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轻松一笑:“你若将我打残,我又如何能回去?”
一缕烟随着鬼差的邪笑中飘出:“无妨,我既能将你打伤,自然能再将你养好。”
即使知晓,这无非是那鬼差说的气话,可白藏看着对方可怖的笑容,还是觉着瘆人得可怕,嘴角的笑不觉怔住了。
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往屋内喊道:“狗!狗!你这家伙跑到何处去了?”
说着,逃似的朝屋内走去,却被鬼差叫住。
“你说,三笔生意,是甚么?”
“鬼差大人不知我做的是什么生意,竟就敢答应,真是好勇气。”
正要解释,却听门口一阵咕噜作响。
一辆马车,装潢华丽,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前,那马车后面还拉着一个小马车,却是遍体统黑,三面窗户都被黑布盖得严严实实。
那马车上很快走下来一身材曼妙的女子,中年年纪,一副婢女打扮。她放下木梯,紧跟着一个老妇人,扶着那女子的胳膊哆哆嗦嗦从马车上颤下来。
白藏道:“你且看着,便知是何交易。”便慌地窜进屋内,变戏法似地拿出胡须黏上。
鬼差见此,知他是故弄玄虚,嘲讽地笑了笑:“你不如在脸上多画几道皱纹。”
白藏却饶有兴趣地笑道:“鬼差大人定是在夸我生得俊俏年轻了。”
鬼差不语,淡漠的眼神在白藏脸上上下游荡了几下,鼻息中飘出一点轻蔑的笑意。
见对方如此态度,怒气正要从白藏心底爆发,却听那婢女问道:“请问此处可是白师傅的住处?”
“我便是,舟车劳顿,老夫人还请往里坐坐。”白藏向院中的小凳上一指。
那老夫人未动,望了眼白藏,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是从远方来?”
白藏心下一顿,自己无非随口一说,她怎还挑上刺了?
正要扯谎,却见鬼差走来,客气地笑道:“那马车上久凝的泥泞显而易见,可还需我师父解释?”
白藏本有些愠气,听着“师父”一词却尤为舒坦,不由觉着他老爹眼光实为不错,万千鬼魂中偏选中了这么个鬼差。
“鬼差,如何不知去给老太太沏一副茶?还在那傻站着作甚?”白藏故作严厉地喊道,胡子下却是压不下的笑意。
鬼差那死鱼眼刀似的射向白藏,却只能无奈一笑,转身往里间走去。
白藏还嫌不够,更是火上浇油道:“老太太,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徒弟自幼是街上的乞丐,我见他伶俐才寻来收为徒,到底是旧习难改。”
鬼差身形一颤,那握着刀的手简直要将刀柄拧碎,却仍是不好发作,只得走至屋内。
坐至老太对面,白藏才细细扫视起这老太。一身华贵的褐色长袍,面上已老态龙钟,沟壑遍布。嘴角深深下撇,不怒自威。
“不知老太欲寻何人?”白藏一手摸着胡子,悠悠地说道。
老太正要回答,忽地,不知从何处,那黄犬蹦上白藏的膝盖,死命咬拽着白藏的胡子。
“狗!你这是发何等癫狂?竟可如此胡闹?”
白藏一阵心惊,这胡子用了数次,本就不牢固,被黄犬这一扯险些掉落。
他一面护着胡子,一面拽着黄犬,一面给老太陪笑道:“这狗生性顽劣,老太莫要见怪。”
正抬眼间,那胡子已经被扯下,白藏的下巴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白藏无声哑笑:这一单算是完了,自己看是个老太,定是有无数姻缘好搅和呢。当下就想狠揍一顿那黄犬,可那黄犬却早已叼着胡子,跑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心虚地转向一边,手撑着额头,眼睛却不住往对面偷偷乱瞟着,却听老太说道:“你不必再装,我知你并非甚么资深老道。年龄无非是空话,只要你找到我儿子,价钱都好说。”
原来是寻死人,不是断姻缘。
白藏心下顿觉索然,便想拒了这单生意好多逍遥几日。他随口刁难道:“寻人需信物,须得是死者贴身之物。”
老夫人一挥手,侍女立刻呈上一枚成色极好的翠绿玉坠。
接过那玉坠,忽地,白藏一改笑容,将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冷笑道:“玉坠成新,毫无死者气息。老夫人既不信我,这生意不做也罢!”说罢作势欲走。
那老太倒是不改神色,凝言道:“我非是不信你,无非是试探一二,毕竟在这世间找人的轮回所在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白藏仍是不领情,连连摆手,道:“老太还是快快请回吧,我知晓您一把年纪只求稳,可我实为轻狂。小道毕生最是看重眼缘,我们不投机,便也做不成买卖。”
那老太闻言,竟也不生气,只是手轻轻一挥,那侍女已将一个小匣摆至桌面,里面满满当当的正是白花花的银两。
“这里面是五百两作为定金,为给赔罪,到时我再加两百两,如何?”
人间十载,白藏如何不知钱财的重要。可于他而言,自然是好死不如赖活,那鬼差可不是个善茬,能拖一时是一时,便下决心要赶老太走。
轻笑道:“老太一把年纪了,还是留着些钱财自己养老为好,免得没有孩子照顾,孤寡得紧。”
一语毕了,那老太没再看向白藏,那眼神明显暗淡了几分,嘴角更是下撇得厉害。
“寂和,我们走。”说着便要扶上一旁的侍女起身。
“且慢。茶已备好,何必急着走。”
鬼差不知何时已端茶立于一旁,低沉的烟嗓瞬间冻结了院中的火气。
白藏见老太坐下,怒道:“这有你何事?”一面说着,一面要将那匣子拿起还给老太。
“啪”地一声,鬼差已将那匣子合上,道:“师傅不慕钱财,但我实在是饿的慌,这钱我就替师傅收下了。”
白藏正要出声制止,鬼差却先将茶杯递给了他,扭头说道:“师父,还请喝茶。”
客客气气的一句话,却令白藏后脊一亮,鬼差嘴角凛冽的笑意,满是杀意,好似在说:你若不从,我便将你碎尸万断。
白藏没敢出声,只得缓缓坐下。
许是寻子心切,那老太没再争辩,竟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徒弟倒是教的能干,茶泡的还不错。”
白藏只得假意轻叹一口气,道:“说吧,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闻言,那老太的嘴角不经意地一抖动,道:“高环德,甲子.......”
白藏打断道:“不必,我自会探清,十天之后再来找我即可。”
“三日。”那老太厉声道。
“三日?你......”
老太不理,继续说道:“若是你三日能找到我儿,我可再加一百两。”
不待白藏回复,鬼差已应答:“三日,足矣。”
白藏转头望了一眼那黑瞳瞳的小马车,没再作声。
闻言,那老太便将一素环拿出,道:“这便是他的信物。”
白藏怨气十足地偷偷瞪了一眼鬼差,只得收下那素环,向鬼差道:“送客。”说着,已走入房中。
却见“狗”在那狗盆旁边啃咬着胡子,那胡须口水滴答,湿漉漉地向下面流水,好不恶心。
白藏本就气这黄犬令自己难堪,想起鬼差更是生气,只得向那黄犬骂道:“傻狗,你是瞎了吗?这又不是你的骨头。”
正骂着,却忽然想到,他的狗向来聪明,怎会把胡须认成骨头呢?鬼差那讪讪的笑意猛地浮现眼前,心下已明了,不觉更是气恼,火气蹭蹭地向上爬。
如此想来,他竟也忘了那份敢怒而不敢言的怯懦,径自打开衣橱,将衣服一件件往外扔。
他故意弄出些声响,柜子乒乒乓乓,像是下一秒就会散了架,那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得好似铅铁。
鬼差闻声,已走进卧室:“你在做甚?”
“收拾行囊,远行散心!”
“那个儿子呢?不找了?”鬼差声音沉了下去。
“找什么?”白藏怪气一笑,故作伤感地说道,“我无非是可怜你心系兄弟,才想帮你。可鬼差大人似乎并不领情,真是辜负我一番苦心,我得去散散心才能好。”
鬼差无言,却是猛地拔出刀,往那堆衣服上狠狠一劈。
瞬间,如雷光闪烁,万紫千红,花花绿绿,碎衣撒了个遍天。
白藏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面色铁青:“鬼差!你可知这些衣服是何等用料?这可是我攒了十年的家当!”
“家当?”鬼差刀还未入鞘,眼睛里豆大的黑色淡漠地扫过满地碎布,“违约之人,没将你变成这般模样,已算走运。”
“违约?到底是我违约还是鬼差大人您呢?”白藏气极反笑。
鬼差周身的黑气骤然浓重,几乎将整个房间淹没。他向前一步,阴影将白藏完全笼罩。
“我且问你,”那沙哑的嗓音如同锉刀,刮着白藏的神经,“你百般刁难,不肯寻人,究竟是想拖到几时?”
他居高临下,盯着脸色发白的白藏,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还是说,你怕在三日内……根本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