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字微温,留给未来人。
第二天下午,北城微阴。风里透着微凉。
林望和苏筠一起走进一家养老院。楼道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味,还有风干的樟脑丸味。
苏筠低声说:
“陈奶奶今年快九十了,是陆真介绍的。她说陈奶奶有些话,一直想留给未来。”
陈奶奶躺在靠窗的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红色搪瓷缸,花纹掉了大半。
她的头发雪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透着亮光。
苏筠凑过去,柔声问:
“陈奶奶,您想留的话,还想写吗?”
陈奶奶笑了笑,声音微弱:
“想啊。可写不动手了。你们帮我写吧。”
她指指床头抽屉。苏筠拉开,里面放着一叠发黄的信纸。
陈奶奶慢慢开口:
“你写上——这里是北涧路。那年头,晚上打仗,街上到处是炮火。我抱着我哥,躲在咱家大门口那块青石板后面。”
她闭了闭眼,叹息:
“我哥后来没回来。可那块青石板还在。我常去摸一摸。那冰冰凉凉的,好像人都没走。”
林望听到这里,胸口忽然像被什么卡住。
陈奶奶又开口:
“你再写——谁要是以后拆那条街,也要知道,那里曾有人活过,哭过,也笑过。”
苏筠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您想留给谁看?”
陈奶奶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
“留给谁都好。留给以后的人,也留给我自己安心。”
林望忍不住问:
“您不怕,这些话到最后,也没人看吗?”
陈奶奶缓缓转头,看着他:
“怕什么?说出来,就是留过痕迹。没人看也好,至少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白来世上一回。”
林望盯着她那双干瘦的手,心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修过的所有楼房,都没她这几句话更牢固。
离开养老院时,天色已暗。街边灯光刚亮起,洒在路面,碎成片片波光。
苏筠轻轻说:
“有些人,留一块青石板;有些人,留一封信。逆熵,也可以是把话留给未来。”
林望沉默许久,低声说:
“我以前总想着修东西。可现在觉得,也许人能留给世界的,只有一句话。”
他们并肩走在北涧路的旧砖道上。风吹过,树影在地上摇曳,碎成波纹。
林望心里轻轻想:
“也许逆熵,不是为了建造,或者创新,而是为了在混沌里,留下一句轻轻的话语:这世间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