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 第1章 糖葫芦与木棉 岭南曾家有二子。 长子曾越温润如玉、知书达理,是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被老爷视为未来的当家人培养。 至于次子曾眠,痴子一个,不值一提。 春日刚刚步入岭南,院内的那棵木棉树便开了花。一簇簇、一朵朵,红艳艳的好似红颜。锦鲤在池内游得敞快。一场春雨过后,木棉花争先恐后地掉落,满地的木棉花,犹如铺在地面上的红地毯一样。雨水打湿了窗台让阳光折射出蓝天白云,同样也打湿了曾越手里的书册,新注的字晕出了墨迹,倒蛮像黑色的木棉花。 “历落嵚崎可笑身,赤腾腾气独精神。 祝融以德火其树,雷电成章天始春……” 一身前几日才裁的棉袄与诗意盎然的春天意外地搭,下身的长衫绣着绿竹。曾越长得俊俏,颇有些他父亲和母亲的美貌,何尝也不是君子墨客呢? “阿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曾越当然知道这是谁。放下手中的书,朝门外望去。 是曾眠。他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串糖葫芦跑进院子,一路小跑到曾越面前,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他。 “阿哥快尝尝!是北国的糖葫芦!” 曾眠身上穿了一件绣着木棉花的青衫,长发及腰,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剪过头发了。可细看下,曾眠的眉宇间竟和他们的母亲长得一样,雌雄难辨,美人一个。 这时候的曾越不过十三岁,年幼的曾眠也只有八岁。 “又跑到哪里玩了啊?” 看曾眠身后没有家丁的跟随,曾越就猜到曾眠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耍了。他卷起袖子,擦干净弟弟脸上的灰尘,把孩童的脸庞弄得白白净净的。 “阿哥,今天阿眠去帮街上的糖葫芦哥哥卖糖葫芦,这串糖葫芦就是他给的!尝尝嘛!”曾眠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巴着,满是得到了一串糖葫芦的喜悦。红色的山楂上裹着了厚厚一层蜜糖,白芝麻撒在上面显得更加诱人, 曾越深沉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波澜。 所有人眼中的痴子,不一定是坏孩子,阿眠亦是如此。他会帮街上的小贩吆喝,会扶起被经过的马车吓得摔倒在地上的姑娘并询问她有没有受伤,会在茶楼里静静地听从北方来的说书人讲过去的故事。这样的一个清纯善良的孩子,哪里是痴子啊? 所有人都围着曾越转,转什么呢?当然是学业什么的。也只有天真烂漫、那个被人们说是痴傻的曾眠会在曾越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递上一串糖葫芦,甜甜地喊自己一声:“阿哥!” 曾眠是不愿意做这深宅大院里的夜莺,他想做翱翔于蓝天白云里的云雀。曾越笑着,任他去做。既然他想,那就随他去吧。 既然别人说他是痴傻,那就由他们说去吧。 曾越垂下眸子,嘴角的微笑淡淡的,像极了一阵春风。他俯身咬了一口曾眠手里的糖葫芦,嘴角沾上了黄津津的蜜糖。 甜,真甜啊。 看着曾眠自己擦的脸蛋又脏了起来,像六号街口的那只他们一起喂养流浪猫,曾越被逗得捧腹大笑。笑够了,他见周围没有佣人,拉起曾眠的手往浴室走去。曾眠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阿哥,我们要去哪里啊?” “乖,阿哥帮你洗澡。” 曾眠听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任由曾越拉着自己走进浴室,帮自己褪去衣物,然后泡在了一个装满热水的浴桶里。 因大夫人在生次子时难产离世,曾眠从来不受老爷待见,每日洗澡的水也是和偏房一样是温水。温水自然比不上热水,更何况曾眠还小。每一次洗浴完,曾眠一旦吹了冷风,便就是在床上躺个数日。曾越不忍心,总是偷偷地瞒着所有人,关上浴室的门,为弟弟洗浴。 水雾弥漫在浴桶旁,皂荚的泡沫弄到曾眠的眼睛和脸上,很是不舒服。他有些不开心地看向曾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窝在热水里任由哥哥摆弄。 “阿眠别乱动,乖乖的。” 糖葫芦静静地被曾越放在后面的木桌上,在水雾的弥漫下,表层的蜜糖渐渐的有些融化。 直至穿完衣,曾眠才小心翼翼地把糖葫芦重新递给曾越。 曾越低下头,又咬了一口,摸了摸曾眠毛茸茸的脑袋,眼里的溺爱是掩盖不住的。 午后,阳光投进窗台,落在了书桌的砚台上。曾越在书房里练字,墨香环绕在曾眠的鼻间。零零星星的墨水沾到了曾眠的脸上,活像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他拽着曾眠长长的袖子,撒娇道:“阿哥,我饿了……” 曾越轻笑,低下身子,在曾眠的额间落下一吻。他握着曾眠圆润的手腕,脸上的笑意轻盈。曾越把曾眠养的很好,从原本的瘦弱到现在的健康。 两年前,十一岁的曾越邂逅了他的这个“亲弟弟”。据说因为他母亲难产去世,上门来做法的先生说小儿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是来找他们要债的,老爷便觉得曾眠晦气,无意间听信了西边滇人的土法子,把曾眠送去云南好养在一间寺庙里,说是磨练掉他身上的晦气。 而这一练,就是好几年。 直至曾眠六岁,才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 “阿眠,想不想吃桂花糕啊?” 曾眠点点头。曾越拉着弟弟的手,悄悄地溜进了后厨房。 后厨房是曾家的佣人做饭的地方,曾越知道,老爷的二房太太喜欢吃桂花糕,想必这儿一定有吧? 后厨房确确实实有一盘桂花糕。曾眠就静静的待在门口,看着哥哥轻手轻脚地走进后厨房,用袖兜里的手帕包了两块桂花糕。桂花糕那么多,二房太太应该发现不了吧? 包完后,曾越一溜烟就跑出了后厨房,拉着曾眠往他的房间里跑去。 房间的大门紧紧地关着,窗外的阳光撒在书桌前,照亮了书桌上的几本书籍。 曾越将手里的桂花糕放在了曾眠的手心里。 “哝,这个是桂花糕,很好吃的。” 曾眠又惊又喜:“谢谢阿哥,阿哥真好!阿哥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阿哥!” “好了好了,快吃吧。” 曾眠一边嚼吧着糕点,一只手扯了扯自己阿哥的衣角:“阿哥对我这么好,那长大后我嫁给阿哥好不好啊?” 曾越小力拍了一下曾眠的脑袋,颇有些严肃道:“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弟,对你好是应该的,别说什么嫁不嫁、娶不娶的!” “略,我不要,我喜欢阿哥,我就要当阿哥的新娘!” 算了,算了,童言无忌,自己的弟弟,只能自己宠呗。 曾家的大厨做得甜食的确好吃,这桂花糕亦是如此,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曾越还想说什么时,嘴边送来了一块凉凉的东西。 “桂花糕很好吃,阿哥吃吃!” 曾眠比曾越矮得多,踮起脚才勉勉强强能到曾越的肩膀处。看着努力投喂自己的小白圆子,曾越笑了,咬了一口桂花糕。 他不喜欢吃桂花糕,因为他觉得太甜太腻,和父亲对他的爱一样让他窒息;但是他的弟弟喜欢,因为是他唯一的弟弟,是母亲留给他的思念亦是礼物。 “阿哥阿哥!你能不能一辈子都陪着我啊!” “可以啊。” 木棉树下,曾眠拿着一只崭新的纸鸢坐在石凳上,曾越站在他身后为他扎着小辫儿。 听到曾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曾越只是回答后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动作。曾眠的头上还别有一朵花儿,别提有多好看了。曾越藏不住眼里的爱意,俯下身子亲了一下曾眠的脸蛋。 凉凉的,滑滑的,这便是曾越的感觉。 曾眠只觉得脸痒痒的,笑嘻嘻地搂住曾越的脖子,脸上的笑容阳光灿烂:“我喜欢阿哥,阿哥也要喜欢我啊!” “喜欢你,最喜欢阿眠了。” 曾越抚摸着曾眠的脸,道。 窗外的木棉花开啊,开得多红火啊! 街上的孩童玩得多欢啊! 房里的人儿啊,笑得多甜啊! 先说好了,是年上昂。 曾眠不是小娇妻,他只是痴但不是傻,孩子只是清纯惯了。时间线在民国时期,差不多快要抗日战争时期了。呜呜呜,兄弟俩就要分开了,可能下一次见面就是好几年后了,而且就在一起不到几个月,弟弟就死了。 刀不死你们。 不喜欢写他们分离的过程[裂开],所以我选择跳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糖葫芦与木棉 第2章 信与年代 民国廿年,日军侵华,辽宁省沦陷 ———————榕城——————— “号外号外!日军侵华!辽宁沦陷!” 岭南街上,小报童在人群里穿梭着。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唯独报社发的背包是崭新的。背着的包里装满了用油墨印刷的日报。天,是黑的,豆大的雨滴落在人们的身上,人群混乱,路边还有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在浑水里捡人们无意间掉落的铜钱。鸡、鸭、鹅想要挣脱开笼子的束缚,到头来却是迎来吆喝人的毒打。拉车的、卖菜的、赶集的、逛街的,都挤在了一起,零星的几个人甚至不小心被人推挤倒在了地上,后背被人重重地踩着、践踏着。 雨,正狂暴地下着,击碎了零零散散的瓦片,击碎了人们心中的希望。 这样子的中国,还会有未来吗? 不,还有重见天日的希望。 曾家府上已经多日没有打开大门了,连大门上的灰尘都落满了厚厚一层。曾越在老爷的书房外焦急地排行着,一会儿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却仰天长叹。瘦弱的麻雀在光秃秃的木棉树枝上看着院中的一切。 曾越攥紧了拳头,一不做二不休,憋足了勇气,进书房,在曾老爷面前跪了一天一夜。 “父亲,我想要去参军。” 曾老爷曾旬坐在太师椅上,右手边的桌子上是二太太刚泡好的龙井茶。黄澄澄的茶水映出了曾旬苍老的面容。他神情严肃,眼睛紧紧地盯着曾越,似乎想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曾越就这么跪着,一声不吭。 他知道父亲面狠心善,只要坚持一下,父亲就会同意他去参军。 曾旬四十出头,脸上却满是沧桑。花白的头发更像是白雪落在头上。他的目光一直打量着曾越。曾越就这么跪着,直着的腰就没有塌下去过。 “起来。” 曾旬呵斥道:“曾越,我难道没有教过你,男儿膝下有黄金吗!” 曾越咬牙切齿道:“可是国家人民比黄金重要多了,不是吗!” “逆子!” 曾旬拍桌起身,厉声呵斥:“我们曾家世世代代都是中医,你从小就是摸药材长大的,文文弱弱的医师一个,谈何而来的救国救民之力!你……你真当这军好当!” “曾家祖训有言,曾家男儿应当救国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父亲,难道你从小到大让我不能忘记的祖训你不认了吗?” 曾旬气急攻心,差点儿就晕厥过去。二太太连忙递上茶水,帮曾旬顺气。二太太原是安徽方家妾女方青,前几年曾旬去安徽谈生意时两人看对了眼,后来曾家提亲,迎娶方青为曾家现夫人,但谁都知道曾旬心里爱的还是大夫人,私底下人们便还是称呼她为二太太。 方青对曾越劝道:“大少爷,您就别气老爷了。中医一样可以救国啊!” “中医只能医人民身体上的病痛,那人民精神上的病痛又要由谁来治!一个名族,是能失去精神的吗!” “你……你简直无药可救!” “是!我无可救药,但是人民如果没有希望活下去,那中国又怎么能生生不息呢!” 曾旬气得心跳不免起伏大了些。他喘着粗气,可拿曾越没有办法。 “你不知举足轻重,你分不清轻重啊!” “我分得清,家国面前,人民为重。” “你……唉,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间,禁足半月。” 门外的家丁走进来,对曾越恭恭敬敬道:“大少爷,请自便。” 曾越起身,走出书房时望向了反对他的父亲,仍面不改色道:“父亲,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从书房时,路过转角,曾越无意间看见了躲在转角后的曾眠。他紧紧地抱着一个皮球,害怕地看着曾越和他身边的两个家丁。 “阿眠……” 夜晚,月光偷偷地从屋檐上探出头来,银白的月光洒进窗内,照在了曾越的床前。 家丁在门外把守,没有人进的来。曾越在书桌前研磨写信。 他认得在南京有一个好友,他的父亲是国民党。曾越想让好友助自己参军入伍,哪怕是一个小兵也行。 窗外的竹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外窗发出一声吱呀。曾越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发出声音的那扇窗户,却见曾眠从窗口跳了进来。 “阿哥!” 曾越连忙捂住曾眠的嘴,生怕被门外的家丁听见。 等觉察到门外的家丁没有听到后,曾越松开了手,皱着眉头小声问:“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来我房间做什么?” 曾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曾越定睛一看,是一块热乎乎的烧鸡腿。 “听张姐姐说,阿哥一天没有吃饭了,阿眠怕阿哥饿。” 曾越无奈地笑了,收下烧鸡腿后,蹲下来抱住了曾眠。 “阿哥,今天的事情,阿眠听说了。阿哥要去参军,可爹爹不肯。” 曾眠眨巴着眼睛,说:“阿哥去参军好不好。” 曾越的目光温柔似水。他突然想起,自己要是去参军了,那曾眠怎么在这个家生存下去?且不说父亲他们不待见曾眠,家中的佣人或街上的地头蛇也会借此机会狠狠地欺负曾眠的。 “阿哥不能去参军。”曾越抱住曾眠,低声哄道:“阿哥走了,就没有人照顾阿眠了。” “还有张姐姐呢!” 曾眠口中的“张姐姐”是曾家管家的亲孙女,早年被曾越的生母秦安取名为“送原”。张送原因为秦安心胸宽广,常常照顾家中佣人的这份恩情,在秦安死后一心一意照顾着曾家两兄弟。怕是今天的事情,张送原已经全部告诉曾眠了。 “阿哥阿哥,去参军好不好嘛。只要阿哥参了军,街上的孩子就不会挨饿了。” 曾眠搂着曾越的脖子,说:“等阿哥回来,我就和阿哥一起吃糖葫芦。” “……” “阿眠,明天天一亮这封信你拿到六号街的邮局,和那掌柜的说仔仔细细地看完上面的这张纸,寄到指定的地点,然后把这里的三分钱给掌柜。六号街很远,阿哥没有办法出门,只能拜托阿眠了……”曾越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信封里,拿给了曾眠,仔仔细细地交代怎么把信成功地寄出去。交代完所有要做的事情后,曾越抱得曾眠更紧了。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了。 曾眠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他怎么舍得离去?但在家国面前他又要怎么做选择。 “阿眠乖,等赶走了敌人,阿哥就带你去吃你心心念念的莲花糕。” “好,那阿哥回来也要和我成亲好不好?” “都依你的。” 天,亮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曾越一夜未眠,一脸疲倦地推开了房门。门外还是昨夜的那两个家丁。 “大少爷。” “嗯。” 反正这几天也是禁足在这深宅大院里,还不如趁这次机会计划计划怎么…… 曾越还没有想完,只觉得颈后重重地挨了一击,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 曾越觉得耳边有马的嘶鸣声,远处的鸟啼也越来越响亮。风吹过竹林发出的萧萧声格外轻柔。 曾越觉得脑袋里面像是糊成了一坨,令他喘不过气来,心跳得飞速,肺里和塞了棉花一样呼吸不过来。忽然,他感觉面前传来了一股凉气—— “哗啦——” 一盆冷水从上面倒下来,曾越猝不及防地呛了好几口水。 “沐槿,别这样子,不然曾越很容易呛到的。” 是曾越熟悉的声音,闻夕,曾越写信的人。 曾越试着睁开眼睛,眼睫毛因为水的缘故,纠缠在了一起。在被人拍了几下后背后,他“噗呲——”一声,咳出了一大口的水。 “我的天,你终于醒来了!” 一旁的沐槿手里抓着一个水盆,看着曾越缓缓睁开了眼睛,才松了口气:“哥,我就说嘛,这办法包好用的!” “好用,下次别用了。” 闻夕批评了沐槿几句,随后扶起曾越,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了曾越脸上的水渍:“没事吧?” 没事,没事才怪。 曾越只觉得自己精神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天和地。曾越揉着太阳穴: “我不是在曾府里吗……这是哪里?” “我们现在是位于江西的赣山附近。” 赣山?等等,按这样子说,我现在差不多快到安徽了!? “等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我收到了你的信件,信里不是说你被你爹关在家里不让你来南京找我吗?让我去榕城接你。在信里你还写安排人在赣山等着,按照信里的意思,我和沐槿提前来这里卧底,没想到真的遇见了你们曾家的车队。” 曾越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得一脸茫然。 “闻夕,这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件事情不是你策划的吗?”闻夕皱着眉头问道:“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你的笔迹我能认不出来?” “信现在有没有在你那里?快拿出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从写完信到他被晕的期间,除他以外触到这封信的人,只有曾眠。 一把抓过闻夕刚拿出来的信,曾越一眼就看见了信上的内容。的确和闻夕说的一模一样,但是他认得这封信不是他的! 连我字迹都模仿得十分相似,除了曾眠还有谁? “我离开榕城多久了。” “按照时间来算,已经五天了。” 五天,信寄了三天罢。 曾越声音沙哑道:“你是怎么把我带走的?我父亲他们呢?” “你们到我卧底的地方时是七点多,现在是九点。你们家的马车行进赣山后,我和沐槿打伤了看守马车的家丁,劫走了你。现在你父亲他们应该已经安徽了。你别担心,我们下手不重,家丁们休息一下就可以的。” 站着许久不说话的沐槿抱着臂,不解道:“越哥,你是不是对你父亲有什么误解啊?” 沐槿是闻夕舅舅的小女儿,生得一副和闻夕七分像的面容,在亲生父母死后被闻家收养作为养女,和闻夕的关系可以说是亲兄妹,今天更是陪着闻夕来找曾越,说是磨练磨练意志。 但是说到底就是不想留在闻家被家教老师逼着练钢琴…… “什么误解?” “我们把你劫走的时候,曾老爷从他行的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到了我们,理应说会让守在他车前的家丁什么的过来拦住我们,他却没有说话,没让家丁过来,静静地看着你被我带走。看样子是同意你去参军的啊!” 闻夕解释说:“曾越,会不会是你父亲本来就同意你去参军,只是不希望你离开他呢?”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曾越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劫……咳……你们带我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 “孩子?没有啊。” 曾越慌了——曾旬从来不在意曾眠,难不成他没有带曾眠离开榕城。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闻夕却一把按住曾越的肩膀,语气有些对不住:“曾越,其实你弟弟我已经让人去榕城打听了,没有……” 没有……曾越一下子呆愣住了。 “派去的人搜遍了你家和附近,都没有曾眠的身影,而且……他们听一位妇人说,今早有一个孩子跳河了。” 死…死了?怎么可能……明明昨夜曾眠还在自己面前笑得那么好看,怎么就,死了…… “但这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闻夕垂着眼帘道:“曾越,我觉得你弟弟应该还没有死,应该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你不能堕落。想想国家,想想祖国的人民,还有你弟弟。” “阿哥,,那你回来就和我成亲好不好啊!” 好,阿哥答应你,答应你回来就成亲。 “闻夕,我们回南京吧,我要上战场杀敌。” “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国民党,靠不住了。” “什么!” 闻夕的眸子多了许些悲伤:“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采取的措施根本不行,东三省快完全沦陷了。我父亲也说了,国民党不行了。曾越,现在人民靠不住国民党了!” “那,我们去投靠**。” 沐槿一愣:“越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一起去投靠**。现在国家的希望,全部都在**身上了。” 闻夕担忧地问:“你就那么相信这我们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组织吗?万一是……” “没有万一了闻夕,救中国的路有无数千万条,但我们可不知道哪一条能成功。当下很明显,加入**是正确的选择,哪怕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可是我和哥哥是国民党的人的孩子,而且你还是富家子弟,怕是……”沐槿还没有说完,曾越便打断了她的话: “国难当头,人民苦不堪言,青年们都想要为国捐躯。我想,他们不一定会不要我们。只要肯救国,哪怕是歹人,我想他们也不会不让我们加入抗日队伍,就算不是党员也罢了。” 国难如果一定是绝路的话,那**就一定会绝路逢生的队伍。 《痴儿》里的素材取自网络,作者的知识面还不够,后期请不要代入现实,蟹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信与年代 第3章 又归榕 1941年,日军控制着广州主要交通路线。 —————榕城————— 城口处,日军正在搜查所有出入百姓。最近上面收到情报,红军派了情报员潜入榕城,下令全城戒备,大批城内的日军在城口守着。 “ 止まれ,荷物を下ろします!(停下,把行李放下来!)” 男人被搜查的日军拦住了路。他带着一顶帽子,身上是一件长衫。闻夕觉得自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学生是再好不过的了。 “あなたは何者で,榕城に何の目的で来たんです(你是什么人,来榕城有什么目的。)” “私は上海灘から来た学生で,榕城にはメンターのお見舞いに来ました(我是从上海滩来的学生,来榕城是看望导师的。)” 那个日本人检查完闻夕的行李后,又让人搜他的身。检查没有问题后才放行。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谢谢)” 闻夕重新提起行李,嘴里却小声咒骂,朝城内的一家旅馆走去。 旅馆里,沐槿领着闻夕上了旅馆二楼,带他来到了曾越的房间门口:“越哥,我哥来了。” 曾越才刚刚整理好自己客房里的东西,坐在桌前捣鼓手里的东西。还没有回答,门外就响起了闻夕的声音: “沐槿,你先回房间整理物品吧。” “好嘞哥。” 随后,曾越听见沐槿的脚步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咔嚓——” 曾越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闻夕从门后探出了半个身子。 “怎么样,回到家乡的感觉还好吗?”闻夕笑道。转眼间,曾越距离上次回到榕城已经过去十年了,物是人非,不知不觉中,他也从原本养尊处优的少爷变成了一个救国救民的**员。 曾越挺了挺腰板,脸上挂着清秀的笑意:“毕竟十年过去,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样了不是?” 也对,闻夕静静地打量着曾越,目光柔和。现在的曾越和当年那个少爷的确有所不同,眉宇间的英气愈加明显,脸上仍带着温润如玉的样子,只不过,一身满是书生气的长衫倒被这家伙穿出了一股大夫味儿。 “旅馆没问题吧?”曾越小声问道:“不会隔墙有耳吧?” “放心,老板也是**员,混不进日本人和间谍的。” 曾越松了口气,继续手里的动作。闻夕看了一眼,是一台组装相机。 “这玩意儿你是怎么带进来的?” 日本人在榕城的入关口设有关卡,要求出入百姓要搜身和检查行李。像相机这种东西,日本人的明令禁止普通人员携带的。 “我藏在箱子夹层里,外面放有玻璃杯。我骗他们说一个价值上万,是送给他们长官的礼物。”曾越像是在嘲笑:“一听到是送给他们长官的,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就不敢乱翻了。真是应了你之前说的,现在这世道,狗咬人还要先看看是谁,免得被主人调教。” “嗯,说得不错。” 闻夕表示这句话不错。这次组织上面发下来的任务是尽最大的能力把榕城上层的军官弄死,底下的那些日军就交给里应外合的同志,且调查清楚日本人要在榕城搞什么幺蛾子。毕竟日本人不可能傻到突然派派一个排的人到一个已经有了一个团的地方驻扎,况且里面还有一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工,那可是平时都见不到的,竟然到榕城来这不明晃晃地说:我们在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嘛? “你说,这次要是把驻扎在榕城的日本人打得片甲不留的话,能不能找到你弟弟?” 曾越组装相机的手迟钝了一下,随后叹息道:“希望能吧,想他了。但当务之急的是要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呗。” 闻夕笑出了声。他问:“你十句话没一句是离不开打日本人的,怎么?终有一天日本人会被我们打跑的。他们离开后,你又要做什么啊?” “找阿眠,找到他后我就在榕城开医馆,和阿眠平平谈谈地过完这一生。” 闻夕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门外传来了沐槿的声音:“哥,越哥,有情报了。” “刚才楼下掌柜的打听道了一些关于日本人最近动向的情报。” 曾越的房间里 ,沐槿摆开一张从旅馆掌柜那借来的榕城地图,指着上面一个被星星标记的地方:“听那群日本人说,九乐楼是七天后日本人他们准备宴请宾客们的地方,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日本人要宴请宾客,那么肯定会派很多人严查看守的,更何况还有一支特工,你想要杀进去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曾越说:“我们不如和九乐楼的老板娘商量商量,看看能让我们进去先。” “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你这样子,人家会同意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若人人都和你一样纸上谈兵,那怎么会成功呢?” 沐槿道:“话说的那么好听,那这件事情就麻烦越哥了。” 一旁不语的闻夕开口道:“我觉得曾越说的不错,我和他一起去吧。” “修无情道的……”沐槿知道他们两个的主意肯定比自己好,但还是嘀咕了几句。 “晚上等你们的好消息。” 沐槿收好地图离开了修无情道的房间。闻夕苦笑得看向了曾越:这下子,是真的要去那里了。 九乐楼就在日本人驻扎的地方附近,是有名的戏楼,有“金珠玉石,不及九乐”之称。 就在岭南街上,曾越以前的家的那条街。 路过故居的时候,曾越看到那房子的大门紧紧地锁着,和没有人来过一样。此时正值初春,院中的那棵木棉树生长着嫩芽,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盎然。十年的物是人非,换不了木棉的一日春芳。 两人都不认得九乐楼在哪里,在这里转了许久,路过一家青楼时却被拉了进去。两个人都是不近女色的,除了沐槿外基本接触的女人不多。此时此刻,他们的身边围满了丰胸凝脂的美人,吓得他们不知所措。 可是,这里的画风好像和他们所认识里的青楼大不相同,耳尖不是那些青楼女子谄媚的声音,反倒是这样子: “哇,这两个小书生长得好好看啊!” “那是,这可是刚刚胡安姊姊一眼从人群里相中的。” “长得好像棉棉啊……” “啊啊啊啊啊!小女子何德何能可以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啊!” “嘻嘻嘻,老弟啊,让亲亲姐姐摸摸脸蛋!” 不同意人们眼里的讨好,这些女子倒是充满了对异性的欣赏。用沐槿的话来讲,就是太久没见到男人或正常人了…… 突然,闻夕肘击了一下曾越,他一脸茫然地看向闻夕,却见他一脸认真地朝二楼台昂了昂头。顺着闻夕的视线看去,只见上面的牌匾上题着大大的三个字——九乐楼!? 好好好,谁家好人的楼名刻在楼里面啊!!!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曾越恭恭敬敬地先询问其中的一个女子。既然到了,就不能白白浪费这次机会。那名女子和太久没有见过正常人了一样,激动了半天,还是在姊妹们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两个翩翩少年郎,那名女子的脸颊爆红。 曾越:“……” 闻夕:“……” 那女子手忙脚乱地学着曾越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从眉眼不难看出,她也才十七八岁,正值碧玉年华。 “两位先生,我……我们老板刚刚去街上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您二位先在此等一下?” “那,麻烦小姐了。不知道怎么称呼小姐?” “我叫蔻红,您称我这个名字就好了。” 蔻红,多好听的名字啊!雨渍红蔻艳,风摇青薤长,陆游的诗句啊! 现在还是白天,人家也要开门营业,曾越和闻夕自然就被蔻红带到了三楼的客室里等老板回来。 看着蔻红关上了门,曾越尴尬地提道:“蔻红小姐,这样子,怕是不妥罢……” “不妥?有何不妥?”蔻红愣了一下,不知道是猜到了什么,竟不禁笑出了声。 “先生难不成是怕我这个弱女子欺负你们二位?哈哈哈,先生真是好生幽默。” 蔻红笑着又道:“也别问为何我不去楼下,九乐楼唱戏的那么多,还怕差我们?哈哈哈……” 曾越苦笑着,和闻夕一样如坐针毡。 “诶?要不你们讲讲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蔻红忽然凑上去来,她身上的胭脂味很重,吓得两人往后缩了许多。 “小姐如果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不如自己去看看?你还那么年轻,何必在此虚度年华呢?”闻夕害怕地缩了缩自己暴露在外的手,保持脸上温和的笑容道。蔻红泄了口气,沮丧道:“我倒是想啊,可是现在世道如此之乱,更何况我还是被父母买进来的,签了一生的卖身契了。” “您家老板想必很宽容大度吧,毕竟给你取了一个这么有文艺的名字,应该……应该等战争结束,不会限制你们的自由吧?” 说实话,闻夕觉得自己编的这句话不是一句好话,戏楼的老板十个有九个不是好东西。 “你说的倒也是,我们老板待我们可好了,虽说严厉了点,但却把我们当做亲女儿养呢!”蔻红想了想,又道:“有一点你们说错了,名字不是我们老板取的。我们九乐楼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出于我们楼的乐师手中。他是我们之间唯一一个读过书的人,取的名字自然也有书香气息。” 曾越道:“那这位乐师就很有才识了。” “那是肯定的,他可是我们九乐楼的福星呢!还是有名的乐师,尤其擅长竹笛,很多人想看也看不着呢!” 闻夕突然想起自己对这位乐师好像有一些耳闻。他在上海滩时无意间听说过榕城九乐楼有一位如神一样的乐师,据说是有锦鲤般的命格,给九乐楼带去了好运,才高八斗,能文善曲,曾有人讲若让他去文学界,那资质不比其他人差。不过可惜的是,他是活在戏楼的人,是那些文人墨客口中不男不女妖怪。 “真的好可惜啊,多好的人啊,怎么会有人诋毁棉棉啊……” 看着蔻红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闻夕突然觉得他之前听那些说这位乐师坏话的人是道听途说了…… “那这位乐师的家世一定很好吧,毕竟文采那么高,又擅长琵琶,总不能说是出生在普通人家吧。” 看到蔻红和闻夕双双有些沮丧,曾越连忙开口转移两人的注意力。蔻红听到这句话时,神情更加悲伤:“虽说是和先生的话差不多,棉棉的确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但是从小就被那家人嫌弃,十岁的时候便被那家人抛弃在这榕城里了。唉,还好是他和老板相依为命,不然可能就早早夭折了。” “棉棉?是哪个棉啊?” “木棉花的棉,是取他名字的谐音,他原先的名字,是曾眠,据说是……。” “曾眠”这个名字先闯入了曾越的脑海,他觉得自己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变慢了,变得冰冷了,但他的心跳却格外地快。 他告诉他自己,曾眠,他的弟弟,就在这里。 内容仅仅限于阅读小说,请勿代入现实[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又归榕 第4章 戏楼与乐师 “先生?你怎么了?” 看着曾越凄白的脸,蔻红疑惑道:“是不舒服吗?” “不是,谢谢蔻红小姐好意了。” 闻夕注意到了曾越的表情变化也猜到他的想法。他之前曾无意间提到过他弟弟曾眠,还以为是和九乐楼的乐师同名呢,结果就是曾越弟弟本人。 所以说,曾越这家伙是多么不在乎除打日本人之外的其他事情啊…… “蔻红,姨娘回来了。” 楼下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还没有等三人起身下楼,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体态丰硕的女人,穿着件蓝底百花的旗袍,腕间戴着一只和田玉手镯,衬得她肤若羊脂。 “蔻红,下去和姊妹们一起,我刚在街上买了一些饰品,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蔻红也只是一个孩子,面对这种诱惑自然抵抗不了,开心地朝楼下跑去。女人望着蔻红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间,随后又看向曾越和闻夕,语气变得有些冷淡: “不知两位先生来九乐楼有什么事情,用得着和我这九乐楼的姑娘躲在这客室里谈情说笑?” 谈情说笑?大姐,你是指这两个修无情道的爱上你九乐楼的女子吗! “老板您误会了,我们来是和您谈生……商量事情的。” “商量事情?我和你们这群不知羞耻的人有什么事情好商量事情的!商量事情,我呸!我看是卖人的生意。我今儿倒是告诉你们,我媚娘可不卖姑娘,更何况是我这九乐楼的姑娘!” 闻夕见事情似乎朝别的方向发展,连忙将曾越拉至身后,礼貌打断了老板的怒火:“实在是打扰了老板,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听闻九乐楼老板名为媚娘,想必您就是媚娘吧。我们是从北方来的**,是来和您……” “**”这三个字一出来,媚娘的神情很明显就愣住了。本以为这下子可以更好地交流,还没有等两人开口说话,媚娘便更加生气的呵斥道:“又是你们**!一天天的尽搞这些事情来做。滚滚滚,全部都给老娘滚,九乐楼不欢迎你们!” 被赶出九乐楼的曾越和闻夕:…… 啊?不是,有这样子的人吗,哈? 旅馆曾越的房间里,听完整件事情原由经过,沐槿不禁对曾越和闻夕抱打不平起来:“这个媚娘真是不知大局轻重,也不听你们把话说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许她也有自己的执念呢?” 沐槿被自家老哥逼狂了,随便找了个“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吃的堵你俩嘴”为理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曾越的房间。闻夕还想要补充点什么时,曾越无奈地按住了这家伙的肩膀,劝道:“你再说,我觉得沐槿下一秒就会给你一拳的。” “我也没说错啊?对了,那个九乐楼乐师……真的是你弟弟?” 看着曾越认真地点点头,闻夕只觉得眼前发黑:“那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自己去一趟九乐楼,看看能不能见到阿眠。如果能,我就接他去西康我父亲那。等抗日胜利了,我就陪他。如果,他不想见到我,也罢,等一切都结束后,再慢慢地待他好。” “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啊。”闻夕不禁感叹:“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我们来榕城还有正事。九乐楼既然不同意,我们也要尊重不是,再找找有什么办法吧。政委说,日军军部卧底有一位同志……” 曾越还没有说完,桌子上的镜子映出了他们身后窗户外面的楼上的一个射击手。他心中一惊,却不敢反过头去。闻夕就站在曾越身边,自然也注意到了镜子里的人。两人相视,立即往左右两边躲去。 “啪——” 就在他们刚刚站的那个位置,地板正好在他们躲开后被打了洞。 曾越的手握在腰间的手枪枪柄上,大气都不敢喘几下。闻夕警惕地把持着手枪,慢慢地移动脚步来到窗户下。 好家伙,这是直接找上门来了啊!不要想都知道,应该是早上去九乐楼时被人盯上了。 借着镜子的倒映,曾越看到那个人带着枪离开了。 跑! 两人带着相机飞快地冲下楼去,恰巧见到沐槿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 “走后门!” 显然,刚刚的枪声大家都听见了。三人顾不上行李,朝后门巷子跑去。 枪声噼里啪啦地在身后响起,一听就知道来了不少人。三人在弯弯绕绕的巷子狂奔,试图甩掉那些人。 曾越在前面带路,闻夕和沐槿在后面寻找路障。曾越专门挑难以分辨的路走,还时不时见闻、沐两兄妹有没有跟上。闻夕和沐槿一路上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堆起来的木板、箱子,特意减缓那些人的速度。 “嘭——”又是一记枪响。巷子的前面也出现了枪声。迫不得已,三人往九乐楼的方向跑。 追来的人越来越多,枪声也很响。前面就是大街了,怕是那些日本人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到来了。 就在三人准备掏枪与日本人决一死战时,被几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拉进了一栋楼里。待到被甩了两个巷子的人追上来时,人已经消失了,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九乐楼里,三人都被这一拉吓得瘫坐在地上。是九乐楼里的姑娘们。其中最靠前的是早上曾越和闻夕见到的蔻红。 “先生,又见面了呢!”蔻红圆润的小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她突然意识到三人太近,又连忙退后装作了一份矜持的样儿,但她们姊妹间的好奇却不止。 “这就是你们早上说的那两位小郎君吗?好漂亮啊!” “还有个美女姊姊呢!” “哇!今天是什么绝世好运气啊!三个美人!” 三人被这样子的情形搞得一脸懵逼。曾越和闻夕懵逼的是他们三个是怎么进来的,而沐槿懵逼的是这就是早上曾越和闻夕说的一群姑娘,难怪那两个修无情道的说可怕极了,即便是换成她这种以前卧底时天天“沾花惹草”的人也很难不懵逼。 “别靠那么近,吓到人家了。”媚娘神情平淡,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了过来。 “怎么?字都练了吗?还留在这里?快回书房去,我只和江夫子请了一刻钟的时间,迟了我可不帮忙说情的。” 一群姑娘一哄而散,嬉笑打闹着回了书房。媚娘瞄了一眼还懵逼的三人,说:“还不赶紧起来,有事也是上楼去说。” 被说的满天雾水的三人像鹌鹑一样跟着媚娘身后,去了早上曾越和闻夕被赶出来的那间客室。 “先说好啊,是我养子麻烦帮你们的,别把我想得那么好。” 媚娘一边嘟囔着,一边推开了门。她朝里头仰了仰下巴:“哝,先进去,我要从里面关门。” 客室内点着兰花味儿的香,茶桌前一位美人儿慵懒地靠在太师椅里,长发随意地用了一支玉簪盘着,几缕青丝搭在他的肩上。他着了件汉服改的外袍,怀里还有一只毛茸茸的橘猫,闭目嗅着空气中的兰花香。十年不见,曾眠的眉眼更加秀气,多了几分姿色,像极了他们的母亲秦安。 “阿眠……”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曾眠睁开了他那一双好看的杏眼。他见到曾越的那一眼,神情有一瞬间思念和委屈,但很快就消了下去,毕竟,曾越可是整整十年没有找到他呢。 曾眠没说什么话,只是见到媚娘的时候,问了句好,从桌子上拿了一块桂花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怀里的橘猫吃。 “坐吧,我们聊聊你们早上说的事儿。” 闻夕说:“您今早不还说不参与**的事情嘛?” “是,我要是不参加,你们**的有些事情还能行吗?!老娘先不说帮你们**多少次忙了,又是收留灾民和伤员又是运算粮食的,前脚刚刚回榕城,好不容易回到家去街上买东西,你们倒好,又上门找骂,我脾气能好才怪呢!” 媚娘说的气不打一处来,坐在太师椅上垂着胸口道:“你们说,我该不该骂啊?元宵日结束后光是运送物资什么的我就来来回回二十多次,我问你们,你们觉得我会不会累啊!我好歹四十出头啊!” “哈哈……不好意思啊,苦了您了……我替我们组织所有人感谢你。” 媚娘扶着额头,摆摆手道:“你们才几岁啊就在这里替你们组织感谢我?三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我吃过苦比你们生在这个世界上还要久!算了算了,不和你们三个人计较,说罢,这次是最后一次了,想怎么霍霍小鬼子啊?” “我们打听道日本人七日后要在您这儿宴请宾客,我们想要趁这次机会将驻守在榕城里的日本人一网打尽,全部杀死。” 听完沐槿的话,媚娘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从糕点盘里挑了一块桃花酥给小姑娘,然后才道:“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小鬼子可以整了个特工队在这里呢,你就是想借这次机会杀他们,也要考虑考虑会不会先被那群人给打死了。我要我还不如下毒毒死他们呢。” “日本人吃饭前会先让人试菜,看有没有人在饭菜里下毒。” 媚娘瞪了说话的闻夕一眼:“傻小子,我当然知道。藏人那有种毒,只要前提吃下解药,就算你把毒往胃里灌,也出不来什么事的。”讲完又说:“顺带一提,这几天你仨老老实实地待在九乐楼,我会让人收拾出空房来的,别随随便便出去瞎搞,怎么?才加入**几年啊就准备干个大的,不怕辜负组织对你仨的信任啊?!” “是,知道了。”闻夕谦笑道。 “等哈啊,咱再商量一下计划哈!” 曾越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媚娘和闻夕两人的计划,沐槿探过头,瞅了瞅笔记本上的内容:在饭菜里下毒,参与人员服用解药,上菜,让在场的日军中毒;没吃菜的,在其他人毒发时一枪击毙;没到场的或者在门口的,借口说有事先拦在门口,引人离开再借机杀死,没成功就在门口解决掉;没有杀死就逃跑,那日军肯定会追上来。引他们到提前布置好的陷阱处杀死;若主要人物没有跟上来,提前先离开九乐楼,所有人撤退出榕城。 沐槿:“……” 好家伙,给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剩下的我们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得了,没有什么事是没有别的可能的。”媚娘大手一挥,直接结束了谈话。她的目光撇向曾越,便见到他记完笔记后一直看着自己的养子,刚刚的怒火又重新接着剩余的星火点燃。她抓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折扇,狠狠地敲了一下曾越的头: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作者有点不喜欢细写,请谅解[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戏楼与乐师 第5章 月和月光 黑夜笼罩着整个榕城,九乐楼旁的参天古榕战在夜幕的阴影里,慈爱地看着树下歇息的打更人。 闻夕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换了一件洗得起毛的衬衫推开了九乐楼二楼客房的门。曾越盘着腿坐在床上,笔记本和相机就放在床上的木桌上。 客房不大,只有一张床,两个大男人今天晚上就挤在这张床上歇息。沐槿是女娃子,媚娘便安排她和自己一间屋儿。闻夕靠在曾越放笔记和相机的桌子旁,看着曾越在认认真真地整理他们的行动计划。 曾越的头垂得很低,闻夕看不清他眉眼之间的情绪。他盯了好半天曾越的脸,随后目光从曾越那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庞转到了他正在写字的那张纸。曾越的钢笔字是整个团里面最好看的一个,政委看了都觉得自愧不如,一撇一捺方方正正的看着就舒服。 “怎么了曾越?看上去闷闷不乐的?不就是被媚娘当面说了两句吗?一回来就这样子?” 曾越抬起两只无神的眸子,看向说出这句话的闻夕,忍不住抬脚踹了一下闻夕:“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我不是被人训懵了,我是梳理计划思路梳理懵了。” 闻夕躲开曾越这一脚,差点儿就摔倒了。他捏了捏鼻梁,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无奈地看着在床上六神无主的曾越,道:“我看你啊,就是见到你弟弟了心里放不下他,心心念念想要和他道个歉不是吗?” 曾越瞄了闻夕一眼。打量了半天才将目光重新放回正在写的笔记上,还说:“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驻守榕城的日本人引入棋局,阿眠的事,还是等我们完成这次任务了再来吧……” “等什么啊?再不把握住机会,万一你们兄弟俩又分开十年呢? 闻夕借着这次交谈,趁机从他手里夺过钢笔,拉起曾越往门外推托:“今天晚上你和你弟弟的误会没有解开就别回来了。” “还有计划……” “计划我来整理就好了,乖乖地去找你弟弟吧!” 门“啪嗒——”一声就被闻夕给关上了,只留下孤零零的曾越在门外独自吹着冷风。 九乐楼的长廊过道点有蜡烛。借着烛火,曾越摸索着来到了曾眠的房间门口。下午的时候他就问过蔻红了,蔻红说曾眠就住在这间房间,再隔两间就是媚娘的屋子。 曾越持着烛台,微弱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映得出青年俊朗的脸庞。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阿眠他会不会睡着了? 他会不会不想要见到自己? 媚娘会不会听到敲门声? 阿眠会不会开了门后看清来人又关上了呢? 思来想去,曾越还是决定原路返回,在客房门外凑合着睡,总好比之前在日本人的枪口底下心惊胆战地歇息好。 曾越正想离开,只听见“吱呀——”一声,曾眠推开门,看到了在门口的曾越。 曾越:“……” “好久…不见,阿眠……” 曾眠的眼底沉静得像一潭湖水,深不见底。曾越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曾眠休息,连忙解释道:“吵到你睡觉了吗?我现在马上就离开,你先回房间去,别着凉了。曾眠才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只是穿了一件一件底衫,单薄得很。没想到曾越第一时间还是关心自己…… 曾眠撇了撇嘴,抬头正好对上了曾越的眼睛。十年过去了,曾越从一个大少爷长成了一个爱国爱民的共产分子,自己成了九乐楼的乐师那个不能在世人面前抬起头来的妖物,可现在又对上了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的眼睛时,孩童时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和我来。” 曾眠拉起曾越的手往阁楼上去,就像当年曾越带着他去沐浴一般,只不过这一次,拉人的变了,地方变了,要做的事情也变了。 九乐楼的“阁楼”其实就是媚娘为了方便曾眠和九乐楼的姑娘们能在晚上看星星,特意留的一个天台。晚风轻轻吹过榕城,逗得那棵大榕树笑得连叶子都掉了下来。 曾眠拉着曾越在窗台下坐下。月光正好洒进窗台,撒在了地板上和烛台边。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自己所能看的地方。曾越悄悄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曾眠。曾眠正侧过头看向窗外看星星,月光和烛光衬得曾眠的五官更加柔和,更加像他的母亲。曾越的眼神亮起了光。 “对不起阿眠,当年的事,我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找你。” 曾眠有些诧异地看向曾越。曾越低下的头像一块又沉又重。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执意要参军,也许你也不用……不用和我分别那么久了。” “你肯定是怪我的,你放心,等抗日结束,我就回榕城来陪你,然后我们……” “我什么时候说要怪你了?” 曾眠不解地问。曾越看向曾眠的眼神里全部都是惊讶:“你,不恨我这些年没有来找你吗?” “又是要搞情报又是解救身处困境的同志,你没时间我能理解,更何况当初那封信还是我改的。” 曾眠的右手放在茶桌上撑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笑意:“我都这样子帮你了,你还以为我恨你吗?” 曾越慌忙地低下头去,无意间,曾眠看到了曾越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他撇过头去,欣赏着独属于今晚他们二人的明月。 次日清晨,闻夕打着哈欠,刚推开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口一夜的曾越。 闻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屋?” 曾越脸色微苍,看着闻夕的眼睛黯淡无光:“我在思考,怎么才能让阿眠原谅我。” “?昨晚你没有找他?” “找了,他说不怪我,但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发毛呢……” 闻夕:“……” “我看你就是心疑病犯了。”闻夕被气得笑出了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说:“好了好了,已经天亮了,赶紧去洗漱一下,然后我们下楼帮媚娘做活吧,在人家这里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九乐楼的姑娘们基本还没有醒来,楼下的大堂里只有蔻红在忙碌。 “啊!先生们起来了啊!你们起得好早啊!” 蔻红正拿着竹帚扫地,看到闻夕和曾越起得那么早感到惊讶。 “没蔻红小姐起得早。”闻夕笑了笑。 沐槿正从后厨端着一大盘用混着麸皮的玉米面窝窝头出来,看见二人下来了,连忙招呼到:“还愣着干什么啊!你们两个赶紧去厨房把那桶粥给提到大堂后面吃饭的地方!” 蔻红连忙接过沐槿手里的窝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给我吧,沐槿姐忙活了一早上也累了。九乐楼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大家了,只好做些窝窝头了……” “你可别这样说蔻红小姐。像玉米面这种东西,平时我们想吃还吃不着呢!” 闻夕三言两语就把蔻红的害羞给赶跑了,小姑娘高兴地脸都红了。 实际上,在部队里,别说是野菜了,和小鬼子打仗的时候,可能连树根树皮都吃不着,有些战士们都饿到吃土了。 “怎么没有看到媚娘啊?” 来到后厅吃饭的时候,闻夕和曾越并没有看到媚娘的身影。已经坐在位置上吃包子的蔻红回答道:“姨娘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她说正好今天城里有车队去广州,正好顺路。她说快得话应该后天就可以返程了,让胡安姐和棉棉先照看九乐楼。” “媚娘又出门了?”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曾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扶着墙缓缓地走进后厅。 “哎呀!棉棉,你的腿不会又疼了吧!” 蔻红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快要摔倒的曾眠,语气里满是担忧。曾越也同时上前去扶住了曾眠,神情有些紧张:“你还好吗?要找大夫吗?” 曾眠摆摆手,习以为常道:“老毛病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吹了风吧。” 想到昨晚的事情,曾越有点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去找阿眠了。 看着曾越的神情,沐槿肘击了一下自家老哥,小声说问道:“哥,你说越哥和这个曾眠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我瞅着那么……呃……别扭呢?” 闻夕想起来自己和曾越都还没有告诉沐槿,曾眠是曾越的弟弟,想着反正都没有说,还不如让这丫头自己想。 “自己猜去。” “哥!” 上午的时候,九乐楼前厅内,曾眠在调配药粉,右边坐着曾越。 “你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非要在这里?” 曾眠白了他一眼。曾越耷拉着脑袋,但还是没有离开:“闻夕在书房里帮江夫子教九乐楼的姑娘们读书,沐槿在楼上和其他不用上课的姑娘们刺绣,不用我帮忙……” 曾眠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搞鼓药粉。 “艾草四两,丹参一支。” 曾越立刻反应过来,把药材称好递给了曾眠。 曾眠看了一眼曾越,接过药材道:“还不错,反应够快,还以为你把以前学的忘了。称一钱蛇舌草,三钱土茯苓。” 曾越利落地把药材递了过去,老实地和六号街口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大夫一样。 “棉棉,下乡的采药人回来了,药草放在门口了。”胡安端了一大筐的大血藤从半掩着的门口走了进来。 “好的,谢谢胡安姐了。” 两人正准备起身去门口运药草,却听见门外传来了日军的声音:“ 中の人が出てきて,定期点検です(里面的人出来,例行检查)!” 不是?偏偏在媚娘不在的时候?! “哥,你和你那两个朋友先和胡安躲去二楼的杂物间,日本人这里我来就行了。” 说罢,曾眠让胡安领着曾越他们去二楼,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便朝门口走去。 红木大门一打开,一群穿着军装的日本人就冲了进来四处搜查。两个穿着体面的日本军人站在了曾眠面前。 九乐楼是有人脉在日军内部的,日本人自然不敢对九乐楼做什么坏事。见日本人没把东西搞破弄烂,曾眠悬着的心才好受了一点。他装作一副欢迎的样子,询问面前的两位军官来九乐楼有什么事情。 “何でもありませんが、昨日、九楽楼の近くで三人の共産党が行方不明になっていますが、私はただ命令を受けただけですから、綿楽師のご諒解をお願いします(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昨天有三个**失踪在您这九乐楼附近,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希望棉乐师谅解啊)!” 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比起站在他旁边那个不苟言笑、高高瘦瘦的男人,那叫一个天差地别。曾眠看得直放恶心,但还是笑着回答:“那太君还真是费心了。” 曾眠认识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驻扎在榕城里的日军中佐,田中介一。对于这个人,曾眠只作两个评价:一、变态,二、变态中的变态。他在中国纳的妾,没有十个也有五六个了,男女通吃,让人看了都是一副快要“呕”出来的模样儿。 至于他旁边的那个男人,曾眠就不认识了,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应该是刚调来榕城祸害老百姓的吧? 一想到这里曾眠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看向二楼,只祈求这群恶魔别搜到曾越他们就行。 胡安拉开杂物间里的大木箱子,让曾越三人躲了进去。 “别吭声。” 胡安待三人躲进去后连忙拖出一堆蓑衣推在上面。刚堆好,关起来的门就被人踹开了。 “何してるんですか(你在做什么!)!” 三人听见了胡安和几个日本人的对话。 “我在收拾东西。” 胡安强装镇定道。她放在身后的手里还有一把小刀,被她紧紧地握着。 箱子里藏着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喘几下。沐槿的额头冒着冷汗,手不自觉地伸向腰间别着的手枪。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枪,沐槿转过头,看到闻夕冲他摇了摇头。沐槿压制着心里的紧张,缩回了那只手。 外面,胡安看到一旁有个日本人看着杂物间那么乱,小声地和走在最前面的人说着什么。好像是:“こんなに散らかっていては、時間を与えても隠れられませんから、別の部屋に行ってみましょうか(这里这么乱,给他们时间也躲不起来,要不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 为首的那个日本人看了一眼胡安,想了想,就带着其他几个人离开了。 “報告長官,お探しの人物はいません (报告长官,里面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田中介一听着士兵的报告,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个美人,语气油腻道:“ 綿楽師のご協力お願いします,また今度(麻烦棉乐师的配合了,我们下次再见)。” 看着日本人离开后,曾眠才感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他松了口气,赶忙关上了大门,朝楼上跑去。 我实在是想不到抗日时期除了玉米面外什么面粉可以在九乐楼这种条件下吃得起的窝窝头的原材料了[裂开] 写一下九乐楼里姑娘们的名字和位置: 唱戏的:蔻红 春信 晚桂 秋杏 玉林 封泞 弹琵琶:胡安 吹笛: 暮贺 北云 弹古筝:莺燕 拉二胡:乱花 其他乐器:弄棠 海怜 采薇 那么棉棉呢?全能呗,毕竟从小(十岁)耳濡目染嘛~ 前文蔻红有说她们九乐楼姑娘的名字都是棉棉取的,因为在那个年代很多穷人家生了女儿都会送人或者卖掉、丢掉,我们心地善良的媚娘就收养了她们,现在还在九乐楼的是还没有心上人或者还没有长大的姑娘,那些有了心上人的姑娘就会在长大后和心上人离开榕城,当然啦要先经过媚娘的同意了;至于那些没有心上人的就会去参军打小鬼子了。 据不完全统计,媚娘十年(她十年前在榕城开了九乐楼)来共收养了三十个姑娘。 [比心] 我爱媚娘姐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月和月光 第6章 合适的中山装 见日本人离开九乐楼后,胡安立马翻开箱子把躲在里面的三人拉了出来。 “没被发现吧?” 匆匆跑上来的曾眠问。杂物间很小,已经没有多余落脚的地方,曾眠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曾越他们从箱子里面出来。 “没有,那群日本鬼子嫌地方太破,没进来。” 沐槿接过胡安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脸上的灰尘。和十年前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孩不一样,现在的沐槿脸上已经没有了那时的稚气,更多的,是尝过人间疾苦的成熟感 曾越和闻夕身上也满是灰,胡安正想让他们两个打桶水去擦擦,曾眠抢先一步道:“先去洗洗身子吧,我去拿两套衣服给你们。” 闻夕笑了笑,说:“那就谢谢棉乐师了。” “小事。”曾眠垂下头去,离开杂物间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曾越。沐槿见到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胡安姐,你带沐小姐去沐浴吧。” “噢。” 胡安正准备跟在曾越他们身后离开杂物间,忽然被沐槿拉住了袖子。 “胡安姐,你说棉乐师和我哥他们是啥关系啊?” 胡安想了想,摇头道:“想不出来,我之前可没听棉棉提起过曾先生。” 沐槿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得出了结论:“棉乐师不会和我哥看对眼了吧!” “不无可能。”胡安被逗笑了。她拉着沐槿离开了杂物间:“你待会先穿蔻红的衣服吧,我看你们留在旅馆的衣物多半被小鬼子扔了。” 九乐楼有专门给男人沐浴的地方,平时除了曾眠在里面沐浴,有时候在九乐楼忙活的劳工什么的偶尔也会在里面冲凉。 曾眠拉出他压在床底下专门放衣物的大木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两套崭新的中山装。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摊在手里的中山装,指尖在月白的布料上磨蹭着。 “这两件衣服应该合你们的身,先拿去穿吧。” 中山装交到曾越手里的时候,曾眠的手不自觉地愣了一下,像是要捕捉回什么似的。 “沐浴的水到外面的井里打去。”曾眠不再多说些什么,羞红着脸把两人推出了自己的房间。 曾越的手指在中山装上面磨搓着,上面还有曾眠的余温。闻夕的一只手搭在曾越的肩上,道:“你先进去洗吧,我排在你后面。” “……平时在部队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矜持过的。怎么?怕我馋你身子?” “打你的水去,瞎说什么呢。”闻夕一脚踹在了曾眠的腿上。曾越脚没稳住,差一点就摔在面前的石板上了。 “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闻夕没有搭理曾越,自顾自地捧着中山装回客房里待着了。 井水很清凉,一瓢接一瓢地往身上泼。冷水顺着头发滴了下来。水冲走了他身上的污秽,沿着大腿流了下来。腰部结实有劲,薄薄的肌肉覆在他的胳膊上,背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疤,有深有浅,有长有短。 曾越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渍,光着脚走到放衣服的椅子上。那套月白色的中山装着实有些太晃眼了,部队里一律都是灰蓝色的旧旧的军服,再好也就是当卧底的时候穿的那几件衣服了,这么崭新的中山装还是入伍以来头一回穿。 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件合身的中山装,曾越觉得太过素白华丽了一些,袖口上竟还有用金线绣的木棉花?!真是惊喜啊。 不过想到曾眠那么中意木棉花,在他自己的中山装上绣有木棉花也不足为奇。 从浴室里出来,曾越正好看见在前面打水的闻夕。那家伙正伏着腰提井里的那个桶,瞧着还怪累的(实则不然??`)。 “闻夕你快点哈。” 曾越叫完就走,没在意闻夕有没有听到。闻夕不可能耳聋也不可能傻,就水没了声,他就该知道曾越洗好澡了。 路过曾眠房间门口的时候,曾越刻意加快了脚步。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现在和曾眠的关系还不如没见面时的呢,被抛弃后又和自己的哥哥十年不见面,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心生怨恨的。就在曾越祈求没有吵到曾眠时,曾眠叫住了门外经过的曾越:“哥,进来帮我绑一下头发。”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本来曾越就不敢再和曾眠多说几句话,怕把曾眠弄哭,这下子真的是—— 但还是要进去的。曾越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一颗心走进了屋。 曾眠正坐在桌子前对着镜子顺理头发。不同意别人,曾眠的头发留得很长,看上去已经到腰间了,虽说是个男人,可样貌却和女人有几分相似,自然衬得起长发。 “关门。” 曾越咽了口口水,转身关上了门。 “过来帮我梳一下头发。” 从曾眠手里接过一把刻有木棉花的木梳,曾越捧起一束头发,用木梳仔仔细细地梳理着。木梳上还有曾眠的余温,发丝从曾越的指尖滑落,他不敢太大力,生怕扯疼了他,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一样。曾越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和十年前一样,替曾眠梳头。 “顺便帮我编一下辫子吧。”曾眠忽然道:“长生辫,和小时候一样。” “和以前一样,也是用青色的发带?” “嗯。”曾眠的语气很轻,音调有点像儿时的样子。 灵活的手指在发丝和发带间穿梭,黑色和青色的交叉格外清新。不一会儿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就出现在了曾眠的发尾上。 曾越见已经绑好了头发,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突然觉得手心一暖,还没反应过来,曾眠就站起来,将人扯到了自己面前,搂着曾越的脖子,吻在他的唇上。 曾眠亲得很柔很轻,像一只猫咪在挠你。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嘴。他紧紧地攥着曾越的手,试着用手心的温度温暖曾越的手。 “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曾眠的手指在曾越身上的中山装上磨蹭着,楠楠道:“还是有点旧了……” “阿……阿眠……” 与众不同,曾越眼里满是慌张,失措地往后退。眼里没有对曾眠美色的执着,只有对弟弟这个动作的害怕。 “你……你冷静一下,我先走了!” 曾眠的唇微微张,却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擦拭干净嘴边曾越的余温,看着曾越慌慌忙离开自己的房间。 “抛媚眼给瞎子看。”曾眠无语地整理好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可还是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坐回到了镜子前。镜子里的人儿生得俊美,齿白唇红,杏眼里总是含着温情。曾眠摸着自己的脸,皱起了眉毛:“难不成,我真的很丑?” 也对,和曾越来榕城的另外两个人,哪一个不是肤白貌美如花似玉,哪怕是曾越本人放在任何一群美人之间都是耀眼的存在。 自己,果然是太丑了啊…… 罢了。 曾眠起身朝后厨去。下午要到日本人那唱戏,该好好准备准备才是。 闻夕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结果听到“哐啷——”一晌,曾越一个踉跄,进门时差点儿被门槛绊倒。闻夕刚刚放下毛巾,就被曾越面红耳赤的模样吓到了:“你怎么了?遇见日本人了这么激动。” 曾越伏在檀木桌上,羞红的脸埋在手臂上,中山装的袖口被他攥出几道褶皱。他死死将脸埋进臂弯,耳尖红得滴血,连后颈都染上一层薄绯。他连呼吸都乱了分寸,只得把身子又往下压了压,生怕被闻夕瞧见这副失态的模样。 “得了吧你,还藏,耳朵红得能滴血了,你那脸还能不红?”闻夕一边打趣曾越,一边从桌子上倒了一壶茶递给了曾越:“冷静一下,尝尝沐槿拿过来的普洱茶,好茶来着,说不定我们死前都喝不着呢。” “闻夕,”曾越的声音有些沙哑,颤颤道:“阿眠……他亲我了……” “他原谅你了!?”闻夕的手一抖,茶水洒出来了大半。曾越微微抬起头来,连睫毛都在轻颤。闻夕如坐针毡,和曾越说话时的语气小声却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亲弟弟,棉乐师,曾眠,他亲了你!? ” “嗯。” “……” 闻夕花了几秒说服了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他问:“曾眠是断袖吗?” “我不知道……” “都这样子了你还不知道啊!” 闻夕一脸恨铁不成钢。他抓住曾越的肩膀,摇得他头昏目眩,恨不得把他脑子摇聪明来:“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弟根本就没讨厌过你!他喜欢你啊!!!” “啊?” “算了,你这家伙在感情上比我还呆。”闻夕扶着额头,似乎不想承认曾越是他兄弟:“事儿,我们要不和沐槿说一下?反正迟早要让她知道曾眠是你弟,对,就这么办,今天晚上我们仨弄坦白局得了。”说完还不忘信誓旦旦地向曾越保证: “这件事儿我保证我和沐槿不会传出去,等抗日结束,你就和曾眠归隐山林,我们替你保密。有我和沐槿在,你放心。” “胡安姐,叫上蔻红他们,准备走了。” 大堂内,伙计麻溜利落地把琵琶、古筝什么的运到外头的马车上,曾眠站在大门口清点物品。他换了身素白的长衫,没有过多的装扮也显得高洁傲岸。沐槿在楼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过了好久,才问:“棉乐师,你这是……” “每月日本人都会让我们过去唱戏,我先让人把东西运过去。” 检查完货物没有问题后,曾眠转过身问在大门后探着头好奇的沐槿:“沐小姐也是想跟过去听戏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还需要帮忙吗?” “谢谢沐小姐的好意了,已经忙完了。”曾眠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诶?棉乐师,你和我哥他们……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沐槿忽然探过来,抛出了一个问题给曾眠。曾眠一脸茫然,忽而想到闻夕是沐槿的哥哥,才笑道:“不认识。” “那你为何今早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哥啊?” “闻先生美人一个,自然会禁不住引人欣赏。” “噢。” 沐槿觉得曾眠这个理由也合情合理,便不再追问。 看着沐槿离开,曾眠又想到了今早的曾越。 “啧……不解风情的家伙……下次单独唱给他听吧……” 曾眠撇了撇嘴,合上核对货物的单子,生着闷气地上了马车,等着楼上还没有下来的胡安他们。他靠在马车的车门处,脑子想的却是曾越。 他扣着马车车门处的一个小洞,心里犯着嘀咕:“不解风情的呆瓜……表现这么明显了还那样子……” 大半夜赶的……弄不了了脑子晕死了。 曾眠没有娘化啊!,后期会解释的!!![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合适的中山装 第7章 熟悉的重逢 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日军驻扎在榕城的兵营门口。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嘎吱声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要把人的耳膜给刺破。 兵营门口的卫兵们听到了马车的声音,纷纷警觉地抬起头来。他们手持着长枪,严密地注视着这辆突然出现的马车。兵营的大门紧闭着。 曾眠下了马车,胡安就跟着他身后。守在兵营门口的日本人一副想要开枪的架势。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日本人开口问道:“あなたは何者ですか(你是什么人!)” 不用曾眠开口,从兵营里出来了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曾眠一看,这不就是今早来九乐楼搜查的那个人吗?曾眠觉得自己的颈后已经冒出了冷汗。 “少佐好です(少佐好!)” 面前这个被他们称为“少佐”的男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膀上的军衔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着,透露出一种不易亲近的冷漠。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曾眠,仿佛要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但其中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胁意味:“你就是九乐楼的少东家?” 曾眠心中一阵紧张,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抬起头,迎上男人的目光,淡淡地回答道:“少东家算不上,在下只是一名乐师而已。” 这个男人的中文怎么会说得这么好?曾眠心里默默嘀咕道。他的语气虽然看似客气,可那股隐隐的压迫感却让曾眠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不敢再与男人对视,生怕自己的紧张情绪会被对方察觉。 过了好久,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曾眠有什么异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慢慢地伸出了戴着手套的左手,向曾眠示意道:“认识一下,我叫竹下清一。” 曾眠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了手。竹下清一似乎是等不及了,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曾眠的手。他的手劲超过曾眠的想象,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把曾眠的手骨给碾碎。曾眠有些害怕地迅速缩回了手,声音有些慌张道:“竹下先生,您还是麻烦让一下路吧,我要带人把表演的东西搬到带到表演厅去。等会儿戏子们要到后台化妆。” 竹下清一危险地半眯着眼睛,良久才道:“刚才有些失礼了,不好意思棉乐师。” “不要紧的。” 曾眠不敢多留,连忙带着伙计搬运着东西走向后台。 竹下清一看着曾眠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一旁的翻译官讨好似地笑嘻嘻地问:“少佐,你是觉得棉乐师是**的人吗?” “依我看,不像。” “啊?” 竹下清一扯了扯有些松的手套,不在意地说:“我见过真正的共产分子,他们可不会像曾眠这样不知所措,相比之下,曾眠倒像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 “刚刚那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儿?棉棉,他不会对你做什么吧?” 表演厅后台,胡安见鬼子都在外头,凑到正在到前面和日本军官谈话的曾眠,问道。一旁的蔻红也走了过来,好奇道:“是啊棉棉,那个叫竹下清一的不会对你做什么吧?” 曾眠的嘴角抽了抽,语气里满是对那个军官的嫌弃:“就他?你猜为什么他在兵营门口?这榕城的鬼子哪一个不知道他们上司每月让我们九乐楼的人来听戏?这人早上就跟着田中介一来我们那了,刚刚又特意在门口等,指不定是怎么样揣测我们。你忘记昨天曾越他们是被谁追杀的?一看就知道是那家伙带的。他既然知道曾越是在我们九乐楼附近消失的,那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了。今天早上就来九乐楼搜查却没找到人,竹下清一八成是以为我是共产分子。他这么爱演,还不如陪他一起做戏,看谁先玩死谁。” “你这招,厉害!” 曾眠按下蔻红竖着的拇指,还不忘弓起食指冲蔻红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不谈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媚娘不也这样?” 胡安轻笑道:“你娘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头脑都一样机灵。” 曾眠掀起出后台的帘子,转过头冲胡安蔻红两个人说:“快点化妆穿戏服,我先去前面陪那几个人了。”说罢,曾眠便走了出去。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子射到曾眠的脸上,曾眠伸手挡住了射过来的阳光,正好看到了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往穿着军装的男人嘴里投喂一粒葡萄,自己嘴里还说着哄人的话。男人被哄开心了,搂着女人的腰就开始和旁边一起准备听戏的军官炫耀自己的小老婆。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张送原。 她穿着件绿底黑纹的旗袍,上边还绣着梅花,头发盘着,上面插了一簪梅花簪。她笑起来如冬日的暖阳,脸颊两侧的酒窝把整个人显得格外明媚。 张送原是十年前没有跟着曾家的人离开榕城的,留在这里陪着曾眠,还嫁给了日军的大佐山口一郎做了小妾,为什么呢?只因为几年前**和媚娘的一次合作时说过,要是有人在日军内部做卧底,那就对以后的抗日有很大的帮助,尤其和那些军官很亲近的话,那再好不过了。那时张送原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狠下心来,在日军大佐到九乐楼听戏的时候,让媚娘和这个大佐说九乐楼有一个上好货色的女人,把张送原送进了日军里头,成了那个大佐在榕城的“妻子”。人人都知道九乐楼就算豁了命都不卖姑娘,再加上媚娘的花言巧语,这大佐还真的把张送原娶作小妾,还学中国人的习俗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张送原娶回了日军兵营。事情轰动了整个榕城,但对外也只是说:九乐楼卖姑娘了!丝毫没有提起卖的是谁家。 曾眠垂着眸子,装模作样地在这群人模狗样的日本人面前“恭恭敬敬”地问好。张送原用签子叉了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到山口一郎的嘴边,稍作不在意问道:“今天要唱的,是什么戏啊?” 曾眠上身前倾,双手举过胸前相互交叠,颈后的长生辫垂了下来。 “太太,唱的是《牡丹亭》里游园惊梦的部分。” 张送原诧异地望向了曾眠,眼神里带着疑问和困惑。山口一郎注意到了张送原的表情变化,漫不经心地问:“送原,是怎么了吗?” “啊?没有啊。”张送原抬手撩起耳边的碎发,悄悄地擦去冒出来的汗珠,说:“只是好久没听过牡丹亭这出戏了,一郎陪我听完好吗?” “哈哈,我哪一次没有陪你听完了?” “上次啊,你忙着公务听戏听到一半就不陪人家了……”张送原装作生气的样子,嘟囔着嘴,眼神示意着曾眠到自己身边的空位置坐下。 此时,竹下清一正好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佐と奥さんには会っています。(属下见过大佐和太太)” 山口一郎摆摆手,示意竹下清一自己找个位置坐下。竹下清一见曾眠旁边的位置没有人,便走到曾眠身边,笑着开口:“棉乐师,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曾眠佯装一些慌张却镇定,像是不在意道:“当然可以了,竹下先生。”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子假意心满满,竹下清一一定会怀疑自己的。 “谢了。”竹下清一坐下后脸上的笑意未逝,曾眠注意道一旁的人儿一直盯着自己看,却没办法当面指责,只能忍气吞声地往张送原身边移了移,拉宽了自己和竹下清一的距离。 这家伙,阴魂不散啊。 曾眠心里嘀咕着,怕是等戏唱完后这家伙会跟着会九乐楼吧? 曾越在客房里写信。泛着黄渍的纸张把桌上的茶壶压着,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顺畅。一旁是一支已经断了墨的钢笔。 “从北云姑娘那借来的钢笔好吗?” 闻夕正好从门外进来,手里是一份信件。 “政委写信过来了,有突发情况。” “?快把信拆了看看!” 曾越给闻夕移了一把椅子到桌前。闻夕撕开信封的封面,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 “曾越、闻夕、沐槿同志收:” 这件事情通知你们匆匆,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提前收到。日军捣毁我军潜伏在海城地下党组织,拘禁我军共十三名地下党员于榕城。组织决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救他们脱险! 此次行动由你们三人统筹。团长已派吴敏、章七等共十人与你联络于榕城城南杂货铺,联络暗号依旧,十八日见。 谨记:胆大心细,摸清敌人布防,制定详细计划。党和同志们等你们的捷报! “麻烦了……海城的同志怎么被抓……”曾越面色凝重,像是思考着什么。良久,闻夕说:“现在要做的是先把我们手上的信寄出去,告诉他们计划的大概,利于他们到时候在城外卧底。主要部分我们还是等与组织派来的同志接头再说吧!” “嗯,不错。今天就是十八,那我们去城南那家杂货铺看看。” 曾越紧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他望向窗外——木棉树上已经长出了花苞了! 文中的时间是按照农历来算的。 大家猜猜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熟悉的重逢 第8章 明意 丫鬟迈着碎步,端着一杯杯刚沏的上好的碧螺春给在坐听戏的人上了茶。曾眠眼睛的余光撇见了那个丫鬟给最边上的田中介一上茶时,中佐用他那不知道摸过多少女人的手慢慢抚上丫鬟的大腿。女孩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把手里的碧螺春洒进中佐的身上。她咬紧了下唇,尽量不吓出声来。中佐的手没停留多久便又缩了回去,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端起桌子上的碧螺春品了一口,嘴角还勾了起来。 恶心。 曾眠看向女孩的目光带着稍许怜惜,只觉得那个女孩可怜、无助。坐在他旁边的竹下清一敏锐地捕捉到了曾眠脸上的表情,他脸上带着笑意,手却攀上了曾眠白细的手腕。 “棉乐师看什么看得那么开心呢?”竹下清一比曾眠高得许多,即便坐下也比曾眠高出了一个脑袋。他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让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话。 曾眠镇定自若地看向竹下清一,面对竹下清一强势的威慑力,佯装出一副不解的表情道:“竹下先生,您突然这样攀着我的手,是准备做什么吗?您不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没有礼貌吗?嗯?在下只是在想九乐楼里的茶水比不上你们这兵营里的,可惜回去后喝不上这么好的茶了。” 竹下清一显然并没有绝对相信曾眠的话,但在没有证据,只好默默移开被自己攀着、压着的曾眠的手腕。曾眠甩了甩手,上面被掐过部分泛着红痕,曾眠只觉得一阵酸痛。 恶魔就是恶魔,不分青红皂白的恶魔。 曾眠真当想扇一个巴掌给竹下清一,可一想到他怀疑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事后,咬牙切齿地忍了下去:等抗日结束我第一个就是扒了你的皮! 戏,还在琵琶曲笛里唱着。 琵琶声落笛鸣响,大厅内回荡着台上戏子的唱腔声。 正在兴头上呢,曾眠正准备伸手去摘右手边桌子上的葡萄,正好撇见了山口一郎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着棕色马褂的男人,正叽里咕噜地和山口一郎说着什么。山口一郎脸色沉重,松开了搂着张送原的手,起身离开大厅。其他在坐的各个日本军官包括竹下清一和田中介一也立刻站了起来,跟随在山口一郎的身后。 张送原的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她撇着嘴,神情阴沉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旁的几位士兵还没有离开,她没好气地嚷嚷道:“还在这里守着干什么,你们大佐不出去了吗?还不赶紧给我滚!” 士兵们不敢吱声,只能默不作声地退出门外,还不忘关门。曾眠在张送原身边坐着,端起茶杯假装喝茶,实际却用长衫袖子遮住了自己压不下去的嘴角。 张姐姐的演技,真的是一日比一日精湛啊! 台上的戏还在唱,声音还提亮了不少,至少能掩盖住厅内人说话的声音。 “外面出什么事了?” 张送原收回刚刚故作生气的样子,身子往曾眠那边靠近,小声询问道。这种程度的对话,根本不会让外边的人听见。 曾眠放下茶杯时,轻声说:“曾越回来了,成了**员,还带来了两名同志。” “大少爷回来了?我记得媚娘之前去打听,他人在上海滩呢。” 张送原的眼睛一直看着台上的戏,说的话倒是和这戏沾不了一点边。 “上海滩又不是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来是准备在过几天日本人在九乐楼宴请宾客时弄死山口一郎他们的,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脑子也不想想其中的逻辑,还是媚娘出的主意。山口一郎这边没搞什么事吧?” “有,还记得之前来榕城的那个地下党么?他和其他几个地下党在海城被抓了!前些天带到了榕城,就关在监狱里。刚刚他们出去,八成就是因为这事。” “那个新来的军官是怎么回事?”曾眠忽然岔开话题问。 “日本人新派来的,海城那些人就是他带来的。” 曾眠没有再说话,攀上茶杯的手一直没有动静。他眼里倒映着戏子唱戏,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张送原狐疑,但还是没有打扰曾眠。窗外的喜鹊喳喳叫,昨日的雨水还积在屋外坑坑洼洼的瓦片上,映出了无云的蓝天。木棉树上已经生出了嫩芽,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出木棉花了。 曾眠有话想告诉张送原,可刚准备开口,要说的话又硬生生地塞回了嘴里。怎么也开不了口,直至戏唱到落幕,姐弟二人都没再吭声。 “那戏就唱完了,期待下一次和太太的见面。” 曾眠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张送原行了个鞠躬礼,正准备去后台帮伙计们收拾东西,张送原叫住了他。他的脚步愣在了原地,张送原从包里掏出了一沓票子,走到曾眠面前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 “下一次,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张送原的声音轻得差点儿就被后台的嘈杂声遮掩了过去。曾眠感受到了张送原手掌的温度,是温热的,和以前一模一样。十年的物是人非,今天又再一次触碰上这只手时,却多了几分陌生。 曾眠的手把钱重新塞回张送原的手中,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 “不用了,姐,我有钱。” “诶!刚刚你和张姐姐在哪儿聊什么啊?看你俩在下面说好久了 。”马车能,车夫使着马儿往南城门走,车帘子被胡安掀了起来,蔻红在曾眠身旁,拉着他的手,好奇地问道。 “唱戏你就认认真真唱戏,不要管那么多。” 见曾眠这个样子,蔻红嘟囔着嘴,转头又和另一个姊妹聊起了天。曾眠靠在车窗边,细数着车窗框上有多少日积月累下来的小坑。忽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帘里。他抬起头时,那个影子正好从小巷子的拐角处消失。 “小吕,路边停一下,我下车,你先把小姐们带回去。” “好嘞棉乐师!” 闻夕曾越沐槿三人躲过人群密集的地方,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城南的杂货铺口,铺子门口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汉,坐在铺子台阶上抽着一个老旧的烟筒,一个个烟圈飘在空中,然后消散。 “走,过去问问。” 老汉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吹着从巷子里吹出来的风。他半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这一切。他感受到了有人走到他面前来,慢悠悠地睁开眼,是两个穿着中山装的文艺青年和一个旗袍女。老汉看了三人一眼,还以为是来榕城玩的兔崽子,若无其事地又继续闭上眼睛,语气有些懒散道:“要买东西找里边的店家去。” “店里的陈皮还有买嘛?” 老汉又瞄了一眼说话的闻夕颤颤巍巍地扶着泥墙想要站起身。见老汉要摔倒的模样,闻夕和曾越连忙上去搭把手扶住了老汉。老汉直了直腰板,嘿嘿地道了谢,吸了一口浓烟把人招待进屋:“有的年轻人,三一年的都有嘞!” 刚踏进杂货铺,扑面而来的是浓厚的药草味。铺台上的堆满了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铺子上方悬挂着一摞一摞的干药材,柜子好像是常年不换一样,稍微一用力就左右晃动,小小的铺子挤满了东西。老汉晃晃悠悠地想要移开一个大柜子,闻夕曾越沐槿赶忙上前帮忙,生怕老汉一个不小心就闪到了腰骨。表皮已经发霉了的柜子移开后是一个仅能让一个成年人钻下去大小的地洞,还有一架延伸下去的木梯,老汉扶着身旁的柜子歇息,朝地洞点了点头,道:“你们三个下去吧。” 三人二话没说就轮流爬了下去。地洞很深很窄,越往下越挤,沐槿觉得身上的茧子都快被磨破、磨出血了。终于,沐槿看到脚底下有了一丝光亮。 地下室的空间只容得下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连空气都有些不足。煤油灯照亮了这个地下室,同志吴敏和章七本来在桌子前不知讨论什么,见到来人了立刻起身。最先说话的是吴敏。他先是握住了闻夕的手,自我介绍道:“想必你们就是闻夕同志和曾越、沐槿同志了,卑人姓吴,单字一个敏。我身边的这位是章七同志,立早章,七月七。其他一同前来的同志们到榕城旅馆居住了,等到了晚上,我会将计划告知。” 简单的几句介绍后,五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商讨这次行动计划。 曾越先大致把先前的计划复述了一遍,尽管几人第一次见面,但同样的信仰让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最先提出问题的是章七。 “万一有日本人没吃到带毒的食物,那该怎么办?” “目前最安全的办法是直接上手杀死那个人。假如没人被毒死,我们就要在九乐楼的三楼过道上埋伏。九乐楼的人会提前关好大门,几位同志们在外面埋伏。据九乐楼老板媚娘所说,那天日本人会派三十个人在九乐楼门口守着,解决掉他们就行了。” “海城的同志呢?”吴敏问。 “三个人就行了,我、闻夕和吴同志就行了。我和闻夕调查过了,看守海城的同志们的监狱门口只有两个人,其他人大多数这个时候都是在城内巡逻,兵营里估算一百个日军,在监狱里看守的有十个左右。这已经算是很简单的了。” “那九乐楼呢?章七对此不是很了解,沐槿同志怕是一个女孩子做不到吧?” 沐槿瞪了吴敏一眼:看不起谁呢?女孩子怎么?难不成还比你们这群男人弱! 曾越轻笑道:“九乐楼的老板媚娘和棉乐师熟悉计划,他们会帮忙的。” “看来曾同志很相信这两个人嘛。” 曾越垂着眸子,眼底里有一丝丝开心,倒是没有听出章七语气里怀疑这两个人的情绪:“嗯,我相信他们。” 老汉靠着铺台边上抽着烟枪,眯着眼睛看着那三个年轻人从地下室里爬了出来。他抖了抖烟枪上的烟灰,整个身子往里靠了靠,听着那三个人的脚步声匆匆离开。 “谢谢大爷了,后会有期。” 老汉专心致志地清理烟枪里的灰,没理会三人的道谢。三人也没有管那么多,全当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太好使。三人走后,老汉抬起头看着三人朝城内走去的身影,喃喃道:“锦鲤缘尽,这缘分啊,该断还是该断的。这小子,真遇上了百年难得的锦鲤佑体啊……” “哥,我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我们。” 沐槿感受到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三个,像是在跟踪,搞得她后背发凉,强装镇定地低声和闻夕说。 “你没说错,的确有人在跟在我们身后。”闻夕在拐角处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条路,发现有三四个特工在后面跟着。 “是特工,闻夕,沐槿,前面十字口,我们分开走。” “嗯。” 曾越压低了脑袋,在下一个转角处拐了个弯,钻进了巷子里。 榕城的巷子弯弯绕绕的,很难找到路。曾越透过窗户反射看到自己身后有一个黑色西装男,手里好像还有一把手枪。 不好,对方有枪! 曾越的手不安地伸进别在腰间的手枪,正准备拿出来时,身后人的速度比他更快,“嘭——”一声枪响从曾越身后响起,幸亏曾越躲得快,闪过了子弹。 曾越立刻往前跑,那个西装男也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恶臭的污水堆积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上,野猫从中觅食,时不时被两个怪人的奔跑吓一跳。曾越连续躲过好几发子弹,还不忘回头补几粒。巷子越绕越偏僻,到了最后,曾越只能朝有光的地方跑。 他知道后面的西装男也会这么想,肯定会超近道,该想什么办法甩掉他…… 曾越想到到路口的时候可以混入人群里,然后低着身子找地方逃跑。就这么想着,曾越还真的照做了。他出了巷子以后混入嘈杂的人群,后面的西装男虽然也追了进来,可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快。 曾越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西装男有没有追上来,正庆幸着,路过一条窄窄的巷子时把拉了进去。 西装男挤了半天,出了市区并没有见到曾越的影子。他看见北路的有一个正在奔跑的、穿着白色中山装的男人,一下子追了上去。 巷子里,曾眠将曾越牢牢地按在堆积起来的箱子上,看到西装男追往另一个方向才松了口气,贴在曾越身上让自己冷静一下。曾越感受到曾眠温热的呼吸吹在他的脖颈里,轻柔的像羽毛。曾眠只觉得曾越的心跳跳得飞快,胸脯里一片起伏。 “媚娘不是说过不能出门吗?为什么?” 曾眠冷着一张脸看着曾越,眼神平淡却又担心。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没命了?” 曾越正想和曾眠说不用他那么担心自己,或者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嘴边却传来温热的气息。曾眠踮起脚,笨拙地亲吻了曾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说了。” 曾眠的声音很柔,也很软,说话间又带着儿时的懵懂。他搂着曾越的脖子,一遍又一遍亲吻他。 曾越害怕曾眠摔倒,紧紧地把人拥住,又得到了曾眠的吻。曾眠身上的木棉花香很淡,很好闻。曾越的身上只有一股泥土味,他怕曾眠嫌弃,想要把人推开,曾眠却将人的脖子搂得更紧,呼吸都有些喘道:“别推开,让我好好亲亲。” 曾眠的眼神满是温柔和深情,他抚摸着爱人的脸庞,很是爱惜。 “哥哥,我爱你,是真的,中意你……” 第9章 锦鲤乐师 曾眠的吻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曾越的唇上,搭着曾越肩上的手指微微地蜷缩着。 亲得不久,曾眠很快就松开了嘴。曾越有点懵,以为这一切是梦,但嘴唇上的温度是真真实实的。 现在他想的事情有两个: 一、他要怎么对待曾眠的这份情谊? 二、他们要怎么回去? 显然,第二个问题是最麻烦的。他不是神,不能保证回去的时候会不会碰上那些特工,以及在城内巡查的日本人。 看到曾越若有所思的表情,曾眠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他拉着曾越的手,手心里的温暖把曾越拉回了现实。 他惊愕的目光在曾眠眼里是很少见的。曾眠拉着他,朝巷子里的深处走去。 “等等!阿眠!” 曾越忽然叫住了曾眠。 “你,不怕……” “哥,我不怕的。” 曾眠猜到曾越会担心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遇到日本人,更担心会不会连累到自己。他将另一只手搭在拉着曾越的手的上面,语气肯定道:“相信我,也请相信神。” 曾越愣了一下。他知道十年过去,曾眠肯定有变化的,但是,曾眠“信神”这是他没有猜到的。 “相信我,也相信命运。命运是不会让你落入日本人手里的 ” 曾越紧紧地握着曾眠的手,声音紧张道:“那你答应我,出了事,你先跑,不要管我!” “嗯。” 曾眠的回答很轻,似乎风一吹,这个诺言就会不见。曾越只是默默地走在曾眠身后,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 他不相信神,但是他相信曾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那些上流人所说,曾眠真的是锦鲤附体,他们回九乐楼的路上,奇迹般地没有遇上日本人和特工,一路上都很平安,平安到有点不正常。 他们是从九乐楼的后门进的,就是曾眠和闻夕沐槿在旅馆被日本人追踪的那天,他们被拉进九乐楼的那个后门。 “吱呀——” 后门年久失修,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正巧在大门口守着两人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儿的蔻红看见两人从后面回来时,高兴又忐忑地跑了过去。 “棉棉,你们回来了。” “嗯。闻先生他们呢?” “这个……”蔻红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如实道:“姨娘提前回来了,路上遇见了闻先生和沐槿姐,然后就,就带他们回来了,让我在大门口守着,让曾先生一回来就去客室见她……” 完了!媚娘说过他们三个不能出门的! 最后还是过去了,原因无他,人家既然让他们过去,就要过去的不是? 曾眠就陪在曾越身后和他一起去了客室。临走前让蔻红回楼上读书,门口就让伙计看守就好了。 客室的门半掩着,一推开,就看见媚娘坐在茶桌前,脸上的怨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移过视线,沐槿和闻夕两个人站在媚娘对面,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棉棉,坐到我旁边来。” 曾眠也不敢说话,听话地坐到媚娘一旁空着的位置,三人排排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我走前有没有说过,你们不准私自出门?” 媚娘的声音冷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吃了他们三个人。 “看看,一出门就遭了日本人的追捕,要是被他们抓到,我问你们,组织交代你们的任务怎么办啊?三个年轻人,顶不过一个老干部,你们说,你们组织是……” “没人”两字没有说出口,因为媚娘知道,**的的确确没有多少人了,七七事变、淞沪会战、南昌会战……算下来,面前这三个孩子可以算是他们团里经验、年纪最大的了。 “算了。” 媚娘叹了口气,放过了三人:“回客房好好反省一下,在鬼子宴会那天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离开九乐楼。” “等等,媚娘,组织那边派来了……” “派来了什么?”媚娘挑挑眉,看着说话的闻夕:“要是你们组织有任务,不仅仅是你们,包括我,也会知道的。你们组织派来了章七他们,这是我知道的。至于和他们商量事情,我会让人把他们请到九乐楼来的。现在,你们三个回去好好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仔仔细细洗干净,懂吗?” 很好,这是遇上一个比政委还会唠叨的人啊。 门“吱呀”地关上了,媚娘的目光又落在了曾眠身上。 “过来。” 媚娘虽然是曾眠的养母,可对曾眠的爱只多不减,即使刚训过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媚娘也是一副慈祥的样子。 她的手抚摸着曾眠的脑袋,手指卷起曾眠的一缕长发。 “我好像,很久没有亲手给你梳过头了。” 说完,媚娘拉开一旁的桌阁,里面安静地躺在一把木梳,上面的刻纹和曾眠屋子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辫子松开,青丝被媚娘捧了起来。一梳又一梳,像是想要梳掉过去。 曾眠也不明白媚娘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梳头,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也许,媚娘有自己的想法。 “今天去那狼窝窝里,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啊?” “……” “一想到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日,我就开心啊……” 曾眠背对着媚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她说话间,声音带着一丝捉摸不清的情绪。 “娘想啊,要是你不是这天神指定的锦鲤,娘是不是就可以看着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说不定有生之年,娘和你都可以看到日本人从我们这里离开,还我们老百姓一个安宁。可……可你活不过生辰日啊……” 在曾眠看不到的地方,媚娘的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般落下。她忍着心中的酸痛,念念叨叨。 锦鲤,只不过是曾家人世世代代和天神签下的“保证书”罢了。 十年前,也就是曾旬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榕城,只留下曾眠和张送原的第二天,三十出头的媚娘带着行李来到了榕城。她是从上海滩来的富人,家财万贯,是少有的女老板。经历了早年的风霜,和合伙人闹掰之后,媚娘果断拒绝了合伙人提出的“和日本人合作”的办法,带着自己应有的财产离开了上海滩,来到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城市。 刚开始,她的愿望就是开一家戏楼,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或被家人抛弃的女孩。 “就这么说定了,这楼可就归我了。” 从榕城本地一个落魄的富商手里买下九乐楼——十年前的“青梅楼”后,媚娘就开始琢磨怎么收拾。 当她正准备去大街上看看有没有好的闲散工人愿意干活时,一个小孩就静静的站在青梅楼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楼里的那个奇怪的女人。 那个孩子就是曾眠。 媚娘发现了他,但没有像普通妇人那样驱赶他,反而是招呼他进来。 曾眠是刚被抛弃的,身上的衣服不算脏,受曾家传统家风影响,曾眠浑身上下都是一种普通人家的感觉。媚娘还真把他当做普通人家的孩子了。 “告诉姨姨,你的家人在哪里啊?” 曾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媚娘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就当媚娘想要领曾眠到街上询问是谁家孩子时,张送原忽然出现在门口。 “不会意思,我弟弟他是一个痴儿。” 当看见媚娘牵着曾眠的手时,张送原下意识以为媚娘是准备把曾眠拉去卖给人贩子,连忙冲进来抱住了曾眠,怯生生地看着媚娘。 “真……真的,请不要把我们卖给别人……” 媚娘被张送原的话语逗笑了。 她伏下身子,尽量让自己和十六岁的张送原齐高。 “放心,阿姨不是坏人。” 张送原还是一脸的警惕,直到曾眠扯了扯她的衣角,张送原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真的,不会卖掉我们吗?” 茶楼里,媚娘点了很多好吃的。当小二把一笼笼茶点端上桌时,两个孩子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吃啊!都是给你们点的。” 媚娘笑得开心。她没有想要结婚的思想,却一直想要孩子。可她遇见的孩子,不是有心机,就是把现在大众的思想同化的孩子,她想要的,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孩子。 张送原不是一个能守得住嘴的人,见媚娘没有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曾眠的事情告诉了媚娘。 “你们还真不怕我是坏人啊。” 媚娘的手立在茶桌上,手撑着下巴,少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孩子。 “既然你们无家可归,不如留在我那?认我作娘?” 她是真心喜欢张送原和曾眠,一个没有心机,开朗,还有自己的想法;另一个安安静静,有独立思想的孩子,这何尝不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呢? “可是,你不嫌弃我是一个家佣的女儿,阿眠是一个痴儿吗?这可是人人避讳的累赘……” 张送原小心翼翼地问。也对,有很多的人会嫌弃一个家佣之女,以及一个痴子,想必媚娘也是这样子想的。 “不嫌弃。” 媚娘的回答出乎张送原的意料。媚娘给自己倒了杯碧螺春,细品说:“中国有上百种茶叶,有上千株茶树,每株茶树上面又有不同的茶叶,人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怎么能确定你和阿眠就是一个累赘呢?你是家佣之女,又不是犯了什么遭天大罪;阿眠只是痴,又不代表他傻。庄子提倡“大智若愚”,“痴儿”可为对世俗机巧的摒弃,“痴儿”是天真无邪的人,离老一辈说的天,是离得最近的。所以,阿眠是痴非傻,你说,是不是?” 媚娘的话,张送原是有听的,毕竟在榕城生活的十几年,还真没听人说过,曾眠不是痴傻。 后来也就知道了,张送原嫁给了山口一郎,九乐楼成了闻名的戏楼。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了五年后,也就是曾眠十五岁的时候 。 那一年的春天,木棉还没有开时,曾眠生了一场大病,一日下来高烧不退。起初还以为是普普通通的急疾,找了榕城最好的医生来看,半月过去,仍然一病不起,胃里吐得只剩下酸水了。 那段日子,曾眠连米汤都喝不了一点,只能靠稀粥一点一点地喂进去。几日过后,原本就瘦小的曾眠,变得更加瘦弱,仿佛成为了一块易宝物,一碰就碎了。 第十五日的时候,媚娘都已经拜上了菩萨,希望保佑曾眠快快好起来。 一阵铃铛声在大门口响了起来。正在大厅里给菩萨上香的媚娘听到后转身望去,只看到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人在九乐楼门前停下了脚步。那人看上去也才二十来岁,手里还拿着一串铜板穿成的链子,红线在铜板的方孔内连着。 死马当作活马医,中医西医都试过了,让道士来十试也无妨。 媚娘恭恭敬敬地把道士请进了九乐楼。那个道士只是看了一眼卧在床上的曾眠,就道:“缘主,倘若我说,这个孩子活不过二十岁,您相信吗?” “活不过二十!” 媚娘惊得差点儿摔在了地上,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判断的!不要胡说啊!” “在下并没有乱说。这个孩子,是不是父辈是岭南曾家的血脉?” “嗯……是的……” “那就是了。缘主,不妨听在下解释。” “你说……” “很久以前岭南曾家曾和天神,也就是天上的神仙有一个约好的事儿,让岭南曾家每百年献出一个曾家嫡系的十岁孩童,成为岭南黎民百姓的锦鲤,一旦被选中,这个孩子就活不过二十岁。在这个被选中的孩子二十一岁生辰日那天,他们就会安静地死去,来换取这一年来的平安。当然,这事儿也有个规矩,若是这一代的嫡系孩子上了战场,保国护民,这份‘锦鲤’的名份就会落在妾系身上,直到那一系有一个没有参军上战场的孩子;另一个,是被鬼神亲自许下诺言,承若这一百年来会守护着曾家和黎民百姓的平安。这个孩子应是家中妾系老幺,当下,战争爆发,轮到的,也只有他了……” “锦鲤……名份……” “嗯,这大病,就是因为这份‘锦鲤’压的,我会写几张符纸,烧掉喝下,这病自己就会好起来的。锦鲤锦鲤,他是会给人带来好运的,但是厄运,是他自己的。他自己有另一份意识,这份意识,能保佑他在到死之前,平平安安的。” 岭南曾家与天神的这份“锦鲤诺言”,榕城所有人都有耳闻,都知道它是真的。可,媚娘从来没有想到,诺言会落在曾眠的身上。 “阿眠……娘真的真的好想……永远陪着你啊……” 眼里的泪顺着媚娘的脸颊两侧流下。媚娘不断地用手背抹掉眼里的泪水,可是呜咽声在空旷的客室里很是明显。 “锦鲤诺言”,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家族为了黎民百姓而许下的。 “曾越?曾越。” 回到客房时,闻夕看见曾越坐在桌子前发愣。 “你怎么回来后,都一直闷闷的?发生了什么?” “你说话啊?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啊?” “是不是因为你弟弟啊?啊?你说话啊!” 闻夕的追问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让曾越感到了一股窒息。 “闻夕,你信我吗?” “……只要你不背叛组织,什么事我都信你。” “……” “闻夕,我怀疑,那个章七,有问题……” 第10章 接受 九乐楼外的大街从喧哗渐渐变得静谧,打更人在大街小巷里走着,每隔一个时辰就打一次更。榕树上歇息的鸟儿也不如天亮时那样吵闹。整个榕城似乎是在天亮时耗尽了精力,现在留下了的,只有安宁。 “传说,西湖河畔有一白一青的雌蛇,千年修炼化作了蛇妖……” 九乐楼还有几扇窗子是亮着的。 沐槿只点了一柱蜡烛,窗子半掩着,风一吹,火焰飘忽不定。几个比沐槿还要年幼的女孩挤在沐槿身边,听着她讲民间故事。 “两人借伞成缘,白蛇对那个书生一见钟情,于是两人相恋成婚。” 几个女孩听得入迷,沐槿也讲得眉飞色舞,几人浑然不知,透过木门外,一个影子在她们的房间门口停留了许久。 曾越提着一盏明灯,悄悄地来到了曾眠的房间门口。 在闻夕的“怂恿”下,曾越被闻夕连人带那两套洗干净的中山装赶出了客房,让曾越去找曾眠说明心意,美名其曰让两兄弟尽早理解双方的感情。 闻夕和曾越相处了那么久,能不知道曾越的小小心思吗? 他肯定也是爱着曾眠的啊! 不然他守节十年干什么? 屡屡推辞团长让他成家的意愿是为了什么? 这不就说明曾越心里爱的就是曾眠吗? 断袖之癖,虽然喜欢自己的亲弟弟是这个时代的禁忌,但两人你情我愿,世人又能怎么说呢? 在曾眠房间门口伫立许久,曾越经历了很多的心理思想,最终,还是敲了敲曾眠的房门。 房门开了。 曾眠半披着头发,睡眼蒙眬,脸上是一副淡淡的被人吵醒的怒气。看到曾越在门口的时候,曾眠有些诧异: 阿哥大半夜不睡觉,来找自己做什么? 不会是准备询问自己下午的那般做为吧? “先进来吧。” 曾眠侧过身子,想着让曾越先进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总不能把他当日本鬼子吧? 进屋后的曾越站立难安,把中山装放在曾眠房里的桌子上后,恰好对上了曾眠蒙着一层水雾的眸子。 美,美得像他们的母亲。 “哥,你来是做什么啊?” 曾眠挽着长发,眼皮沉重道。他已经很困了,身子也熬不起这等待。 “曾眠同志!我,我喜欢你!” 曾眠把吓了一跳,连瞌睡都被吓跑了。 只见曾越羞红了脸,身子绷得笔直,攥紧的手快被指甲刺破了皮肉。 好丢人。 “……哈哈哈哈哈……” 曾眠被曾越这种呆板的行为给逗笑了。银铃般的轻笑声传入了曾越的耳里。还未来得及睁眼,曾眠便抱住了连表白都那么呆的曾越。 “那么正经干嘛?不是说喜欢我吗?” 曾眠紧紧地拥抱着曾越,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你的心,跳的好快……” 曾眠捧着曾越的脸庞,小麦色的脸和白皙的手指竟意外的融洽。 昏黄的烛火映出曾眠眼底里的爱意。 “哥,我爱你。” 我爱你,就是再等上十年、一百年、我都是爱你的。 “哥,吻我好吗……” 曾眠温热的呼吸吹在曾越的脖颈间,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他通红的耳垂。 忍…… 唔! 见曾越不为所动,曾眠搂着曾越的脖颈,踮起脚吻在了曾越冰凉的嘴唇上。 甚至还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拉过曾越无处安放的手,让他揽住自己的腰。 曾越的脸爆红! 情到深处时,曾眠面红耳赤,扣开了自己衣服的扣子…… “不要!” 曾越止住了曾眠的动作。他拉开曾眠正在解衣服的扣子,嘴又贴上了曾眠温热的唇。 “这样子,就好了……” 曾眠眼里冒着水光,小心翼翼地攀上曾越的手,贪婪地感受着曾越掌心里的温度。 他似他的明月,在十年前照着小小的他。 他似他的艳阳在十年前温暖着他。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亦是这样。 谁阻挡他的脚步,我就恨谁。 “阿眠,我能爱你吗……” “嗯……”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一个影子正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然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影子的作者是谁……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小贩在大街上吆喝起来。 闻夕还在床上躺着。昨天晚上他总觉得窗外有人,一直醒着,差不多在曾越回来的两个小时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预想翻身时,闻夕只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重重硌着了,他差点儿惊呼出声——什么东西! “起来了啊。”恰巧曾越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壶刚烧开的水。他看到闻夕扶着额头坐在床边,脸色有点不大好。 “怎么了?不舒服吗?” 闻夕整张脸都是苍白无色的,嘴唇还有点发紫。冲了一杯茶递给闻夕后,曾越问道。 喝下一口热茶后闻夕才感觉身体好了一下。他捏了捏鼻梁,有气无力道:“可能是没睡好吧。对了,那个我们带来的相机……我们现在不能出九乐楼,章七和吴敏我们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组织上面真的派来的。你说,怎么才能拍到日本人放在兵营里的资料?” “棋子已经下下去了,不能更改……我原本是想让媚娘和阿眠帮帮忙的,可……” 可论私情,阿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爱人,媚娘是阿眠的养母,算是我们的恩人。 论公,阿眠没有经历过,是生疏的,媚娘只是和组织有许些交情,不能保证她会不会…… 反正,就算是团长他们,也不可能让两个老百姓有牺牲的风险! “我有一个办法。” 日军宴请宾客那天,我或你去营救海城同志们时,顺势去日军内部拍集资料。然后和海城的同志先找个地方躲藏着,等城外的同志应援。 “听你的。”闻夕也没有想到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好像忘了什么?” 听到曾越的这句话,正在喝水的闻夕突然想到,他们好像还没有把曾眠和曾越的关系告诉沐槿耶! 呵呵……这个记忆力,不要也罢…… 闻夕起身放下杯子,道:“还是我去说吧。” “那我?” “我怕到时候沐槿太激动,抓着你不放。” “……” 曾越只是默默地拍了拍闻夕的肩膀,以示鼓励。 沐槿还是有点大小姐脾气的,换作谁突然听说这个消息,都不会很冷静的。 闻夕,辛苦你扛下所有战火了! 曾眠站在曾越闻夕客房对面的长廊上,躲在柱子后面看着闻夕出来,走向沐槿所在的房间。 他是去干什么? 曾眠对此并不好奇,闻夕又不是他哥哥,干嘛这么关注他呢? 话说曾眠确实是个痴儿,脑子时不时就会有些痴傻——不能完全说是痴傻,比如现在,他是不会费多少心思在别人身上的——除非是自己爱的人 “哥?我能进来吗?” 门外响起曾眠的声音,正准备拿出相机看看还有哪些零件没有安装上去的曾越吓得把伸向床下一个箱子的手猛得缩了回来。 阿眠来是有什么事吗? “等一下儿。” 迅速整理好情绪的曾越走向门口,把那吱吱作响的木门拉了开来了。 “阿眠,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还不能来找你吗“……媚娘让我叫你去一趟客室。闻先生呢?” “噢,闻夕他去找他妹妹了。媚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 我又不是媚娘,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还是先去看看吧。 ” “嗯。” 媚娘扶着额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今早**给她寄来一封信,说是章七吴敏来到榕城了。想到昨天那三个小子已经去找过他俩了,媚娘正在思考她到底要不要去。 “媚娘,我哥他来了。” 曾眠的声音打断了媚娘的发愣。媚娘揉了揉太阳穴,冲门外喊到: “进来吧。” 反正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还不如趁今天有空先和他们说了。 曾越啊曾越,好好珍惜和棉棉在一起的时间吧 ,老天爷留给你爱的时间不多了。 第11章 玉锦鲤 是曾眠推开那半掩着的门。 曾越忐忑不安的心上下乱跳,尤其是对上媚娘阴沉的眸子时,他的心差点儿跳出了嗓子眼。 “媚娘,我先去找江夫子了,你们慢慢聊。” 曾眠知道媚娘肯定不让自己听到二人的谈话,看媚娘的情绪,可能待会儿曾越就遭殃了。 心里多给哥哥烧点香吧…… 门在曾眠走后被拉上了,屋里寂静的一片,只有窗外楼下的六号街还有吆喝声和吵闹声,橘猫趴在窗子的花盆边美滋滋地晒着太阳,而花盆里的那株小苍兰还含着花苞,朝阳生长。 媚娘扶着额头,靠在太师椅上闭眼休息。曾越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地站在对面,低头祈求着。 媚娘应当是发现了他和曾眠的关系,准备兴师问罪来的。 “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已经见过**派来的那两个帮手了?” 媚娘缓缓睁开眼睛,却见曾越一声不吭地站立着,不敢抬头望她,更不敢开口询问,觉得有兴许好笑。她的纤手抵住未显苍老的脸庞,饶有兴致地看着曾越。 她知道曾越是曾眠的亲哥哥,只不过之前对这个不速之客不敢兴趣罢了,但细想下来,这个人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那两个叫吴敏和章七的,你之前认识不?” “不认识,”曾越收回刚刚一声不吭的态度,回答道。媚娘注意到他的鬓角间有一滴汗流过。 “章七和吴敏是组织上面派下来的同志,说不认识是不可能的。还在团里的时候,听其他同志提及过,说是团里资质深厚的老同志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和另一个同志都认为,他们其中至少有一位是卧底。章七同志在团里是一位年纪已过五十的人了,但见面时,我觉得章七同志的面容和四十出头一般,但不能否认有别的原因。吴敏同志符合团里的同志叙说一样,但第一眼看上去和他说话的态度,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像是颓废那样,但并不明显。” 媚娘的手指抵住自己的腮部,离艳丽的红唇近在咫尺。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桌面的一盏油灯上,若有所思的样子翩翩出神。 桌面上的那盏灯并不特别,只是一盏玻璃罩面泛黄了的油灯,手把黑乎乎的,倒有几分怀旧感。 “曾越,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被媚娘突如其来的一问,曾越一下子愣住了。理智告诉他媚娘只是和自己狭路相逢的恩人,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好人;但,直觉告诉他,可以相信面前的这个雍容的女人。 “我会根据实际情况,选择相信你的话。” 媚娘的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双眸微微眯起,打量着曾越。 她真的对这个年轻人太好奇了。 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思考问题的。 “哦?那,几日后的那个计划,我们再增添一点。” 榕城飘起了雨丝,渐渐转化成了小雨。雨滴拍打在后院走廊上的花草上,院中的鱼缸是最佳的受益者,莲花莲叶享受着雨水带来的快活,底下水里的锦鲤在莲叶之间玩闹,时不时溅起水花,“扑腾”一声出水里跃越而起,划出一道美丽的水波。 曾眠倚靠在长廊边的歇椅上,散落着长发,观赏着落了雨的花儿。橘猫不见阳光,便晒不了太阳,只好找到主人在他怀里休息。 正值午后,九乐楼的姑娘们饱饭之后就回房休息去了,没什么人敢在后院玩耍。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浸湿了天空。曾眠的一只脚在木椅下荡着,略长的裙衫摆被雨水染深了一片,沉重得很。 百般无厌中,一条挂着玉石的链子在他面前摇荡。 惊讶之余,手持玉链的曾越撩起曾眠额却没一齐扎上去的发丝,看着弟弟痴痴地笑着。 “哥,你手里的是什么啊?给我看看好吗?” 曾眠好奇地打量着曾越手里的链子,越发觉得漂亮。 那是一个用藕粉色的和田玉刻的锦鲤,身上的鳞片清晰可见,栩栩如生,用棕色的长线串着,鱼尾朝下,一副要跃过天空的样子。 “喜欢吗?”曾越小心翼翼地问。之前见到曾眠太激动,他差点儿忘记自己怀里还有一串链子。 这链子是很久以前,他路过一个道观求来的,想着到时候等找到曾眠了送给他。当时团里的几个好友还打趣大老爷们藏这么精细的礼物,到时候小心弄丢。曾越信以为真,天天把这玩意儿带着身上。前日忘记从衣衫上拿出来,今天下意识一摸,才想起来这事儿。 “本来前天就可以拿给你的……” 曾越苦涩的笑着,生怕曾眠不开心,以为自己没有在意他。 “我,我给你带上。” 手伸过曾眠的颈后,链子不长不短,正好合适。曾眠温热的呼吸洒在曾越的手背上,曾越的手一抖,连忙收回,在没有被注意到的耳下,耳尖微微泛红。 锦鲤垂在胸前,像守护神一样。 曾眠细细抚摸着玉锦鲤,笑了。 “哥,我真的好爱你啊。” 搂着曾越的脖子时,曾越一脸懵,随后脸颊上传来了暖暖的吻。曾眠的吻落在曾越的左脸上,亲昵温柔,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耳垂,发现了快要红透的耳朵。 真好玩。 曾眠这样子想。 正欲下来,突然曾越揽住曾眠的腰,手扶过曾眠的头,贴上了他的唇。 曾眠一惊,手愣在了半空中。 这是曾眠第一次,主动地,这么干脆地亲吻上。 唇齿之间的温热是真实的,眼前的爱人也是真实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吻落,曾越羞红了脸庞。 “我这样子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曾眠摸过被曾越亲过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爱人的余温。 他笑了,笑得很清脆。 “怎么会呢?”曾眠捧着爱人的脸庞,笑道:“我怎么会嫌弃自己的爱人呢?” 而且这个吻,还是甜的呢! 曾越眼前一亮,把自己的脸埋在曾眠的脖颈里蹭了蹭去的,以示自己的兴奋。 曾眠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抱着自己的哥哥,幸福极了。 一切都被媚娘收入眼帘。她一直待在自己卧室的窗前,看着下面长廊里的小情侣分享喜悦,不由自主地笑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养子有喜欢的人呢?十年来,她都看得出,曾眠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不是家人之间的喜欢,是爱情上的喜和欢。 她这一生没有依靠过男人,没有想结婚生子的意愿。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她可以受苦,但曾眠不行。宁愿自己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阿眠也不能受一点委屈。 换句话来说,谁影响曾眠的幸福,她就能让谁死。 其实曾越还有一个锦鲤链子,是白色的和田玉。 当初,他看上的只有那个藕粉色的。 但那个道观的一位道长听说自己是岭南曾家的人时,竟意外大方把这一对链子送给了曾越。 还以为是骗子。 “岭南曾眠曾经帮过我不少忙,这,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这是那位姓阎的道长说的话。 至此,曾越把藕粉的护好,而那白色的,他一直戴着脖子上,希望能带来好运。 那玉也成功地带着曾越逃过一次又一次与日本人的交锋。 后来再一次行动中不知掉哪去了。 毕竟没有保家卫国重要,曾越也没有去找 至于被谁捡到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个长廊过道边的“长椅”搜不到它叫什么[裂开],所以瓦达西是自行发挥的。 曾眠不能“娘”,更不是女性化,后期有讲(要不专门开一章番外?) 那个曾越的玉石链子会出现以后的小说里,所以不算坑[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玉锦鲤 第12章 父子重逢 有一个坏消息, 日本人开始了全城搜查,曾越、闻夕、沐槿几人的通缉令已经贴在了榕城的大街小巷,全城的人没一个是不知道的。 山口一郎下令封锁全城,除非有通行证,否则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天还下着小雨,打湿了木棉树上含苞待放的花苞。 蔻红在九乐楼门口扫积水,她没有注意到,巷子里有一股鲜血顺着积水流向大街,血腥味和空气中土腥味混在一起。 客室里,媚娘坐着藤椅上,哼着小曲儿,手里织着围脖。 曾眠也在。他怀里睡着一只橘猫,手抚在猫背上。橘猫舔着自己的爪子,悠闲地眯着眼睛,舒坦地发出咕噜声。 “姨娘!日本人那边来要人了!” 蔻红推开门时,被曾眠吓了一跳。橘猫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躲进椅底,弓起了猫腰。曾眠面色苍白,手捂在胸口上,无力地喘着气,手是软的,连腿都使不上力。 媚娘放下正好织的围脖,看向蔻红的眼神里带着有些不满。 “蔻红,我没有告诉过你进门前不能大呼小叫吗?” “不……不好意思姨娘,但……但日本人在楼下……” “他们来怕什么,要是在我这九乐楼里欺负人,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管用!你和楼下的伙计们没有被他们欺负吧?” 蔻红急忙摇摇头,白嫩的脸蛋泛着红。 “他们说,是来要人的。” “要谁?” “棉棉……” 媚娘面露不解,蔻红解释道:“他们说是他们大佐特意来请棉乐师去城西那家酒楼……” 蔻红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媚娘气过了头晕过去。 媚娘的反应比蔻红预估的要好一些。她无奈地扶着额头,让蔻红先下去招呼他们。 “媚娘,你觉得,他们请我上门,是为了什么?” 曾眠止住的乱跳的心,但说话时的声音还带着疑惑。他轻抿着唇,靠在桌子边上,面色稍许有些不大好,没有太多血色。 媚娘没有回答。她移步到雕花木门边,半掩着门。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手中的帕子在她的掌间攥成了一团。 “反正肯定没有好事发生。” 媚娘道。她不敢想日本人来接曾眠到城西那家酒楼要做甚,要是没人跟去,万一……万一那群畜牲干出一些天理不容的事儿…… “媚娘,你怎么了?” 在媚娘彷徨之际,曾眠的手搭在了媚娘的肩膀上,安抚她别想太多。 “日本人请我过去应该不会做什么的,还有张姐姐呢。或儿,我也不会让人欺负。” “但……他们禽兽不如……我怕……” “别担心,曾家有锦鲤保佑,定会安康无事的。” 蔻红站在离日本人最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她不敢看过去,尤其是那一杆杆利枪。 她爹娘就是被日本人手里的利枪害死的,那一年她也才满十岁,家里是买豆腐的,爹娘做的豆腐嫩滑好吃,那日军里的大官点名要她爹娘每日送豆腐去日军军营里头。阿娘让她在家等候,说等他们回来就陪囡囡逛街,买她爱吃的糖葫芦。 而这一等,就是七年。 她听街坊邻居讲,因为那吃豆腐的日军大官娶的小妾不满意这豆腐的味道,那大官就毙了她爹娘给小妾尽兴。一日之间,她成了孤儿,被好心人收养。 看着那被擦得锃亮的利枪,蔻红心里咯噔一声,仿佛看到了当年在这些利枪下痛苦死去的爹娘,不禁打了个寒战。 带头的是竹下清一。他身上的日军军装穿得整齐,背挺得笔直。一丝不苟的穿扮与他后面的日军气质截然相反。 媚娘和曾眠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昂首站在大厅中央,若他不是入侵中国的日军的一员,曾眠倒是会对他有兴许好感。 “ 媚老板,棉乐师,前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面对中国话说得非常流利的竹下清一,媚娘只是微微一愣,有些怀疑面前这个男人是不是给日本人当走狗的叛国贼。 “竹下先生,不知大佐点名让在下过去,是为了什么?”曾眠是见过几回竹下清一的,自然知道他的名字。听到日本人的姓氏,媚娘心中悬着的心才落下一点点。 竹下清一给人的感觉是一种高岭之花的感觉,「不苟言笑」是曾眠对这家伙的评价。可听完曾眠的疑问后,竹下清一竟掀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曾眠见到后不禁起了一身的疙瘩。 “我们大佐请棉乐师过去奏曲罢了,棉乐师不必那么慌张。” 竹下清一笑着,侧过身子,像是让出了一条道:“如果棉乐师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和我一起坐车去城西。” 曾眠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不知怎么,竹下清一给他的感觉,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他看不懂竹下清一眼底的情绪,更多的,他看到的是竹下清一沉淀在眸子里的平静。 平静地让人害怕、恐惧。 上车时,竹下清一为曾眠拉开了车后门。 “棉乐师,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车后座吧?” 曾眠刚坐稳位置,竹下清一便探过头,从车窗外询问曾眠的意见。 曾眠自然是不大肯的,自己和一只狐狼共处一室,怕不是给自己埋陷阱?但拒绝的话说不定会不会触到这家伙的逆鳞,到时候出了事故……呵呵,遭天杀的,我就不该来。 竹下清一板着车窗笑盈盈地看着车上的曾眠,目光颇似一只盯上猎物的狐狼。曾眠眼睛一抽,只能点头同意。 得到同意的竹下清一直起了身子,斜过目光看向一旁的媚娘。 “媚老板当可放心,棉乐师定不会受委屈的。” 对于竹下清一不切实际的保证,媚娘没法怼回去。山口一郎既然只邀请了曾眠,自己要是跟去,九乐楼的姑娘们的性命说不定都不保了,更何况还有曾越他们…… 曾眠靠在车窗边,绷紧了全身神经,面无波澜地看着竹下清一在自己身边坐下。 竹下清一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新来的「日本军官」比山口一郎更有心机。军营里的偶遇,听戏时无意的接近,再到现在,处处都流露着可疑。 竹下清一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车内空间狭窄,曾眠离竹下清一的距离不过一尺长,车开动时,竹下清一的身子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边靠近。曾眠能清楚地闻见竹下清一身上清新的幽兰香。 好熟悉,像是在哪里闻见过一样。 车子朝城西方向驶去,绕得是城北一条宽敞无人的路。 城北是一座秃山,原本这儿种了满山的榕树,葱葱郁郁供人乘凉,但早些年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树,连带着这离得近的百姓也遭了殃。 说起来那一年阿哥还没有离开呢…… “棉乐师?” 竹下清一见曾眠望着车窗外发呆,小心翼翼地叫唤道:“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还是有心事? 缓过神来的曾眠收回了探向窗外的视线,垂着眸子,佯装一副轻笑的模样:“不是的,只是想到了陈年往事罢了。还有多久到城西?” “不久了,马上就到了。” 竹下清一不作多数纠缠,回答完后便沉住性子默默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可曾眠越想越是觉得竹下清一有问题。 很大的问题。 可这些问题现在也不能明问,尤其是待会还要去那城西的酒楼。曾眠心里想,估摸着从这里逃出生天的机会有多大。 城西那家酒楼是榕城有名的老字号,名为秦韵金楼,这老板就是姓秦的,说是太爷爷那辈从福州过来的,世世代代在榕城里操持着这秦韵金楼。 秦老板秦闵在秦韵金三楼叫人给天字间铺上桌布,恭恭敬敬地将山口一郎几位邀进屋里,还嘱咐上茶的伙计把那罐珍藏许久的普洱茶冲一壶给天字间送过去。 曾眠听说过秦韵金楼,但从来没有来过这儿。初次见秦韵金楼,曾眠只觉得这楼比他想象中的秦韵金楼要奢侈许多。 金边红绸绕门柱一圈将楼身围住,随处可见的柱子用得是上好的红木,从上而下,可见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麒麟龙凤,与朴素清纯的榕城相衬,秦韵金楼熠熠生辉。 曾眠愣神之际,竹下清一早已经替他将车门拉开,当曾眠抬头时,正好对上了男人温顺的桃花眼。 “棉乐师,我们到了。” 秦韵金三楼的天字间年,山口一郎笑盈盈地坐在长桌主位,左侧坐的是日军军官,另一侧则是几位和日本人合作的富商。 曾旬也在其中。他的鬓角满是白发,可从眉眼之中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身穿一身深红色的马褂,大拇指间的红玛瑙不禁引田中介一多瞅几眼。 “曾旬君几年不见,真是越来越老当益壮啊!” 山口一郎用他的生疏的中文和曾旬聊天,曾旬面上尽是一个老生意人的从容。自从离开榕城,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自己身子不大硬朗,两三天就是犯个小病。幸好曾家家业没丢,和日本人联合一起坐药材生意,生意蒸蒸日上,曾旬便摇身一变成了安徽最大的药材商人,家财万贯,足以让他老人家安享晚年。 但不知怎么,曾旬还在做生意的这条路上,年过半百,不知是吃了龙肉还是鲛珠,身子骨是越来越壮,和三四岁的人没有两样。 “山口先生谦虚了,我们在座的几位做生意的,哪一个不是老当益壮,和贵军之间的感情,也是越来越好啊!” 曾旬端起桌上的普洱茶,笑道:“以茶代酒,这杯茶,我敬山口先生您和贵夫人身体安好,愿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更上一层。” 最大的富商开口祝愿了,坐在后面的几位哪能不一起祝福呢?纷纷端起茶杯,送上祝福。 一杯饮尽,曾旬随口提道:“听说山口先生特意邀九月楼的棉乐师来秦韵金楼独奏曲子?先生还真是待友如亲啊,况且九月楼老板看重的不是钱财,能把九月楼的锦鲤请来,这不就是山口先生您的威严吗!” 山口一郎很喜欢被人拍马屁的滋味,颇有些高傲的回道:“哪里哪里,曾旬君言重了。” “報告大佐です,綿楽師が参りました(报告长官,棉乐师已经来了)。” 大门外传来竹下清一的声音。山口一郎心中大喜,叫人开门让二位进来。 曾旬对这种表面功夫没有太大的意思,完完全全就是看在山口先生的面子上才会同意来看这所谓的「锦鲤」乐师,锦鲤?呵,我倒没见过真正的锦鲤神呢。 但当他再用带着偏见的眼神看向那个所谓的「锦鲤」时,他原准备递到嘴边的茶杯愣在了半空之中,只差没拿稳摔在地上。 乐师面容柔和清秀,杏眼里仿佛盛着一潭清水,一身杏色长衫衬着乐师纤细的身姿,青丝未绑,长发落在身间。见过几位时,白皙的手腕露了出来,藕粉色的锦鲤玉链垂在胸前,透在窗外的阳光,好似发着光。 和他初遇的秦安一模一样。 曾眠好似没有看到曾旬一样,语气平淡。 “在下乐师曾眠,见过各位。” 第13章 恩人的话 曾眠的出现给曾旬了不安。 他对曾眠早已经失去了恨,现在更多的,是愧疚。三一年离开榕城之前,他一直把曾眠当作害死自己发妻的灾星,不待见他,不喜欢这个次子。直到当年曾越离开去安徽的车队时,他才静下心来,仔细想着这些年来与自己骨肉相处的时光。 曾眠是痴儿,他一出生生母就死了,他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难产的妇人在世间数不胜数,怎能怪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呢? 恨吗?曾旬恨;恨谁?曾旬不知道,但在十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想明白了,恨谁都无所谓,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呢? 他早就想好了,等这次荒唐的战争结束,就让人去找回曾越和曾眠,把他们好好留着安徽,看着他们娶妻、生子,却没想到,山口一郎全城通令的共产分子是大儿子,而九乐楼的锦鲤乐师,是曾眠…… 曾旬的攥在桌下的手心后面冒出了阵阵冷汗。「锦鲤」……该不会是那个骇人的诺言吧? 在座的几位商客自然是听闻过「锦鲤乐师」的名号,纷纷赞扬起山口一郎能将赫赫有名的锦鲤请来属实是他本尊的能力大于天地,捧得山口一郎眼角的笑纹都多了几条。 “那就请棉乐师奏一首好曲吧!” 话语刚落,一旁穿着军装的日本人抬着一把孩童般高古筝从后面的柜子上取下来。琴首琴尾的紫檀木上雕刻着杜鹃和杜鹃花,十六根弦泛着清冷的光泽,底下的桐木色泽醇厚,如被时间和文化熏染过了一样。 当这把古筝放在自己面前时,曾眠的眼底下的那潭深水像被石子打破的水面的平静,深棕色的眸子映出了古筝的模样。手指轻触在弦上时,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隔着时间的长流,与这把古筝的历史照了面。 指尖拂过琴弦,悬在上空的手指落在弦间,琴声悠扬,像杜鹃鸟飞过莲花池,像岸上杜鹃花与池中的莲花相映,像莲花从淤泥里生长出来,像一池的莲叶长出了一朵洁白无瑕的玉莲花。 细品,品出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美景,品出了琴韵之中客都的洁。琴弦在指尖下微微颤动,像一只杜鹃落在莲花上一样轻、悠,颇似莲花的告白,又如杜鹃鸟的啼叫。 竹下清一就坐在山口一郎左侧桌边。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放在曾眠身上,他能看见曾眠眼底里的欢喜,也能看到他唇边的微笑。 如莲花般纯洁,也似杜鹃一样美好。 竹下清一的呼吸都乱了几分,放在大腿上的手不禁攥起,心是止不住得跳。 一曲已尽,曾眠默默地收回悬在琴上的手指,起身退在一旁,看着刚刚的日本人重新抬着古筝离开,眼里的欢喜也渐渐褪去,又蒙上了一层薄雾。 “棉乐师的琴艺真是妙啊!我记得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此曲应是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我想这句诗用来形容棉乐师的琴艺,是在适合不过了!” 面对山口一郎的夸赞,曾眠垂着眸子,应了一声,谢过了山口一郎的称赞。山口一郎畅饮一口浓茶,脸上对曾眠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一个乐师,既是锦鲤下凡,又是让他在外人面前长脸,换谁谁不高兴呢? “能得到先生的赏识,是在下的荣幸。若先生没有别的事儿,那在下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正想告退之际,山口一郎忽然开口:“诶,棉乐师,城西离九乐楼少说有一段路程,何不让竹下少佐带你回去呢?” 曾眠的身子一抖,佯装镇定道:“先生的好意心领了,就不劳烦竹下先生再行一程了。” 还没等山口一郎开口,竹下清一就起身,向山口一郎请示道:“ 大佐です,私が綿楽師を送りますので,許可をください(大佐,在下愿意送棉乐师回去的,还请大佐批准)。” 山口一郎脸上挂着笑,准可了竹下清一的请求。 “じゃ竹下少佐お疲れ様でした(那竹下少佐辛苦了)。” 竹下清一的面庞毫无表情可言,然而当他与曾眠一同走到天字间门口时,曾眠却瞥见了他唇边那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意。 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山口一郎悠然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那股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不难看出藏在笑容下面的凶恶。 待竹下清一和曾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山口一郎缓缓放下茶杯,将目光转向屋内的众人,微笑着说道:“各位,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生意吧。” 曾旬见状,脸上浮现出一丝虚伪的笑容。尽管他对日语一窍不通,但仅仅从山口一郎那始终未退去的笑容中,他便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会太顺利。 曾眠会不会出事?这个念头在曾旬的脑海中不断盘旋,令他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 曾眠靠在窗边,尽量和身边的人儿保持着最大的距离。看竹下清一像是故意的一样,借着车子的摇晃,不断向曾眠那边靠。 内心的嫌弃和恶心越发明显,面对竹下清一若有若无的靠近,曾眠感到了一丝不安。 忽然,车子的轮子打滑,朝一旁的秃山撞去。 曾眠瞳孔一颤,下意识地护着头,蜷缩起了身子。 “嘭——” 车子狠狠地撞在了秃山上,只殃及了车头,车里的人儿毫发无损。 曾眠的身体颤动着,他感受到一个温暖的躯体包裹着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竹下清一护着自己的身子,双手支撑在曾眠两边,胸口紧紧地贴在曾眠的后背,呼出来的气正好吹在曾眠耳边。 曾眠被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了竹下清一。 “竹下先生,你没事吧!” 这句话当然是假意惺惺的,即便竹下清一真的受伤了,曾眠也不会帮他,顶多送这家伙去最近的药馆罢了。 “我没事,棉乐师担心了。” 确定竹下清一没有问题之后,曾眠歇了口气。万一出了人命,自己在劫难逃。 车子是开不了了,好在司机没事。在竹下清一再三确认司机没有受伤后,他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曾眠不好意思道:“棉乐师,实在是对不住了,这车是没办法开了,只能让你走路了。” “竹下先生多言了,剩下的路……” “我陪你走吧。” 曾眠的眼角抽了抽,尴尬地笑了笑:“麻烦竹下先生了,真的……不用了。” “大佐让我送你回去,我必须保证你到九乐楼门口。” 竹下先生上前一步拽过曾眠的手腕,语气温和,但掐着曾眠的那只手却不放。似乎是想要硬生生把曾眠的手腕骨折断,拇指指腹压在中指粉白色的指甲上,细细注意之下,曾眠能感受到之间发出的摩擦声。 两人离得很近,男人身上隐隐的幽兰香环绕在曾眠的鼻间,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 竹下清一忽然身子一抖,攥着曾眠的那只手忽然松开。曾眠只觉得手腕隐隐作痛,仔细一看,上面的红痕慢慢浅现出来。 “那棉乐师想要自己走回去,那在下就不奉陪了。路上小心。” 竹下清一神情古怪,脸上的笑像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忽略的情绪还特意加重「小心」这个词。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紧握着,可左腿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但曾眠只是冷眼看了竹下清一一下,假意惺惺地笑道:“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竹下先生。” 竹下清一默不作声,实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曾眠看到竹下清一这般模样,心里满是得意,抬脚便离开。 见曾眠转身离开时,竹下清一忍痛将手伸向左腿膝盖后面,摸到了一根细得能和蚕丝比较的一根针——这针长一指,却深入肉内,扎进去的部分已经占了一半。 岭南曾家独创的止杏针。 用的是同一只蚕的丝制的针,针的两头沾着能让人肌肉和神经突然松弛的药毒,虽不致命,但对普通人还是有作用的,身体要是不好,在床上躺上三天三夜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手里刚刚从左腿后面拔下来的蚕针,竹下清一的脸色才好起来了。曾眠常年唱戏弹琴,对于之前学的药术最多只能记得最基本的,像止杏针、鸿濡霜这些当年岭南曾家闻名的药术,曾眠早已淡忘不已,就算是复刻止杏针,也只有原来的三分作用。 竹下清一看着手里的针许久,最后以一声叹息落幕。 针从手中滑落,埋入了世间的尘埃。 不远处就是村庄,离九乐楼就差几条街的路了,麻烦倒是没有。往巷子里走,走到偏街时就可以招呼个拉车的了。 城西与城北之间的,是没什么人住的,瓦屋虽是并在一起,看上去巷子弯弯绕绕时,但在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时早烧死了数十人,这几十家瓦屋房壁上处处都是火烧的痕迹,也有许多地方因为南方的天气,生出了苔藓。微不足道的绿色布满黑白的墙,倒有一瞬间有一种美感。 巷子里能听见破败瓦屋檐下筑巢的麻雀的叫声,能看到不远处那一片火红。四通八方的路回响着不速之客的脚步声,轻、秘。 曾眠的长发就垂在身后,额前的碎发拂过鬓角,杏眼看着前方的路,脚步稳得很,一脚一步都稳稳地踩着这片吸过人血的路上。 风卷着残叶路过巷子,那条吸过人血的路没了刚刚的身影,可空气中却多了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曾眠就躲在一家石屋的一堵石墙后,两面有石,顶头有一棵从石缝生长出来的小榕树,正好严严实实挡住了曾眠。 靠在石墙上的身子压着长发,鬓角的汗珠先行一步流下。 腰间荷包里用作防身的小刀紧紧地握在手里,曾眠扶着里面的墙,眼睛朝外的道路望去。 屏住呼吸,时间像是被凝结了一样,只有那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在告诉我们时间还在流逝。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 第十秒时,曾眠猛得抽过身,小刀直径朝突然出现想要袭击他的人的手臂。袭击的人应该是想要从墙后将曾眠捅死,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刀,往刚刚曾眠站的地方扎去。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袭击者的手臂就被曾眠划伤,要是没有下意识的躲避,这只手怕早就没了。 袭击者暂时放弃持刀的右手,左手朝曾眠飞去想要拉过他。曾眠一脚踹在了袭击者的大腿,后边支撑的右脚借力正好袭在对方的胸口。一个转身落地,只有右脚是麻麻地疼。 对方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手起刀落,将刀劈向曾眠。左脚往曾眠腹部踢去,曾眠侧过身子,躲到袭击者身后,抓着袭击者的左肩,将人扯到石墙边。对方右脚后踢,趁曾眠吃痛之际挟住了他,勒着他的颈部,想要将人弄到窒息。 曾眠呼吸不上来,手不断扒拉着袭击者勒着自己的胳膊,脸色慢慢因充血开始泛红。千钧一发之际,曾眠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朝身后袭击者插去。 袭击者感受到腹部一阵疼痛,忍痛的一瞬间,曾眠挣脱起来,拉开了自己和袭击者自己的距离。他喘着粗气,面上还是刚刚的通红,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团棉花,沉闷、压抑。 袭击者的腹部被小刀插伤,鲜血顺着伤口流下。他没有犹豫,持着刀,还想要杀死曾眠。 突然,一个冷冰冰的枪口怼上了他的后脑勺。 竹下清一冷着脸站在袭击者身后,手里的那把杉浦式自动手枪正把枪口持在袭击者的头上。 袭击者没有慌张,反而发出一声嗤笑。竹下清一和曾眠还没有反应这是什么情况,一枚子弹从竹下清一身后射来,穿射过了男人的左肩。 “!” 吃痛余际,袭击者躲开竹下清一的枪口,朝通城西的那条路走。 不过几秒,曾眠夺过竹下清一手里的那把杉浦式,瞄准袭击者的身影, “嘭——” 子弹没有射中曾眠预想的心脏位置,反倒射中的袭击者的后腰部位。 袭击者没有停留,不一会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曾眠嘴里咒骂了几句,心里的那股气散去才慢悠悠地来到竹下清一身边。男人的左肩没流太多血,可那个血窟窿渗人的很。曾眠本想念竹下清一的“救命之举”,想要为他看一下伤势,可男人却多开了曾眠伸过来的手指。 曾眠皱眉道:“我给你疗伤,别躲。” “不,不用了。” 竹下清一神情古怪,可眼睛一直盯着曾眠。曾眠被盯得心里发毛,想要一走了之,却被男人要挟住了手腕。 又来! “曾眠,这里没有别人,说实话吧。” 面对竹下清一突然的改称,曾眠只觉得面前这个人脑子不正常。什么说实话?说我哥是**?说你们通缉的人在九乐楼?傻子来着的吧! “曾眠,” 竹下清一的眼底埋着不解,但更多的,是质问。 “你和岭南曾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你和曾越曾旬之间,是什么关系。” 曾眠内心咯噔了一下,一瞬间的犹豫让竹下清一更加确认自己心中的疑问。 当年恩人说过,现安徽最大的富商有两个孩子,一个名为曾越,一位名为曾眠,都是岭南曾家的后代。刚开始竹下清一是不信的,可当看到曾越通缉令上的画像竟和闻名的九乐棉乐师在眉眼之间有三分的相似,他才重新想起了恩人的话。 是凑巧,还是天命,竹下清一自有分辨的方法。 遗盛唐时的那位岭南曾家成仙的先人,岭南曾家世世代代的后人在左侧脖颈处有一枚如小米大小的痣,色如胭脂,当这个人年过三十,痣才会慢慢浅去直至消失。 恩人说过,自己的命是岭南曾家给救回来的,要报答他们。竹下清一不记得恩人说过救她的那人叫什么名字,但他深记心中的,是恩人说过,救她的,是岭南曾家百年一遇的锦鲤仙。在中国的领土里,他的脚印都深深浅浅地印在这片土地上。在来到榕城前,他从未见过岭南曾家的后人——不,有,可哪一个不是**,不是和日军做敌的中国人呢?想见,可身上的这套敌**装,只会让他离他们远远的…… 曾眠内心毫无波澜。他看着竹下清一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 “我若不是呢?” “不,你是,你就是。” 曾眠嗤笑:“那你还来问我?竹下先生,我叫你先生,是尊重你;但对于这个,我有权利可以不回答你。” 竹下先生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可无可奈何,只能松开挟着曾眠的手。 “棉乐师,你……愿你平安……” 曾眠垂着眸子,语气沉重道:“承你吉言。” 放心,我活不过七天的。 作者真的不会细写[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恩人的话 第14章 油纸伞与药草 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屋檐的小青瓦上,顺着瓦片滴在屋下的石板路上,家家户户挂在门头的、鹅黄色的柳条和后面青灰色的瓦屋格格不入,倒是与不远处木棉树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在灰蒙蒙的民居群里引人注目。 黄包车宽大的轮子在九月楼门前停下了,车夫用生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接过车上人的油纸伞,撑开挡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雨滴。 “棉乐师——” 拉开黄包车的遮雨棚,曾眠低着头、垂着眸,提着衣摆从黄包车上下来。鞋下溅起点点水滴,打湿了曾眠白色的裤脚,染上了蒙蒙的黄泥水。 “谢谢师傅了,这是车费。” 几张毛票塞进车夫师傅的生满老茧的手里,算了算,一共是八角钱。 “棉……棉乐师,这钱可给多了!一角钱就好了!” 说着,车夫便想把多出来的几张毛票换给曾眠。曾眠自己撑着伞,踩在九乐楼青石台阶上。雨丝沾在了发丝上,凝成一粒粒雨珠。 “师傅,多的回去给家里孩子买吃的吧!不找了。” 曾眠笑得轻盈,眼角竟浮出一丝皱纹。油纸伞挡着雨,在灰蒙蒙毛雨中显得格外鲜艳。 蔻红正在厅里拿着扫帚扫地。地上已没有多少灰尘,但蔻红却仍然晃动着手臂,无精打采地发空着,好似在等着谁。 “蔻红?” 曾眠合上油纸伞,右手在蔻红面前晃了晃。 “啊!棉棉!” 愣神的蔻红被突然回来的曾眠吓了一跳,惊得松开了手里的扫帚,扫帚棍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不但是姨娘和我们,楼上的曾先生他们也会着急坏的!” “哦?怎么一个着急法?” 曾眠有点恶趣味地挑了挑眉,任由蔻红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放归门口放油纸伞的架子上。蔻红着了件黄白相间的布旗袍,只露了脑袋和手,其他部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们九乐楼的姑娘不敢穿短袖的常服,怕一个不小心,被日本鬼子抢去做了「安慰妇」。 “你说,我们啥时候才能像影片里的那些人一样,露着手臂在太阳底下啊?!”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蔻红说的。 那个时候,曾眠已经十八岁了。他拿着书,笑着回答了蔻红的问题: “会的,到时候,大家都可以上街的。” “……” “诶,棉棉。”蔻红凑到曾眠身边,颇有些好奇道:“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曾先生担心成什么。啧啧啧,我听那楼上,他老是徘徊地踩着地板走好几次偷偷出来看大门口,都被闻先生叫回去了。你说曾先生这人,还真是担心你这个救命恩人呢!” 曾眠弓起手指,敲在了蔻红的脑门前,语气严厉道:“不要管这些,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 蔻红吐了吐舌头,拾着扫帚从曾眠面前灰溜溜地跑走了,还不忘回头朝曾眠做了一个鬼脸。 “这丫头……” 曾眠扶着额头,可嘴角的笑却没有压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二楼那间客房时,正巧看见曾越的脸从那扇木门后面偷偷的打量着自己,小小的缝隙里只露出了半张脸。看到曾眠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时,连忙缩了回去,只余下那门的一条缝隙。 曾眠不自觉地有点好笑。 这一切,好似幼时他执着一朵木棉花,悄悄地躲在曾越书房门后,偷偷地看着自己的阿哥在里面研磨练字,往往最后都是盯着阿哥入神时被阿哥抓到,被阿哥宠溺地刮了一下鼻梁,然后得到了阿哥从后厨拿的一小块桂花糕。 直至现在,他的唇边好似还有当年那丝桂花糕的甜味,令人流连忘返。 楼梯吱吱呀呀地,脚下褪色的榉木已经很老了,上面落满了深深的脚印,每踩一步,这木梯便多了一分沧桑。 那扇酸枝木门半掩着,刚触摸到上面的雕花,曾眠便像触电似缩回了手。 因为曾旬,他好像不太敢见曾越了。 可他的手还没有缩回垂在身旁,门便开了。 “怎么……不进来呢?” 曾越脸上满是疲惫,可面对弟弟时,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点儿疲倦之色。 他一直在等曾眠,因为自己不能下去,便就在房间里等,时而透过门窗寻觅着曾眠的身影,时而在屋里徘徊。等了,已有两个时辰。 门槛外的脚抬起踏进房间,木门被曾眠顺手推上,「嘭——」的一声,酸枝木门紧紧关上了,给人留下一扇酸枝木的深红。 曾越揽住曾眠的身体,紧紧地拥抱着他。 身上的那件褪色的衣衫贴着曾眠的长衫,木棉花香和草木味混杂在一起,对方的温度染上了他的衣角,脖颈处还能感受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另一只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让这个拥抱更加紧密。 “哥……” 曾眠抚上曾越的脸庞,看着他那双饱含深沉的眸子。 “别说话,让我抱抱……” 这个拥抱变得更紧了,发丝挠过曾眠的脸,温热的泪滴在曾眠的脖子后面,顺着皮肤,衣衫被浸湿了。 没有性/爱,没有亲吻,没有更加亲密的接触,就只是抱,抱着自己的爱人,将最深沉的爱和亲用最轻的动作传唤着。 “哥……我看见我们爹爹了” 城东榕城口,兴民客栈早早挂上了驱蚊的干药草,溅上雨水的药叶在灰蒙蒙的周围里绿得晃眼,好似黑夜中忽然出现的光,路过的百姓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目光深深被那挂在屋檐下的药叶吸引,可脚步匆匆,还来不及好好欣赏,便离开了。 一把油纸伞撑至客栈屋檐下,吴敏披着一件外袍,在台阶上将湿哒哒的油纸伞收了起来,腕间比外出时多了一吊子中药。在柜台记账的掌柜刚点上一柱蜡烛,透过火光就看到湿了半边身子的吴敏从外头进来。 “啊!吴先生回来了啊!难怪今儿在客栈没看见先生,又是出去给章先生买药了?” 吴敏“嗯”了一声,并未拒绝与掌柜的唠嗑。他放下手里的油纸伞,带回来的药包顺势放在了柜台上:“幸好雨下的不大,这买的药才好幸没有淋湿。” 掌柜也是一个有眼力见的,从柜台里起身出来,叫来小二好生照看柜台,将吴敏请到茶间内,让人泡一壶好茶过来。 茶香四溢的龙井在紫砂杯里裹着茶叶顺着茶流飘荡着,雾气朦胧,手一拂,还有重重的水汽染上的手指间。 “先生又要打算带着章先生在榕城住多长时间啊?说起来,先生好像上次来榕城,似乎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怎么了?章先生的病还没有好吗?” “倒也不是。”吴敏端起紫砂杯,端详着杯中的茶水。茶水青澈浅色,茶叶在杯底舒展着自己的叶子,茶味扑鼻而来,饮一口,口中满是留茶味。发空了好久,才放下紫砂杯,稍作可惜道:“这病是心病,治不好的……可能,我以后都留在榕城了。” “留在榕城也没什么可惜的。先生你不瞧瞧?咱这水清山美的,你大可一辈子和章先生留在这里。你也是一个上过学的人,在咱们这开个学堂什么的,生活悠闲悠闲的,多自在!” 吴敏抬起眸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掌柜的一眼,苦涩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流露出来。 “我……也想这样子啊……” 这句话就和吴敏杯中的龙井茶一样,等喝他的人离开后,慢慢地变温、变凉了,底下的茶叶也停下了舒展,也不知道是已经全部展了出来,还是没有了茶水的温度,不能再展开了。 人离茶凉檐下雨,龙井深意风未觉。 屋内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地板上是一段段浸血的纱布,碘酒的味道掺夹在血味之中,还和着窗外雨丝的凉意。床边的男人细细地喘着气,手里拽着包扎伤口的纱布。一层又一层,红色仍然渗出白色的纱布,疼痛也在紧了又紧的纱布下慢慢被麻木隐盖下去。 章七的唇肉被咬出了血,额头乃至脖颈处,都是汗水。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章七的肩膀上,章七微微一愣,一道温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疼吗?还是我来包扎吧。” 是吴敏。 章七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去,他将身子往前倾斜,直了许久的背才放松了一些。 “刚刚谢谢你了,在巷子里帮了我……” 吴敏为章七包扎伤口的手没有停下,即便是听到了对方的话语,也只是嗯了一下。 沉默的气氛倒显得奇怪,安静的环境里,吴敏能听见章七轻缓的呼吸声。 “疼的话,就要说啊……” 吴敏纤细又粗糙的手指绕着最后一截纱布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担忧道。 “先生,你真就愿意为了闻司令,去杀了那个曾越吗?” 吴敏突如其来的话猝不及防地击中了章七。他背对着吴敏,沉默不语。 “你不是不知道,大少爷,不就是被曾越带入歧途的吗?” 章七侧过头,目光落在了他的好兄长身上。他紧抿着唇,缓缓道:“若不是他,大少爷何必加入**?闻司令曾经在南京救下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恩情,我永远报不完。” “但……现在是合作时期,倘若你弄死了曾越,把闻少爷和沐小姐强行带回去,那**那边……不好交代啊……” “那就我一个承担。” 吴敏眸子一震,抓在章七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瞳孔轻颤。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的,抓着章七肩膀的手似乎指甲也陷了下去。 “章子约,你知不知道,这个可是要人命的!”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指宽,吴敏身上的茶香近在咫尺,环绕在章七鼻间。章七的左手撑在床上,以此来支着身体。他看到了吴敏眼底里的气愤、难过、心疼,可嘴里说出来的话,与平日那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反而……多了一份刀子。 “吴敏。” 章七看着吴敏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满。他推开自己面前的吴敏,语气带着命令的语气:“吴敏,我是你的队长,以下犯上,这是军队的大忌!” “……” 吴敏默默攥紧了身后的拳头,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松开了手。 “属下,自罚面壁三柱香。” 吴敏垂着头,从章七的视线里离开。章七靠在床头边上,身上的纱布裹住了他的腰部,血腥味仍旧弥漫着周围,似曾相识,但却不一样。 “对不起……” 我已经没有故乡了,我不想要让大少爷混入这片浑水中了,我答应过司令,要护少爷和小姐一辈子的。 以此,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天会暗,人会变,可当初的那颗心,变了吗? 第15章 恩人[番外] 说起章七和闻绍军的关系,有一个直接原因就是——章七,是闻绍军在南京救下的孤儿。 ——————————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 在出城的小道上,尘灰滚滚,豆大的雨滴倾盆落下,淋湿了逃跑的百姓的行囊,浇到脸上时,竟然还是热的。十五岁的七儿,在与共同逃亡的同乡人的路上走散了。 日军的飞机在空中盘旋,巨大的轰鸣声宣告着这个城市已经被侵华日军攻陷。 机油烟味充斥着鼻腔,血腥味混着不属于这里的气味,夹杂着空气弥漫在南京土地上。 七儿就躲在混杂着鸡屎烂菜堆积起来的地下洞里,呆呆地透过地下沟唯一一个洞眼,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接着一个被日本人捅死。 妇女的尖叫、孩童的哭喊,与日军令人作呕的笑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反抗的学生、民众在日军丑陋的脸庞前,被尖锐的刺刀插入体内,最后,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泥地上,在层层破篮子的掩盖下,流入洞眼,沾染到了七儿的身上。 血,还是热的,是混杂着不同的人的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深深的赤血,有鲜红的孩子血,还有被雨水稀释后的淡粉色的血水。 七儿将近失明的双目,盛满了泪水,拖着他那半瘸的左腿,蜷缩在角落里,冷得瑟瑟发抖。 他知道自己得救不了的。一个不会说话、还有一条腿瘸了的人,比其他人少了好多好多得救的机会。 如他的人生一样,从始至终,他都只能在阴暗的柴房里,偷偷地窃取不属于自己的光明。 “咔——” 忽然,头顶上的木板被人用力掀开了,眼前的一切,又光亮起来。 “喂!小子!” 一双有力的、温暖的大手将他拉起,还没等七儿反应过来,便被拽了出去。七儿能感受到自己被一个壮实的男人抱在怀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男人身上的那件西装带着血迹、土灰,味道作呕。一路的奔跑,风吹得七儿的脸庞如万千利刀刮在脸上一般生疼。他紧紧地拽着男人的衣服布料,身体瑟瑟发抖。 最终,男人抱着他,来到了一个教堂。 推开门,里面能看到的难民数以百计,乌泱泱的一片,挤满了南京人。 七儿知道,这里是一位英国教父的地盘,日军……大抵是不敢来招惹英国人的。 幸好,幸好,我们竟然,活了下来…… “嘿!小子,你没事吧!” 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七儿抬头望去,在白茫茫的目光中,努力地看清男人的样貌。 坑坑洼洼如荒灾时的土地一样的脸像是被摸了一层黑灰,他身上的那件西装早已皱脏得不成样子了。可男人身姿挺拔,即便是蹲着身体与他说话,也比七儿高出了半个脑袋。 不知道是男人太高了,还是七儿自己,太矮小了…… 飞机的轰鸣声还在外面的天空响着,教堂里早就有几岁的幼儿因为突如其来的危险放声大哭,有年青的学生在鼓励着沮丧的百姓们,一些善医的大夫用着身上和教堂里仅剩不多的绷带纱布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好……好和平的场面。七儿心里想着。 没有哄闹,没有冷冰冰,站在这里的 ,都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没死,大家……都还活着! “小子!” 是刚刚那个男人。他刚脱下西装,给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披着。他半蹲着,和七儿平视着。他脸上是笑,即便笑得很难看,但还是在笑,似乎这样子,就能让面前的这个孩子不会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 七儿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我没有名字,更……不会说话…… 是一个哑巴,是一个孤儿。 “没有名字?那别人叫你什么啊?” 七儿掰了掰自己的七根手指,冲男人比到。 “哦~原来叫七……呃……算了,以后,你就取名为章七,字嘛……就叫子约好了。”说罢,男人拍了拍章七的肩膀,道:“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以后叫跟着我吧!” 如走马灯一般的梦,以至于七儿样子以为自己早就死在了日本人枪下。 “我叫闻绍军,倘若你不识字,以后我就教你识字。” 闻绍军拉过章七的手,让他好好触摸着自己的脸庞。一个看不清世界的孩子,让他记住自己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记住自己的这张脸。 “记好了,这个是我的脸,是我闻绍军的脸!” 在那持续了四十多天的雾霾里,闻绍军真成了章七人生中的一道光。他教他识字,教他拿枪,教他说话。之后闻绍军还特意找人医好了章七的腿疾、哑病,一步、一步,把章七教成了一个忠诚于祖国与国民党的军人。后来,章七才知道,闻绍军,其实是一位军官,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有钱人。 但,都无所谓了。恩人就是恩人,就算是国民党,那闻绍军,也是章七的恩人。 以此,便就有人在军中传,那个任职十五年的国民党闻司令,身边有了一个忠诚的手下。 “你是救过我命的人,知恩图报,你教我识字、拿枪、做人,为我取了名字,这一切,我会拿我对你一辈子的忠诚来报答闻先生对我的恩情。” 一辈子不够,那就两辈子、三辈子…… 干不动了,广东这两天台风,作者停课了[捂脸笑哭] 虽然不喜欢上学,但是不要来台风啊!!!台风离我粤爹远一点[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恩人 第16章 长子与痴子 月升半空,夜风拂过城中的榕树,瑟瑟声传遍榕城,楼前挂的几盏灯在黑夜中摇曳,垂着的吊穗颇像池塘里的鲤鱼浮动的尾巴,看不清尾穗。 几道黑影跃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了九月楼的后门处。二楼玄关窗大开,五彩的满洲窗似乎是被风吹开的,里边黑黝黝的一片,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三、二、一。” 其中一个黑影踩着其他两人的肩膀,左手攀上满洲窗的边,手臂发力,加上下边两人的支撑,黑影纵身一跃,摔进了屋内。身体并未与地板发出太大的摩擦声和撞击声,只不过是身下的木板发出了一会儿的吱呀声。剩下的两个黑影也攀了上来,风吹得满洲窗与墙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外面的月光透过满洲窗,布成了一片彩色的光影。 还没等几人离开,转角处忽然亮起了光,摇摇晃晃的,伴随着脚步声。灯笼昏黄的光透过宣纸糊的灯罩,折射出灯笼面上的花纹,祥凤吉鲤,木棉芙蓉,栩栩如生。 提灯的女人身着一件暗绿色的绣丰旗袍,黑花蕾丝云肩披在脖子下方,珍珠盘扣从脖颈处延至右腰侧,琵琶扣托着珍珠,好似莲叶盛着莲花。乌黑的发髻高高盘在脑后,簪着一朵带着淡黄色的白花。背挺得笔直,也不少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五官比平时更加精致、锐利却也柔和,细长的丹凤眼含着一潭清澈的池塘,被细细的杨柳枝条半掩着。 “半夜不睡觉出去野,倒是尽兴。” 媚娘居高临下般地看着闻夕这几位后辈,对于几人出去此事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好几夜都如此了。媚娘夜夜起身时,都能撞见三人攀过满洲窗回来。白日在九乐楼里帮人收拾打扫,装作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实际在半夜趁大家歇下的时候,偷偷溜出去,不知在做何事。 呵,倒随了他们那个前团长的作风。 “怎么?一回来见了我就不敢吱声了?” 三人当中属实最害怕的就是沐槿了。这个眼神,这个气场……不行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有一种想要秒跪的冲动…… “说吧,又不是要罚你们、骂你们,我还不至于蠢到浪费精力去骂你们这群毛头小子。” “啊哈哈……媚娘说得对,理应是我们三个晚辈做错了。” “做错?”媚娘听到闻夕的话,不免被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做错了?只不过是让你们三个好好交代一下去做何事了。” “……是。” 说话间,沐槿肘击了一下自己老哥,冲他努了努嘴:你去交代,事情可是你们两个弄出来的。 闻夕:“……” 确定过眼神,是亲妹。(作者乱入:是表妹。) “媚娘,请见谅。此事并非是我们不想说,而是我们暂时不能说。” “何意?” 接过曾越下面的话,闻夕恭恭敬敬地俯身鞠躬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媚娘放过几位晚辈。” “呵。” 媚娘的目光瞄过面前的三个毛头小子,摆手离开。灯笼一摇一晃,幅度不大,只不过是映得楼内的影子时前时后。 “只要不给我弄出烂摊子,你们三个,小心为上。” 三人六目相对,反应过来后立即朝媚娘离开的方向鞠躬:“谢过媚娘!” 前的路被灯笼照亮,而身后三个孩子的声音仍然被媚娘听得清清楚楚。光照下,媚娘的唇角多了一丝幅度: 王应国,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和你的脾气,真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月色朦胧,为庭院笼上了一层轻纱。鱼池内锦鲤在石头间游荡,木棉花的花瓣浮在水面,恰似艳红的胭脂为洁白的月色添上一丝韵味。 一把摇椅放在高大的榕树下,月光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在了躺在摇椅的人身上。曾旬持着一本翻旧了的《朝花夕拾》。一盏煤油灯挂在最低的一条枝头上,正好能照到手里的书。晚风吹进院子时,掀起了书页,上面的字清晰可见,书角被人磨搓得锐、黄了。 “曾先生好大的雅致,弯月晚风,倒是悠闲。” 曾旬抬起头,缓缓睁眯着的眼,熟悉的影子就站在月光下,提着灯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忽然,曾旬失笑,笑着笑着又被呛到开始咳嗽起来。许久,曾旬才直起了腰,与媚娘相视一笑。 “没想到,曾某,还能和当年名扬上海滩的章小姐见面,真是曾某的荣幸啊……” “曾先生说笑了,什么小姐,在下也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当初的风光,现在再提,未免也太夸张了。” “呵呵……”曾旬像是咽下了一口气,背靠在摇椅上,看着月光。 “原来曾先生也会看现代新文化的书吗?” 媚娘走到曾旬面前时,瞅了一眼曾旬手里的书,嗤笑道:“在下听说当年曾先生可是最抵制新文化的一员,怎么?现在也看起了周先生的书了?” “跟随年青人的脚步罢了。” 曾旬叹气,抬头望着黑夜的天,道:“章小姐,曾某的小儿在您那,是否……还过得自在……” 媚娘鞠躬,行了晚辈敬长辈的礼道:“曾先生操心了,棉棉在九乐楼,不缺在下的疼爱。” “嗯……那就好了……曾某当年,的确有愧于他……” “那是自然。” “哦,对了,好像曾先生与章小姐也有十几年不曾见面了,要不改日,曾某请章小姐一起喝酒?”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月色正好,在下,也带来了一壶好酒。” 曾旬看向媚娘,笑道:“还是章小姐考虑周全,曾某实是佩服。” 一壶桂花酒香味四溢,在榕树下吹风赏月,好不惬意。 “曾先生就没有想过,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接回去吗?” 曾旬仰天饮下一杯桂花酒,淡雅的酒香在齿间漫开,像惆怅,又好似愧疚般,举着酒杯,将月盛入杯中。 “曾某的长子参军报国,次子就在章小姐的九乐楼,即便曾某想接,也不敢啊……曾某,是一位失败的父亲,愧对于眠儿和越儿,更对不起列祖列宗们……幸好,眠儿遇上了你。” “曾先生说笑了,棉棉是在下的养子,是秦姐姐的孩子,我理应好好照顾他的。” “你自己那么喜欢孩子,为何不自己生养一个?” 媚娘垂着的眼睫毛轻颤,询问,才道:“在下的心上人,已不在人世,更何况,在下还是一位无父无母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是秦姐姐照看长大的,有了棉棉,在下就不属于别的了。” “也是。好了,不聊这个了。桂花月夜拂晚风,明夜无景胜今夜。这酒,算是我欠你一次,来日方长,下回,我必定请你饮一壶好酒。”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夜桂花香满城,原自月夜院中来。 第17章 廿一日 廿一日,红灯起。初阳刚升,雾气还未散去,朦朦胧胧中,九乐楼早就挂去了红绸彩灯。离日本人宴请富商的日子只剩下两日了,碰巧,后日也是曾眠生辰。 楼前两侧的楹联上的字正重新被伙计上色。新金墨溶进已经失色的木联内,油墨味久久环绕在鼻间。 朱砂色的牌匾悬在二楼观戏台的木栏前,上面“九乐楼”二字分外吸眼。 木棉就在枝头绽放,鲜艳的花瓣上沾着晨露,倒映着蓝天白云。一朵朵、一簇簇的,好似姑娘会簪在头上的饰品,又像是文人赠予恋人的幸福。 “沐槿姐姐!这个是什么呀?” 蔻红好奇地玩弄着沐槿从相机里扣出来的胶片,问道。 “这个叫胶片,拍照片用的。” 沐槿的细手磨搓着相机的皮革表面,道:“这个是美国进口的,说起来好像是十年前在南京买的……胶片全被你们霍霍完了!” 说罢,沐槿瞪了远处正在辛勤帮助伙计干活的闻夕和曾越,心里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涨。 算罢,本姑娘就不和你们两个计较了,没了就没了,本姑娘在部队里还有一盒呢。 “沐槿姐姐,我想拍一张可以嘛?”蔻红眨巴眨巴眼睛,拉着沐槿的手道:“我娘说了,死的人是看不见自己孩子的样貌的,只有照片才可以,我想拍张照片,让我爹娘在地下看看现在的我了!” 看着蔻红一副兴奋的样子,沐槿捂住胸口,满脸沉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蔻红好,曾眠好,大家都好—— “沐槿,你在发什么呆?” 强制性被闻夕拉回现实时,沐槿脸上已然是不耐烦的神情。 “哥,你没有听说不要叫一个正在发呆的人吗!你知不知道后果很严重!” “?” 沐槿伸出手指,一字一句道:“你影响到我思考了。思考我如何好好报答你。” “……” “完了完了完了!那个上海滩富商怎么来九乐楼了!” 是胡安。刚刚,她还在二楼窗台前擦满洲窗,准备离开时瞥了一眼楼外,一个莫名有些熟悉的人影掺杂在衣着朴素的老百姓中。那人穿着颇为华贵,与周围衣物破烂的百姓格格不入。思来想去,胡安突然想起这家伙不就是一直霸榜报纸首行的那位药材富商吗?貌似好像还是姨娘的死对头…… 原本还在大堂和曾越一起贴挂画的曾眠被胡安这一动静吓了一跳。转身之际,胳膊肘撞倒了一旁高桌上的香糊。黏糊糊的白色香糊洒了满地,弄脏了两人的衣衫。 “哥!带着闻先生和沐小姐去后院躲一下!” 曾越自然知道胡安嘴里的富商是谁,快步离开大堂拉着近处的闻夕和沐槿跑去后院。经过柜窗时,十年不见的脸被他无意瞄中。鬓角的白丝比十年前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似老树层层树根,比之前更加沧桑。 . **、国民党大多数时候是对立的,富商大贾们自然知道哪条大腿更好抱,鲜少有像媚娘这种不为钱财的「君子」为国为民。 而像曾旬这种屹立在上海滩的老板,背地里必定是会和国民党或日本人合作,或黑白通吃,或通商海外。 这个时候,中国大片地区,尤其是广东、福建,西方人总是在这儿做生意,鸦片这玩意儿又在暗地里流行起来。看上去是做生意,可指不定是为了什么。 . 曾旬是一个人来的。老头子今天显得格外有精气神儿,棕红色的马褂让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好似年轻了几岁。 看到曾旬的时候,曾眠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件棕红马褂,莫名的眼熟。好像是在老爷寺,好像是在妈祖庙,好像是在街市上,都见过这抹棕红,在朦朦胧胧的香灰烟中,人头攒动的街上。 “曾老板大驾光临九乐楼,真是给媚娘大大的面子,只是不知,曾先生来此,有何事?” 好像昨晚的事情是一场梦,媚娘侧身微微鞠躬,算是行了一个礼,将曾眠护在身后,如护崽的雌鹰一样,眼神上下打量着曾旬。 “媚娘的风姿也不和当年一样?”曾旬将目光从媚娘身上移到了曾眠身上。昨日餐宴上,没有仔细看看曾眠,更何况他的头一直低着,似乎是害怕山中一郎。现在再看到曾眠,只觉得这小子比当年还住在曾家时要高出不少,头发为什么不剪?像个女子。皮肤在自然光下更加白皙,薄唇皓齿,眉眼尽是温柔。 秦安……秦安…… “曾……阿眠?” 听到曾旬唤自己的小名,曾眠的神经紧绷了起来。曾旬对他孩童时的阴影在他心中仍然挥之不去,六年的云南小寺庙,四年的深宅及人人唾弃的那几年又如巨浪汹涌而来。 想吐,胃好难受…… 曾眠眼前一片白茫茫,直至被悄悄来到他身后的蔻红掐了他一下,才从白茫茫中回来。 蔻红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小声道:“棉棉,你还好吗?” “……没事。”曾眠抚下蔻红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口型说道。 曾旬没有太多事儿和媚娘说,曾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难道就是为了聊聊那几件烦人琐事? 反正,不过半柱香时间,曾旬便离开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预感。 “媚娘,我……” 媚娘止住了曾眠接下来的话:“这件事情就和你们几个无关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插嘴。刚刚没干完的事儿接着干吧,莫要误了事儿。” 面对媚娘的“三言两语”,曾眠几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过问,只能去忙活干。媚娘心里吊着的石头缓缓落地。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木窗,一道黑影就伫立在那里。 这剧本,可真精彩。 . 回到旅馆时,曾旬把从上海滩带过来的几个仆人和家丁叫了出去,免得碍了他的眼。一壶温热的黄酒倒入琉璃杯中,几杯入肚,满嘴甘甜。 曾家这运,真就是应了灵啊!呵呵,不和一千多年前一样么…… 曾旬自嘲似得笑了笑,抬头时,一位女子就站在门口。 是她啊…… 阎寒战打量了一下曾旬,出声时语气冰冷:“曾旬,曾家的产业,何事让嫡系接手。” 曾旬看着眼前的这位神般的女子,笑道:“阎先师,曾某还未逝世呢,就这么不放心把曾家的命脉交到我手中?” “先祖的遗愿,寒战不能违命。寒战只不过是将曾家的命脉好好延续下去罢了。” 又是一杯黄酒下肚,曾旬举着酒杯,像是自言自语,又或者是在和阎寒战说话:“不急不急……阎王该到的,还是会到的……” 第18章 信件、雨夜 当日午后,曾旬派遣了几个家丁将一个箱子运到了九乐楼。 半人高的梨木箱上雕刻着木棉花,金锁上烙印着一个“安”字,看着四五个人搬进来的箱子,媚娘倒是不理解,好好的,曾旬为何要运来一个梨木箱呢? “那就辛苦媚老板让人来搬箱子放置了。” 家丁被媚娘打发走后,曾眠正好从楼上下来。 “我爹他……又让人拿来了什么?” 媚娘的手放在箱子上,磨搓着上面的沟壑,似乎是在抚摸过去。 “没什么东西,应该是暂时先放在九乐楼的吧,迟早要拿回去的。阿系!你和啷仔他们一起把箱子搬到我房间去!” 说罢,媚娘抚在箱子上的手最终还是因为伙计要搬箱子时才慢慢放下。她的心缓缓放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常:“棉棉,你去看看姑娘们学得怎么样了,今天过了,就让江夫子莫来了,拿一百块钱给他老人家……准备明晚跟着大队走吧。” 衣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可是还是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曾眠的眼里,向往都是有光的,可是这个时候,却像蒙上了阴霾,灰沉沉的,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嗯……我这就去做……” 箱子就放在西厢房,媚娘就站在梨木箱前。 门窗关得紧紧的,只有手里的烛台还有燃着火焰的蜡烛。昏暗的烛光下,媚娘颤抖的另一只手上拿的是一把生锈的钥匙。 烛台放置在一旁的桌子上,媚娘一手托着金锁,一手将钥匙插了进去。 “咔擦——”一声,箱子,开了。 箱子里的,是一排排的弹药,是一盒子一盒子的照片。 媚娘差点儿惊得摔在了地上。她扶着桌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箱子里面的东西。 最顶上的,是两封书信。 一封,写着“章媚收”,另一封,写着“吾儿曾眠收”。 烛火在黑暗中颤抖着。媚娘立在箱子边上,伏着身子,用微弱的烛光照亮信上的内容: 章媚小姐: 您收到这封信时曾某已经离开榕城了。运到您那儿的梨木箱是秦安嫁给曾某时的嫁妆,里面装着的,是曾某这些年未能给**的东西。三百一十五枚子弹,已经是曾某尽全力能拿到的了。此外,还有两百五十八张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人放火、掠夺老百姓钱财时的照片,还请您在中国解放之际交给国家、交给**。 是曾某之前执迷不悟,执着地反对着年青人的思想。而,自曾某的长子离家参军,小儿成为您身边的人儿,曾某才明白,是我错了。岭南曾家的人自古以来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之上,遗先祖的家训,曾家子弟要在国家危难之际走在先锋,而曾某并未做到。 曾家真正的掌权人已经找到曾某了,而曾某已经活不过几日了。不能看到新中国的诞生,是曾某的遗憾,但望章小姐能替曾某这个罪人看过新中国的红旗升起,也就只有这个愿望了。 还有曾某的小儿,有一封信就是留给他的。曾某知道今日前去之时,曾某的长子也在。曾某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愿意见我,只能由他去罢,只能留信与小儿。 曾某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好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希望死后希望阿眠他,不会记恨我。 …… 书信没有署名,末尾只有一块模糊的墨迹,信角还有点点血迹。毛笔写的字板正,却始终带着颤,好像写这封信的人已经快要死了,带着无限留恋写下了这封信。 媚娘脸上已经看不出血色了,跌坐在桌子上的木椅上时,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样,疼,疼得撕心裂肺,但仔细一感受,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曾……曾旬……我,我做不到啊……” 媚娘伏在桌子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我也是要死的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交代,和秦安姐交代……曾眠会死,我会死,我……我看不到红旗升起了……” 哭啼声很小,像极了夜里鸟儿细弱的啼叫声。泪水打湿了她半边的手臂,浸湿了手帕。 那是,无声的悲哀。 江夫子教完书,已经是太阳快要下山了。一个小老头子,年近花甲,稀疏花白的头发还跟清时绑成辫子,带着一副洋眼镜,倒是走路时还很稳。 他揣着书,慢慢地等着屋内的小姑娘一个一个地出去,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安稳。他早年是乡里的秀才,后来成了一个替人看地的。一辈子,没娶媳妇,没有孩子,直到知命之年的时候,被媚娘招来教这群小姑娘书。 唉,人无再少年之时,总不能回到几十年前吧。 江夫子扶着抢去准备离开时,却看到媚娘的养子站在门口,好像在等自己出来。 “啊?明天我不用来了?” 曾眠把装着一百块银元的袋子递给江夫子,道:“江夫子,您也知道,九乐楼本来就是一个行在刀口上的地方,后日就是……还请您老人家明天晚上跟着城里的其他人都出城。” 江夫子眯着眼,背着手,不肯接过银元。 “棉乐师,除了九乐楼,还有哪里可以留吾?” 曾眠一愣,不明白江夫子在说什么。 “吾在九乐楼待了快要十年了,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感情吧。媚娘待吾很好,那吾,就更不应该在九乐楼有大事时离开。吾做不了什么大事,但砍几个侵略者,吾,还是有那个力气的。” “所以,您是要……” 江夫子将曾眠伸过来的手推了回去,浑浊的眼睛清澈起来: “吾,不离开。吾,至死,都留在九乐楼。” 夜晚时,榕城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哗啦哗啦地拍打在屋檐上,只有一家两家的灯笼在门口挂着。 “还没有好吗!” 日军军营附近,沐槿和曾眠在与日军军营只有一墙之隔的巷子里探过那堵墙,看着闻夕进去没一会儿,就翻墙出来了。 “最后一组照片,好了。”闻夕用手臂挡住要淋着眼睛的雨滴,手里的是沐槿的相机。 “日本**害人民的那些资料、照片都有了。如果日本投降那天他们不承认在中国的所作所为,这些照片,将是我们给日本人的一击。” “别多话了,走!” 三人刚要离开之时,一束白光射来: “谁!” “!” 还没等那拿着手电筒的人吹哨子唤来日本人,一枚子弹击中心口,三人拔腿就逃。 “系——”哨子声还是吹响了,几乎满城的人都听到了。 踏过的泥路上,溅起了水花。三人卖命地朝无人的地方跑,身后,是齐齐的日军脚步声。 “越哥!现在怎么办!” 雨水模糊了沐槿的眼,前方的道路好像也出现的光。曾越撇见了前方的两人——章七和吴敏! 不行,他们两个也不能被日本人抓到。 可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有想完,曾越的眼睛就看见吴敏一把拉过自己,朝城北跑去,而闻夕沐槿呢?曾越只看见章七黑着一张脸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拉着闻夕沐槿头也不回地向城南去。 这是……统一了战线吗? 雨下得更大了,直到快要到城北尾,才不见了日军的影子。 两人气喘吁吁,也不管身上还湿不湿了,就大喘气站在可以挡雨的屋檐下,四周查看有没有埋藏的日军。 “你……你没事吧……” 吴敏面色苍白,只有眼眶是红的。看向曾越时,头上的雨水正好顺着头发丝滴入衣领里。 “没……没事……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明明我们才见过一次面。” “那是你们,不是我们。” 吴敏靠在墙壁上,不想去理会别的事情。他只想赶紧回去,好好洗个澡,洗去这TM满身的汗。 “曾越,你们是TM要……”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白光照了过来。 真的,作者的历史不是很好,me才初二[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信件、雨夜 第19章 再见恩人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三人从未“真正”的见过一次面,但多多少少受各自身边人的影响,都认得对方,特别是曾越那张与曾眠七分像的脸,竹下清一一下子便猜中他就是恩人口中的「曾越」。 竹下清一撑着伞,身上的那件黑色皮革外套让他融入了黑夜,一双乌色的眸子在微弱的光散着光。他手里还提着一份甜食,是城西的一家蜜饯店的包装。 “竹下……清一!” 曾越一惊,本能让他拉过身边的人,挡在吴敏身前。吴敏瞳孔一震,身子却是僵硬的。 “刚刚的哨声,是你们……” 竹下清一欲言又止,抿着唇。良久,才道:“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只是有事和你们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日本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曾越也能猜到八分。只是,枪不在自己身上,不能与日本人硬碰硬,不然这次准备就成一场空梦了。 “竹下清一,今天晚上就当是我们没有见过,好吗。是你们先来到我们的土地上的,我们必须,也不得不将你们赶出中国。” “但请你们听我说完!我……我和他们不一样的……” 曾越刚想反驳,却被吴敏按住了肩膀。吴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目光投向了竹下清一:“竹下先生,如果有事,请麻烦快点讲,事情过了,就当我们从未见过。井水不犯河水,除非在此之后你们继续在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抢劫,我们也不会留面子给你的。” 愣了好久,竹下清一才慢慢地“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国家在中国做了什么,可他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去。他有罪,罪不可赦。 “我……我想和你们合作。” 此话一出,曾越和吴敏一齐愣住了。竹下清一还在讲: “我知道我们国家在中国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为中国做一些赎罪的事情……我知道,我一个人赎不了我们国家的所有罪过,可我还是想试试……我也是被迫来到你们国家,我没杀过人,和你一样,也是学医的……” “赎罪?笑话……”曾越的话语冷冰冰的,和平日对其他人不一样:“你一句想要赎罪,能救回多少条人命?被迫,我们不是被迫吗?我们生活地好好的,却突然有一天被你们搅成一团。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同志,有多少人死在了你们日军手里?有多少十几岁甚至几岁的孩子扛上自己家人的枪,在战场上将生命当作赌注。你真的以为,这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战争’吗?” “竹下清一,不仅仅是我,还有无数的中国战士和中国人民,都在恨你们日本人……” 竹下清一的眸子轻颤,心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像是被那些死去的亡魂推入水中,在拼命地挣扎,那些生于自己国家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四肢,拉着他往下,最后,和他们沉入了水底。 “曾越……我真的,想要赎罪。只是个人而已。” 曾越的心在痛痛快快地骂完竹下清一,也成了一潭静水。吴敏的手还按着他的肩膀,似乎那就是临时的提醒。 意识到自己骂过了,曾越也有些愧疚。毕竟君子生于敌国并非君子之过…… “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拉回了曾越的思绪。竹下清一攥紧着拳头,声音沉闷:“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赎罪……” 话音刚落,一枚子弹击中竹下清一的胸膛。竹下清一眸子一震,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子弹恰好躲过骨骼,穿过软骨组织,直挺挺地让子弹穿过身体。血淋淋的穴口,是浸入骨头的疼。 “竹下清一!” 曾越和吴敏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曾越立即向子弹射过来的地方看去,正好,对上了黑着脸的章七,以及他身后的闻夕、沐槿。 “先……先生,你怎么……” 章七的身上**的,好在现在雨小了不少,以至于几人身上不会太湿漉。他黑着脸走过来,无视掉曾越,拉过吴敏的手,大致看到吴敏身上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随后看向曾越时,眼神里带着讥讽:“曾大少爷,你同一个日本军官聊天,尚可自在啊?”自在二字,是章七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越哥!” 沐槿冲上来,而闻夕的脸上也写满了慌张。而竹下清一呢?静静地看着几人,竟心里生出一种羞愧。 “先生你等一下……” 吴敏挣开章七的手,和曾越同时跑向竹下清一。 血水从竹下清一捂住伤口的指尖流出,地上的雨水被染上了淡红。 “先生……你们误会了……” 章七冷淡地看着被曾越和吴敏扶住的竹下清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吴敏,你是被曾越带入歧途了吗。他是日本人,是日本军官,不是那些你心疼的小猫小狗。” “先生,这次,真的是你错了。” 闻夕没有多问,来到曾越身边,接过他的手,帮他扶住了竹下清一。沐槿的眉头紧皱,担忧道:“越哥,你和吴敏……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见曾越摇了摇头,闻夕沐槿悬着的心从放了下来。曾越比他们年长,自然懂得比他们多。他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章先生,请您,麻烦头我们解释。” 曾越咬着牙,近乎恳求道让章七听他们说话。章七脸上的蔑视更加明显,嘲讽道:“曾越,你带闻夕沐槿甚至还有吴敏做出此般事情,你若不是脑子真的被人挖了?他一个日本人,有什么可以解释的。我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没想到……还是一个叛徒呢。” “曾越才不是叛徒!”闻夕竭尽维护道:“章七……你真的,不能听他们说完吗……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闻夕沐槿,是认识章七的。 当时还以为是认错了,却没想到的的确确就是当年闻绍军带回南京的那个孤儿。十年不见,章七的面容自然比之前更加硬朗,乍一看怎么也和当年那个瘦弱的男孩搭不上边。 那个时候,章七的脾气挺犟的,在关于日本人的事情上不仅是情绪,在行为上也常常过激,与一切和日本人有关的事情都厌恶至极、避之不及。 还没等到对方的回答,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溅起水花的脚步声。竹下清一一愣,连忙推开扶着自己的吴敏和闻夕,轻声道:“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不然被他们抓到,就不好了……” “那你怎么办!” “吴先生和曾先生不必担心我,我不过是受了轻伤。还是,快走吧。” 吴敏和曾越抿了抿唇,好似下了决心,拉着刚刚来到的三人往小巷逃去。 雨也停了,后面的日本军人也追了上来。 “竹下少佐、遅くなったんですが、大したことはないでしょう!(竹下少佐,是属下来迟了,你没有什么大事吧!)” 竹下清一只觉得自己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浸得生疼。良久,才道:“いえ,犯人は城西へ逃げましたから,これくらいは自分で手当てします。(不用了,犯人逃向城西了,这点小伤,我自己会处理。)” “それはですね……大佐からはどう言われました? (那……大佐那里怎么交代?)” “彼が心配しないように,そのことは話さなくていいです(……不用告诉这件事情,免得他担心。)” “ そうです (是!)” . 竹下清一是被人拖回家的。他住在榕城华尔街的四号楼里。家里没有别人,单单只有他一个人住。 竹下清一的眼神朦朦胧胧的,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只看见一个黑色衣服的人在把自己丢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烧了一壶热水,等水凉得差不多时颇有些粗暴地将水“灌”进自己的嗓子里。 竹下清一:“……” 如此熟悉、粗暴、简单的手法,除了自己的那位好几年不见的恩人还能有谁。 “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把你淋死?” 阎寒战倚靠在橱柜台旁,看着竹下清一自己缓缓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去:“大半夜下着雨敢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还带着伤口,哪个人像你这么造?” “死不了。”竹下清一拿帕子擦了擦带水渍的嘴角说。 阎寒战撇了撇嘴,恨不得踹竹下清一一脚:“滚去洗澡,有事和你说。” “……” 这看上去不像是救命恩人和回报者的交流,更像是……奴隶主和他的奴隶? 【me:新中国没有奴隶!!!】 竹下清一穿着干爽的衣服出来时,阎寒战正躺在竹下清一放在阳台的那把藤木摇椅上看报。几年过去,阎寒战的样貌和当初救下竹下清一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眉眼之间少了几分清澈,多了一些沉重。 “恩人,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竹下清一微微一愣,又道:“您之前说的救您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和她同为锦鲤仙的岭南曾家后代,就在九……” “这个我知道。” “!” “竹下清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救我的,是岭南曾家的人吗?我以为按你这个孩子,你不会把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当作和你的救命恩人一样,顶多只是感谢。令我没想到的是,你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清一……不是小人,恩人的恩人,就是清一的恩人,清一自然要回报,更何况是清一先没见过你们的同意来到这里的,是非对错,都是清一的错先。” 阎寒战轻笑,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道:“你这辈子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真和恩人他们家一样,医者良仁啊……” 发生自己写得一点也看不懂,在me的印象里**不应该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吗[裂开] 文笔不好,别喷[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再见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