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寻不得?”白藏笑道,“若是我没有这般能力,那老太为何会拿出如此多的钱财?分明是你坏我生意,鬼差大人竟怎能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凡事要讲证据,你且说说,我如何阻碍你了?”
鬼差一面说着 ,一面步步向白藏逼近,阴冷的嗓音显得更为骇人,快要将白藏刺穿。那模样和审判鬼魂罪责没什么两样。
白藏只得步步向后推,他不禁心怵,自己可不是什么地魂,散了有重聚的可能,鬼差一刀下来,死了便是真死了。
白藏慌忙指着墙角那摊沾了口水的胡须:“若...若不是你令‘狗’抓我的胡子,坏我生意,我...如何会气恼?”越说着越是觉着合理,竟又扬起几分诡笑,“分明是你坏我生意,令我好生难过,现在却来倒打一耙,鬼差大人可真是好计谋。”
“哦?”鬼差挑眉,阴沉的视线扫过那缕凄惨的胡子,又落回白藏强作镇定的脸上,“我若真要你难堪,何须借狗行事?”他逼近一步,几乎贴着白藏的鼻尖,沙哑低语,“让你光着身子滚上街,岂不更痛快?”
白藏被他话里的寒意激得一颤,嘴上却不服输:“你、你且说,那胡须为何……”
“去验。”鬼差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兴味,“若是你冤枉了我……”他目光扫过那团糟乱的胡子,“你就当着我的面,吃了它。”
“好,可若是你作了法,你便吃了它。”
鬼差笑着撇了眼白藏,算是应答。
白藏硬着头皮,用筷子夹起那胡须。
“怎么?可有我作法的痕迹?”不用回头,鬼差那戏虐的笑意肆意蔓延。
白藏没有应答,那胡须确实毫无异样,倒是在那口水腥臭混杂中混杂着股鸡腿的香气。
一瞥灶台,那洋洋洒洒残留的汤汁映入眼帘,而那胡须正是被他随手扔在上面。
“……都怪那破狗馋疯了!”他讪讪丢开胡子。
鬼差鼻息中淡淡呵出一个轻笑,竟未再追究,只是问道:“你何时去寻人?”
白藏见他放过话头,心下竟生出一丝感激,顺口答道:“现下便去!”
闻言,鬼差已往门前站去,掌着那把刀,倚靠在门前。
白藏径直绕过鬼差,朝门外走去。方才还催促道的鬼差,现下竟未挪步。
“走啊,鬼差大人不是赶忙着抓我早入轮回吗?挡着路作甚?”
鬼差冷冷地看着他,天色微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快黑了。”
白藏扑哧一笑:“那又如何?我都不怕,你堂堂鬼差大人还怕鬼不成?”
鬼差仍是未动,不过眼神更是随着沙哑的声线,冷的厉害:“你想死?”他死盯着白藏,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最后给我好生活着,不然......”
“不然如何?”白藏自知鬼差是怕损害自己兄弟的魂魄,可他一看那鬼差认真的模样就忍不住挑逗一番,“不然等我死了,你就将我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泄愤?”
鬼差漠然,盯着他的眼神简直不像是个活物。
“可我一个地魂,死了就消散无踪了,你如何鞭得?”
白藏走进了一步,靠近鬼差的耳边,动作亲昵,语气却是贱兮兮的,道:“我可是你的亲亲兄弟,你如何舍得打我?”
很快,鬼差用低沉的烟嗓压制了兄弟情深的势头:“你觉得我说要将你打得满地找牙是逗你的?”
白藏退了一步,将那狗尾巴一样的头发向后一甩,笑道:“难道鬼差大人不就是这样一个严兄吗?一面吓唬自己的弟弟,一面又怜爱他,不舍得打他?”
鬼差离了那门缝,缓步靠近白藏,周身黑气染起笑意:“那你可以试试。我可是瞎了,分不清是你还是我兄弟?”
白藏的笑反而是更猖狂了:“既然鬼差大人将我与你弟弟分得如此清晰,那方才对我的关心,到底是对我还是你弟弟呢?”
鬼差淡淡瞥了一眼白藏,黑风似的扫向门外,轻飘飘撂下一句:“别对自己太过自信。”
白藏在后面哒哒哒地赶上,脚上的铃铛叮铃作响:“鬼差大人,你走那么快干嘛?是不是脸红了?”
话音还未落下,白藏已被一双精瘦的手钳住,那手死死攥住白藏的手腕,勒得他生疼。
白藏回头一看,却望见一双眼睛,只是,左边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往里看去是一览无余的深渊。
完蛋!白藏把他阎王老爹给的保命符放在“狗”体内,刚与鬼差玩笑竟忘了将“狗”一并带出。自己这身灵气最易招鬼,只是这未免太走运,一出门就撞鬼。
“小孩,你来了,但今日不得进去,少爷正有要事,忙着呢!”
白藏见这老人并无凶神恶煞之状,说不准并非鬼魂,而是哪来的痴呆。
“老头,你搞错了吧,什么小孩?”
那老头仍嚎道:“一边玩去,一边玩去,今天少爷没空陪你闹。”
白藏气笑道:“你看清楚了,哪有什么小孩?我一个八尺大男儿,什么小孩?你不是还有一只眼睛吗?”
那老头抬起头,虚着眼睛,想将白藏看清楚:“你...你不是那小孩?”
白藏正对上老人的另一只眼,却看见那只眼睛,竟只剩下眼白。
“你不会....这只眼睛也瞎了吧。”
“唰——”,忽地,一股黑刃闪过。
“啊!我的手!”
伴随着老人的惨叫,他的前臂松开了白藏,掉落在地,却掷地无声。
“鬼差,他是鬼。”
“嗯,”鬼差只是淡淡地答道,转身离开,声音和夜色一样阴沉,“走了。”
白藏却没有移步,这座小院自己已买了十年,据说很久以前是有个甚么药师隐居在此,打仗的时候人都四处逃窜,早就不知所踪了。想来这老头说的少爷便是那药师。
从前,自己有黄犬相护,自然不知这老头的存在。自己也曾疑惑,以自己的灵力,不应当毫无鬼魂胜不过那小小护身符的庇护之力,原来都是这老头帮自己挡下了。
白藏轻叹了口气,问道:“老头,你少爷早就死了,你不必帮他守着这门了。”
“不可能!我时常听见那门里还有声响。”
“那是我,你不信去摸一摸那门,哪里还有一点你少爷宅邸的样子?再说,你少爷若是活着,怎会这么些年都不使唤你。”
“我少爷那是...那是不愿多麻烦下人。”嘴上仍旧不承认,身下已经站起,往门里走去。
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没了手的前臂,白藏捡起那断臂用了些灵力将其接上,那老头这才碰到了门前的木门。
“怎样?”
“是,可...可我的少爷去哪了呢?”老头显得有些慌乱,“他不会丢下我离开的。”
“死了,”鬼差在一旁插话道,“明昭戊戌年生,戊申年死。”
白藏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着鬼差没再说话。
那老头却焦急地说道:“戊申,戊申!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那可怜的小少爷为了救我被箭刺死了,”那老头暗自伤感了一阵,竟往自己脸上扇起巴掌来。“我这瞎子就该早早死掉,怎要少爷保护?老奴无能,如何对得起老爷临终的托付?”
白藏见此,眼骨碌一转,连忙拉住了老人的手,说道:“老头,我有办法让你去还你少爷的恩情,如何?”
那老头已是老泪横秋:“他人已死,如何还能还恩?你不要诓我。”
白藏却浮起一丝笑意:“如何不行?你少爷定然已入轮回,你现下是鬼,正好能去帮帮他。若是你也入了轮回,那可就再难找到他了。”
那老头显然不信轮回一说,仍径自哭去。
“我既告诉了你,你如何不信得?”白藏转向鬼差,故作乞求地样子,笑道:“鬼差大人,你如此神通广大,定能找到他少爷的轮回之人吧。”
那模样简直像是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狗。
鬼差撇过头,显然是不想管这一茬事。
可白藏如何能错过这一机会,竟往鬼差扭头的方向一晃,悄声说道:“鬼差大人,你总不能让这老头一直在我门前吧,那多瘆人啊。”
鬼差瞥了一眼白藏,讪讪地笑道:“你这么爱管闲事,不如这也算作三件交易之一如何?”
白藏慌忙轻咳了一声,道:“这事我不管了,老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鬼差却答道:“太医院。”
闻言,那老头惊呼道:“太医?你说我的少爷进了太医院?”他激动得满脸泪痕,朝天跪拜,“列祖列宗在上,老爷您听见了吗?少爷他光耀门楣了!老奴……老奴此生无憾了!”
白藏闻言,慌忙叫道:“你怎就无憾了?你难道就...”
鬼差见他身形开始变淡,心知不妙,打断白藏道:“慢着!你方才说的‘小孩’,是不是跟这东西有关?”
说着便将白藏手中的素环拉下。
“这……这是那孩子的气息?!”老人喃喃道,“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竟还留存着这么重的气息,若是城南这孩子不死,少爷也不会......”
末了,老人却轻笑了一声,道:“少爷再世为人,竟还愿从医,想必也是为了却这一桩憾事....也好...也好。”
话未言尽,那老头竟渐渐透出些白色,便是那黑如死水的眼洞都如同萤火,随风缓缓升腾,融入了黑夜,逐渐消散了。
那句“少爷”还留在风中,盘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