本人看了一眼胡安,想了想,就带着其他几个人离开了。
“報告長官,お探しの人物はいません (报告长官,里面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田中介一听着士兵的报告,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个美人,语气油腻道:“ 綿楽師のご協力お願いします,また今度(麻烦棉乐师的配合了,我们下次再见)。”
看着日本人离开后,曾眠才感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他松了口气,赶忙关上了大门,朝楼上跑去。
我实在是想不到抗日时期除了玉米面外什么面粉可以在九乐楼这种条件下吃得起的窝窝头的原材料了[裂开]
写一下九乐楼里姑娘们的名字和位置:
唱戏的:蔻红 春信 晚桂 秋杏 玉林 封泞
弹琵琶:胡安
吹笛: 暮贺 北云
弹古筝:莺燕
拉二胡:乱花
其他乐器:弄棠 海怜 采薇
那么棉棉呢?全能呗,毕竟从小(十岁)耳濡目染嘛~
前文蔻红有说她们九乐楼姑娘的名字都是棉棉取的,因为在那个年代很多穷人家生了女儿都会送人或者卖掉、丢掉,我们心地善良的媚娘就收养了她们,现在还在九乐楼的是还没有心上人或者还没有长大的姑娘,那些有了心上人的姑娘就会在长大后和心上人离开榕城,当然啦要先经过媚娘的同意了;至于那些没有心上人的就会去参军打小鬼子了。
据不完全统计,媚娘十年(她十年前在榕城开了九乐楼)来共收养了三十个姑娘。
[比心]
我爱媚娘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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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月和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