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留不住指间的温度。
初夏,傍晚。
事务所的落地窗外,云层像翻卷的棉絮,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陆真抱着电脑走到林望桌前,神色难得有些犹豫。
林望抬头:
“怎么了?”
陆真把电脑转向他:
“我在整理展览素材。有个老太太拒绝给她的老照片拍成电子版。”
林望挑了挑眉:
“为什么?保管更方便啊。”
陆真皱着鼻子:
“她说,那些照片再清楚,也没纸的味道。没她老伴当年帮她翻页的声音。”
林望沉默了几秒。
他忽然想起自己家里那张老桌子。桌面有一道刻痕,那是某年他和父母一起搬家,刮掉的漆。桌子后来搬了三次家,那道刻痕一直在。
他低声说:
“是啊。有些东西,数字化不了。”
陆真眨了眨眼:
“我想去拜访她。她住在永丰街。你要不要一起?”
半小时后。
林望和陆真敲开一扇旧木门。屋里透出一种微微发黄的光,像老相纸的颜色。
老太太戴着花头巾,拿着一本泛黄的相册。她笑着说:
“不用拍了,这些都在我心里。”
林望坐下,看着那本相册。每一张照片都微微卷边,边缘发脆。
老太太轻轻翻着,说:
“这张,是我老伴。年轻时候脾气可坏了。我跟他吵架,第二天他就偷偷给我拍了这张。说什么……留个证据,免得以后我翻脸说没这回事。”
她指着照片里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笑了笑,眼角有些红。
“他走了以后,我每天都翻一遍这些相片。可我儿子说,现在都能在手机上看照片,干嘛老翻这些旧相册。”
林望盯着老太太微颤的手,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老太太又合上相册,低声说:
“那些网上、手机里的东西,我都不懂,也懒得学。哪天我走了,就让这本相册跟我一起烧了。反正,这些照片,是留给活着的我的,不是给后来人看的。”
林望轻声问:
“您不怕,烧了之后,这些记忆就没了吗?”
老太太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没了就没了。人活一场,不一定都要留什么给世界。可只要我在,就想留点什么给自己看。那样,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存在过。”
陆真在旁边,没说话。她只是看着老太太指尖翻动纸页,好像能看见岁月积在纸上的薄尘。
出来时,天完全黑了。
林望走在巷子里,忽然轻声说:
“逆熵,不是一定要留给全世界。哪怕只是留给自己,也是一种抵抗。”
陆真看了他一眼:
“可要是没有人再看呢?”
林望微微笑了一下:
“那至少,自己曾看过,那也算没白活。”
路灯亮起来,把巷口照成一片微黄。风吹过,卷起几片纸屑,轻轻贴在墙角。
林望心里轻轻想:
“再清晰的数字图像,也留不住,那翻相册时指尖的微颤。”
巷子里风声回荡。林望忽然意识到,或许所谓逆熵,不只是想留下一些东西,更是想留下一种确定感——哪怕全世界都忘了,至少我自己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