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来的鬼镖师总想要我狗命》 第1章 地犬含嗔斗鬼差 人与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 显然,白藏不信。 “月老头!我是狗,他是人,你这红线牵得荒唐!”白藏揪着手中虚无的红线,气得牙痒。 整个阴界,敢如此跟月老叫板的,除了阎王,也就他的那条爱犬了。 月老摩挲着雪白的长须,嘿嘿一笑:“造化弄人,哦不,弄狗。正合适!” “合适个屁!”白藏眼底闪过坏水,“信不信今晚你的胡子就得搬家?” “无妨,”月老眼睛咕噜一转,“狗啃的风格,老夫也想试试。”他乘上白云,悠悠离去,留下一句扎心的话,“胡子能长,某只小狗的命,可是改不了咯!” 唯留白藏,威胁月老无果,只得在底下骂道:“臭老头,你且看我把天下缘分搅得天翻地覆!” 说一不二,他这在阴界出生、长大、化为人形的狗,在这人间一呆就是十年。 这日,白藏正半瘫在自制轮椅上,闭目养神。所谓轮椅,实则就是个木椅加俩轮子,前头由他的黄犬缓慢地拉着。 “狗啊,”他慵懒地问,手里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骚动着狗屁股,“你说我老爹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黄犬“汪汪”两声,权当回应。 “傻狗,也就这点出息,”白藏笑骂,“你千万可别学坏了,成了那躲在暗中,苟且偷生的囊货。” 忽听一阵轻笑,夹杂着不屑一顾的狂妄。 白藏扬起身,将身下那黄犬抱起,在怀中继续用那狗尾巴草挑逗着,冷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来的是位忍士,听了这话竟也不生气。此等好脾气,在这世间,应是天下第一,不如出来与我见见,我还当真想拜个师。” 那人仍是没有现身。 白藏面上不动神色,可四下却用余光瞟动着。 半晌,脚步终于踏响。 只是,那声响过于阴沉,若不是这座小院偏静,便是白藏这灵力至高之人,也不一定能听出。 内心不由闪过几分不安,不等白藏有所预判,一身黑衣,不知何时,却已矗立在白藏跟前。 几乎了无声息。 仰头,只见那人鼻锋高挺,下颌凌冽,额头下,一双死鱼眼正居高临下地盯着白藏,那轻蔑的模样看得白藏来气。腰旁手持的黑色刀鞘徐徐冒着黑气,环绕一身。 是阎王老爹派来的人! 白藏压下不安,反而瘫回轮椅,翘起二郎腿,语气轻佻得像在招呼伙计:“哟,贵客啊?小生名叫白藏,不知这贵客可愿报上名来听听?” 那人也不恼,仍旧冷冷地望着白藏,没有言语。 白藏故作高傲地向上扫了一眼,见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将自己看的死死的,更觉可恶。 便出言道:“唉,真是遗憾,如此俊俏的容颜竟是个哑巴,”似是觉着还不够,向上望着,对上那人的眼睛,挑衅般地摆摆手,“可惜了,我这儿只能帮人探寻魂魄,不可帮人找嗓子。” 那人终是移开了眼,轻扫了一眼四周。 随后,复又望回白藏,讥讽般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名字?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我是收你的人。” 那声音低沉沙哑得令白藏一颤,简直像是嗓子被人活生生挖去了一半,苟延残喘着。 白藏这才站起身,好让自己暴露不出一丝胆怯,可手下一松,竟任由黄犬逃脱了。 “想必你是新来的黑无常?” 那人轻笑着摇了摇头。 白藏松了一口气,既不是无常,自己也无甚可怕,遂又坐回那轮椅。没了狗的拉拽,他只能在原地摇摇晃晃。 “你既不是黑白无常,我的事与你何干?” 那人低压着烟嗓笑了笑,低沉瘆人如魔鬼:“你是我兄弟的地魂,已让你在人间游荡了数十载,现如今收你有何不可?” 白藏扬了扬眉:“你兄弟的地魂?三魂之一?你且看清楚我乃......” “如何?你还要说你不是从那枉死城跑出来的?” 望着那人烟雾缭绕的样子,白藏转念一想,老爹从来都是派遣黑白无常,今日却骗将这人骗来找我。若是将其揭穿,那老爹的面子往哪隔? 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鬼差。” 白藏忍俊不禁:“我问的是你的名字。那鬼差多了去了,如何偏你一人叫这个名字?” 鬼差弯下头,直勾勾地望着白藏,说道:“旁人都有名字,不必唤鬼差之名,而我唯独没有,你说我用得不用得?” 那烟嗓配上那直白如刀的死鱼眼,妥妥是寻衅的姿态,可白藏却偏觉着黑烟环绕中,那双眼睛添上了几分凄凉。 “如此说来,你并非生来为鬼差,而是自愿被征用,为阎王效力?这倒是稀奇。” 鬼差不理,算是默认。 白藏见其此等态度,对仰视对方的姿势更为不适,便挺直了身子,正对着鬼差,酸意十足地道:“鬼差大人,你既说要收我,那便让我看看,你比那黑白无常强在何处?” 鬼差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莲花瓷具,讥笑道:“阎王将这瓷具交给我,够不够收你?” 听他这么一说,白藏反而激起了一丝挑逗他的意味。 那阴界何人不知他阎王老爹有个宠爱的狗子,这人竟敢用他老爹来要挟他,真是被他老爹骗得服服帖帖,蠢到家了。 白藏忍住笑意,将那狗尾巴草扬起,在鬼差脸上轻轻扫动着。眼神微眯,邪笑道:“若是这白瓷有用,为何阎王不将它交给黑白无常?你可知道黑白无常为何对我无用?” 鬼差一把抓住白藏的手臂,那力道重的似是要将白藏的骨肉粉碎。 “为何?” 纵使手上被捏的生疼,白藏面不改色,仍笑道:“因为,我与旁的不同,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只能自己回去才行。那白瓷也只是盛魂魄的容器罢了。” 他顿了顿,向着鬼差的笑意添了些凌厉:“所以,只有哄得我高兴才行。我这人无欲无求,偏偏极好男色,自己享乐不够,还要让我那爱犬也享受一番。” 鬼差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随后,他的手顺着紧握着的白藏的手臂,一路上滑。那手冰凉如水,一寸寸细细舔舐着白藏的肌肤,激得他快僵持不住。可偏偏,鬼差动作极慢,好似在细品,又好似在**。 最终,他的手落在那束狗尾巴草上,白藏已有些脱力,鬼差只轻轻一扯,那草顺势拔出。 忽地,鬼差一改慢悠悠的姿态,一把将那草紧握在手,握紧、捏碎,再将那碎片一点一点洒在白藏脸上,轻蔑地笑道:“这正和我意,那阴间事务繁多,你不如与我解解闷,如何?” 白藏一愣,他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当下正盘算着如何反击那鬼差。 见其没说话,鬼差嘲讽道:“怎样?自己挖坑然后自己跳?” 白藏忽地站起身,装作漫不经心地将衣袖狠狠一甩。 “啪嗒——”那白瓷竟摔碎在地,成了一滩“碎”莲。 “哎呀!”白藏捂嘴,眼底却尽是狡黠的笑意,“手滑了。鬼差大人不会怪我吧?我赔你人间银钱可好?”说着便作势要掏铜钱。 “哐当——” 鬼差猛地向白藏扑来,手死命抓着他的脖颈,将他逼至墙边。 铜钱散落一地。 白藏正想抵抗,可在这人手下,他竟使不出一丝灵力。 他算是有些明白,阎王老爹骗此人来寻自己的原因。 不改笑容,他狰狞着说道:“你...大可以再用力一些,将我掐死,你兄弟便永世.....不可轮回。” “咳,咳。”鬼差终是松了手,却扬手将白藏摔倒在地。 白藏一边咳着,一边冷笑道:“你便是如此对待你兄弟的,怪不得他不愿入轮回。” 那鬼差听了这话,并不理。他恢复了面上的冷峻,缓缓蹲下身,死死盯着白藏说道:“我只要你入轮回而已,便是你遍体鳞伤,自有人修复,那我便将你打到情愿可好。” 眼里布满血丝,遍布杀意。 白藏心下闪过些许不安,不过很快,眼珠一转,笑道:“你可知为何有人出生便夭折多病,那无非只是脱身魂魄有伤,你若真对我如此,想必你兄弟既是入了轮回,也别想好过。” 鬼差笑道:“我在地狱待了十几年,你觉得我会信你这鬼话?” 白藏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反正我这人间也呆腻了,让我重入轮回也并非不可,不过……你得等我把事情办完。” 他回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狡黠:“不必担心,也就是小小的三笔买卖而已。” 顿了顿,白藏语气一扬,故作苦恼地说道:“可是我这地魂在世,难免招些怨灵妖怪。我灵力又弱,无法保护自身,你总不能不尽兄长之责,放任你兄弟的魂魄残缺着回去吧?” 鬼差自然不信白藏这些鬼话,可又无法只得哑笑道:“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我便依你,若是你到时反悔,我必将打得你满地找牙。” 嗯...如果你对白藏的座驾有所疑惑的话: 白藏:(抢过话筒)不准怀疑本大爷虐狗!(痛心疾首状)有没有一种可能,被职场PUA的是我?都怪我那无良作者,路边看见个可爱的老太太用电瓶车遛狗就灵感一线,这像话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地犬含嗔斗鬼差 第2章 老妪掷金寻亡子 白藏轻松一笑:“你若将我打残,我又如何能回去?” 一缕烟随着鬼差的邪笑中飘出:“无妨,我既能将你打伤,自然能再将你养好。” 即使知晓,这无非是那鬼差说的气话,可白藏看着对方可怖的笑容,还是觉着瘆人得可怕,嘴角的笑不觉怔住了。 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往屋内喊道:“狗!狗!你这家伙跑到何处去了?” 说着,逃似的朝屋内走去,却被鬼差叫住。 “你说,三笔生意,是甚么?” “鬼差大人不知我做的是什么生意,竟就敢答应,真是好勇气。” 正要解释,却听门口一阵咕噜作响。 一辆马车,装潢华丽,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前,那马车后面还拉着一个小马车,却是遍体统黑,三面窗户都被黑布盖得严严实实。 那马车上很快走下来一身材曼妙的女子,中年年纪,一副婢女打扮。她放下木梯,紧跟着一个老妇人,扶着那女子的胳膊哆哆嗦嗦从马车上颤下来。 白藏道:“你且看着,便知是何交易。”便慌地窜进屋内,变戏法似地拿出胡须黏上。 鬼差见此,知他是故弄玄虚,嘲讽地笑了笑:“你不如在脸上多画几道皱纹。” 白藏却饶有兴趣地笑道:“鬼差大人定是在夸我生得俊俏年轻了。” 鬼差不语,淡漠的眼神在白藏脸上上下游荡了几下,鼻息中飘出一点轻蔑的笑意。 见对方如此态度,怒气正要从白藏心底爆发,却听那婢女问道:“请问此处可是白师傅的住处?” “我便是,舟车劳顿,老夫人还请往里坐坐。”白藏向院中的小凳上一指。 那老夫人未动,望了眼白藏,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是从远方来?” 白藏心下一顿,自己无非随口一说,她怎还挑上刺了? 正要扯谎,却见鬼差走来,客气地笑道:“那马车上久凝的泥泞显而易见,可还需我师父解释?” 白藏本有些愠气,听着“师父”一词却尤为舒坦,不由觉着他老爹眼光实为不错,万千鬼魂中偏选中了这么个鬼差。 “鬼差,如何不知去给老太太沏一副茶?还在那傻站着作甚?”白藏故作严厉地喊道,胡子下却是压不下的笑意。 鬼差那死鱼眼刀似的射向白藏,却只能无奈一笑,转身往里间走去。 白藏还嫌不够,更是火上浇油道:“老太太,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徒弟自幼是街上的乞丐,我见他伶俐才寻来收为徒,到底是旧习难改。” 鬼差身形一颤,那握着刀的手简直要将刀柄拧碎,却仍是不好发作,只得走至屋内。 坐至老太对面,白藏才细细扫视起这老太。一身华贵的褐色长袍,面上已老态龙钟,沟壑遍布。嘴角深深下撇,不怒自威。 “不知老太欲寻何人?”白藏一手摸着胡子,悠悠地说道。 老太正要回答,忽地,不知从何处,那黄犬蹦上白藏的膝盖,死命咬拽着白藏的胡子。 “狗!你这是发何等癫狂?竟可如此胡闹?” 白藏一阵心惊,这胡子用了数次,本就不牢固,被黄犬这一扯险些掉落。 他一面护着胡子,一面拽着黄犬,一面给老太陪笑道:“这狗生性顽劣,老太莫要见怪。” 正抬眼间,那胡子已经被扯下,白藏的下巴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白藏无声哑笑:这一单算是完了,自己看是个老太,定是有无数姻缘好搅和呢。当下就想狠揍一顿那黄犬,可那黄犬却早已叼着胡子,跑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心虚地转向一边,手撑着额头,眼睛却不住往对面偷偷乱瞟着,却听老太说道:“你不必再装,我知你并非甚么资深老道。年龄无非是空话,只要你找到我儿子,价钱都好说。” 原来是寻死人,不是断姻缘。 白藏心下顿觉索然,便想拒了这单生意好多逍遥几日。他随口刁难道:“寻人需信物,须得是死者贴身之物。” 老夫人一挥手,侍女立刻呈上一枚成色极好的翠绿玉坠。 接过那玉坠,忽地,白藏一改笑容,将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冷笑道:“玉坠成新,毫无死者气息。老夫人既不信我,这生意不做也罢!”说罢作势欲走。 那老太倒是不改神色,凝言道:“我非是不信你,无非是试探一二,毕竟在这世间找人的轮回所在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白藏仍是不领情,连连摆手,道:“老太还是快快请回吧,我知晓您一把年纪只求稳,可我实为轻狂。小道毕生最是看重眼缘,我们不投机,便也做不成买卖。” 那老太闻言,竟也不生气,只是手轻轻一挥,那侍女已将一个小匣摆至桌面,里面满满当当的正是白花花的银两。 “这里面是五百两作为定金,为给赔罪,到时我再加两百两,如何?” 人间十载,白藏如何不知钱财的重要。可于他而言,自然是好死不如赖活,那鬼差可不是个善茬,能拖一时是一时,便下决心要赶老太走。 轻笑道:“老太一把年纪了,还是留着些钱财自己养老为好,免得没有孩子照顾,孤寡得紧。” 一语毕了,那老太没再看向白藏,那眼神明显暗淡了几分,嘴角更是下撇得厉害。 “寂和,我们走。”说着便要扶上一旁的侍女起身。 “且慢。茶已备好,何必急着走。” 鬼差不知何时已端茶立于一旁,低沉的烟嗓瞬间冻结了院中的火气。 白藏见老太坐下,怒道:“这有你何事?”一面说着,一面要将那匣子拿起还给老太。 “啪”地一声,鬼差已将那匣子合上,道:“师傅不慕钱财,但我实在是饿的慌,这钱我就替师傅收下了。” 白藏正要出声制止,鬼差却先将茶杯递给了他,扭头说道:“师父,还请喝茶。” 客客气气的一句话,却令白藏后脊一亮,鬼差嘴角凛冽的笑意,满是杀意,好似在说:你若不从,我便将你碎尸万断。 白藏没敢出声,只得缓缓坐下。 许是寻子心切,那老太没再争辩,竟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徒弟倒是教的能干,茶泡的还不错。” 白藏只得假意轻叹一口气,道:“说吧,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闻言,那老太的嘴角不经意地一抖动,道:“高环德,甲子.......” 白藏打断道:“不必,我自会探清,十天之后再来找我即可。” “三日。”那老太厉声道。 “三日?你......” 老太不理,继续说道:“若是你三日能找到我儿,我可再加一百两。” 不待白藏回复,鬼差已应答:“三日,足矣。” 白藏转头望了一眼那黑瞳瞳的小马车,没再作声。 闻言,那老太便将一素环拿出,道:“这便是他的信物。” 白藏怨气十足地偷偷瞪了一眼鬼差,只得收下那素环,向鬼差道:“送客。”说着,已走入房中。 却见“狗”在那狗盆旁边啃咬着胡子,那胡须口水滴答,湿漉漉地向下面流水,好不恶心。 白藏本就气这黄犬令自己难堪,想起鬼差更是生气,只得向那黄犬骂道:“傻狗,你是瞎了吗?这又不是你的骨头。” 正骂着,却忽然想到,他的狗向来聪明,怎会把胡须认成骨头呢?鬼差那讪讪的笑意猛地浮现眼前,心下已明了,不觉更是气恼,火气蹭蹭地向上爬。 如此想来,他竟也忘了那份敢怒而不敢言的怯懦,径自打开衣橱,将衣服一件件往外扔。 他故意弄出些声响,柜子乒乒乓乓,像是下一秒就会散了架,那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得好似铅铁。 鬼差闻声,已走进卧室:“你在做甚?” “收拾行囊,远行散心!” “那个儿子呢?不找了?”鬼差声音沉了下去。 “找什么?”白藏怪气一笑,故作伤感地说道,“我无非是可怜你心系兄弟,才想帮你。可鬼差大人似乎并不领情,真是辜负我一番苦心,我得去散散心才能好。” 鬼差无言,却是猛地拔出刀,往那堆衣服上狠狠一劈。 瞬间,如雷光闪烁,万紫千红,花花绿绿,碎衣撒了个遍天。 白藏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面色铁青:“鬼差!你可知这些衣服是何等用料?这可是我攒了十年的家当!” “家当?”鬼差刀还未入鞘,眼睛里豆大的黑色淡漠地扫过满地碎布,“违约之人,没将你变成这般模样,已算走运。” “违约?到底是我违约还是鬼差大人您呢?”白藏气极反笑。 鬼差周身的黑气骤然浓重,几乎将整个房间淹没。他向前一步,阴影将白藏完全笼罩。 “我且问你,”那沙哑的嗓音如同锉刀,刮着白藏的神经,“你百般刁难,不肯寻人,究竟是想拖到几时?” 他居高临下,盯着脸色发白的白藏,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还是说,你怕在三日内……根本找不到?” 第3章 独眼老鬼哭旧事 “我如何寻不得?”白藏笑道,“若是我没有这般能力,那老太为何会拿出如此多的钱财?分明是你坏我生意,鬼差大人竟怎能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凡事要讲证据,你且说说,我如何阻碍你了?” 鬼差一面说着 ,一面步步向白藏逼近,阴冷的嗓音显得更为骇人,快要将白藏刺穿。那模样和审判鬼魂罪责没什么两样。 白藏只得步步向后推,他不禁心怵,自己可不是什么地魂,散了有重聚的可能,鬼差一刀下来,死了便是真死了。 白藏慌忙指着墙角那摊沾了口水的胡须:“若...若不是你令‘狗’抓我的胡子,坏我生意,我...如何会气恼?”越说着越是觉着合理,竟又扬起几分诡笑,“分明是你坏我生意,令我好生难过,现在却来倒打一耙,鬼差大人可真是好计谋。” “哦?”鬼差挑眉,阴沉的视线扫过那缕凄惨的胡子,又落回白藏强作镇定的脸上,“我若真要你难堪,何须借狗行事?”他逼近一步,几乎贴着白藏的鼻尖,沙哑低语,“让你光着身子滚上街,岂不更痛快?” 白藏被他话里的寒意激得一颤,嘴上却不服输:“你、你且说,那胡须为何……” “去验。”鬼差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兴味,“若是你冤枉了我……”他目光扫过那团糟乱的胡子,“你就当着我的面,吃了它。” “好,可若是你作了法,你便吃了它。” 鬼差笑着撇了眼白藏,算是应答。 白藏硬着头皮,用筷子夹起那胡须。 “怎么?可有我作法的痕迹?”不用回头,鬼差那戏虐的笑意肆意蔓延。 白藏没有应答,那胡须确实毫无异样,倒是在那口水腥臭混杂中混杂着股鸡腿的香气。 一瞥灶台,那洋洋洒洒残留的汤汁映入眼帘,而那胡须正是被他随手扔在上面。 “……都怪那破狗馋疯了!”他讪讪丢开胡子。 鬼差鼻息中淡淡呵出一个轻笑,竟未再追究,只是问道:“你何时去寻人?” 白藏见他放过话头,心下竟生出一丝感激,顺口答道:“现下便去!” 闻言,鬼差已往门前站去,掌着那把刀,倚靠在门前。 白藏径直绕过鬼差,朝门外走去。方才还催促道的鬼差,现下竟未挪步。 “走啊,鬼差大人不是赶忙着抓我早入轮回吗?挡着路作甚?” 鬼差冷冷地看着他,天色微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快黑了。” 白藏扑哧一笑:“那又如何?我都不怕,你堂堂鬼差大人还怕鬼不成?” 鬼差仍是未动,不过眼神更是随着沙哑的声线,冷的厉害:“你想死?”他死盯着白藏,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最后给我好生活着,不然......” “不然如何?”白藏自知鬼差是怕损害自己兄弟的魂魄,可他一看那鬼差认真的模样就忍不住挑逗一番,“不然等我死了,你就将我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泄愤?” 鬼差漠然,盯着他的眼神简直不像是个活物。 “可我一个地魂,死了就消散无踪了,你如何鞭得?” 白藏走进了一步,靠近鬼差的耳边,动作亲昵,语气却是贱兮兮的,道:“我可是你的亲亲兄弟,你如何舍得打我?” 很快,鬼差用低沉的烟嗓压制了兄弟情深的势头:“你觉得我说要将你打得满地找牙是逗你的?” 白藏退了一步,将那狗尾巴一样的头发向后一甩,笑道:“难道鬼差大人不就是这样一个严兄吗?一面吓唬自己的弟弟,一面又怜爱他,不舍得打他?” 鬼差离了那门缝,缓步靠近白藏,周身黑气染起笑意:“那你可以试试。我可是瞎了,分不清是你还是我兄弟?” 白藏的笑反而是更猖狂了:“既然鬼差大人将我与你弟弟分得如此清晰,那方才对我的关心,到底是对我还是你弟弟呢?” 鬼差淡淡瞥了一眼白藏,黑风似的扫向门外,轻飘飘撂下一句:“别对自己太过自信。” 白藏在后面哒哒哒地赶上,脚上的铃铛叮铃作响:“鬼差大人,你走那么快干嘛?是不是脸红了?” 话音还未落下,白藏已被一双精瘦的手钳住,那手死死攥住白藏的手腕,勒得他生疼。 白藏回头一看,却望见一双眼睛,只是,左边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往里看去是一览无余的深渊。 完蛋!白藏把他阎王老爹给的保命符放在“狗”体内,刚与鬼差玩笑竟忘了将“狗”一并带出。自己这身灵气最易招鬼,只是这未免太走运,一出门就撞鬼。 “小孩,你来了,但今日不得进去,少爷正有要事,忙着呢!” 白藏见这老人并无凶神恶煞之状,说不准并非鬼魂,而是哪来的痴呆。 “老头,你搞错了吧,什么小孩?” 那老头仍嚎道:“一边玩去,一边玩去,今天少爷没空陪你闹。” 白藏气笑道:“你看清楚了,哪有什么小孩?我一个八尺大男儿,什么小孩?你不是还有一只眼睛吗?” 那老头抬起头,虚着眼睛,想将白藏看清楚:“你...你不是那小孩?” 白藏正对上老人的另一只眼,却看见那只眼睛,竟只剩下眼白。 “你不会....这只眼睛也瞎了吧。” “唰——”,忽地,一股黑刃闪过。 “啊!我的手!” 伴随着老人的惨叫,他的前臂松开了白藏,掉落在地,却掷地无声。 “鬼差,他是鬼。” “嗯,”鬼差只是淡淡地答道,转身离开,声音和夜色一样阴沉,“走了。” 白藏却没有移步,这座小院自己已买了十年,据说很久以前是有个甚么药师隐居在此,打仗的时候人都四处逃窜,早就不知所踪了。想来这老头说的少爷便是那药师。 从前,自己有黄犬相护,自然不知这老头的存在。自己也曾疑惑,以自己的灵力,不应当毫无鬼魂胜不过那小小护身符的庇护之力,原来都是这老头帮自己挡下了。 白藏轻叹了口气,问道:“老头,你少爷早就死了,你不必帮他守着这门了。” “不可能!我时常听见那门里还有声响。” “那是我,你不信去摸一摸那门,哪里还有一点你少爷宅邸的样子?再说,你少爷若是活着,怎会这么些年都不使唤你。” “我少爷那是...那是不愿多麻烦下人。”嘴上仍旧不承认,身下已经站起,往门里走去。 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没了手的前臂,白藏捡起那断臂用了些灵力将其接上,那老头这才碰到了门前的木门。 “怎样?” “是,可...可我的少爷去哪了呢?”老头显得有些慌乱,“他不会丢下我离开的。” “死了,”鬼差在一旁插话道,“明昭戊戌年生,戊申年死。” 白藏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着鬼差没再说话。 那老头却焦急地说道:“戊申,戊申!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那可怜的小少爷为了救我被箭刺死了,”那老头暗自伤感了一阵,竟往自己脸上扇起巴掌来。“我这瞎子就该早早死掉,怎要少爷保护?老奴无能,如何对得起老爷临终的托付?” 白藏见此,眼骨碌一转,连忙拉住了老人的手,说道:“老头,我有办法让你去还你少爷的恩情,如何?” 那老头已是老泪横秋:“他人已死,如何还能还恩?你不要诓我。” 白藏却浮起一丝笑意:“如何不行?你少爷定然已入轮回,你现下是鬼,正好能去帮帮他。若是你也入了轮回,那可就再难找到他了。” 那老头显然不信轮回一说,仍径自哭去。 “我既告诉了你,你如何不信得?”白藏转向鬼差,故作乞求地样子,笑道:“鬼差大人,你如此神通广大,定能找到他少爷的轮回之人吧。” 那模样简直像是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狗。 鬼差撇过头,显然是不想管这一茬事。 可白藏如何能错过这一机会,竟往鬼差扭头的方向一晃,悄声说道:“鬼差大人,你总不能让这老头一直在我门前吧,那多瘆人啊。” 鬼差瞥了一眼白藏,讪讪地笑道:“你这么爱管闲事,不如这也算作三件交易之一如何?” 白藏慌忙轻咳了一声,道:“这事我不管了,老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鬼差却答道:“太医院。” 闻言,那老头惊呼道:“太医?你说我的少爷进了太医院?”他激动得满脸泪痕,朝天跪拜,“列祖列宗在上,老爷您听见了吗?少爷他光耀门楣了!老奴……老奴此生无憾了!” 白藏闻言,慌忙叫道:“你怎就无憾了?你难道就...” 鬼差见他身形开始变淡,心知不妙,打断白藏道:“慢着!你方才说的‘小孩’,是不是跟这东西有关?” 说着便将白藏手中的素环拉下。 “这……这是那孩子的气息?!”老人喃喃道,“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竟还留存着这么重的气息,若是城南这孩子不死,少爷也不会......” 末了,老人却轻笑了一声,道:“少爷再世为人,竟还愿从医,想必也是为了却这一桩憾事....也好...也好。” 话未言尽,那老头竟渐渐透出些白色,便是那黑如死水的眼洞都如同萤火,随风缓缓升腾,融入了黑夜,逐渐消散了。 那句“少爷”还留在风中,盘旋良久… 第4章 刀背指照诡林路 “老头,你怎么就自己往生了?”白藏撇了撇嘴,“说到底,执念只是你少爷有没有进太医院,没意思。” “他已成怨鬼,入不了轮回。”鬼差已拿出一只白灯笼,往前走去。 闻言,白藏愣了愣,往那老头方才倚靠的位置沉默着看了几秒,转身往院里走去。 “你一定要我像牵狗一样拉着你走吗?”鬼差已是极不耐烦,甚至连头都没回。 白藏听见“狗”一字,心下一颤,不过立马说道:“我见鬼差大人走的甚是潇洒,以为是不需要我了。” 他低头望着地面,那模样好似将要潸然泪下,口中却是死咬着嘴角,强憋笑意。 鬼差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说道:“戏演得这般不错,你如何不去当个戏子?” 闻言,白藏撇了撇嘴,只得白白地解释道:“我得带上‘狗’,没它我可走不了夜路。” 鬼差皱了皱眉,往边上靠了靠,没再应声。 待白藏跟上他,他一面快步走着,一面皱着眉扫了一眼抱着黄犬的白藏。 “怎么?鬼差大人可是没见过我这般爱狗之人?” “爱狗之人?”鬼差嗤出一声冷笑,“确实是没见过用狗拉着自己的人。” “都说严父才能逼出好儿,我那分明是让它多锻炼锻炼,”白藏望着黄犬,摸了摸它的肚子,问道:“你说,是不是?” 鬼差没理他,收了几分笑意,停止了脚步,问道:“走哪边?” “那你方才可是在瞎走?” 鬼差懒理他的嘲笑,道:“这两条路都是向城南的。” 白藏望了望眼前的岔路,顿了顿。 他如何得知这两条路都是去城南的? 可他没问出口,只是将黄犬放在地面,喊道:“狗,靠你了。” 那黄犬很快跑远,在路上留下一串闪着荧光的脚印。 “你如何早不让那狗带路?” 白藏望了一眼鬼差,却见那面色在惨白的灯笼映衬下,阴沉得更加瘆人,顿时愣住了。 正要解释,鬼差却已带着那白灯笼往前走去,冷冷地落下一句谑笑: “地狱十八层,我倒觉得很难抉择。若是你三日完不成,便送你去一层层体验一番,如何?” 白藏僵了,鬼差那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倒像是确有此事。就算他那阎王老爹会阻拦,可鬼差将他砍成碎片怕不会是假的。 他跟在鬼差身后,却隔了至少一米远,两人便这么不远不近地,一路跟着那狗爪留下的脚印弯弯绕绕。 “白藏,”鬼差喊了一声,“这狗靠谱吗?” 白藏他望了望四周,不觉也有些奇怪,本来那小院就算偏远,如今却越走越偏,四周全然是遮天蔽日的竹林,小路的痕迹也渐渐模糊。 但他深信他那黄犬向来机灵,便笑道:“怎么?鬼差大人可是怕在这荒郊野岭的,我把你拐了去?” 鬼差转过身,将那白灯笼照向白藏,在一片诡异的黑暗下笼罩出一阵亮堂的白光。 “没路了。” 白藏愣住了,他向前跟上,站至鬼差身边,望着前方被白灯笼照得油亮的叶子,密密麻麻,将整个树林塞满,再无岔路。 而地上,毫无脚印。 不可能,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若是脚印断在此处,那“狗”...在哪? “刷刷——”忽地,一阵阴风刮过,树叶萧萧作响,刮得两人脊背寒凉。 前方的树林里一阵异动,像是有庞然大物狂奔向两人。奈何里面太深,树林太密,白灯笼压根照不进去。 声音越来越近,两人步步后退,步伐也不由得加快起来,可树林里那东西更快,防不甚防。 “鬼差,你死不了的吧。你都是鬼了。”白藏声音有些发颤。 不及鬼差回答,“嗖”地一声,一个黑影朝白藏窜过,白藏迅速往旁边一闪,躲在鬼差身后。 那活物扑了个空,摔倒在地,却听见一声声“呜呜”的鸣叫,好似在呻吟。 白藏慌忙从鬼差身后窜出,向活物看去。 那竟是他心心念念的“狗”! 只是它遍体鳞伤,伤口遍布全身,在那白灯笼的照射下,好似骨头都生生裸露在外。 “狗!狗!”白藏慌忙跑向它,将其抱起,“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 那黄犬在白藏怀中却收住了鸣叫,将头偏到一边去。 “你这狗怎还怪罪上我来了,分明是你自己乱跑的。你快说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鬼差先还皱眉,见白藏此番,却轻笑了一声前去。 “你笑什么?”白藏抬头问道。 “没见过爱狗之人,稀奇。” 白藏笑道:“也是,你这种冷血的人绝然不懂我与狗的羁绊的,我自能与狗对话,如何?” 鬼差笑道:“便是了,那你可问出来什么了?” “我...我这不正在问吗?”白藏转向黄犬,问道,“快,你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半晌,那黄犬仍是默不作声,鬼差却径自往前方走去,那光越来越淡,白藏只得快步跟上。 “你走这么快,就不怕前面有甚么...” “是树枝。”鬼差指了指前面的树枝上残留的血迹。 白藏有些尴尬,只能向狗喊道:“不就是几片树枝吗?你如何不愿说,这有何不好承认的,我还道有甚么怪物。” “狗随主人。” “你...” “唰——”鬼差猛地拔出刀,对着前面的树林一阵狂砍,碎叶漫天,瞬间开辟出一条道来,地下的脚印又重新泛起白光。 白藏望着鬼差削铁如泥的架势,愣在原地,这刀要是砍在自己身上,血得飞溅成何等模样。 “不走?”鬼差已将刀插回腰间,转头向白藏问道,“你还想拖延到何时?” “走...走啊。”夜色寒凉,白藏的声音有些发颤,脸色更是惨白。 鬼差轻轻皱了皱眉,将灯笼的一头递给了白藏。 “作甚?”白藏还没缓过神。 “拿着。” “哦。” 白藏接过灯笼的另一端,另一手抱着黄犬,由着鬼差将自己拖拽着向前。 “鬼差,其实我不怕,只是...” “那你松开。”鬼差嘴上毫无生气地说道,却没甚动作,只是拖拽着灯笼,只顾向前。 白藏尬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松开也并非不可,只是某人到时找不到我,又要将我认作是违约之人,要打要杀的,也不知是我苦恼还是他呢?” 鬼差淡淡地扫了一眼白藏紧紧握着灯笼的手,又扫回白藏那张惨白却死不承认的嘴脸,低沉地吐出一抹讽笑:“死鸭子嘴硬。” 白藏回望了一眼鬼差,有些恼怒地喘气,偏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只能死咬着嘴唇。 忽地,鬼差留着那一抹讥讽的笑意,别过头,停住,“可是此处?” 白藏轻轻看了眼黄犬,却见它已在怀中昏睡过去,便没吵醒,答道:“看它睡得如此安稳,便是了。” 四面树木茂密,黑暗遍生,一间小屋刚好卡在万千树木中,倒像是跟着这片林子一同生出来似的。 鬼差闻言,已抬步跨向小屋。 “鬼差,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接过如此诡秘的一单。”白藏向鬼差笑道,“不如就由你去敲敲门吧,你手气好。” 鬼差没理,已拉着灯笼上前去。白藏却死死扣下灯笼,不愿移动半步,好似已与这片初次踏入的土地生在一起。 鬼差见拉不动白藏,竟猛地拔出刀,向白藏的手边砍去。 “你作甚?!” 白藏倏忽收回手。 鬼差笑道:“看你到底是怕刀还是怕黑多一些。” “疯子。”白藏摸了摸自己毫发无伤的手,还心有余辜地忘了眼鬼差正收入鞘的刀,眼神却颤了颤。 “咚咚咚”,阴气太重,木门发出的声音极为沉闷。 叩门不过一时,吱呀一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探出门缝,在两人之间回荡,离了灯光,两人半晌才看出那是一个女人披散着长发。 鬼差问道:“老人家,我们在这林中迷路,不知...” “你说谁老人家?”忽地,那女子仰起头,两人这才看清,那并非披头散发的老疯子,而是一年轻女子,只是披散着发又身形高大,难免将人认错。 见此,白藏连忙赔笑道:“小弟他有眼不识人,我给您赔罪了,”甚至作了个揖,“不知可否借宿一宿。”却扭头向鬼差邪笑了一下。 鬼差撇嘴。 那女子的眼神在两人身前回荡,眉毛微皱,又有些不安地望了眼屋内,终于说道:“进来吧,声音轻些,我丈夫已经睡下了。” 两人轻声谢道,跟着女子进了屋。屋内极暗,唯有一只昏暗的烛火照明,隐约勾勒出简约的物件的形状,只是整个屋子收拾得极为整洁,倒显得狭小的空间空旷得很。 “你们且在那边睡下,只是仅有一张卧床。”那女子将二人带入一间卧房,随后转身,迅速将门关上,在最后一丝门缝中,低声道,“这间房子暂且让你们借宿,明早你们必须离开,还有...晚上万不可走出这间屋子。” 那声音透过黑暗向二人传来,已不再是少妇羞涩的责难,而像是苍老的低语。 “鬼差。”待那女子走远,白藏才出声道。 “怎么?你睡觉也要点灯?”白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鬼差的脸,只听见他放下灯笼和刀的声响,以及,那嘲讽的笑意。 “你方才用的是刀背吧?” 从今天开始隔日更,因为最近实在是太忙了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刀背指照诡林路 第5章 山花染鬼扮红娘 “你可是痴了?” 沙哑的声线割破了黑夜的寂静。 屋里黑得找不见窗户,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一切笼罩在漫无边界的黑暗之下。 白藏的灵力本就至纯,应是在那密林中受邪气所染。方才过于紧张还不及感受,一平静下来,方觉一股沉重的气流在心间乱撞,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说...”白藏还想挑逗,话头却被喉咙涌起的血腥味打搅,“咳咳,咳咳,无...事。” 有气进,却无气出。嘴角渗出滴滴液体,往身下喷涌而出。 鬼差轻笑:“如此之弱,你如何敢与我叫板的?” “这不是…才要…鬼差大人保护吗?”白藏不改贱兮兮的语气,字字句句却已变得软塌塌、断断续续的。 他的意识已然开始涣散,但因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他已无从分辨到底是在黑暗中难分方向,还是已陷入昏迷。 忽地,一道炫目的白光劈开了无尽的黑。 白藏终于看清,地上那一摊自己吐出的液体,竟是...鲜艳的鲜血。 眼前的景象一闪一闪,模糊不清,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狗”放在床榻上,哐当一声,瘫倒过去。 “白藏!”那凄冷的戏虐的阴沉的声线终是染上了一丝不安。 “鬼差大人,你便……承认吧,其实你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的……”声音逐渐变小,他已不知鬼差是否听清,只是那狡黠的笑意丝毫未变。 白藏再次睁眼,是因一声惊叫。 “你在作甚?”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我好心让你们留宿,而你竟在此…行凶?” 白藏咕梭着起身,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血迹映入眼帘。初醒时脑中混沌,竟觉得那斑驳血迹像极了盛开的山茶。 眼往上一抬,鬼差依旧是一袭黑衣,只是天光下,那袖口泛起橙黄,像是被泥泞所染,怎看怎不顺眼。 鬼差立于床前,见白藏起身,淡淡瞟了他一眼,觑望着昨日那女子,淡笑着听着她惊声尖叫。 “你...没死?” 那女子已将头发高高绑起,完整地露出细瘦的脸颊。虽算不上面容姣好,却长得极为灵动,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使那一张瘦弱的脸带了些稚气。 她不由向前一探脑袋,里里外外扫视了白藏一圈,道:“流了这么多血,你...还...活着?”那眼神像是望着人间一大奇物。 白藏一愣,随即向后一扬小辫,笑着掐了掐自己的脸,玩笑道:“活的。” 那女子的眼睛瞪得更是大了,透出几分小孩般的天真,又看了好久白藏,才移开眼,向鬼差质问:“那你们如何将这屋子变得这般模样?可是在此杀了甚么人?” 鬼差露出不屑的笑容,道:“若是我要将他杀死,会等到此时吗?那林中不是方便得多,”见女子并未减少警惕,他继续说道,“他不过是有些咳疾,昨日屋中灯光昏暗,不见灯光,才咳得血迹斑斑。” 白藏见那女子仍皱着眉头,只得假意咳嗽了几声。 她方收了眼眶,道:“罢了,我弄了些粥,你们方可出来吃些。” 说罢,那女子便撩起袖子,很快地往屋外走去。 见女子走远,白藏将手撑在一边弯曲的膝上,掌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鬼差,道:“鬼差大人,昨夜究竟发生何事?你昨日可是背着我去何处闲逛了,能否与我说说?” 鬼差立在一旁,用那死鱼眼高高地蔑了一眼白藏,笑道:“你如何不问问你自己是何等生物。”他一甩袖子,潇洒地朝屋外走去。 白藏一惊! 这是何意?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猛然记起自己刚一进屋,便眩晕过去。莫不是不小心漏了真身,还跑了出去,被鬼差抓回? 白藏慌得跑下床榻,往屋外走去。 “鬼差!” 白藏刚出门,却见鬼差面不改色地和一男子同坐在圆桌旁,谈笑风生。 面子功夫,鬼差向来做得很到位。白藏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 “早,”那男子坐在轮椅上,向白藏作揖,一双弯弯的眼睛在脸上温柔地笑了笑,“小生身体不适,招待不周了,还望少兄不要介意。” 这是一个长相温润的男子,面容俊俏,一身淡绿的素袍将他衬托得柔情似水。只是他面色惨白,瘦得脸上的五官都快挂不住。 “小生姓赵,单名一个秋。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白藏方回过神来,向对方回礼道:“白藏。” “白兄快快请坐。”那人仍笑道,往鬼差身旁的位置一指。 白藏这才注意到一只黄犬正趴在赵秋的膝盖上,伤口已被精细地包扎过,它安详地,一呼一吸,舒缓地吐着气。 赵秋一手瘫着黄犬的腿,一手轻轻在它背上抚摸着枯草般的毛发。 白藏不由地多看了几眼。看来这赵秋便是要找的人了。可心下又生出些不忿来,分明自己将它从小养到大,比亲爹还亲,怎的就没有如此一番父慈子孝的景象。见了人家好看,就贴着上前,真是吃里爬外、喜新厌旧的家伙。 赵秋显然注意到白藏久久凝视,立即笑道:“白兄莫要怪罪,晨起时见它趴在门口,遍体是伤,就自行包扎了一下。原来是白兄的爱犬。” 白藏见赵秋如此细心,不觉升起几分羞愧。 “不会。”他扬声答道,“我正愁着没处给它包扎,着急着呢。” 这时,一旁沉默的鬼差淡淡地笑了笑,他未看向两人,但那轻蔑的笑意还是令白藏面颊微微泛红。 赵秋见二人此等反应,正一头雾水,那女子已端上白粥。 他正了正笑容,道:“这是月红,家妹。” 哐当一声,月红将那汤勺扔进碗中,喊道:“赵秋!你果真是不认我为你的夫人。” 赵秋连忙摇摇手道:“你我本就...”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一套,你无非就是看不起我的出身,还讲甚么为我好,全是狗屁!” 白藏见二人争吵,趁机思索起昨夜一事。若是鬼差当真得知了他的身份,想必已是大开杀戒。现下鬼差还有心思笑话他,应是还不到此等地步,不妨先试探一番。 “鬼差。”白藏低声喊了一声,却见鬼差正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二人发愣,眼中微小的黑点被放得极大。 “要找的人在何处?” “便是那赵秋。” 鬼差没有说话,仍是盯着眼前二人,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白藏见鬼差还有心思关心寻魂一事,当下便放心下来,将昨夜之事抛至九霄云外。 他向鬼差歪了歪头,靠近他,眯眼笑道:“我见你如此认真地看这两人,可是羡慕他们?难不成鬼差大人也有心仪的女子?” 鬼差暗沉着眼,斜着瞅了他一眼,道:“想死?” 一言末了,四下都平静下来。那边也收了声。 月红涨红着脸,嘟囔着嘴,将一个盛满白粥的碗递给白藏。 白藏刚谢过,赵秋便在一旁柔柔地赔笑道:“江兄,白兄见笑了,自家丑事耽搁二位吃饭了。” 江兄?鬼差姓江?这姓氏竟有些...熟悉? 白藏正要问,却见月红狠狠地望了一眼赵秋,白藏只好收敛着话头。月红手握汤勺,在碗中重重搅动着,使够了劲,才盛满一碗,揉给鬼差。 偏偏这时,一向照顾人情世故的鬼差摆了摆手,道:“不必,我不饿。” 月红将那碗往桌上一摔,骂道:“怎么?我这饭还请不动你了?你如何有资格不满意...” 赵秋立马打圆场道:“月红,不得无礼。江公子并非此意,只是走的久了,昨日没休息好。” “你倒帮起外人来了,我真是活该跟了你。”说着,月红竟流下泪来,向卧房跑去。 赵秋连忙向二人赔罪道:“家妹脾气顽劣些,你们莫要怪罪。” 哐当一声,卧房内一阵异动。屋内墙薄,赵秋这一解释反被月红听了去。 赵秋轻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莫要怨她,这都怪我。家道中落,债主逼得紧。我一个残废,能逃到哪儿?只好躲进这林子。遣散了所有下人,唯独她……死活要跟着我,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闻言,白藏倒觉有趣得很,想必这两人便是命定的缘分之人,若是将赵秋的前世记忆唤醒,倒还真有看头。 嘴角的笑意弥漫,便欲招摇撞骗一番,却听鬼差问道:“赵公子可有想过,劝姑娘回去?” 赵秋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我如何没想过,她生得好看,又如此能干,本就是将她许配给一个好人家的...” “赵秋!你混帐!”月红冲出房间,将一个枕头砸向赵秋,这一举动终于惊醒了黄犬,它忙得跳上桌面,将白粥撒得满桌都是。 “你不要我,将我赶出门便是,为何要说将我许配他人?你真当给我是你们赵家养的一条狗,非得你们施舍?”那姑娘已哭得面容迷乱,声泪俱下。当即拿出包裹,背在身上,欲往外走。 “姑娘且慢,”出声的竟是鬼差,“我且问赵公子一句,对姑娘可有真心?” 白藏诧异地望向鬼差,他正看着一姻缘消散的好戏,鬼差怎就给打断了? 那鬼差愣愣地望着赵秋,那眼中,白的多,黑的少,除了冷酷,再无别的情感,可就在他眨眼的一霎那,白藏好似看见甚么温存的东西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这鬼差,当真是深藏不漏,怎还有做媒婆的癖好? 第6章 杂情难表泪烛红 赵秋抬眼,惊讶地望了一眼鬼差,随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垂下眼帘。 白藏心中暗嗤:一个认识不过一日的外人,忽地问起这等私密心事,这温润公子竟不觉冒犯?这世间还有如此懦弱之人? “你说话啊!”月红将包袱往地上狠狠一摔,几步冲到赵秋面前,眼眶通红地瞪着他,“中意便是中意,不中意便是不中意!赵秋,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赵秋终于抬起头,那如水般柔情的眼眸,却渗出丝丝悲凉:“月红,情字岂有如此简单的?” “那你告诉我,复杂在何处?”月红声音尖利发颤,“是我梅月红不配,还是你赵大公子,根本就是个不敢认的懦夫!” 赵秋惨白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再度沉默地低下头,回避了月红那灼人的目光。 一直冷眼旁观的鬼差忽然开口道:“二位既有私语,我等外人不宜打扰。天既已亮,我们告辞。” 白藏正看得兴起,闻言一愣,刚还管着闲事的鬼差,怎一改态度?心下还困恼,鬼差竟当真转身欲走。 “站住!”月红喝住他,随即死死盯回赵秋,一字一顿地问道:“赵秋,我要的无非是你一句承认,今日便当着这两位‘外人’的面,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半分真心?” “若没有,我立刻就走,今生今世,绝不再踏足此地,扰你清静!” 良久,赵秋又是一声轻叹,缓缓抬眼,目光却只虚无地投向一边。 “……有。”他淡淡扑闪了一下睫毛,“正因有,我才不能误你终身。” 赵秋回眸,望回月红,淡淡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极为惨白的笑容。 “我是个瘸子,我这样的人,是配不上你的。” 啪嗒,一滴泪落在桌上,与翻倒的白粥混在一块,已不知咸淡。月红慌忙仰天,吸了一下鼻子。 “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可我在意,”赵秋的语调重了些许,略显毅然,“月红,只要与你一起,我便无法不想此事,你本该寻个寻常人家,度过此生。” 话虽是如此说道,可白藏心里已有所预判,便是赵秋不愿,月红照样会一直守着他。想必这道理赵秋心里也明白,方才会一直不愿承认。 他瞟了眼鬼差,见他的眉毛已然舒展,靠在门边,竟显出些悠闲。 莫名地,白藏心中奔过一丝烦躁。管他真情还是假意,反正这段姻缘他是搅和定了。 他眼中咕噜一阵,嘴角一扬,插话道:“赵弟啊,我当是甚么塌天的大事。若是只为此事,指不定我能帮上忙,也算是还二位恩情。” 赵秋摆手道:“不瞒白兄说,我这腿是打娘胎里落下的毛病,便是天下最好的医师也无法。” 白藏笑了笑,道:“阳间的办法不可,未必别的就不行。” 这话他却不是对着赵秋说的,而是一旁落泪的月红。 月红收了眼泪,抬眸望向白藏,那双奇大的眼睛直白地对着白藏,好似看进白藏的眼底,硬要看出些端倪来。 白藏笑道:“不瞒二位说,我与家弟实为道士,本欲下山来磨练一番,却不想在这林中迷了路,”他顿了顿,眼下一瞥,思索不过一秒,随即道,“本有个独门秘术,虽说是修行所用,不过也有通经活血之用,倒是尚可一试。” “既是独门秘术,如何能轻易用于他身上?”她狐疑地回望了一眼白藏。 “这确为秘术。只是,昨夜若无二人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早已葬身林中,”他假意轻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眼中瞬间泛起泪光,可怜巴巴的,“我们已不知如何报答二位恩情,若是还要拒绝,可是将我兄弟二人居于不仁不义之地?” 月红移开了那双咄咄逼人的瞳瞳大眼,低头不语。 白藏见此,心知鱼已上钩,面上仍持着一副乞望的神情。 恰在这时,鬼差幽幽来了句:“我知你二人不信我们。但你们既躲在这密林之中,必然知晓这林中诡秘。我二人尚能在林中存活,还不足以证明?” 白藏睨了眼鬼差。他不打断自己已是万幸,竟还帮着自己编起瞎话来,他不会当真以为自己要助赵秋恢复吧? 鬼差?菩萨再世差不多。 二人仍旧沉默,白藏便以退为进道:“倒也不必勉强,我们不过相识一日,还在深夜出没,你们不信也是应当的,” 他在身上摸索一阵,将一素环取出,道:“可我不能不还二人恩情。我有一宝物,虽算不上上乘之物,但在性命危难时刻,尚可保全自身。” 他一面将其递给赵秋,一面故作难过地说道:“赵弟不会这也不愿收下吧。” 赵秋不便再推脱,只好接过素环。 “慢着!”鬼差忽地跨步向前,喊道。 鬼差已认出,那正是老太给的信物! 白藏转身,莞尔一笑,这次,却换上了一贯的贱笑:“已经晚了呢。” “当”地一声,那小小的素环,竟如同沉石一般从赵秋手中滑落,在桌面上砸出一声巨响! 而赵秋,倏然抖动一下,头立马垂下了。 “赵秋!赵秋!”月红风似的奔向赵秋,猛烈地摇晃起来,可那人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月红手中摆动。 他的面色本就惨白,那瘦弱的身子好似真的和死人一样。 鬼差走向前,拉开月红,却被她一把甩开,“你别碰他!你们两个骗子!给我滚!” 可她怎比得过鬼差的力气。 鬼差一把拉开满脸横泪的月红,伸手往赵秋鼻下一探,眼神唰地一下凝向白藏:“你...做了什么?” “鬼差大人自己还有个亲弟弟要救?”白藏笑得更是肆意,“怎的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好骗?我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护自己还来不及呢,如何能救他?” 月红剜了白藏一眼,慌地奔向鬼差,喊道:“你告诉我!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吗?” 那大大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汩汩地向外淌泪。那眼中满是乞求,却早已是绝望。 鬼差无言,他看着月红不敢自去试赵秋鼻息的样子,不知作何回答。 生死跟前,你我皆是懦夫。 月红哭过一阵,才缓缓起身,紧紧地抱住赵秋的脑袋,将自己的心和赵秋的脸融在一起,好似这样便能将那渐冷的身子捂热。 “赵秋,我已失去过你一次,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热泪落在寒意渐侵的身体上。 可他的心却再不会跳动了。 闻言,白藏却闪出一个笑容:“果真是如此啊,姑娘劳烦你煞费苦心了,倒给我们省了事。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死的透透的了。” 月红听得一知半解,却觉白藏将最后几个字吐得格外清晰,好似一只只锋利的冷箭,根根刺入她的心间。 “你...你杀了他,我要你血债血偿!” 忽地,门咚地一声紧闭,小屋内立刻一片漆黑,只剩桌上的红烛亮着瘆人的光。 那红烛之上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大得恐人,现如今如同两个血球,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流出血泪,好似刀割破脸颊。 “还当真与我猜的相和。”白藏轻笑了一声,“鬼差大人,好生看着,这便是你想要相助之人。” 没有回话,那红烛分明照着他黑色的衣角。 鬼差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但却是死寂一样的安静。 “鬼差...”白藏正觉纳闷,还想要问,却见一双干枯的手朝自己伸来。 四处无光,直至自己跟前,才方有所察觉。 他慌得向后一闪,撞上身后的白墙,啪嗒一声,自己的脑子竟不偏不中被重重砸了一下。 白藏一恍惚,那枯瘦的手又如爪子一般往自己脖子刺来! 他已退无可退,只得用手死死抓住那双手,那手变得越发扭曲,又老又干。 那已不再是手,那就是无限生长的藤曼! 它虽纤细,却韧性十足,在白藏手中毫无半点示弱的架势,拼了命地一点一点向白藏的脖颈蔓延。 白藏用手死死抵住。 忽听砰地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爆发力,那藤曼竟生生穿破了白藏的手掌,顿时鲜血四溢! 眼瞅着那尖锐的枝头要直抵自己的喉咙,白藏终于有了一丝畏惧。 “鬼差,”那衣角未动,可白藏仍笑着,还揣着那份狂妄的自信,“你想让你的亲兄弟葬身于这女妖之处吗?” 忽地,咔嚓一响,一个黑影闪过,那枝条松了劲,断作两截。 “不!你杀不死我的,你杀不死我的,只要我有一丝力气,便会将你千刀万剐!” 只见那红烛上,那双眼睛如同岩浆,融化了,化作沸腾的红泪,落在红烛上竟将红烛也一并消融了。 白藏望了望手中,掌心留下几个穿破的的黑孔,疼得他发不出声。 可他还不太伤感,只是在心中暗暗笑道:那鬼差看似不在意,实则还是... 吱呀一声,门喘了口气,悄悄开了个小缝,漏进一点日光的温暖。 不,不是鬼差,那黑色的衣角没有移动半分。 在光照入房内的那一瞬间,白藏看清了鬼差那双骤冷的目光,寒气逼人。 “白藏,你的心是空的吗?” 鬼差没等他回答,卷着一身的邪气,走了出去。 和初见时一样,那声音依旧阴沉沙哑。可白藏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凄冷孤寂,自己好似被牢狱深深禁锢的囚犯,在漫长岁月里,独自一人待了老久老久。 可他仍旧笑着,维持着那份尊严:“我本就是鬼,长什么人心?那赵秋就是个被女妖困住的死人,我不过是为他解了这孽缘的枷锁,何错之有?” 他徐徐地说道,眼神却停留在鬼差离开的角落。 那里,赵秋还端坐在轮椅上,一道光亮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脸上,在那奇异的视角下,他好似还在温润地笑着,恬静无常。 那名唤作月红的女子,已不知所踪。赵秋的身上洋洋洒洒,散落着,一些灰绿色的粉末。他们在赵秋的白衣上滑过,落下斑红的痕迹,粘在他那白衣上,分外好看。 不知为何,白藏看着那一角,心底徒然泛起一阵酸涩。 “汪汪”,脚边亲切的声响唤醒了白藏。 他缓缓低下身,抱起黄犬,眼神空洞地摸了摸它的头,透出几分柔情。 “狗,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你老爹的,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狗没有理他。 “我之前是不是对你太苛刻了?” 他的手已经不痛了,只是血开始不住地往外淌,黄犬已全然变红。 那样子,还真像杀了人。 第7章 犬斥娇嗔为谁救 “狗”见白藏如此说道,更是骄纵起来,耷拉的眼皮闪出淡淡的的责备。 “汪汪汪。” 白藏瞟了一眼黄犬,大梦初醒般。 “哦,把你弄脏了,知道了知道了。会给你洗的,放心好了。” 眼神仍是怔怔的。好似嘴和脑已分了家,那些话只是过了嘴,却并未由他亲自说出。直到自己发出了声响,白藏才回过神,觉察到痛感。 他开始在身上找寻着自备的草药。翻找了一阵却发现昨日走得急,竟忘了带。只好稍施些法术,暂时止痛。 他有些茫然。 鬼差的诘问犹如针扎,刺进白藏的体内,时刻回荡,可他又不敢直面。 莫名的,只要一想起那句话,鬼差的冷面和那低沉的语气就一并窜进白藏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时刻不停。 白藏不由地回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一面,倒是有点痛忆往昔的意味。 凭什么?那鬼差见自己时不也是要打要杀?自己无非是在为他办事,怎么被指责的却是自己,这是什么道理?偏生就是因为前世的姻缘未了,才借景生情,为二人伤感去了。 姻缘姻缘!又是姻缘! 白藏愈想愈气恼,那份羞愧瞬间被吞噬。 “走,狗,这生意我们不做了,管他的,我还缺那老太那点钱吗?” 黄犬不懂,它只知道,白藏虽然有时对他苛刻,但在吃上,白藏向来没有亏待过它。 无所谓去哪,跟对主人便好。它安心地趴在白藏的怀里,任由他带着自己,噗喳噗喳地颠来颠去。 “你去何处?” 随着门外刺眼的光袭来,白藏的腿被一个嘶哑的声音绊住。 回过头,只见鬼差站在一片树荫盖日的密林中,一条幽径在他的身后弯弯绕绕,不知通向何处。而他右手持着长刀,绿油油的叶子洋洋洒洒地残留在他的身上,却与他自带的阴沉气质格格不入。 白藏撇过眼,道:“鬼差大人还在此处作甚?我还以为您这活菩萨,已然是识透我十恶不赦的本质,宁愿放弃救亲弟弟,也要与我分道扬镳了。” “十恶不赦?”鬼差的嘴角划过一个邪魅的笑意,“赵秋的魂魄还在不是吗?” 白藏一僵。 他如何得知?他不过一鬼差,为何如此神通广大? 恍然间,他望着鬼差身后的幽径,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鬼差大人是探明了赵秋的灵魂还在此游荡,方才没走的。不过,他能活着并非我心存善意,只是因我失手才没能杀了他。” 白藏自说自话,却越发生气,虽是持着一张矜持的笑脸,下巴却止不住地颤抖,好似冷得发颤。 “哦?”鬼差语气一扬,冷笑道,“若你把他杀了,如何能拿到那老太的钱呢?若你不是图财之人,又如何能买得起那间宅子?” 一向谎话连篇的白藏竟在鬼差这里碰了壁。张口无言,他又羞又气,转身就走。 鬼差却在后面幽幽道:“你去何处?”他顿了顿,戏虐地笑道:“我的刀也是许久未见人血了,你不如将它开开刃。” 鬼差那阴森的笑意在背后传来,凉进骨髓。 可白藏自觉认清鬼差的脾气,便赌他不会当真对自己下手。 “不管你信与否,反正我白藏便是这世间十恶不赦之人,我知晓鬼差大人是慈悲之人,不愿与我同路。既如此,我去哪里,自然与你无干。” “与我何干?”鬼差冷笑着重复,那声音更是冷得阴凉,“你可是忘了甚么?” 闻言,白藏心下更气,分明是他忘了,可如今却来指责起自己。 愈是生气,他愈是要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这样才能扳回一局。 “忘了?我忘了甚么?” 白藏扳过头,对着鬼差敞开一个肆意的笑容,鼻息中满是酸劲,道:“鬼差大人说的不会是那三笔生意吧?”他眼珠故作玩味似的向下一扫,又转回鬼差脸上,“其实我无非想找个鬼镖师显摆显摆。如今看来鬼差大人倒也不过如此,竟还不如我的‘狗’给力,那我们便也无甚可说。” “狗?”鬼差眉毛一扬,不仅未生气,竟然从那死鱼眼中蹦出几分笑意。 白藏看对方被自己一番埋汰,竟丝毫未动怒,顿时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趣极了。 当下变本加厉:“对啊,若不是狗将那女妖的手臂咬断,你当这世上可有半分你弟弟再次转世的可能?”他睨了鬼差一眼,慈爱地抚摸着手中的黄犬,道:“到底是从小养起的狗儿子好,比某些假惺惺的兄弟情谊情深意切得多。” 欺骗你不能够让你生气,难不成嘲讽你兄弟也不能?白藏如此想着,当下竟生出些幸灾乐祸,正要看鬼差狗急跳墙的模样。 但是,人毕竟不是狗。兴许有时,人会学狗,但在狗面前,人是没资格当狗的,自然也失去了狗急跳墙的资质。 鬼差丝毫没有恼怒,仍持着那份从容,低低地笑道:“狗?以这副模样,救你吗?这倒是天下奇闻。” 鬼差朝白藏怀中的黄犬轻蔑地扫了一眼。 白藏看向自己怀中的“狗”,他早已安睡,便是连那份担忧自己毛被染色的烦心都没有。只是在那红黄交杂的皮毛下,还隐隐约约看见棉布包扎的痕迹。 瞬间,白藏心像落进了一块石头,竟也顾不上那份尊严,猛地抬头,问道:“若不是它救我,如何在我身边?” 鬼差笑了:“你可是忘了被甚么东西砸过?” 白藏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实是有些酸痛。 他顿时想起,那女妖朝自己扑过来时,自己被某物砸到,难不成...那是“狗”? 白藏回味着鬼差方才那句话。 他的阴阳配上那沙哑的嗓音,自带浑然天成的成熟,倒显得自己像个天真呆傻的幼童。 “狗急”快要“跳墙”,白藏的声音不觉高了几分:“那你说,是谁救了我?” 鬼差扬半边眉毛,嘴角一咧,道:“你觉得呢?” 那双死鱼眼斜眯地看着白藏,笑得邪魅。 白藏身子一僵。 除了鬼差,还有何人? 他咽了下喉咙,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 一半是将信将疑,一半却是悠然自得,方才那股气恼不知飘向了何处。 鬼差扭向别处,斜瞅了他一眼,那眼中的白色更重了,笑道:“其实这狗看上去也不重,如何将你的脑子砸傻了?” 白藏不理,依然不愿输了劲头,便道:“如此说来,我更是觉得鬼差大人菩萨心肠。那又怎可与我同道呢?” 鬼差顿了顿,面色一沉,道:“你要如何?若真要反悔,我随时都可动刀,”随即又浮现一个狂妄的笑意,“最后问你一遍,这笔买卖你还做不做?” 白藏知晓是鬼差救了自己,气早已消了,不过是想反将他一局,却不想鬼差反而动了怒。 他只好故作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瞥向别处,道:“行吧,你姑且还算称职。不过从今往后,你不可干扰我的作为,我杀人也好,与你无干。我可不是你弟弟,我们不过只是交易人,没那么深的交情。” 半晌没听到答复,白藏才转过头,问道:“你聋了?” 一回望,却看见鬼差收起了笑意,扬起一张冷峻的面容,淡淡道:“随你。” “还有,我不管你前世有何姻缘未了,你不可...” 不及白藏说完,鬼差打断道:“姻缘未了?”鬼差蔑了一眼白藏,嘴角毫无笑意。 “难道不是吗?若不是见那二人触景生情,一个凶神恶煞的鬼差如何会效仿那月老,非得给二人牵红线?” “所以你觉着我要那二人和好,只是因自己有所遗憾?”鬼差复又浮现那抹笑意。 不过这次,不再有一丝温和,满目皆是嘲讽戏虐,好似将那林中的阴森全然携上。 忽地,林中响起一尖利的女生:“闭嘴闭嘴!废话连篇!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出名堂!你们两那个骗子现在立马给我把赵秋给我找回来,不然待我恢复,必教你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声音! 正是月红! “你这女妖,竟还未死?” 白藏抬眼,四处转了一圈,却找不到这声音从何而来。 他望了眼鬼差,却见对方冷冷地撇了他一眼。 他有何好生气的?难不成还冤枉他了? “在这里!你看他作甚?要打情骂俏别在我面前!” “当”的一声,一根竹竿向下一弯,重重砸在白藏头上。 白藏抬起头,喊道:“女妖,甚么打情骂俏?那赵秋没教你识字吗?”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把我砸死了,谁替你寻?” 月红的声音从那管竹子中传来:“无礼?分明是你将我二人变成这副模样!” 见二人要争论一番,鬼差冷冷地插话道:“赵秋现如今在何处?” 白藏没好气地斜看了眼鬼差,并未回答,而是将眼神投向面前半虚掩着的门,嘴角扬起饶有兴致的笑意。 “按理来说,一炷香之内,他本该回来的。” “不过不是赵秋,而是那小孩,高怀德。” 虽然说没人看很正常,但是其实吧,就算有人说我写得差,我也会觉得很可爱的…(小小地叹了个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犬斥娇嗔为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