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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廖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十一章  离合


    一双手攀上了屋檐,阿绰踩着窗框一蹬,双手一使劲,便翻上了屋顶。


    贺少风看着阿绰的身影消失在窗边,才端起那杯茶,啜饮了一口,嗯,好茶。


    西源的房屋鳞次栉比,阿绰身轻如燕,很轻易的就能跳到另一处屋顶。街道上没有人,因此哪怕现在正是太阳当照的时候,阿绰也不再顾忌,一路朝南里而去,留下清脆的瓦片“啪啪”声响。


    一下便看到了福盛货栈,应该说是曾经的福盛货栈,现在因为大火成了一片废墟,还能看得到外头的围墙和被烧剩的房梁。


    阿绰注意了会周围动静,然后弯着腰闪进了福盛货栈。


    “呃…啊…”


    在他没注意的角落,本是失魂徘徊的活死人循着那瓦片声响,追到了天马巷。


    阿绰一刻也不敢耽搁,穿过那被烧塌的前厅,来到后院,最后一次见到鲁力就是在这地方,他亲眼看着鲁力变成了一个怪物。


    背对着前厅阿绰向西处走了九步,站定后就将腰间的剑取下,用剑鞘挖着脚下的土。


    “啪。”


    听到前厅传来不知是什么被踩断的声音,阿绰手上不敢停,但是警惕地看着四周。土里出现了一角硬物,他放下剑,双手拨了拨土,一个精巧的木匣被他取出。


    “嚓。”


    阿绰将木匣放入衣襟,伸手就要去拿一旁的剑。


    “别动!”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接着他就感觉到有个锐物抵住了他的背。阿绰举起了双手,示意对方除了地上那把剑,他没有其他武器。


    “站起来,慢慢转过身!”


    阿绰按照那人的指示,依旧高举双手慢慢转身。


    一个穿着兵服的男人,狼狈得很,握着刀的手还颤抖个不停,确定了眼前这个黑衣男人是个正常人,才没那么慌张。


    趁着这兵卒分心的时候,阿绰抓住他拿刀的手向前一拉,兵卒重心不稳身体跟着往前去,阿绰一个抬膝,狠狠地顶在了兵卒的腹部。


    “啊!”


    惨叫响彻,手上的力气也没有了,长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面。那兵卒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阿绰冷笑,弯腰捡起了自己的剑,别在了腰间,就要准备离开。


    “呃…啊…”


    两人都听到了这骇人叫声,那兵卒也顾不上疼痛,慌张地看向阿绰。


    “别走!别走!”


    兵卒伸手就要去抓阿绰,阿绰退了一步。


    “大侠救命!救救我!”


    那兵卒显然预料到了什么会来,脸上尽是恐惧,涕泗横流。


    阿绰看着他这模样,只是脚上一扫,将长刀踢到兵卒面前。旋即转身,助跑,踩着围墙边的巨石用力一蹬,就翻出了围墙。


    兵卒只是绝望的看着阿绰身影从院内消失,再出现时,就是在隔壁屋顶上了。


    “呃…啊…”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着那怪物进入了后院,慌乱地捡起长刀,指着怪物。


    “别过来!别过来!啊!”


    兵卒崩溃了,他发出的声音越大,这怪物就像是看到了猎物,朝他冲了过来!


    他看着怪物,又看了看手上的刀。


    阿绰在屋顶上看到那个男人拿起那长刀,抹向了自己脖子,可依旧没逃过被扑咬的命运。动物遇到天敌,都会想着拼死一搏。但是人不一样,一旦恐惧占了上风,哪怕还有一战之力也可能寻死解脱。毕竟动物可不会自杀。


    阿绰回身,朝着西源酒家而去。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胡大顾不上茅厕里的朱小八,本能地拔出了刀,小步朝木门走去。


    “咚——咚咚——咚”


    是暗号!但是胡大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着急开门,而是贴着木门低声问道。


    “是谁?”


    “胡…胡…胡大,是…是…”


    胡大就一把打开了门,这结巴山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大扯进了院子,然后反手就将木门拴好。


    “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他们人呢?!”


    结巴山匪苦着脸,他倒是想说啊,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当家说…分…分……”


    “当家说分开走?”


    结巴山匪猛点头,主屋传来了独眼龙的问话声,肯定也是听到了刚刚那番动静。胡大不由分说,拉着结巴山匪就往主屋去。


    小八听到院子里没有声响了,提起裤子,就跑出了茅厕,结果没跑两步直接摔倒在地,倒让他冷静了下来,还在外面的山匪分开走了,万一自己这么贸然出去,碰到了也是死。又开始纠结犹豫了起来,小八看了看那难得没人守着的木门,气的直捶地。


    “这一去就是几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你回来了,大哥和季之他们呢?”


    独眼龙看到只有那结巴山匪回来了,起身就是一顿连问。


    右侧隔间,床上老太听到有人回来,心系自家老汉,指着门外,只发得出喑哑的“啊啊”声。崔娘子也担心着公公,顾不上外头都是山匪,倚在门边,将门帘拉开一道缝,张望着外头情况。


    “他刚刚说大当家和季之当家说是分开走。”


    胡大先接话,结巴山匪又是继续在点头。


    “你们出去这几日是碰到了官府的人?”


    独眼龙抓着结巴山匪继续追问,结巴山匪连忙摇头。


    “难不成巽国打进了西源?”


    结巴山匪依旧摇头,独眼龙紧蹙着眉,又不是官差,又不是敌军。


    “那你们这几日是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响,众人朝着门口看去。朱小八被所有人盯着,尴尬一笑,很自觉地又站在了右侧隔间旁,心中也十分好奇那几个山匪出去一趟是碰见了什么事。


    “死…死…人…”


    听到结巴山匪这么一说,在场的人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有人死了?”


    结巴山匪一愣,虽然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是想到那头巾山匪,还是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王癞子死了。”


    他们山匪过的本来就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死人也是常事。


    “那我爹呢?”


    崔娘子掀开门帘弱弱地问道,看着那头巾山匪只是摇了摇头,一下滑坐在地,隔间里传来老太太的一声哀嚎。


    “当…当…当…家…死…死…死人…”


    结巴山匪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向外指着。


    独眼龙只是点了点头,双手撑在木桌上。


    “你们出去那日,胡大就说外头巷弄见有尸体。”


    哎呦喂!结巴山匪急得直跺脚,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这季仁当家说外头发生了什么。


    “我也是没想到你们此趟出门会如此久,怕是遇到了不少难事,你先跟胡大下去吧。注意门口动静,再等等大哥他们。”


    如果是分开走了,那么大哥和季之一定会有办法回来,不差再等这么一会了。


    胡大又拽着结巴山匪到院子里了,屋内就听见隔间内的哭声。


    “你进去,让她们别哭了!”


    小八才反应过来独眼龙是在跟自己说话,连连点头,进隔间去了。


    “崔娘子,节哀啊……”


    崔娘子也是听到独眼龙那话,咬着下唇,无声落泪,怀里的婴孩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手中抓着自己娘亲散落下来的头发,“咯咯”地笑着,天真无邪。


    老妪躺在榻上瞪大了双眼,抓住了小八,小八吓一跳,没想到老妪一个病人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老妪将小八往榻边一扯,嘶哑着声音说了两句话。小八都没听太清,想着让老妪再说一遍,就发现老太太去了,死不瞑目,一只手还死死地抓住小八的手腕。


    崔娘子喊了一声“娘”,张大着嘴,泪流满面。


    小八人都呆傻了,头皮发麻,想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可是根本掰不开那手指。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八跪在老妪面前。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小八冷汗直冒,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忽地就感觉手腕上一松,老妪的手臂垂落。


    出了院子,胡大才注意到结巴山匪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走起路来还能听到碰撞声。胡大伸手摸了摸包袱,又掂了掂重量,没忍住一笑。


    “看来此番出门还是收获颇丰嘛。”


    但是看着那结巴山匪脸上不见有喜色,胡大拉着他到墙边蹲下,又去缸子里舀了一瓢水,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水,胡大也蹲在了他的身旁。


    “你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啊——”


    县署内传来一声尖叫,衙役和捕快都往那声响处快速跑去。


    “发生了何事!”


    李执抓住那个双手捂脸在尖叫的女子紧问道,那女子伸出手,颤抖着指着一处角落。


    天色昏暗,但能看得出一个人影悬挂在树上。


    梁捕快先是下令让差役守着二堂,别让那些百姓过来。


    差人得令,赶忙拦住了那些好奇探头看的百姓,出来的人都被赶了回去。


    这个地方是一堂到二堂的必经之路,但因为一堂殓房有活死人,所以众人都不愿意往这一片来。


    李执上前查看,几块较大的石块散落在了树下,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吊死在了树上,本应在身上的腰带,此时挂在了树上和男子的脖颈上。


    是说书先生郭云舒,和胞妹云轻一直在勾栏卖艺为生。如今收留在县署里的百姓都登记在案,李执自然认得他。


    李执判断这郭云舒应该是踩着石堆上吊自尽了,回身招了招手,两个差人就上前将尸体搬了下来,平放在了地上。


    “真让人不省心!洪大人都说了等边军来就没事了,偏偏还要寻短见!”


    梁捕快小声嘀咕着,李执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了。


    “逝者为大,还请梁捕快嘴上积德。”


    李执话也说的不客气,生怕被他的拳头伺候,梁捕快难得识趣不再多说。


    “云轻姑娘,节哀。”


    再来到那哭泣女子身前,李执也只能淡淡地留下这一句话。


    云轻呜咽看着那被白布裹着的尸体,胡乱抹了抹脸,把泪擦干了。


    “哥哥,你真的太傻了。”


    梁捕快命令将尸体先放在了殓房门口,两差人动作很快,抬着就往殓房去了,一刻也不敢停留,放下尸体就小跑回二堂。


    李执一个“请”的动作,护送云轻往二堂走去。


    “你哥哥近来可是有心事?为何好不容易在这乱象里逃到县署里活下来了,还要寻死?”


    见云轻没有说话,李执也不好追问。


    “逝者已矣,云轻姑娘不愿提便不提了。只是——”


    李执望着云轻。


    “县署里安全无虞,粮食也够,只要边军回援,可解我等之围。便再咬牙忍忍可好?我知道姑娘此刻必是悲痛欲绝,千万不可效仿你哥哥,走了绝路。”


    云轻这才说起话来。


    “不会的,我跟我哥不一样。我哥人好性子软,从小都是我保护他,就连他在勾栏常被欺负,都是我替他出气。只是没想到,他没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云轻眼中又泛起了湿意,但她只是猛地一吸鼻子。


    “他昨夜跟我说,这些年辛苦我了。我竟然没想到他会做傻事。”


    李执无言,心中叹息。


    “多谢捕爷。”


    到了二堂,云轻朝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第二十二章  起风


    夜黑风高,吹散了天上的积云,一轮残月高悬夜空,照亮着茫茫荒野。


    关外,距离西源二百里处,巽国军营,身着墨色镶金纹衣袍的男子,正站在营帐前赏月。


    “报——”


    报信小兵一路小跑来到主营前,那老将军从另一处营帐出来,那小兵赶紧单膝跪下,等着吩咐。


    “说。”


    “斥候回报那死而复生的士兵都聚集在了西源城门,还设法困住了一只落单的。”


    “不用留。告诉斥候,一旦那些死人要往这来,尽数杀了即可。”


    “等等。”


    四皇子转过了身来,老将军倒是有些意外。


    “让斥候想办法带着这怪物回来。”


    老将军两步走到四皇子面前,双手抱拳。


    “四皇子不可!”


    四皇子斜睨了老将军一眼,脸上已是不满神色。


    “将军这是在教本王做事?”


    “末将不敢!只是这邪物凶险,若带回军营出了差池,可是事关巽国安危啊!”


    老将军弯下了身,苦口婆心。


    “再说,四皇子现身在军营,殿下的安危也是末将的职责!”


    四皇子嗤笑一声,不将老将军所言放在心上。


    “看来将军毕竟是老了。从到西源门外起,就开始怕这怕那,你要如何来统帅这一军将士!”


    “嗵”一声,老将军单膝跪下,周围的将士们也跟着老将军一同跪下。


    “末将万死!待此战罢了回去巽都,自当向圣上请罪!”


    此话一出,四皇子双眼一眯,望向老将军的眼神复杂难辨,双唇紧抿。


    “将军这是搬出父皇来威胁本王?”


    “殿下恕罪!末将与众将士定为我巽国拿下西源,但请四皇子速速回朝!”


    “请四皇子速速回朝!”


    将士们跟着一同大喊着。


    四皇子一个拂袖,看着这些跪下的将士。


    “好啊!”


    他走到其中一名将士面前,一脚踢在了那将士身上。


    “你给本王再说一遍!”


    那将士赶忙跪好,看了一眼老将军。


    “末将请四皇子速速回朝!”


    话罢,四皇子弯腰抽出了那将士的长刀,一刀刺入了那将士的心腹间。


    “四皇子!”


    老将军来不及阻止,只见那将士一脸不可置信,口中冒出鲜血,便倒地不起。


    “巽国是父皇与本王的巽国!你们做臣子的没有资格教本王做事!”


    四皇子抽出了长刀,转身看着老将军,刀剑上还在往下滴着血。


    “将军切勿僭越,本王不杀你,可你别让这些将士却因你而死。”


    他将带血长刀丢在了老将军面前,老将军低头看着那刀,紧咬牙关。


    “本王心中自有想法,将军莫再提此事,起身吧。”


    老将军迟疑了一会,其他将士看他没动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本王说了起身。”


    四皇子这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将军一声回复,“夸夸”的铠甲声响,所有人都站起了身。


    “让斥候把那怪物带回来。”


    传信小兵得令,应了一声,丝毫不敢怠慢,一溜烟小跑离去。


    “四皇子要那怪物是为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戚国能造出这般不死不伤的怪物,不就是上好的兵器,或许也可为我巽国所用。”


    四皇子边说着边走入了主营,老将军看着他的背影,此刻只觉得在这月夜之下,被一股巨大的寒意所笼罩。


    老将军回到营帐才坐下片刻,一个年轻将领进了营帐。


    “将军。”


    “忠儿,等明日一有天光,你便回快马加鞭回巽国。”


    年轻将领一惊,顾不上许多,走到将军面前蹲坐了下来。


    “父亲!儿子怎能临阵退缩,独自回巽都?”


    老将军摇了摇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我本就是一国将军,理应保家卫国。如今四皇子一意孤行,我有不好预感。”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见到了那埋伏在戚国边境的邪物。我老了,战死沙场就是宿命,但你得回去。若是度过这一难关好说,但万一没有……照顾好你母亲兄弟,保卫巽国便是你的责任了。”


    “父亲……”


    年轻将领眼含热泪,两人都清楚,这一走就是诀别。


    一个脚步踉跄的身影出现在夜晚的西源街头,被停在路中间的推车拦住了去路。


    “就…就是…你来接我吗?”


    见得不到回应,那人狠狠地踢了两脚推车,自己倒被疼得哇哇大叫,脚上的疼痛让他酒醒了几分。


    陈百金满面酡红,却发现自己此刻在酒家之外。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怎…怎么会…”


    恐惧爬上心头,这下可是彻底清醒了。


    “我怎么会在外头!”


    他记得,西源酒家的小二给他送上了一壶酒,说是二娘送他以解忧愁,接着这酒就一壶又一壶。


    他记得,二娘还陪他喝上了两杯,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陈百金猛拍自己的脑袋。


    “陈员外…”


    二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出现了在耳边。


    “今夜亥时三刻东街第二个巷子口有快马等您,我安排了人将您送出西源呢。”


    他当时还很高兴,想着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执起那壶酒就豪饮了下去。


    再后来…再后来……


    二娘说自己累了,就上楼去了。他一个人独自坐在那,直到小二再来给他添酒时,和他说到了亥时,让他莫错过时辰。


    最后的画面就是小二堵在酒家大门大声的叫唤,不让他出去,酒家内的人听到了声响都纷纷过来劝他。可那时他偏以为是那小二见不得他能离开西源,硬是使出力气拽开了小二。


    是他自己打开了酒家大门!是他自己走出了西源酒家!


    在旁人的催促下,小二不得不关上了酒家大门,门快合上的时候他听到了二娘轻呼了一声“陈员外。”


    胃里一抽,陈百金扶着墙“哇哇”吐了一地。嘴都来不及擦,就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奈何他大腹便便,又醉着酒,跑得不快,也找不着方向。


    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他扶着路边石柱,大口喘着气。


    “救命啊!有人吗!”


    他低声喊了两声,期盼着能有人帮他,但回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陈百金四处张望着,努力地想找到去往西源酒家的路。


    “呃…啊…”


    夜风带来一阵诡异的声响,陈百金顿感毛骨悚然,连忙起身看着自己身后方向。


    “呃…啊…”


    又是一声,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声响。


    来不及多想,陈百金又往别的方向继续跑去,还不停的回头看,隐隐能看到有人在追赶着他。


    又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再往前头看去,他停下了脚步。


    前后都被夹击,陈百金无处可逃,看着这十来个朝他疯跑过来的活死人,他全身颤抖不已,只能喃喃道——“完了。”


    只是一瞬间,陈百金就淹没在了活死人堆中。


    李执手拿火把猛地转身,把身旁的刘四三吓了一跳。


    “怎么了?李捕快!”


    “你有没有听到外头有人在叫?”


    刘四三伸直了脖子,仔细听了一会,没听着有什么动静。


    “没…没有。李捕快是不是累着了,要不您先休息去,小人来巡完这一圈。”


    自从那说书先生自尽之后,李捕快就要人每晚都得在县署巡视。两人刚刚从一堂回来,刘四三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继续吧。”


    李执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刘四三赶忙跟上。


    两人刚刚就一路无言,刘四三难受得很,上回也是这样,这李执就是不说话,好不容易蹦出来一句话,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既不肯先走,又不多说句话,刘四三实在是无法忍受这尴尬了,他清了清嗓子。


    “李捕快,您是在西源当捕快吗?”


    这话一出,刘四三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这是问了什么狗屁问题。


    李执也转过身看了眼刘四三,刘四三只得讨好地笑笑。


    脚步没停,再回头时,李执嘴角也有些压不住的笑意。


    “嗯,如你所见,我在西源当捕快,如今也有十年了。”


    刘四三“哈哈”干笑了两声,腹诽这李执该不会是在暗暗取笑他吧。


    “小的倒是很羡慕呢。”


    “这有何可羡慕?”


    “额…又是本地人,吃着官家饭,舒坦呐!”


    “我不是西源人。”


    “啊?!”


    刘四三有些讶异了,不是西源人竟然能在这小地方耐得住十年寂寞。


    “应该说,我不记得我是哪人,十年前来到西源,便留下了。”


    这份迷茫在他的内心深处封锁了多年,不是没有探寻过,但总是追不到答案,再面对时只剩下了无力感。


    刘四三和其他差役平日私下里聊的都是县署里的人的八卦,聊到李执的少之又少。知道李执是县署的老人,知道他是个靠拳头出活的捕快,知道他有时候会替人做些寻人寻物的事情。除了这些,其余一概不知了。


    刘四三此时竟对李执产生了几分好奇。


    “那李捕快没想过离开吗?”


    李执摇摇头,他确实没想过。


    “不知道去哪,再说也习惯了。”


    “哎哟,李捕快听我一句劝,外头的大好山河您应该多去瞧瞧。小人祖籍是戚中的,不大点便随家人迁到了西源。可那戚中的景色偏偏印象深得很,是西源比不了嘞!”


    刘四三越说越上头,眉飞色舞起来,连巡完一圈了都没发觉。直到说着说着,他发现两人已经在二堂前站了许久。


    李执见刘四三停下了,将手中火把递给了他。


    “戚中是吧,我记下了。”


    “掌柜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上楼歇着吧。”


    二娘站在柜台边,堂内人借着烛光,都能看清她脸上不安神色,于是有人便仗义出言。


    “是那陈员外非要出去的,人各有命,二娘不必自责!”


    “对啊!对啊!”


    有人附和道,小二也连连点头。


    “等西源城开,生意还是要做的,难免会担心诸位会介怀,若是到时说是我这西源酒家不容人,岂不是百口莫辩。”


    二娘并没有因为三两句话而放松,反倒泫然欲泣。


    “掌柜的,大家都看着呢!都是在西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肯定不会造谣。各位说是吧!”


    小二走到堂内,像是要得到众人肯定般地询问左右。这里的人本就得了西源客栈的庇护,多少欠了二娘一份人情,再说那陈员外本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喝了不少马尿发酒疯冲出去的,拦都拦不住,谁会替他说话呢?自然是无人称否。


    二娘彷佛没听着这些人的话,只是捂着胸口,只是叹了口长气。


    “我等草芥一般的人物,也不敢出去找,只希望陈员外吉人自有天相了。”


    那手帕上的杜鹃花,红得比血还亮堂。


    第二十三章  暗流


    “咚——咚咚——咚”


    天微亮,就响起了敲门声,门边的胡大和结巴山匪一个激灵起了身,两人面面相觑。


    敲门声很轻且有节奏,又响了一遍。


    “咚——咚咚——咚”


    胡大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以防万一,还是给了结巴山匪一个眼色,结巴山匪抽出了刀。


    胡大打开了木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胡大探头看了看再无其他人,又将木门关好了。


    “三当家!”


    季之看得出身上有些凌乱,衣袍上还溅着点点干透的血渍,正看着那手拿长刀的结巴山匪。


    结巴山匪慌乱的收起刀,早已冷汗涔涔,作了个揖。


    “三当…当…当…家!”


    “哼。”


    胡大走到季之跟前,跟着作揖。


    “三哥受累了!二哥一直在屋内等您!”


    胡大稍稍提高了音量,但和结巴山匪谁都不敢抬头,直到余光看到一个人影走出了主屋。


    “季之!”


    独眼龙大步走到季之面前,还来不及多问,直接上手在检查季之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那是别人的血。”


    虽然听到季之这么说,但是还是等自己检查完一番,独眼龙才心安了下来。


    “天冷,随我进屋去。”


    两人才在屋内坐定,独眼龙给季之倒了杯水,季之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一直盯着那早被松绑的小八。


    小八眼观鼻,鼻观心,但还是感受到了这不友好的视线。这阵子下来,虽然知道这帮山匪的可怕,但后来发现那戴眼罩的独眼山匪看上去像是这帮人中脾气算好的,那尉迟在牢里的时候他本就觉得看着凶恶,唯独这个季之的少年,看着跟他差不多大,面貌英俊,眼神却总是阴恻恻的,看着人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像是看着一块死肉。


    “大哥呢?你怎么才回来?”


    听到独眼龙张口就是问着尉迟的消息,季之颇为不爽,但脸上却挂上了笑容。


    “独眼龙,你就那么在乎那尉迟骁死活?”


    “季之!”


    独眼龙听到季之这么说,先是一愣,接着神情紧绷。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大哥救的是我们兄弟俩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


    季之爆发出了笑声,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捂上了肚子。


    小八在一旁听了这两人对话,又听这季之突然大笑,更觉得季之阴晴不定,心中只想离他远远的。


    “独…独眼龙!”


    应该是笑累了,季之将杯中水一口喝完,看着独眼龙,嘴角还是勾着笑,但眉眼冷了几分。


    “你以前张口闭口就是忠孝礼义,结果呢?我们落得了什么下场。”


    他站起了身,双手撑在了桌面上,逼近了独眼龙。


    “如今你又满脑报恩,哥哥,你难道想当一辈子雁栖山老二,难道想一辈子屈之人下吗?!”


    独眼龙脸色煞白,看着季之,只觉得越来越陌生。


    “你可别记错了,当年只是那路官兵运气不好碰上了山匪,救下你我的人,是我,季之!”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酣畅淋漓,季之坐回在椅子上下,笑眯眯的。


    “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哥哥你只需记住——是你欠我的。”


    听完这番话,又看着季之这副乖巧模样,独眼龙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捏紧了,这让他不得不面对那个他早已发现的事实。


    “季之,你变了。”


    季之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我只是不愿像你一样忍着、躲着,何错之有?”


    独眼龙喉咙发涩,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


    “你们此番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况且独眼龙心中还有许多疑问,等理清现况,赶紧离开西源倒是最要紧的事情。


    季之倒开始手舞足蹈了起来。


    “哈哈!这西源现在,既不是外敌侵犯,也不是野兽下山。我就说我是大福星吧!”


    “那为何四处都是死人?”


    “因为呀,人成了野兽。”


    别说独眼龙了,就连小八也迷惑地抬头看了眼季之,难免在猜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西源这地方,入秋之后就时常觉得口干舌燥,祁姜是突然咳醒的。


    以往跟着师父四处行医,没有一天是好好休息过的。每每和师父吵架时候,她都会说师父这个糟老头,说是要徒弟,结果把她当下人使唤。但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师父传授的方式,她学到的东西远比当时在荣记当下人学到的多得多。


    如今被困在西源酒家,每日除了坐着便是躺着,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成废人了。


    她只想喝杯水,但是屋里的水壶早已空了。裹了件外衣,拿着水杯就出了屋。


    堂内几张方桌拼在了一起,几个大老爷们儿直接睡在桌上,其他房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估计屋内人也还没醒。小二坐在地上,背靠酒家大门,睡得正香,脑袋一晃一晃。


    桌上几个水壶都倒了下,也就喝上了大半杯水。祁姜想着自己再去后院接点水就是了,于是拿着水杯,悄声推开了木门,往后院而去。


    在西源酒家那么多天,她也是第一次来到后院,二娘人热情,哪怕收留了街坊们,还是让小二跑上跑下,照顾着所有人的吃喝。


    后院虽然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有一片菜地,和一大一小两厢房。小的那间在后院东北角,挨着菜地,门前的木棍上还晾有衣物,祁姜猜测应该是厨子住处;大的那间是和西源酒家连着一块,祁姜猜那便是疱屋。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果然是。


    进屋打眼就看到木桌上有一木制俎,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插在上面,应该就是厨子切菜备菜的地方。


    右侧就有两个大水缸,祁姜挪开了水缸上的盖子,看不清缸内,只能拿着水杯胡乱一舀,并没有打着水。水缸比半个人还高些,差不多到祁姜的胸部,哪怕她都踮着脚试图再往深点舀,依旧打不到水。


    祁姜打开了第二个水缸上的盖子,虽不如第一个水缸那么辛苦,但也是伸长了手臂才打上大半杯水。


    起初还觉得冷,经过这一通忙活,她整个人暖和了起来。大口喝完了水,眼睛开始在这疱屋来回逡巡,想找找看有没有顺手工具打水。


    庖屋左侧就是灶台,木桌上除了木俎也就是一些碗。天也还没全亮,祁姜其实也看不太清,只得作罢,再回头来,水缸旁堆了一些柴火和铺了不少稻草,一直到了门后。


    刚才那碗水虽然解了渴意,但是喉咙干疼,祁姜打算再来杯水。正准备时,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她脚边窜过,祁姜紧张的手一滑,杯子差点掉落在地,幸好她另一只手接住了。


    祁姜不怕老鼠,只是想着将这只老鼠往外赶,那团黑影发出“吱吱”叫声乱窜,就一下钻进那稻草堆。


    她用力拍了拍稻草堆,想将那只老鼠逼出来,却意外地听见了硬物碰撞的声音。祁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拍了两下。


    “铮铮——”


    她循声蹲下了身,将双手插进了稻草堆中摸索着,那只乱窜的老鼠擦着她的手而过,祁姜生怕被那老鼠咬了,抽回了手。


    直到没再听到那“吱吱”声,那老鼠应该是从某处墙洞溜走了,祁姜才再次将手插入了稻草堆。她很快摸到了那发出声响的物件,不止一个,堆在了一起。


    祁姜猛地抽出了手,瞪着眼前那稻草堆。那形状…那形状分明是刀!


    一个酒家里怎么会藏着如此多的刀!


    小二突然抬头,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从某个高处跌落了,惊得他睁开了眼。


    可能是梦……但他啥也记不得了,四处看了看,看到外头天还没全亮,他咂巴咂巴嘴,双手抱胸,垂下了脑袋,打算再睡一会儿。


    他又突然抬起头,刚刚是从后院那道门看到外头稍稍有些天光。只是——那道门怎么会开着?!


    小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太大让他头一阵发晕。都来不及缓,他就赶紧往后院走去!


    祁姜将两个水缸的盖子盖好,就赶紧走出庖屋,蹑手蹑脚的将门合上。


    “谁?!”


    小二一走到后院就看到疱屋门前站的一个人影,厉声问道那人。


    祁姜定了定心神,大大方方转过身,看着已经走到她跟前的小二。


    “是我,祁姜。”


    因为天光,两人的脸都晦暗不明。


    “祁大夫怎会出现在这?”


    听着这小二的语气和往日都有些不一样,祁姜心中又有数几分。


    “我屋内没水了,口渴至极,又不忍心叫醒你,就想找些水喝。这不,才刚走到这你就来了。”


    小二看着门是关着,又听祁姜说得并无奇怪之处,也松懈了一些。


    “毕竟祁大夫不知道在哪打水,下回叫醒我就是了。我家掌柜视祁大夫为客人,要是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得挨骂了!”


    小二故作轻松的语气还是缓解了这紧张的氛围,祁姜跟着笑了两声。


    “祁大夫,你随我到堂内稍等片刻,我马上将水给你送来。”


    “有劳小二了。”


    两人回到堂内,小二拎起一个水壶又往后院去了,祁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心情又烦躁了起来。她刚才只觉得少了什么东西,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杯子她没带出来!


    祁姜急得又想往后院去,但硬是忍住了。现在再去实在唐突,小二说不定就知道她刚刚那话是在说谎。


    小二用长勺丈量了下,很是发愁。原有的两大缸水如今就剩下半缸了,这客栈还有不老少人,撑不了太久,得想办法了。这么想着,只打上了半壶水。


    将那水壶顺手放在木桌上,然后将水缸的盖子盖好,回身就要拿起水壶离开,却碰倒了一个瓷杯。


    小二拿起那瓷杯,只是一眼就确定了这是给酒家客人用的杯子,不可能会出现在疱屋。难不成……这是祁大夫的杯子?


    他将杯子放入袖口,拎起了水壶,便关门离开了疱屋。


    “多谢。”


    看到小二拎着水壶回来,祁姜向他轻声道谢,正想接过,小二却是收回了手。


    “如此小事,我替祁大夫送到屋内。”


    说着就要往祁姜住的那屋走,祁姜伸手一拦。


    “如今天还未亮,我又是一个女子住那屋,不合适不合适。”


    小二一敲自己脑袋,笑了笑。


    “瞧我睡糊涂了!祁大夫说得对。”


    小二将水壶递给祁姜,祁姜拿着水壶回房去了。


    小二看着她背影,直至房门合上,他才绕到柜台后,将藏在袖口里的瓷杯放在了台下。


    小八呆愣的看着桌上那哥俩,独眼龙也半垂着头,久久说不出话。


    刚刚听到的西源大乱是因为什么人成了野兽,四处咬人吃人,听着简直就是离奇古怪。


    季之看独眼龙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他甚至还把那结巴山匪也叫了进来,当着结巴山匪的面又说了一遍,那结巴山匪点头似小鸡啄米。


    “你还不相信啊?”


    连喝完两杯水,看独眼龙不说话,季之问道。


    独眼龙摇了摇头。


    “我们得赶紧离开西源。”


    才平复心绪,接着又抬起头看向季之。


    “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走?你又回来得比结巴还晚一天?”


    季之看着手中的水杯,手指沿着杯口划过,咧开嘴笑起来。


    亮白的牙齿整整齐齐,活脱脱一个笑得灿烂的美少年模样。


    “别急,我和你说就是了。”


    第二十四章  匕见


    这几天结巴可是遭了老罪。


    屋里他不敢待。一个大当家的,一个三当家的,就他一个小杂鱼,什么事都是吩咐他来干。这几天他其实隐隐瞧出了两位当家之间有些奇怪的气氛,也不敢有什么多话,就当啥也不知道。


    屋外他待不住。几日下来,尉迟三人懒得处理尸体,就扔在了前院空地。哪怕天渐渐凉了,那屋主人的尸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散发出异味来。


    也不知道还要在这躲多久,更不敢去问那两位当家决定。结巴就决定自己吭哧吭哧地把那尸体埋了,结果昨夜挖坑才没多久,就莫名引来了活死人砸门,两位当家也被惊着了,这下他啥也不敢做了,更是在院子里守了一夜,冻得他受不了。


    结巴心里暗暗叫苦,羡慕那些留守在雁栖山的弟兄们,只希望赶紧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屋里能吃的都吃完了,这儿躲不下去了。”


    季之告诉前院里的尉迟骁和结巴,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侧屋里偷偷吃完了最后半个饼子才出来的。


    尉迟骁瞧了季之一眼。


    “本也要回去和你哥哥他们会合,再想法子逃出这西源县。”


    随即转过身对结巴招呼道。


    “结巴!你爬上墙去看看,这巷子里那些个鬼东西还有多少。”


    自从那天那只该死的狗把周遭的所有活死人都招进这条巷子以后,三人便没了转移的条件。好在这些天下来,活死人们也散去不少,除开昨晚那两只,外面游荡的应该不多。


    结巴心里把两个当家都骂了一通,小心翼翼地爬上墙头,伸出半个脑袋往外张望。


    尉迟骁蹬开那挡路的尸体,就见结巴哧溜一下从墙上下来,冲自己和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的季之报告。


    “外…外面不见几个那…那种鬼…东西了!”


    结巴有点喜滋滋的样子。


    尉迟骁眉头一抬,哪怕一直都是什么也不在乎模样的季之也站了起来。


    “不见几个是几个?”


    尉迟问结巴。


    “门…门口就有…一个…,巷子里就没…没其他的了——东…东边尽头还…还能模糊看到一…一些。”


    这条巷子虽然在北里,但并不是直接通着大街的南北向,而是东西向,一东一西都连着条南北向的小路。几人当日是从东面来的,西面到底有什么并不清楚。


    “若要回头去和季仁他们汇合,自是应该往东去,可现在东边情况不乐观……”尉迟骁沉思着。


    “那西面没有?”


    季之问结巴,结巴直摇头。


    “既然这儿已经待不下去了,那便往西走,想办法绕回崔家宅子。”


    尉迟骁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看了一眼季之,季之并没提出反对意见。


    说走就走,几人本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很快便收拾好了行头和前些日子抢来的财物。


    “吱嘎——”


    小院的门一开,那门前活死人听到声就冲了过来,结巴硬着头皮打头阵,提刀就捅进那活死人身躯里,但压根拦不住那活死人的攻势,结巴差点叫出声,被季之一把捂住了嘴,尉迟一脚踹倒那活死人,刀刃离身,活死人爬了起来,再度进攻。尉迟拿过结巴手中刀,一刀一刀的砍下去,整个巷子里只有闷闷地砍肉声。


    地上的活死人不再动了,甚至被砍得看不出人样。季之嫌弃地松开了结巴,结巴正颤抖着看着眼前一幕,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怕的是这尉迟,还是这活死人。


    尉迟骁把刀丢回给结巴,左右一张望,果然如结巴所说。


    “走!”


    他领着季之和结巴往西边去了。


    从西口出了这条巷子,便能看着活死人的影子,简单打眼一看,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都有一些。


    往左便是更往南去了,走不得多远便到了大道上,估计这鬼玩意不会少只会多,而且太开阔的地方也没法躲……尉迟骁心里思忖着,带着两人右转往北面去了。


    他留意观察了下季之,季之不说话,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三人沿着墙根往北边摸过去,很快被几个绕不开的活死人堵住了去路。下一个巷口还有些距离,不知那条巷子情况如何,也不敢大张旗鼓砍了这几个拦路的玩意。


    “大哥,要不然分头走?三个人目标太大了,一人过去好说,若是我们三个一起过,很容易惊动这些东西。”季之突然说。


    尉迟骁眼睛一眯,来了。


    他扭头看向季之时,已经是满脸赞赏了。


    “季之,还是你们年轻人脑袋好使。”


    结巴听了,其实心里最不愿意。他又不敢一个人落单,论身手也不如尉迟骁和季之,越分开走,危险越大。


    “那便这么着,你身法好,若是我和结巴跟你都只是拖累你的速度,不如我和结巴一起,你先早些回去,我俩找路,随后便来。”


    尉迟骁直接做下安排,却只见季之毫无异议地点头,认下来这个明显对他不利的方案。尉迟骁倒是有些意外,但面上也不显出来。


    结巴一听自己还有伴,便也没吭声。


    于是尉迟骁和结巴两人看着季之闪转腾挪地略去,没有惊动那几只活死人,消失在了下一个巷口。


    剩下这两人都是标准的山匪蛮子,自认没那么好的身法只能转身往回摸去。两人路过来时的巷口,继续往南,摸到了下一个巷口前。


    尉迟骁打眼往巷子里一望,稀稀拉拉站着几个活死人,没什么威胁,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做得不错。两人进了这条巷子,走了一截,剁了两个活死人,声响本不大,却没料想惊动了身后一间已经走过、敞着门的院子里的东西。


    那院子里面好几个活死人,冲出门来朝两人追来。


    这下动静大了起来,也没时间让两人缓,尉迟结巴便顺着小巷往东狂奔。砍翻几个拦路的活死人,却发现这条巷子在前方分成了两条。


    “分开走!”


    尉迟骁冲结巴喊道。


    这下哪怕结巴不想也得想了,两人一左一右分开逃去。


    尉迟骁一进自己这条巷子,便提了一口气蹿上了墙,翻进墙后,敛声静气。跟着他身后追来的几个活死人突然失去了目标,又听见隔壁巷子里结巴的动静,很快都返身往隔壁巷子追去了。


    等到听不见所有声响,尉迟骁这才从墙里翻了出来。那墙内是个羊棚,什么都没有。


    他抬眼朝这条巷子里望去,没见着站着的东西。尉迟骁右手把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握在手里,左手倒提着一把短刃,轻手轻脚地朝巷子里奔去。


    这会已经日薄西山,天色渐暗。尉迟看到四周巷道已快无光了,打算先凭着感觉再赶一段路,便找个地方躲上一晚。


    走了一段,前面有两个活死人。他谨慎地观察了一圈,确认附近不再有其他东西,这才弓着腰上前,暴起一刀斩断了其中一个的左腿。趁它扑倒在地活动不便时,后退几步,领着剩下的那个拉开了些距离。他用刀背挡开了那喷着臭气的嘴,准备左手将短刃从这东西的眼睛里捅进去,可刚抬起手,便听见一声脆响。


    尉迟骁一抬眼,只见一支花瓶碎在了自己脚下。


    这巷子里,哪来莫名其妙的花瓶!?他又惊又急,推开身边的活死人,这才发现在前面的院墙上,季之正老神在在地蹲在那上面,朝着自己龇着牙笑。


    “你竟然敢害老子!”


    见尉迟骁发现了自己,季之也不着急,反而收起笑脸,朝他身后指了指。


    尉迟骁来不及发怒,见了季之动作,也没那么傻,把刀在眼前一横,借刀身在月下模糊的反光,看见身后不远处确实有几个听着动静冲自己来的活死人。


    他抓紧砍掉身前这只的下巴,又冲着先前断了腿还爬过来的那只去了,身后那些鬼东西太多,他得先把前路清理出来。


    还没跑两步,尉迟骁只觉得背上一痛,他一扭头,季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到自己身边,已经操起他那把匕首捅进自己背里。尉迟骁身强体壮,这把匕首被他下意识地收紧肩胛死死夹住。


    他大怒,挥刀就朝季之砍过去,却被他轻巧躲过,但收紧的肩胛骨便松了下来,季之顺势将自己的匕首抽了出来。


    季之伏身一个翻滚,狠狠在他右脚脚踝处又补上一刀,尉迟惨呼一声,右脚软下去,无力地半跪在地上。


    而季之得势不饶人,继续倒提着匕首朝尉迟骁扑来,刀刀都是冲着他腰间和脖颈要害去的。尉迟骁伤势在身,只能躲开他致命的位置,换成用自己的后背来扛。


    他背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了,只好憋住一口气收紧肩背,挨了好几下之后,才好不容易又将匕首卡在了自己的肌肉里。


    眼见一时半会收不回武器,那活死人又已经逼近,季之一闪身,潜入了巷子暗处。


    尉迟骁已经顾不上消失的季之和背上的匕首,试图用大刀撑起自己的身体,拖着伤腿往墙边靠去。好不容易扶上墙,才发现这面墙不过是拿泥巴和麦秆糊的,被他赳赳的壮汉一压,直接朝里垮去。


    流血不少的尉迟骁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却看见身下有动静——这泥墙下压着个院子里的活死人!


    尉迟骁只好朝一边滚去,那背上的匕首牵动伤势,让他不免痛呼。


    泥墙下的活死人带着满身的土已经挣扎了出来,还有巷子里的活死人,也从破墙处涌了进来。


    怪怖的吼叫声里,尉迟才刚转身跪坐双手持起大刀,一刀捅进最近的那颗沾满泥巴的活死人脑袋,就立马被这活死人扑倒,身后又出现几个已经腐烂的活死人,尉迟挥舞着大刀杀红了眼,但周围的活死人挡住了他的身影。


    透过那堵破墙,黑暗中的季之看得清清楚楚,才心满意足,悄声躲进了离他最近的房子。


    季之饶有趣味的看着独眼龙,手上还把玩这一个精美的刀匣,其中的匕首去了哪,独眼龙也明白了。


    等他说完了经过,整个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小八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脸上的表情都不加掩饰。这个季之,竟然那么心狠手辣,就连说这事儿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


    独眼龙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万分疲惫。


    “季之……是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变成了这样。”


    季之嘴一撇,掏了掏耳朵。


    “过去的既然已过去,你就记得是你欠我的就好。”


    独眼龙无力的点点头,这是他的亲生弟弟,是他们家曾经最宝贝的孩子,他必须得护好他。


    “事已至此,此事你不要再说与第二人知。”


    这话一说,其中意思季之也领悟到了,舒心的很,笑眯眯的点头。


    “我听哥哥的。”


    季之放下手中刀匣,拿起桌上长刀,起身看着一旁的朱小八。


    小八怎会不知他的杀意,连忙跪下。


    “求求了!好汉饶命!我什么都没听到!”


    见季之不为所动,小八又对着独眼龙连连磕头,口中重复着求饶的话。


    独眼龙虽然不忍,但还是别过了头。毕竟这个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看到独眼龙这般动作,季之人也轻松了,跨过长凳,就要朝小八走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小八看着季之走来,心中后悔万分自己为什么没跑,难道…难道今天就要命绝于此了?!他闭上了双眼,只求老天爷能救救他!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下屋内三人都朝门口看去。


    “开门!”


    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还能听出来……这是尉迟骁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  崔宅


    结巴和胡大对视一眼,是大当家!胡大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将那木门打开。


    “慢!”


    “别开门!”


    就听到身后就分别响起了独眼龙和季之的叫声,胡大回头,一脸不解。


    “啊?”


    他手上的动作却是已经将门闩拉开,显然是来不及了。


    几人呆愣在院中,胡大和结巴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而独眼龙和季之都紧张地看着木门,季之握紧了手中长刀。


    “吱——”


    很微弱的木门声响,木门被推开,紧接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躯就重重地一头栽倒在了院内。尉迟身上衣物残破,伤痕累累,有抓伤,有咬伤,还有刀伤,背上还能见着插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实在眼熟,胡大偷偷觑了一眼季之。


    结巴紧张得很,想要将木门赶紧关上,奈何尉迟是从门外摔入院内,腿肚子以下都在门槛外,木门根本关不了。


    “胡…胡…大!”


    结巴冲着胡大叫了一声,胡大才像回魂了般看着结巴,结巴指了指木门,又指了指尉迟的腿,示意他一块将尉迟抬进来。


    “别动!”


    季之喊了一声,胡大和结巴也只能站在原地,两人都觉着为难,看着独眼龙等他发话。


    独眼龙看了眼季之,这种事情,季之不可能说谎。只是如今大哥突然回来了,倘若活了下来,那么必死的就是自己的弟弟,若是没活下来,那那两人也留不得了。


    “哥哥,就看你是选他,还是选我了。”


    山匪们在院子里僵持的这么一会儿,小八偷偷扒在门边看了看,院门大开,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双手合十对着上方拜了拜,然后赶紧进到了右侧隔间。


    崔老太的尸体被薄被整个盖住,崔娘子坐在榻上一角,轻轻摇晃着身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孩子上。


    “崔娘子,崔娘子!”


    叫唤了两声,崔娘子并没有反应。


    小八心里焦急得很,回头瞥了眼,确认山匪还在外头,他上前拍了拍崔娘子,崔娘子才抬头看着他,眼神空洞无光。


    “崔娘子!抱好孩子,我们趁现在这个好时机赶紧跑!”


    “跑……”


    崔娘子并没有他想象那般的激动欣喜,她低下头又看回怀中的婴孩,婴孩身形弱小,酣睡的时间越来越久。


    “家都没有了,还能跑哪去呢……”


    她的语气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现在只是为了孩子在强撑着。


    “崔娘子!老太太走前要我一定救你和孩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快随我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八语气急切,都像是在求崔娘子了。但崔娘子又失去了反应,依旧是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身体。


    “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一个当娘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怀里吗!”


    这话一出,小八还是有点后悔,担心自己的话说的过重,但现在这个情况又容不得他再多想。突然间,他听到屋外传来躁乱。


    地上那尉迟终于抬起了头,七窍流血的模样让院内四人看到了都觉得胆寒。他死死地盯着季之,眼中怒意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又看到跟季之站在一块儿的独眼龙。


    尉迟用双臂撑起自己,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啐出一口血痰。


    “是我瞎了眼,没想到你们两兄弟,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


    胡大和结巴各自站在尉迟两侧,听到尉迟这话,两人面面相觑。


    “呃…啊…”


    这个声音一出,结巴汗毛竖起,他可太熟悉这声音了,这分明是外头那鬼东西的叫声,大当家怎么也会发出了这种怪声。不知道尉迟这是遭遇了什么,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季之…季仁…你们两兄弟…”


    季之和独眼龙都看到了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尉迟的双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尉迟就低着头在大口吐血。


    独眼龙想往前一看,被季之抬起的手臂拦住了。


    “你们两兄弟…不得好死!呃…啊…!”


    一声低吼,尉迟猛地抬起了头,他的双眼被一层白翳所覆盖,看着骇人,独眼龙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由得拔出了刀。


    这倒也不赖,季之倒是露出了一种玩味的表情,像是验证了心中所想。他拿着手中的刀敲了敲身侧的一个石磨,发出了些声响。院内其他三人都不知道季之的举动是为何,只有那尉迟的脑袋立即朝石磨方向转了过去。


    果然如此。季之很快就明白了,一旦被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所咬,也会变成怪物,而且他们还会被声音所吸引。


    地上的尉迟绷紧了身上的肌肉,高大的身躯慢慢的爬了起来。裸露出的皮肤能看得到,本来暴起的青筋颜色开始发紫,脖颈上,手臂上,还有额头上,一条条紫印看着就像是皮肤下布满了线虫。脖子上挂着的玉石佛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走!”


    屋内的小八顾不上失魂落魄的崔娘子,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后,就拽着她的胳膊,就要往隔间外走,崔娘子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的跟在他的身后。


    小八拉着她躲在主屋门边,也看到了院内对峙这一幕,咽了咽口水,手心已然出了汗。


    “啊…啊…”


    结巴崩溃了,看着这眼前的怪物,叫出了声。尉迟扭过头,发白的双眼看着他,结巴腿都软了,手中才拔出的刀掉落在地上。


    尉迟一瘸一拐的就冲向了他。


    “大当家!”


    胡大喊了一声,想要阻止尉迟,没想到结巴一个闪身躲过了尉迟的扑咬,接着就想朝胡大跑来。


    “呃…啊…”


    胡大也是听过结巴说了外头情况,但当已成活死人的尉迟转过身来,他才亲眼看到结巴口中的怪物。


    接着,所有人就看到尉迟伸出长臂,一把抓住了结巴,将结巴按住,恐惧已经让结巴叫不出声了。


    一把长刀插入了尉迟肋间,是独眼龙。但这并阻止不了尉迟接下来的动作,他一口咬住了结巴,生生扯下了一块肉,血瞬间溅到了独眼龙脸上。


    “啊!”


    结巴叫了一声,脖颈间的血一股一股的冒出,结巴的脑袋就无力的耷拉了下来。刀光剑影之间,结巴的头颅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到了胡大脚边。


    是季之上前将结巴的头砍落,独眼龙拔出了自己的刀,就被季之拉着退了两步,就见季之食指抵在唇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小八看到这血腥一幕,一股酸水往上涌,他摸了摸自己腰间,自己的刀早被收走了,现在正在那叫季之的少年手中。


    “跟紧我!”


    必须得赶紧走了!他压住这股恶心,扯了扯崔娘子的衣袖。然后一马当先地往木门冲了过去。


    胡大这受到的冲击太大,当那狱卒在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崔宅时,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欸!”


    才喊出声,胡大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尉迟已经一瘸一拐朝他冲来。胡大没什么长处,但逃命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只能靠着身形的优势和院里的一些摆设来躲避攻击。看到另外两个当家像没事人躲在一角,他怒从心头起,就朝那两人跑去。


    “当家!救命啊!”


    季之看到胡大竟然朝他们跑来,罕见的有些恼意,提起刀就打算取了胡大小命。


    前后都是死,胡大实在是没有了办法。


    “哇啊!哇啊!”


    婴儿啼哭声响起,没跑起来的崔娘子,站在主屋门边,呆楞地看着这发生在自家院内的一切。


    “糟糕!”


    独眼龙低呼了一声,本向他们冲来的尉迟转过了身就朝崔娘子而去。


    崔娘子慢慢仰起了头,自己则渐渐被尉迟高大魁梧的影子笼罩住,他口中的血水还在不停的往下滴落。


    要保护孩子!崔娘子见躲不过这眼前的怪物,抱着孩子转过了身,想用自己纤细脆弱的身躯来挡住即将而来的伤害。


    “啊——”


    婴孩的啼哭声夹杂着一声尖叫,季之再也拦不住独眼龙了,独眼龙爆发出一股蛮力,朝着尉迟冲了过去,他虽不如尉迟强壮,但在这蛮力的加持下,还是将尉迟撞倒了。


    胡大趁着这一下混乱,也闪身出了木门。


    季之看着独眼龙要去救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不惜以身犯险,心中莫名一股恨意。但他还是先提着刀,注意着那倒地的尉迟。


    崔娘子身上浅色衣裳已被鲜血浸红,独眼龙将她拉起,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他们三人和尉迟的距离。


    孩子没事。


    崔娘子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种空虚饥饿的感觉袭来,她竟然生起了一种要咬下去的冲动。


    季之上前拉着独眼龙往木门方向去,准备要离开这凶险之地。独眼龙没有松开崔娘子,想要拽着崔娘子一起,崔娘子站定拉住了独眼龙。


    她最后抚摸了一下孩子的面庞,再抬头时,独眼龙就看到她已经在七窍流血,崔娘子伸出双手将孩子托出。


    “照顾好我儿!”


    “独眼龙!”


    季之气极,想要阻拦。独眼龙看着崔娘子的脸庞,泪珠和鲜血混在了一起,眼中有不舍,有恐惧,还有决绝。


    独眼龙抱住了孩子。


    接着,崔娘子就将他往木门方向推,季之顺势往木门方向拉。


    那被撞倒的尉迟已经爬了起来,听着声响也往木门来。


    独眼龙已经出了木门了,崔娘子双手分别扒着两扇门,深深的看了眼独眼龙怀里小声抽泣的孩子,她的身后,是恐怖的尉迟。


    她毫不犹豫的合上了双门,甚至还落下了门闩。


    “砰——”


    猛烈的撞击声和怪物的低吼声,让那婴孩十分不安,独眼龙轻拍着怀中婴孩,所幸他不再大哭了。


    “呃…啊…”


    巷子不知哪个方向也传来了怪叫声,季之警惕地看着四周。


    “走!”


    独眼龙抱着孩子跟他离开了布衣巷。


    小八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他腿一软跌倒在地。


    他跑出崔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次,发现了崔娘子没有跟上来。


    但是他不能停,更不敢回去。


    “等我回了县署就找人救你们,对,等我回了县署就找人救你们……”


    他口中不停念叨着这句话,一个翻身,躺在了地上。


    他看着天空,双眼逐渐模糊了起来,接着没忍住失声痛哭。为自己劫后余生,也为自己没能救下崔娘子。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怪叫声响,犹如有野兽在附近。小八擦了擦眼,爬起了身,决定赶紧往县署去。可偏偏这时手脚不听使唤,他走两步就要跌一跤,自己所有的气力刚刚都用来逃出崔宅了。


    那山匪说的没错,这外头还游荡着不少怪物,小八虽然只听得那叫声,但是知道自己连个刀都没有,要真是碰上必定死路一条。


    但越是紧张越走不好,他甚至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只要从这个巷子里穿过,再拐出去就是东街,那县署也不远了。


    小八卯足了劲儿往眼前巷口一拐,就被吓了一跳——好死不死还是让他撞上了活死人!


    “救……救命啊!”


    一声大叫,将那巷内三两个活死人全吸引来了,活死人样貌恐怖,小八看到腿更软了根本跑不快,但是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让他跌跌撞撞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心里还在不停地祈求着老天爷救他。


    又是摔了个狗吃屎,小八看到眼前一双军靴,他蜷缩着身子根本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被活死人前后夹击死定了。


    然而,他被人一把拽起,又想惊呼时,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小八被拖到了一处无人民宅,那人才松开他,然后赶紧将门关上。


    小八看着那人穿戴有臂甲和腿甲,但并未戴着头盔和胸甲,有些不敢确定是不是官兵。


    “你…你是谁?”


    一声怪叫从他身后传来,小八颤抖着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满头银发老妇模样的活死人爬了过来。


    不等他反应,那人抽出长刀上前,一脚踢翻活死人,接着长刀穿过那活死人的喉间,直到银发老妇不再动弹,那人才收回长刀。


    小八连忙爬起身,恭敬了几分,怯怯地又问了一遍。


    “敢问恩人姓名?”


    那人回头,看着他。


    “御风军第三营都统——冯在业!”


    第二十六章  身份


    一个衙役一路小跑穿过二堂,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三堂跑去。在踏上长道的时候,衙役被人拦了下来。


    “李捕快。”


    看到眼前来人,衙役气喘吁吁地作个揖。


    李执看这衙役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等他气息稍平稳了些,才继续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匆匆忙忙?”


    “回李捕快,那缉拿令上的朱小八来县署自首了——”


    小八?李执听到小八的名字,拉着那衙役赶紧确认。


    “你指的可是在牢里当差的狱卒朱小八?这个时候?”


    那衙役点点头,很是确定。


    “正是!要犯朱小八和一位壮汉一块儿来的县署,梁捕快命小人速速通报洪大人!”


    李执松开了那衙役,快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看着李执的背影,衙役愣了一会,随即拍了下自己脑袋,又接着小跑了起来。


    朱小八是在来县署的路上,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缉拿令,才知道自己成了协助山匪脱狱的要犯。


    才进县署大门,梁捕快就命人大门关死,将他包围了起来,昔日同仁拔刀相向,这让他心急如焚,说起话来更是语无伦次。


    “梁捕快!我真的不是那劳什子山匪共犯!是他们将我一并劫走的!”


    “哼!”


    梁捕快冷哼一声。


    “你真当我愚笨?!你若不是共犯,山匪劫你是为何?再说了,人人都知道雁栖山匪凶残,可你偏偏跟了他们十来日还能毫发无伤的回来。你就问问这帮弟兄们,他们信不信?”


    这番动静又引得殓房中的活死人丁老头躁动不安,又开始撞起了门,“咚咚”声响再起。县署里的众人是知道殓房的情况,自然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小八急着解释,加之又被衙役们的动静分了心,只有他身后的冯在业不着痕迹的在找敲门声的来源。


    看了一圈围着他的衙役,那些衙役要么摇头,要么一副恨不得跟他划清界线的表情。


    小八抓耳挠腮,脸涨的通红,左看看,右看看。


    “我要真是和那山匪一伙,那我为啥要回来呢?”


    是啊,朱小八回县署明明就是自投罗网,倒霉的就是他,可他分明也没必要做这事儿。


    梁捕快看到有些衙役竟真的被问倒了,有些动摇。他怒目圆睁,大喝了一声。


    “好你个朱小八,你回来肯定是要替你那些同党扰乱县署!来人,给我拿下他!”


    眼见那些衙役就要过来,小八回身,硬着头皮躲在了冯在业身后。


    “你又是何人?”


    梁捕快看着这彪形大汉,见他身上着甲的打扮,又见他面色如霜。于是先抬手,让众衙役先停下了动作。


    小八见这竟然真的有效,仰头看着冯在业。


    “恩人!你快帮我说道说道,我和山匪真的不是一伙儿的!”


    冯在业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我只不过是顺手救了你,其余一概不知。”


    在场衙役有认出了冯在业的,赶忙凑到了梁捕快身边。


    “梁捕快,小人曾见过这位来县署寻过洪大人,好像是封城时守城门的都头!”


    梁捕快眉一挑,侧过头看着说话的衙役。


    “当真?!”


    衙役又迅速看了眼冯在业,虽然他现在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但他那气势和看人的眼神……


    “小人…也不太确定,虽然打扮和上回有所不同,但是样貌还是有个七八分像!”


    梁捕快还在想着再问问这人,确认下身份。李执就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对着那人行了个拱手礼。


    “冯都头。”


    冯在业扯了扯嘴角,眼中尽是嘲弄。


    “你还没死?看来西源县署还有长眼睛的人。”


    小八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看到李执,脸上尽是欣喜。


    “师父!”


    冯在业和梁捕快听到小八这么一叫,都看向李执。


    也就是一眼,接着梁捕快对冯在业尴尬一笑,也跟着行了个拱手礼。


    “毕竟也是看到要犯,须执行公务,若有冒犯冯都头,还请见谅。”


    冯在业也懒得搭理他,像抓小鸡一样,一个回手,很轻易地就将朱小八拖到跟前,把他往前一推。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三两衙役上前,一下就架住了朱小八。小八反应过来后急得来回看着冯在业和李执。


    “恩人恩人!师父师父!我真的没有勾结山匪!”


    “朱小八!你可知罪?!”


    梁捕快朝他走近了一步,俯视着被逼跪下的朱小八。


    小八想抬起头,但被人摁着,只得在努力挣扎。


    “我没有…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小八!老实一点,不要顽抗!”


    听到李执一声低喝,小八头被摁着,他看着地面表情迷茫,连师父都不相信他,他还能指望谁会信他呢?那他不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吗!


    看着小八安静了下来,李执一个箭步来到梁捕快身侧。


    “梁捕快,不如先让朱小八交代那日山匪脱狱的经过。”


    梁捕快扫了一眼身侧,干脆转过了身,眯着眼看着李执。


    “李捕快,刚才大家伙儿都听到了朱小八叫你师父,您现在说这话,难免让人会觉得你有替他脱罪之嫌啊。该不会……这山匪脱狱也与你有干系吧?”


    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但是离他们最近的小八还是听到了。


    “山匪脱狱和我师父根本无关!洪大人是知道的——”


    “哦?那你说说看,本官知道什么?”


    洪升雷的声音传来,他就站在一堂入口处。众人看见他纷纷行礼,小八也低头不敢再说了。


    顾不上那些捕快和衙役,洪升雷直接越过了他们,眼中只有冯在业。


    “哎呀!都头,可让本官好等啊!快快请进!”


    小八抬头看着洪大人,脸上尽是哀求神色。洪升雷并不理会他,冲冯在业迎来,请他进堂里去。


    毕竟是一县主官,冯在业也向洪升雷抱了个拳,在洪升雷引导下往里走去。


    “把犯人压入牢里去。”


    洪升雷随在冯在业身后,只是转身之际朝梁捕快吩咐道。


    小八听闻,向洪大人依旧说着自己是无辜的,梁捕快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小八被打的脑袋发懵,也就趁他安静这一会,很快被梁捕快和衙役们带去了县署牢房。


    一堂又清静了,那撞门声也逐渐停了下来。李执皱着眉看着被押走的小八,连忙往洪大人方向去了。


    “李执,你跟着本官是做什么?”


    出了二堂不远,正是李执刚刚拦住报信衙役的位置。洪升雷遣散了其余衙役,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李执。


    冯在业在洪升雷之前不过半个身位,听到李执的动静,没回头,但脚下的步子稍稍迈得慢了些。


    “禀大人,小人以为朱小八和山匪脱狱一事颇有蹊跷,请大人准许小人审问朱小八。”


    李执不似以前还低头行礼,而是目光坦荡地看着洪升雷。


    洪升雷又转过身继续随着冯在业往三堂方向去,李执见他没有让自己离开,执着地跟着洪升雷。洪升雷也不看他。


    “你见着本官,为何不行礼?”


    他突然慢悠悠道。


    李执听闻这话,低头作拱手礼,微微弯腰,洪升雷脚步也不停,很快把李执落在身后。


    李执见状,又快步追了上来,再低头行礼,洪升雷依旧跟没瞧见似的往三堂走。


    李执再追。


    如此三番,洪升雷才捻须,目光幽幽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执,深色的瞳眸带着一股寒意。


    “我初入官场时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要知道,有时候一个不得当可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李执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


    点到即止,洪升雷也不再啰嗦,直截了当又问了一句。


    “本官问你,朱小八是何人?”


    “禀大人,朱小八四年前和老母亲从戚北来到西源——”


    “本官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是因为偷盗被投牢了吧。”


    李执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洪大人竟然会知道这县署里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本官来西源上任也不过四年时间,这些年来主事,一直战战兢兢、殚心竭虑,要对得起西源父母官的身份。”


    洪升雷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想法,只是一笑。


    “是的,大人,但朱小八偷盗也是因为他的老母亲挨饿多日,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若他助山匪脱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呢,李执你也觉得是非他之过吗?”


    “小人不敢!”


    “哼!本官念其孝悌之心,在大赦之后留他在县署,但朱小八只记着你替他收敛母亲尸骨的恩情,丝毫不念圣恩,还敢和山匪勾结!如今乱局之时回到县署,必是有所图谋!”


    李执低头听着洪升雷的声音中已有怒意,只是洪升雷这情绪的转变让他有些疑惑,但还是定了定心神。


    “大人,现在我等也无法确认朱小八是否勾结了山匪,所以小人恳请审问朱小八,调查此事!”


    “事有轻重缓急!边军终于来人,可解我等之围,当是第一要务,你李执到底有没有大局?有没有县署里这么多渴求一线生机的百姓!?”


    洪升雷直接打断了李执,一通劈头盖脸。见李执的脸红了又白,顿了顿,又道。


    “你说要证据?他朱小八和山匪一同消失了十来日不就是最好的证据?本官自然会严查!此事我已交由梁捕快去查办,你既然又是朱小八的师父,还是避嫌得好。李执,你不要再涉及此事了!”


    一直留意身后李执和洪升雷低声说话的冯在业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屋前,这才住了脚步。洪升雷察觉,睥睨着李执。


    “李捕快,本官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份!”


    他留下这么一句,拂袖而去,李执只能弯腰行礼。洪升雷也不管他,随即走上前去,为冯在业打开门。


    “冯都头,县署杂事,见笑了。请!”


    他朗声道。


    冯在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低头行礼的李执,进了屋子。


    等听到了关门声,李执才直起了身,站定等了一会,接着转身离去。


    李执回到二堂的时候,二堂里的百姓们正都围在一块分着粮食,这就是他们的晚膳了。初到县署的时候还是每人都有各自一份的吃食,而如今那些衙役就是直接将粮食用麻布包好,每一餐都是定好的份例,让二堂的人自己分。


    人多粮食少,食不果腹已经是常事。


    “爹爹,我饿……”


    勒巴抱着星儿,并不在分粮食那一圈人中,而是坐在了边上,和他们一块的还有几个落单的老人和女子。他们父女俩本就不是戚国人,能分到的粮食就更少了。


    勒巴还是将自己手中的小半块饼分给了星儿,星儿接过那半块饼,咽着口水,却迟迟不吃。


    如今分到的粮食,连星儿都吃不饱,更别说勒巴了。勒巴心疼女儿,总是将自己的那份,让星儿先吃,父女俩日渐消瘦。


    星儿小小的脑袋还在做着天人交战的时候,一块饼就掉落在他们面前,一个身影过来挡住了那块饼。


    勒巴和星儿都抬起了头,是李执。


    李执只是站着,然后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等看到勒巴将饼捡起来后,他才离开。


    “爹爹吃。”


    星儿啃着手里的小半块饼,让勒巴吃李执刚给的那一块。勒巴倒也警惕,无意给李执添麻烦,等确定周围没人注意他的时候,才赶紧大口地吃完了那块饼。


    李执来到了牢房门口,已经有两名衙役守在了那里,见到李执行了个礼。


    “李捕快。”


    看李执想要进入牢房,衙役赶忙拦住了他。


    “李捕快,梁捕快还在里头审问犯人,下令了让其他人不得入内……”


    李执面露不爽,但语气还算客气。


    “我是西源捕快,并非其他人等。”


    两名衙役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表情都十分为难。


    “梁捕快特地交代了李捕快不得入内……李捕快,您还是别让弟兄们难做。”


    李执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看着牢房大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他不再坚持,转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醉心


    “祁大夫,祁大夫。”


    门外传来了小二的叫唤声,祁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道小二突然来叫她是为何。


    走到了房门前,祁姜贴着门,门外的小二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就不再叫了,等着祁姜开门。


    “怎么了?”


    祁姜没有开门,也是贴着门在问小二。


    “是我家掌柜…不知祁大夫是否方便开门说话?”


    祁姜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要是过于反常,可能会引起小二的怀疑。


    “祁大夫?”


    小二又叫了一声,正奇怪为什么听不到屋内有动静,门开了。


    祁姜双手撑着门,只是探出了身子。小二的视线被祁姜挡住,根本看不见屋内。


    祁姜看着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抹布,手上还提着水壶。


    “姚姐姐怎么了?”


    小二悄然收回了探寻的目光,看着祁姜讨好地笑了笑。


    “我家掌柜身体抱恙,还想请祁大夫去看看。”


    “身体抱恙…有何不舒服的症状吗?”


    小二没料到祁姜会问这么细,说话语速也快了起来。


    “祁大夫,我家掌柜就是觉着身体不舒服,咱也不懂。想着酒家里,也就祁大夫能瞧这事儿,就赶忙来请您了。”


    看着小二表情不似有假,又想着西源这情况,二娘对她也有恩。


    “稍等片刻,我收拾下就来。”


    “好嘞好嘞,我就在这儿等祁大夫。”


    祁姜又将门合上了。


    小二左右瞟了眼,确认了堂内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一角,他回过了头。


    祁姜清点着药箱,一边思索着二娘找她看病是巧合,还是说有着其他目的。药箱内除了一些药瓶,还有一包银针,就再无他物。她又环顾了一圈房间,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但屋内也就是简陋的桌椅板凳和木床。


    祁姜只得安慰自己,毕竟这酒家内还有那么多人,二娘也不至于穷凶恶极到会拿她怎样。


    “祁大夫。”


    小二在门外又叫了一声,催促着祁姜。


    走一步看一步罢,祁姜拿起药箱,走出房间后回身将门关好。


    “走吧。”


    “祁大夫这边请。”


    小二带着祁姜上了二楼,往二娘的房间去了。


    堂内的其中一张方桌,越过一个背影,阿绰就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正好能看见祁姜的房间。


    刚才小二查看堂内情况时候,阿绰正好被挡住,但阿绰却是瞧见了小二鬼祟的神情。他抬眼,看着两人上楼的身影,若有所思。


    “掌柜的,祁大夫来了。”


    小二敲了敲房门,通报之后等着二娘的回应。


    “不便迎接,快让祁大夫进来。”


    小二应了一声,就推开了门,请祁姜进去。


    门一开祁姜就闻到一股异香,她皱了皱鼻子,才踏入房内,小二就将门合上了。


    二娘的房间可比她现在住的客房大多了,一进屋就看到一张圆桌配上了几张圆凳,圆桌上有一个香炉,正徐徐吐着细烟,看来这异香就是从香炉中传出。圆桌左侧有一张长榻,右侧有一道珠帘,珠帘后想必就是二娘的床榻。


    一只柔荑掀开了珠帘,二娘从珠帘后走出,对着祁姜一笑。


    二娘只化了淡妆,虽不如平日浓妆靓丽,但更显她黛眉明眸,唇上一点绛红,称得她的脸更白皙。长发简单一束,坠在了身后,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荡一荡。


    祁姜心中忍不住感慨,二娘只是简单打扮,都能如此勾人神魄。


    二娘已经半躺在那张长榻上,手臂已经搭在了长榻中间的小方桌,看着祁姜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傻站着做什么,妹妹快过来坐呀。”


    听到二娘这亲切话语,又见二娘脸上的温柔浅笑,祁姜也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走到了长榻,坐在了另一边,将药箱放在了身侧。


    一个娇媚似狐,慵懒半倚;一个警惕似兔,坐得板正。


    “妹妹在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二娘抬了抬身子,往祁姜的方向靠了靠,她支起了手,长袖滑落,露出了半截玉臂,皮肤白得发亮。


    祁姜干笑了两声,赶紧回到了正事上。


    “姐姐是哪儿不舒服?刚才小二来找我时,都紧张坏了。”


    二娘轻启朱唇,正准备说话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掌柜的,我来送茶水了。”


    “进。”


    说话的时候,二娘看了眼那小方桌,祁姜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去,方桌上有一个青石制的茶盘,放了两个呈淡天青色,莹润纯净的茶盏,一看就是成色极佳。


    门开了,小二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拿着一个茶杯,走到了长榻边,将手上的两个物件都放在了小方桌上。


    那茶杯就是供酒家客人使用的黑色茶杯,祁姜落在疱屋的茶杯也正是这种款式的茶杯。


    小二特地将黑色茶杯放在了祁姜面前,二娘点了点了头,他就出屋去了。


    二娘挑出一个天青色茶盏,放在自己面前,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接着准备替祁姜倒茶。


    “这是祁姜妹妹的杯子吧。”


    祁姜眼皮突突地跳,听二娘这句话,一时不知道她这是有心一问,还是随口一说。


    淡褐色的水柱从壶口流出,很快就倒满了大半杯,二娘放好茶壶,淡淡地看了眼祁姜。


    “小二还真是细心,专门帮我拿了个杯子。”


    祁姜看着那黑色茶杯,含糊地回答道。这屋中香味越来越浓,让她觉得发闷。


    要知道民间私藏兵器可是重罪,尤其是前几年新帝上位之后,说是追查余党,查的就更严了。一旦被发现,都是得杀头。


    可是面前的姚二娘偏偏就这么做了,饶是祁姜再大胆直接,也得小心应对。


    “嗯呢,毕竟你的房里就只有一个杯子,又忘在了庖厨,小二这是担心妹妹喝水不便。”


    二娘轻轻吹着自己盏中热茶,这话说得漫不经心。


    祁姜被二娘这句话说懵了,此时竟觉得自己肚子里像是有虫蚁在四处爬,让她坐立不安。


    “呵…我没有听明白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二娘看着祁姜装傻模样,笑得牵强。她也勾起了红唇。不再接祁姜的话,而是伸出了左手腕,腕上的翠绿玉镯显眼得很。


    “我这两日总觉得神疲力乏,身上冷得很,这手呀,总是冰凉的。想请祁姜妹妹替我看看。”


    祁姜赶紧抽离出刚才的紧张状态,她伸出两指,搭在了二娘手腕处,细细把了一会,脉象微弱,结合二娘刚刚描述的症状,祁姜也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姐姐这多半是因为气血不足引起的,再加上近日心力疲惫,没有休息好。”


    祁姜低着头打开随身药箱,翻找着什么,应该是没找着,她无奈地抬头看着二娘。


    “我这药箱中并无能够给姐姐服用的药,都在医馆内……”


    二娘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


    “无妨,这也是多年老毛病了。妹妹快趁热喝茶,这茶可是我特地跟南方来的茶商换的,也算是不错的茶叶。”


    祁姜双手握住了茶杯,看着杯中茶汤,却迟迟没有凑到唇边。


    “怎么?难道妹妹是怕我在这茶水中下毒了?”


    “姐姐说笑了。只不过我一个粗人,喝不出茶的好坏,觉着有点可惜。”


    见祁姜不喝茶,二娘也不再催促,只是笑着喝着自己杯中的茶。


    祁姜觉得一阵胸闷,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祁姜妹妹?”


    二娘看着祁姜眼神逐渐涣散,试探着叫唤祁姜的名字,祁姜不由自主地回了一声。


    紧接着,二娘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冰冷的触感让祁姜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意识的最后,她听到了一个声音,语气冰冷在问她。


    “你看到了什么?”


    祁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幻化成了一只兔子,被一条巨蟒死死缠着,眼见着巨蟒血口寸寸逼近,她听到了一阵尖啸声,祁姜就看着一只金雕俯冲了下来,和这巨蟒缠斗。祁姜趁巨蟒松开了她,趁机蹬腿逃跑。


    她头也不敢回,跑着跑着,她又变回了人,甚至看到了师父的身影。祁姜大叫着师父,眼见就能追上。师父也听见了祁姜的声音,一个回身,竟然成了活死人鲁力,他直接朝祁姜扑来。


    “啊——”


    祁姜睁开了眼,气喘吁吁地看着四周。她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暂住的客房里,药箱被放在了一旁桌上,黑色的茶杯紧贴着她的药箱。


    发生了什么?她又是怎么从二娘的房间回来的?


    等她缓过神来,准备下床查看情况,身子一动,眩晕就袭来。不再勉强,她倒回在床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同时在努力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那杯茶,一屋子的异香,缠上她的那冰冷的手,还有那句话。


    “你看到了什么?”


    这分明是二娘的声音。祁姜眼中清明了许多,她慢慢从床上坐起,看着那个黑色茶杯。


    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早已经凉了,但还能喝的出那茶的清香。


    确实是好茶。


    祁姜打开门想要透气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倚在了她的门边,是阿绰。


    阿绰见到她,行了个礼。


    “我家公子想要请祁大夫聊几句话。”


    也不等祁姜接受还是拒绝,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贺公子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要找她?


    “贺公子是有什么不适吗?”


    阿绰不知道祁姜为什么这么问,摇了摇头。


    祁姜回身将门关好,看着阿绰。


    “走吧。”


    二娘房内,香味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掌柜的,怎么说?”


    见天要黑了,为避外邪,小二将敞开的窗户一个个关上。


    “嗯,祁姜确实发现了疱屋藏着的那些兵器。”


    依旧是半靠在那张长榻上,茶盏已经空了。小二两三步走到长榻边,提起茶壶为二娘又倒上一杯新茶。


    “我听掌柜的,来二楼上茶前先去她房里看了一眼,见她房内没有茶杯,才确定了祁姜是进了疱屋。还是掌柜的厉害,一下就问出来了。”


    还是能闻到一丝异香,二娘脸色闪过厌恶神色,伸手在鼻尖挥了挥,又驱散了些味道。


    “厉害的不是我,是这西域来的醉心香。她中了这香,就会失去意识,不管问什么都会回答。”


    “那掌柜的是如何没事?”


    二娘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因为解药只抹在了我这两个青瓷茶盏中。”


    小二才恍然大悟,脸上尽是对二娘的佩服之色。


    “难怪!难怪掌柜的要我先去看眼她房内是否有茶杯,如果有就只送茶壶,如果没有就将庖厨留下的茶杯一并带上来。”


    二娘看着小二夸张的反应,浅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她的茶杯,我会给她用另一个青瓷茶盏喝茶,自然不会中这迷香。可惜了…”


    “掌柜的,那要不要…?”


    小二压低了声音,然后用手在颈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再看看情况。上回她说了这外头有疫病,她又是个大夫,万一碰上了这疫病还得仰仗她。等西源开城门了再解决她也不迟。再说了,如今这情况,我料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去,也无人能说。”


    “小的明白了。”


    “那主仆二人近日有什么动静没有?”


    小二一听,就知道二娘问的是住在天字号客房的贺少风和他的随从。他回想了下,然后摇摇头。


    “他们主仆二人倒也奇怪,安静得很,也极少见到那位贺公子,倒是那黑衣随从会出现在一楼大堂。掌柜的,要不要我想办法去探探他俩情况?”


    二娘轻揉额间,还不知道西源这情况还得多久,酒家内又人多嘴杂,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也再看看,倒是注意下他们二人还有没有跟酒家内其他人有交集。”


    “明白了。”


    小二见二娘不说话了,识相地退出了房间。


    房内就剩二娘一个人了,天还没全黑,她就有些倦了,这个醉心香又让她勾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不愿再想,二娘闭上了眼。


    第二十八章  交手


    “冯都头,请。”


    洪升雷将门关好后,就引着冯在业来到交椅边,两人都坐了下来。冯在业双腿大开,双手自然垂放在大腿上,多年的习惯让他保持腰背挺直。洪升雷一手搭在交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上身朝向冯在业。


    “冯都头是从外头来的吗?”


    洪升雷心里很是着急想知道外头情况,但说出的话依旧慢慢悠悠。


    “我记得上回见洪大人,就是特地来通报封城一事吧?从封城之日起,冯某就未离开过西源。”


    冯在业知道洪升雷想问什么,也不跟他绕弯子了。


    “洪大人怕是要失望了,留守在西源的守城士卒都已遇上活死人,冯某亲自查探过,城门处都不见有守城军队。”


    “啊?!”


    洪升雷大惊失色,平民百姓没有兵器防身无法抵抗活死人也是正常,没想到连携有刀枪的士卒都覆灭了……


    洪升雷心沉了沉。


    “本官听说外头四处都是活死人,这么多日冯都头竟还安然无恙,甚至能穿行西源。当真是英武!”


    冯在业听着洪升雷口是心非说这番听似溜须拍马的话,也不接茬。


    一声沉重的叹息,洪升雷拧起了眉,脸上写满了忧虑。


    “那等边军来了,无人开门该如何是好?”


    “冯某以为洪大人应该是知道边军不会来了。”


    冯在业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洪升雷。


    “也是…朝廷定不知道西源是如此情况,还是得想办法派人通报啊。”


    洪升雷说着,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冯在业本以为自己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但他见洪升雷就跟没听懂一样。


    “实不相瞒,本官也曾派人查探过两处城门的情况。听闻活死人都聚集在了西门,而东门并未怎么看到活死人踪迹。”


    洪升雷抬眼看着冯在业,是在跟他求证这一事。


    冯在业想到了东门营帐,那些变成活死人的兵卒们都死在了他的刀下,眸光一沉。


    见冯在业默认了,洪升雷接下来一番话说得更恳切了。


    “冯都头,你看县署内还有不少百姓,都眼巴巴盼着这危机能赶紧地过去。这百姓何其无辜啊,不如我明日派人,请冯都头调派,想想办法打开东门。一来是让百姓们避过西源内的活死人,二来是想办法往戚都报个信,朝廷肯定有办法,一旦派兵,这西源困局不就迎刃而解?”


    洪升雷见他皱起了眉头,低垂着眼眸,迟迟不表态。


    “冯都头若是担心上头怪罪,本官到时肯定是要替冯都头说上两句。若真的能出了西源,百姓们也定会对您千恩万谢。”


    “洪大人,并非是冯某不愿意打开东门。”


    “哦?”


    “而是东城门打不开了。”


    “打不开?!冯都头这话是何意思?”


    洪升雷连声音都高昂了起来,撑起了半身追问道。


    “中秋那夜,朝廷利用火药炸了西源两侧的太渊山,东门已经被山石堵住了。”


    “腾”一下,洪升雷站起了身,身体晃了晃,又重重跌落在交椅上。


    “冯都头,你所言…为真?”


    中秋那夜,他因为药物睡死了过去,根本不知道东门外的这番动静。


    “这是上头的军令。”


    听到冯在业这么说,洪升雷语气有些激动起来,倏地起身。


    “不可能!这西源县毕竟不是普通地方,这里可是连接着戚国内外啊……”


    他话音未了,被冯在业打断。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军令。”


    冯在业又重复了一遍,不同的是语气中尽是不容质疑,“所以”二字说的极重 。


    洪升雷双肩无力地垂下,大失所望。在封城之前他就收到了戚都来信,信中只说了巽国在中秋之后就会进攻,西源有封城的可能。对于自己是当朝宰相高琨的远房亲戚这一事,他始终心存侥幸,尤其新帝上位后,高贵妃成了高太后。他虽没有跟着鸡犬升天,但总归是有关系给自己谋条活路!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涌现,一个大胆的猜测让他胆战心惊。


    “这外头的活死人…难不成也在戚都的计算里?!”


    “这,冯某就不知了。”


    语气淡淡,但看着洪升雷的目光却锐利得很。可洪升雷早已开始心慌,顾不上一直未起身的冯在业。


    “洪大人还是不要妄加猜测,邻国来犯,封城也是正常。”


    洪升雷站也不是,坐也坐不住,就开始在这三寸之地来回踱步,脑中的思绪不带停。


    这炸山堵门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之——西源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想到这,洪升雷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又怔怔地跌坐回椅子上。


    “要是朝廷真的不管西源了…要么被活死人咬死,要么饿死,横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不可能不可能!冯都头你肯定是知道有退路的,不然你怎么敢留下来!”


    “冯某自当是为朝廷、为戚国效力!”


    冯在业看到二堂避难的百姓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过愧疚的。可是牺牲了西源,才能保住戚国内无数个像西源一样的地方。


    况且,在他心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既然老天让他在西源重遇故人,他特地请命留守西源,就是为了将那个故人的性命终结在这里。


    “洪大人若无其他事,冯某就先行告退了。”


    冯在业起身,简单一拱手,就准备离开。


    “冯都头,若是能打开西门呢?这好歹也是条活路啊……”


    “若是开了西门,那便是以叛国论处,这个罪名冯某可担不起。”


    冯在业回过身略一弯腰,靠近了些。


    “西门之外多半有巽国的军队,洪大人又怎能确定逃过一死呢?”


    洪升雷紧抿着嘴,等冯在业离开了书房。他上前将房门锁好,然后在自己的书桌前又坐了一会,揉捏着自己的额头。


    书房内光线昏暗,还剩一些微弱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书桌离窗户不近不远地距离,椅子上的那个人半个身子已经被幽暗裹挟。


    睁开眼的时候,洪升雷看向了那空空如也的鸟笼,想到不久前他收到了“那个人”的来信让他打开西门,他迟迟未做行动。


    原以为这天下也跟着姓高了,他也能分一杯羹。呵呵,没想到却是将他再一次地弃如敝履。


    他撑起了身子走到了窗边,一掌将那挂着的鸟笼拍掉,心中有了决定。


    冯在业在回二堂的路上,看到了一个身影,李执已经站在那等着他了。


    “李捕快是一直在等我?”


    他看着李执忍不住讥笑,根本不放他在眼里。


    “本来不是,但几次和冯都头见面,都觉着冯都头对李某有颇多不满。要是有何误会,正好说个清楚。”


    李执话说得也毫不客气,双手更是早已握成了拳。他还记着灾难发生前他曾去找冯在业帮忙,要是当时守城的将士能够有所行动,西源或许就不是今天这番景象!


    “那正好,冯某可不想跟你这种逃兵浪费口舌,只想一刀取你性命!”


    逃兵?李执又多了一分疑惑,不禁怀疑冯在业是不是将他误认为是仇人了。


    “我不明白冯都头所言,冯都头不如直说,我李执究竟何处得罪了你?!”


    冯在业拔出了长刀,挑眉示意让李执拔刀。


    “你好好想想,你配用李执这个名字吗?”


    李执看冯在业已经刀尖相对,他右手放在刀柄上,但是一想拔刀心跳就不自觉地加快,那刀就像有千斤重一般,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根本拔不出来。从他成为西源捕快以来,不是他不想拔刀,而是他拔不出刀。这么多年他都是靠一双铁拳行走西源。


    李执双手握拳,手上大大小小的旧伤依旧可见。


    冯在业冷笑一声,收回了刀。


    “哼,我可不占你的便宜。”


    冯在业举拳,也摆好了架势。


    两人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凛凛秋风一扫,冯在业动了,率先挥拳朝李执面门攻去。


    李执左手化拳为掌,把冯在业送到面前的拳头拍开,右手以掌作刀,往对方肋下劈去。


    冯在业虽然一直挑衅,但李执心中多少有分寸,不下狠手——肺叶要害,一拳打实饶你再硬的筋骨也得躺上半月。


    冯在业借着被拍开的力道拧过整个上半身,顺势躲开了李执的掌刀。雄壮的上身此刻异常灵活,像麻花似的拧了一周;下半身的马步却又扎得稳,半步都没有退让。


    借这拧转的力道,冯在业以臂为枪,再度朝李执面门扎去,杀了个回马枪。凌厉攻势下,李执只能再度用手拍开冯在业的手臂——这次得用双手。


    不过两三招,谁也没讨着好。


    “怎么的,动手也娘们唧唧的?”


    冯在业嘲笑李执不敢对自己下死工夫。李执没理他,他也自觉没趣,眉目一凝,又欺身上前。


    “把你全部的本事都给老子拿出来!”


    冯在业在李执耳边怒吼。李执不理解这城卫都统为何对自己如此强的敌意,但强敌当面欲取自己性命,倒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李执一个侧身让过冯在业,又快赶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借这院内中央一棵梧桐,鹞子翻身,飞起一脚朝冯在业而去。冯在业转过身见李执已经朝自己蹬来,只好双腿泄力,硬桥硬马直直往后倒去;让过李执之后,又借腰腹之力重新站起来。


    李执落地,背对冯在业,心知自己漏了破绽,余光见侧后人影闪动,也不敢怠慢,回以鞭腿以攻代守。可转过头这才发现,这哪里是冯在业,而是不知从何时闪出了一个衣角飞舞的姑娘!


    势已起了,人也腾空,哪怕李执努力吸气沉身,收紧腰腹,也难以收住这一鞭腿。


    电光石火间,落在那女子身后的冯在业探身而出,一把扯过女子,用背来接李执的鞭腿;李执也错开角度,靴底擦着冯在业后背而过,军旅中熬打多年的汉子,这倒受也伤不了他。


    “云轻姑娘!?”两人站定,李执心有余悸,这才看清冯在业护下的女子面目。


    云轻好奇的眼神游移在这两人身上,并没有被刚刚的那一击吓到。


    李执和冯在业不约而同都卸了劲,冯在业松开了怀中女子,退开了两步。


    “李捕快。”


    云轻朝李执点了点头,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另一人,丝毫不避讳。


    “这位是?”


    “这位是西源的城卫军都统——”


    “在下冯在业。”


    不等李执说完,冯在业先报上了大名。


    “哦,原来是冯都头当面,民女云轻。”


    云轻也朝冯在业点了点头,又看了下这两人。


    “正好想学一些拳法护身,路过看两位大人在切磋,一时看得入神,并非有意打断。两位大人继续便是,我在一旁看个一二。”


    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就一散,两人都觉得有个女子在一旁看着怪异得很,更何况这女子还想要学拳。


    如今时机不对,那就改日再和这冯在业问个清楚,李执找了个要巡视的借口就匆匆离去。


    “欸!李捕快!”


    没想到云轻一叫,李执赶路的脚步倒更快了。云轻一个回头看着冯在业,冯在业根本无意搭理她,就准备往二堂方向去了。


    “冯都头是瞧不起我等弱女子吗?”


    冯在业浓眉微挑,回过身看着这个身高不过才到他胸前的女子,倒是有几分气势。脸上也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神色,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学拳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云轻姑娘学拳又是为何?”


    “自保。冯都头应该是见过外头的那些活死人吧?”


    她和哥哥云舒就是在南市的时候,看到了人咬人。云舒被吓得不轻,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寻了短见。


    冯在业轻笑了一声,断定她连刀都不敢握。拔出了刀,轻轻一甩,刀刃换了个方向,刀柄朝着云轻。他望了一眼李执离去的方向,眼里满是不屑。


    “对付他们,拳头没用,得用刀!”


    已经有衙役打着火把匆匆路过,借着微光,冯在业看到云轻露齿一笑,接着手上的刀重量轻了些许,一双秀窄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第二十九章  折神


    西源酒家,天字号客房。


    祁姜迈进房间,阿绰跟在了身后,反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阿绰走到了她的前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祁姜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的木门。


    “祁大夫?”


    祁姜回过神,跟着来到了一入门就看到的圆桌旁,阿绰给她抽出了张圆凳,祁姜顺势坐下了。


    她暂住在一楼的普通客房,这二楼的天字号客房也比她的房间大多了,她的身侧就是两扇窗户,其中一扇窗户还打开了一条缝,透过窗缝能看到天已经大黑。整个客房只有圆桌上的那盏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偶有夜风从窗缝钻入,引得那火烛阵阵跳跃。


    圆桌左侧还有一个隔间,应该就是睡觉的地方。隔间没有窗户,又没点上油灯,什么也看不清。


    祁姜正面朝隔间方向,阿绰就站在祁姜身后。祁姜看他的时候,油灯的光只照的到他下半张脸。


    “不是说贺公子有事想聊两句吗?”


    阿绰不接她话,祁姜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朝前方的隔间方向看去。


    “祁姜。”


    果然,隔间暗处就传来了贺少风的声音。


    从她被强行掳去替鲁力看病开始,她对贺少风的印象一直不好。祁姜也是见过一些纨绔子弟,但是贺少风跟他们还不太一样,除了霸道无理,喜怒无常外,贺少风身上还带着一种阴鸷。


    “贺公子,你我并没有那么熟,还是称呼我祁大夫为好。”


    祁姜并不想和他产生任何交集,一句话就想拉开二人距离。


    暗处那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屋内响起了“嗒嗒”的敲击声,声音不重。祁姜就看到本在身后的阿绰往那隔间去了,没多一会儿,又回到了她身后的位置。


    祁姜在心中叹了口气,在跟着师父之前,她也是在大户人家手底下做事,深知任人差遣有多么的不容易。她看着这对神秘兮兮的主仆都觉得累,抽出了一张圆凳让阿绰也坐下,阿绰却不理会,依旧看着暗处。


    无奈,祁姜也将注意力放回在了暗处的贺少风。


    “贺公子突然找我,是要聊什么?”


    “贺某想要知道,西源酒家的掌柜姚二娘找祁大夫所为何事?”


    姚二娘?她本来猜测贺少风应该是要问鲁力成了活死人的疫病一事,但没想到……


    二娘找她不过是稍早之前的事情,虽说酒家不大,但是会注意的人寥寥无几,难不成他们一直在监视着她?她在酒家也和旁人说过话,但偏偏只问姚二娘,还是说他们和姚二娘有什么关系?


    祁姜微微蹙眉,心生警惕。


    “贺公子怎么会对此事上心?”


    暗处那人又不说话了,“嗒嗒”的轻叩声倒是一直没停。


    祁姜心中有些不耐了,她的头还是有些不舒服,抬起手搭在桌面上,轻轻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贺某的事情,祁大夫还是不知道更好。”


    手上揉按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圆眼瞪着暗处。尽管祁姜知道眼前的人和二娘一样不好惹,但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足够让她心烦意乱。心中的不耐已经升级成了怒意,她压着心头的火。


    “阿绰请我的时候可说的是来聊几句话。但贺公子一直在暗处,却让我坐在光亮地方,我倒是觉得贺公子这更像是在审问我吧?!”


    祁姜从圆凳上起来,看着黑处。


    “我不觉得能和贺公子有话可聊,就不多打扰了。”


    本一直在响着的扣击声停了下来,祁姜的人影被油灯映在窗户上,一晃一晃。


    看贺少风又不说话了,祁姜抬脚就准备走。


    “祁大夫,你知道你中了迷香吗?”


    黑暗处再传来的声音平稳而笃定,对祁姜的意欲离去根本不着急。


    “若是祁大夫依旧无话可说直接离去便可,要是想聊上几句,你还是坐下罢。”


    迷香?这话一出,成功地留住祁姜,她又站了回去。


    她自是最了解自己的身体,从她在客房醒来就一直不适。因此祁姜本也就怀疑在二娘房内的时侯,她被下了药。只不过她给自己号了脉,下了针,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哦?不如贺公子说说看,我愿闻其详。”


    “嗒嗒”扣击声又再响起,祁姜却迟迟没等到回话。身后的阿绰将圆凳往前挪了挪,祁姜才明白,如果她不按贺少风的意思坐下,那么贺少风就不会张口的。


    祁姜也不扭捏,直接坐回在了圆凳上。暗自腹诽贺少风看起来不过大她三四岁,竟然如此懂得拿捏人心。又瞥了眼阿绰,竟然生出了几分同情。


    “阿绰。”


    祁姜听到了贺少风叫他,收回了同情的目光。阿绰应了一声,然后站在了祁姜身侧。


    “祁大夫身上还残留了一些香味,这迷香的香味浓烈,是从一种名为‘满拿罗’的异花中提取。祁大夫虽为医者,但这迷香在民间并不多见,常人都并不得知,一时没有防备也是正常。”


    听完阿绰的解释,祁姜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这迷香叫什么?”


    “民间称这迷香为醉心香。”


    “醉心香…若是中了这醉心香会有何症状?”


    “中了醉心,轻则失去意识,有问必答,进而被他人操控;重则出现幻觉,开始痴呆疯癫,逐渐非常人也。”


    祁姜神情一滞,脑子里又闪过了二娘最后的那句话。


    “你看到了什么?”


    如果醉心香真的像阿绰说的那么厉害,那么很有可能姚二娘已经知道她发现了疱屋的那些兵器。


    这一回,轮到祁姜低头不语。


    身在暗处的贺少风坐在一张交椅上,他的指尖仍在一下一下的轻叩着交椅扶手,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祁姜,直至捕捉到了她脸上轻轻皱眉,若有所思的神情。


    “祁大夫,姚二娘找你究竟所为何事?”


    “姚姐姐身体不适,我只是去她屋内问诊。”


    贺少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本来慵懒倚靠在交椅上的身姿动了动。


    “就这?”


    祁姜点了点头。


    “只是问了下姚姐姐有何症状,再替她号了个脉。”


    她并不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姚二娘和贺少风都太过神秘且危险,是敌是友都不知,想着还是先含糊过去为妥。


    “呵。”


    祁姜听到他的一声哂笑,心中明白贺少风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如果只是简单的看病,姚二娘为何要对你用醉心香。祁姜,你究竟是知道了什么?”


    贺少风将对她的称呼从“祁大夫”又改为了“祁姜”,低沉的嗓音隐藏着不易察觉的警告。十足的压迫感让祁姜觉得那暗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只蛰伏已久的野兽,她想到了自己梦中的那只金雕。


    祁姜定了定心神,她现在可不是梦中的那只疲于仓皇奔逃的兔子。


    “贺公子,我只是替二娘看了个病就回房了,不知道你所说中迷香一事。”


    “祁姜,你是不相信醉心香一事,还是不相信你的姚姐姐会是个对你下药之人?”


    听着贺少风问的问题愈发像是在审问犯人,祁姜气极反笑,看着黑处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你和阿绰口口声声说我中了迷香,又说这醉心香民间并不常见,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祁大夫!”


    身后的阿绰低低叫了一声,像是要阻拦祁姜追问下去。祁姜回过头看了眼阿绰,阿绰朝她微微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几乎看不出来,接着就看到阿绰紧张地看着黑处。


    “嗒——嗒——”


    从她进入这天字号客房的时候,阿绰站在她身后就跟不存在一样,但唯独刚刚他的反应之大,让人难以忽视。


    祁姜心中的疑惑就像是一颗石子丢入了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越来越大。


    “祁大夫问得好。”


    贺少风语气极为平静,但祁姜看到阿绰整个人都紧绷了。


    “祁大夫可知道,这戚国里有多少他国细作?”


    祁姜摇了摇头,这醉心香怎么又扯到了他国细作上。就接着听到贺少风轻笑了一声。


    “要知道,一场战役输赢的关键可能就系在一个细作身上,尤其是这细作就隐藏在军中的时候。”


    心中一个咯噔,祁姜预感贺少风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女能知道的。


    “这醉心香在军中多用于审问细作,那时候它的名字还不叫醉心,我们都叫他折神。折神之刑一般人都经受不住,最后那些细作都饱受幻觉折磨,生不如死。”


    不知道是身侧吹入的夜风太冷,还是贺少风用着平静的语气说着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寒栗爬上了祁姜的手臂,她忍不住想到了死在了医馆里的疯子。


    祁姜已经不想再知道更多,她猛地起身。


    “阿绰。”


    贺少风看到祁姜的动作,就叫了一声,阿绰按着祁姜的肩,将她又按坐回了圆凳上。


    “祁大夫,现在想走,来不及了。”


    祁姜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地坐在圆凳上,还想着贺少风刚刚那番话,难怪他要坐在暗处,难怪她会有种被审问的感觉。


    “你…你是军中之人?”


    “曾经是。”


    贺少风垂下了双眸,曾经…不过也就是几年之前。


    阿绰的手已经从祁姜肩上收回,祁姜用余光看着阿绰腰间的剑。


    “再后来…阿绰你来和祁大夫说。”


    这一次阿绰没有来到祁姜身侧,就还是站在了祁姜身后。


    “再后来,折神在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也是在宫中的时候被称为了醉心。”


    祁姜听到“宫中”二字的时候,后背一僵。阿绰接下来说的每一字都顺着她僵直的后背钻入了祁姜的耳中。她想起第一次在柴房见到阿绰的时候,她当下以为阿绰是个女子,但注意看他喉间又见他有喉结。


    她知道,宫中是有宦官的。


    虽然不敢确定,但祁姜不再多问。一阵头疼袭来,祁姜紧闭着眼忍着。


    “祁大夫若是觉得头眩脑痛,这也正是闻了醉心香的作用。”


    等这一波疼痛过去,祁姜调整好呼吸,才睁开了眼。


    祁姜听到了隔间传来了些动静,能看见一个被微弱烛光勾勒出的站着的人影。


    “祁姜,所以你是知道了什么。”


    就连贺少风的声音都近了许多,他这句并不是在问祁姜,而是一句肯定。


    “我不明白贺公子的意思,我不过就和贺公子一样,因为外头行走的怪物而躲在了西源酒家。”


    “那中秋那夜,姚二娘和你说了什么?”


    中秋夜?祁姜努力回想了一下,她确实来了西源酒家,二娘告诉她因为城门关了一时半会不会有师父的消息。


    她看着那人影,原来自己在那个时候就被盯上了吗?祁姜莫名的觉察到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只是找二娘打听我师父沈如钟的消息。”


    “沈如钟?”


    贺少风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


    “贺公子,想必其中一定是有些什么误会,我与二娘不过相识没多久,去二娘屋内也只是替她看病,其余一概不知。”


    祁姜这话说的小心,前有姚二娘后有贺少风,她无缘无故被夹在了中间,简直叫苦不迭。


    那模糊人影又遁入黑暗中,贺少风坐回到了交椅。


    祁姜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他有的是耐心。如果其中真有什么事,等姚二娘知道他见了祁姜,定还会有动作。


    “阿绰,送祁大夫回房。”


    祁姜松了一口气,阿绰应了一声,引着祁姜出了客房。


    “不过就在楼下,我自己回去就可,无需你送我。”


    一出客房,祁姜就委婉拒绝阿绰送她的好意。


    阿绰已经关好了客房的门,看着祁姜,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公子的吩咐。祁大夫,请。”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小二在堂内忙活着,却看到祁姜和那名黑衣侍从正从楼上下来。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来于大堂和后院之间。


    祁姜一回房就立马关好门,她没有点上油灯,而是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床上。抬起手臂罩在眼上,脑中不停地在想贺少风和阿绰,还有姚二娘。


    “公子,祁大夫会不会和姚二娘提及此事?”


    阿绰也回到了天字号客房,隔间依旧没有点上油灯,他对着暗处弯腰等着回应。


    “她要说了更好。不过我料她是不会说的。鱼饵已抛,愿者上钩。”


    “呼”一吹,贺少风手上的火折子亮起星星点点,油灯被点着,跃起火苗,映在了他的幽深眼瞳之中。


    第三十章  浅水


    北街,写有“茶”字的幌旗还在风中飘摆。


    估计曾经的喝茶客人都是住在北里的街坊,里头的装潢并不如南市那块儿的茶楼显得大气。说是茶肆,其实也就是北街上的一间民房,主人家在自家门口支了个茶摊子,但屋子里还挂着不知是谁作的字画,试图点缀些情趣。


    季之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门板合上,将那最后点月光也阻挡在门外,茶肆里陷入了黑暗。


    他凭着感觉往屋里行进,身侧传来婴孩的咿呀声,季之撇了撇嘴。直到摸到了一个约莫到他腰腹高度的台面,在这台子周围一番摸索,等找到了油灯,他才吹着了火折子。


    油灯亮起,他拿着油灯一回身,看到独眼龙正靠着墙假寐,手上还抱着孩子,一点都没有放松。季之十分后悔没有早点让这孩子跟他娘死在一块儿,他在茶肆里泄愤似的轮番抓起屋内的水壶一顿摇晃。


    “他娘的,一个茶肆里怎么连水都没有!”


    门窗都已经封上,他也不忌讳了,声音大到让那孩子在独眼龙怀里不安地动着。


    独眼龙一只手轻拍孩子,才睁开眼看着季之。


    季之从小就会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前只要季之一佯装发作,爹娘会想尽办法将那些宝贝,不管是玩物还是点心,都差人捧到他面前。后来季家变故,家道中落,他和季之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到了雁栖山。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弟弟心存愧疚,所以百依百顺,但其实季之一直都是这样。


    尉迟骁的惨死时刻在提醒他,季之不是孩子了。以前有爹娘,他是季家小公子,反而对季之是一种约束。


    独眼龙看到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有一个水壶,他略一伸手就拿到了,掂了一掂。


    “季之。”


    独眼龙将手上的水壶递给他,季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不过两步就走到了独眼龙身前。


    季之放下油灯,一把接过了水壶。壶中还有小半壶水在晃荡,他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眼睛却是在看着独眼龙。


    独眼龙的嘴已经干裂起皮了。他本来想留出一半给独眼龙,可是又看到那孩子,季之只留下了两口的量,才放下水壶,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他将水壶给回独眼龙。


    这是季之的小小报复。


    独眼龙知道壶中没有多少水,他对着壶嘴抿了两口,水很凉,但多少缓解了他的口渴。他忍住了想喝完的冲动,放下了水壶,四处看着,想要找找有什么器皿给孩子喂点水。


    “我这是留给你的水,你要是不喝,我就喝了!”


    季之看出了他的想法,准备夺过水壶,独眼龙伸手一把按住。


    “季之!”


    尽管喝了点水润了润嗓子,但独眼龙的声音还是沙哑得很。见季之悻悻地收回了手。


    “把那个杯子拿过来。”


    看到独眼龙又摆出了这一副大哥架势,季之不情不愿地去拿了杯子,但回身就把杯子往独眼龙面前一丢,幸好独眼龙一个眼疾手快接住了杯子。


    独眼龙瞟了眼季之,接着把杯子放好,将剩下的水尽倒入杯中,可惜连一个小小瓷杯都未倒满。他用食指沾了沾水,轻点在了孩子的唇上。


    那婴孩感受到了唇上湿润,嘴巴也不自觉的一张一抿。独眼龙就用这种方式,很有耐心的给孩子一点点喂水。


    “等天一亮我们就往东门去,赶紧离开这个邪门地方。”


    季之双手抱胸倚在墙边,和独眼龙说着该如何离开西源。


    “这小儿没有奶水也活不了,天亮后就把他留在这里,不然他一个哭闹,又引来那些怪物,咱们三个都得死。”


    独眼龙又想到了接过孩子的时候,崔娘子血泪交融的那张脸,在那一刻他的心中有一块塌陷了。当年的那个季仁,竟然连一个普通女子都不如。


    “我既然从他娘手里接过了他,就会照顾他。”


    “哈哈!”


    季之笑出了声,似乎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


    “哥哥,我并没有和你在商量这件事。”


    这话并没有带着笑意,而是带着冷意。


    怀中婴孩又沉沉的睡去了,独眼龙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才看着臭着脸的季之。


    “季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照顾好你,也能照顾好他。孩子我是一定要带上的!”


    油灯将尽,火苗变得越来越小,独眼龙已经看不真切季之的表情。他想带着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崔娘子的嘱托。如果他能保护好这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弥补当年没有保护好季之的错?


    “我听哥哥的。”


    灯枯油尽,茶肆又陷入黑暗,谁也看不清谁。


    “放开我!哥!救我!”


    他被拖到了草丛里,脖颈上戴着的行枷让他的头和手动弹不得。季之听到身后两人“簌簌”脱衣服的声音,未知的恐惧让他喊得更大声了。


    “季之!”


    季仁大喊着想往这边来,他身上也戴着行枷,想要冲撞过来。


    “大胆!竟然敢袭击公差!”


    草丛外的另外两人几番拦不住季仁,有人拔出刀朝他面上一划。季仁捂着左眼倒地惨叫,血一点点从他指缝间渗出。


    “哥!哥!救我!”


    季仁还想再往季之那里爬去,一把刀直直的插入了他面前的泥地里。那是最后一次警告,下一刀就是要取他的命了。他们现在命如草芥,他得活下去,不然季之怎么办!痛苦和无助让他蜷缩起了身子,不敢再动。


    慢慢的,绻缩的季仁和靠着墙弯腰抱紧孩子的独眼龙重叠在了一起。


    季之被压在草丛中,什么也看不到。突然他下身一凉,接着疼痛袭来,和耻辱混杂在了一起。他死死咬着牙,不愿发出一点声音,双眼涨的通红,眼泪滴落在草地上。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想要杀尽天下人!


    他恨啊!他恨啊!


    黑暗是泛滥恨意最好的掩饰,季之看着独眼龙的方向,死死咬着牙。


    “青鸢……”


    干哑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出,正打着瞌睡的青鸢立马从座椅上弹起,就往黄秋云的方向去。


    “夫人?”


    青鸢问的小心翼翼,怕黄秋云是梦中呓语而惊醒了她。


    “水……”


    黄秋云觉得自己的喉咙犹如火燎,再没有力气说出更多的话了。


    青鸢小跑到圆桌前想给黄秋云倒水,没想到水壶空空,让她一下有些慌乱。她回到床边,蹲下在黄秋云耳侧小声说道。


    “夫人,我去添些水,很快就回来。”


    说罢,青鸢就匆匆忙忙要往门外去了,拿上水壶才将门一拉开,寒风就往里钻,她赶紧走出将门关好。


    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又一路小跑去了。


    戚国普通人家还是吃水还是依赖官井,百姓除了自付水课去官井打水之外,还有贩水人会替一些大户人家或者茶楼酒家送水,有时还会沿街售卖。


    好在县署内就有一口井,每日都会有人打水存放至水缸内,用水还不成问题。


    青鸢等着烧水,心里因为焦急在后厨根本呆不住,不自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站在三堂口,看着二堂方向有些火光,让她有些莫名平静。


    夜晚很安静,尤其是县署内人少,又比一般民宅大的多。青鸢听到了一些声音,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在说话。


    青鸢咬着唇,好奇压倒了内心中的恐惧,她迈着小步走出了三堂,往那声音传出的方向去了。


    一个人影对着墙角正在不停的磕头,还絮絮叨叨说着话。


    是鬼吗?青鸢不敢再往前,吓得失语。她颤抖着身子一步步往后退,生怕惊动了那个鬼。


    “咔嚓。”


    青鸢踩到了枯叶,发出了声响。青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动都不敢动。但墙角那鬼应该是没听到,依旧在不停地磕头叩拜。青鸢一刻都不敢停留,回头就跑。


    “谁?!”


    青鸢跑回三堂口时候,碰上了巡夜的衙役。


    刘四三举着火把一看,这不是夫人的贴身侍女嘛。


    “青鸢姑娘?”


    青鸢看到了衙役,又有火光,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小口喘着气,肋间因为这冰冷的空气一阵作疼。


    “有…有鬼!”


    刘四三一手赶紧握着刀柄左右看,可是没见到有任何动静。


    “是外头那怪物进来了?!”


    青鸢摇摇头,又点点头,这让刘四三更糊涂了。


    直到青鸢咽下一口气,才和刘四三说了刚刚的所见。


    这鬼……确实不太像外头的那些怪物,但这怪异的行径也足够让刘四三头皮发麻了。


    青鸢想起烧水的事,匆匆去后厨了,只留下刘四三一人举着火把站在那。


    刘四三走三步退两步,心里压根儿不愿往那方向去。去了吧,不管是鬼还是怪物,他若防不住会要丢命的;不去吧,万一闹出点什么那就是他巡夜懈怠,这官家饭碗就保不住了。


    又踌躇了一会,刘四三看到自己腰间的刀。自己可是有刀呢,万一立功了呢?实在打不过跑就是了!刘四三给自己打了打气,还是往青鸢说的地方去了。


    握着刀的手都出汗了,刘四三看到了那个“鬼影”,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他一手向前举着火把,一手用刀指着那个背影,又往前走了几步。


    “是先生愧对你们…是我的错…放过我…放过我…”


    “前方何人!”


    刘四三暴喝一声,那背影明显被吓到了,高举着手转过头来,


    “张文昌?!”


    令人火大,刘四三收起了刀,狠狠地踢了一脚张文昌。


    “你他娘的!大半夜在这里装神弄鬼!”


    张文昌一下半倒在地上,眼中还是惊魂未定。他虽然来县署也没多久,但相较于刚到的时候,说是形如枯槁也不为过,他的眼下青黑,大半会儿还回不过神。


    刘四三皱着眉蹲下,伸出五指在张文昌脸前晃着。


    “喂!”


    张文昌反应过来,认出了眼前人,收起些惊慌。他这番表现刘四三早已收入眼中,他虽然不如上头几位挂牌的捕快精干,但好歹也是吃县署公粮的,看得出这张文昌心里有鬼。


    “张文昌?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刘四三侧头,墙角还垒着县署分发的粮食。


    “我……我……”


    “你这是在拜谁呢?”


    张文昌听到他这么一问,马上半跪了起来,欲言又止。


    两人说不上是朋友,只是牌桌上相见的赌友,赌桌上还偶尔会借点钱给对方。他这些日子饱受折磨,无人可说,刘四三对他而言此时就是根浮木。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四三心里有数了,看来还真有事儿!他压住了一股兴奋劲,板着脸训斥。


    “少废话,你要现在不说?那咱就去洪大人面前好好说说!”


    “欸!别别别……”


    刘四三作势要走,被张文昌一把拉住。张文昌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到了刘四三耳边。


    张文昌并没有提及自己将学生锁在了书院,但刘四三的表情还是从好奇逐渐到震惊,最后只剩下愤怒。


    刘四三起身又踹了张文昌一脚,脸上尽是嫌恶之色。


    “你也配当个先生!”


    不愿再搭理他,刘四三直接转身离去。


    “你可千万别说啊!”


    张文昌最后的喊话留在了这个朝南一角,他又对着墙角的贡品拜了拜。


    “真晦气!”


    轮值的衙役看到了忿忿的刘四三,嘴上还骂骂咧咧。


    “刘哥咋回事?巡个夜还整的一肚子火。”


    刘四三根本没把张文昌最后的叮嘱放心上,一把拉过问话的衙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跟你说,张文昌你知道不?就是那个书院先生,真的不是个东西……”


    院子里的水井边,两个衙役扶着井沿,嘀嘀咕咕个不停。月光与火光一路下去井里,洒在井底的水面上。井上头的手拍打在井沿边,微微带起些沙尘。落入井里,把水面的月亮和火把揉散了,激起清浅又密密麻麻的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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