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天已经黑了,李执护送着身后招呼七八名街坊,路上还碰到了手中拿刀,身上背着老娘的曹铁。
“快!去县署!”
一行人脚步匆匆,根本不敢朝身后看去。只是听到不知哪传来了阵阵尖叫声,很快又被打断,让所有人又添了几分恐惧。
如今已无天光,李执警惕的看着四周环境,经历了上次西源大乱,街上的人本不如之前多。如今北街更不见人影,偶有逃跑的人都被他拽进了去县署的队伍。
县署里亮着火光,在黑夜中很是瞩目。眼见就要到门口了,就看到守门差人就要将大门关上。
“且慢!”
李执低声呼喊,守门差人看到了他,犹豫了一下。
“关门!赶紧的!这是洪大人的命令!”
是梁捕快的声音守门差人不敢停下手上动作。看到此景,李执三步并作两步,在大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一个抬手过去,被大门夹了一下。他手上本就满是伤痕,多还未痊愈,痛上加痛,李执咬紧牙关,用力一顶。
守门差人也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手上松了力气,李执等人才得以进入县署。
“砰!”
大门重重的关上,李执就朝手持火把的梁捕快大步走去,梁捕快从未见过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被惊得退了两步。眼见李执一拳就要落下,梁捕快闭上了眼睛——
“咚!”
没等到意想之中的疼痛,梁捕快睁开一只眼偷瞄,李执一拳打在了他身后的圆柱上。又看到被人围观,为了找回点面子,又挺着胸膛对李执大声道:“李捕快这是要违背洪大人的命令吗?!”
李执双唇紧抿,怒目圆睁,收回手时,圆柱上只留下了个拳印。梁捕快在这强大的气压下,表情都快撑不住了,李执抢过他手中火把转身朝大门走去,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开门!”
“这……”
守门差人看看李执,又看看梁捕快,不知该听谁的。
“外面还有不少无辜百姓,再不将他们救到县署,就来不及了!”
听李执这么一说,躲进县署的百姓才反应过来,有一人拉着身边的人问了起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是只听到了惨叫声,看到有人跑出也莫名其妙跟着跑。
“北里有人杀人了!全是血!到处都是尸体!”
“是有巽国士兵进来了吗?”
“不不不!我看到是有人在四处咬人,吓人的很,用棍棒打他根本没有反应!”
“咬…咬人……我分明看到的实在吃人!”
尽管有人被吓得语无伦次了,但旁人也有附和到看到吃人。
“那已经不像是人了,更像是怪物!”
众人七嘴八舌着县署之外发生着什么,黑夜中传来阵阵惨叫声,像是印证了刚刚的讨论,每个人都向后退去,谁都不愿意往大门方向靠近。
“不可开门!”梁捕快又大声喊道。
守门差人本来还在左右为难,听到百姓说县署外有吃人怪物,又听到南里传来的异样,再看李执这紧张神色,于是直接挡在了门前,铁定了心思不让李执开这道门。
李执气的已经握拳了,准备硬闯,他刚抓住那差人衣领。
“李捕快!”
洪升雷背着双手从梁捕快身后走出,百姓们一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救星,纷纷叫着“洪大人”,围了上去不停的说着外头的恐怖。洪升雷一边点头,一边关切地问着众人有没有受伤。
洪大人都来了,李执不得不转身一个作揖。
“小人恳请洪大人打开大门,让还在外的西源百姓进来!”
洪升雷轻轻拨开人群,看向李执。丁老头惨死的时候,李执和他说西源有吃人的活死人,他本是不信。可如今他心中埋下的那颗“恐惧”的种子已经迅速发芽。
“现在天色已黑,在外查看恐怕还是不稳妥,待明日晨钟之后,李捕快再带人出去便是。”
“大人!等到明日只会有更多百姓遭殃!此事不能等!”
“本官的话,李捕快是已经听不明白了吗?!”
看着李执被洪大人当众大声呵责,梁捕快露出了得意的笑。
李执直起了身,看着眼前站在一块的众人,神色坚定,双手抱拳。
“人命要紧!还请大人恕罪!”
说罢一个转身,那差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执一把推开,眼见李执就要打开大门。
“拦住他!”
洪升雷一声大喊,梁捕快和差人赶忙上前,抓住李执就要向后拖去,可不知李执这是哪来的力气,不停的挣扎。
“不想死就帮忙!”
这边曹铁安顿好老娘坐好,冲着人群喊了一句就赶紧跑上前,其余人也赶忙围了上去。
“额!啊!”
李执不停用力挣扎,额上、颈上青筋暴起,架不住人多,硬生生的被拖离大门。
“砰砰砰——”
有人在大力拍打大门,一时之间所有人望向了大门方向。
“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来人带着哭腔不停的呼救,李执挣扎的更厉害了,却被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呃——啊——”
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瘆人的叫声。
“救命啊!救命啊!别过来别过来!啊——”
呼救声越来越急促,然后转变成了大声的惨叫,还有像是人撞向了县署大门传来的闷响。
野兽般叫声越来越密集,惨叫声也被越来越大的咀嚼声所吞没。
县署里的人只是听着这些响声,就足以想到外面的惊悚画面,除了李执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外面的怪物会听到里面的动静。
李执的嘴也被捂住了,他双眼发红——他知道门外的求救之人所遭受了何种痛苦,也知道本有机会能够救下他。微弱的求救声消失,一阵耳鸣声响,一些破碎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突然袭来的剧烈头痛让李执无力的垂下了头。
日常似岁。南里不知是哪里走了水,火光冲天,这才等到咀嚼声停,那“呃…啊…”的诡异叫声逐渐远去,众人才松了口气。
有人没忍住,跑到角落,“哕”了一声吐了出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
洪升雷一个挥手,曹铁等人才松开了李执。
“李捕快。”
李执看到了眼前的一双官靴,再抬头时就看到了脸色发白的洪大人,洪大人将他扶起。
“本官相信李捕快所言活死人之事。只是,这县署内的百姓就不是人命了吗?”
众人或哀怨或害怕,听到洪大人这番话,都看向了李执。
“是啊李捕快!要是你把那怪物放进来了怎么办?!”
洪升雷见李执脸色依旧僵硬,心知自己不能轻易的放李执离开,又放软了语气。
“现在西源正是孤立无援之时,或许过几日就有边军到来。李捕快不如先安顿好这些百姓。”
李执转身看着身后百姓,他看到了曹铁老娘浑身颤抖,要不是曹铁扶着根本坐不住;看到星儿紧紧缩在勒巴怀里,露出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咚——咚——咚——”
又是敲门声,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更加惊恐的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是在县署内。
“夫人!夫人!”
青鸢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黄秋云的厢房,房内亮着几盏油灯,黄秋云正坐在桌前,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青鸢,怎么如此慌张?”
青鸢眼中含泪,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黄秋云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面前的椅子上,也不催促。傍晚时分县署传来躁乱,就让青鸢前去看看,没想到等到现在才回来。她带着青鸢在身边多年,性子自然是最了解的,就是看青鸢这反应,黄秋云多少也是猜到发生了大事。
“夫人……呜呜呜……”
青鸢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没忍住哭了出来。黄秋云轻拍青鸢手背,示意她慢慢说。
“青鸢…青鸢看到好多百姓躲进了县署,大门也关上了,说是…说是…说是县署外有吃人血肉的活死人!”
青鸢一边啜泣一边和黄秋云说着自己在正堂的所见所闻。就算是博览群书,黄秋云也从未看到或听到这样诡异的事情,单是听青鸢说的种种,手心就已经尽是汗了。
“然后呢?”黄秋云急迫地问道。
“然后发现那敲门声竟是从殓房传出!说是昨夜北里有一老叟生生被活死人咬死,被送到县署殓房等仵作验尸。没想到……”
青鸢越说越害怕,黄秋云都能感觉她的双手在发抖。
“夫人,那殓房只有那老叟尸体,并无其他人!”
死人复生?!黄秋云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讶异,喃喃道:“活死人?”
“是的夫人。殓房内并非是有人敲门,而是那活死人在用自己的身躯撞门!”
黄秋云低头沉思,脑中不停的在厘清着青鸢带回的这些消息。
“那后来如何?”
“后来李捕快将殓房封上,让人不得靠近!”
“呃…啊…”
酒家内,门窗紧闭,只有二娘面前亮着一盏油灯,借着幽幽火光,二娘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示意暗处的众人不要发出声响。
看着那盏油灯,祁姜闭上双眼,努力回想着不久前看到的一切——她随着阿绰跑到前厅时,贺少风面前也亮着一盏油灯。
“公子!”
听到阿绰的疾呼,贺少风并未回头,他的手上拿着一张不过手指般大小的纸条,正欲用油灯点燃。等祁姜跟上阿绰的时候,就看到纸条很快就被火苗吞灭。
等灰烬飘落在桌上,贺少风才抬眼看着二人,脸上尽是不满。
“公子!此地不可久留——”
“别废话了!快走!快走!”
祁姜已经急得不行,眼见这疫病蔓延越来越快,这阿绰还要站在这等着贺少风发话。按住心头的无名火,她两只手分别拉上这二人衣袖,想要将他们往外扯,未料到贺少风竟然将她手一甩。顾不上他,祁姜想要拖着阿绰跑,结果阿绰也不动。
“公子!快随属下离开货栈!待平安无事后,属下再和公子请罪!”
阿绰语气也十分急迫,手中拿着剑,眼睛还不停地瞟向院子的方向,贺少风这才起身。
祁姜瞪了眼这二人,气极反笑。她抱紧药箱向外跑去,没跑两步又突然折返回来,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油灯,点着悬挂的布帘。
“呃……啊……”
听到这叫声愈近,她将油灯一砸就头也不回的向外跑去。
贺少风脸色更难看了,但看着阿绰紧张的神色,也加快脚步跟着跑出货栈。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火苗已经窜起,一名脸上身上血肉模糊的脚夫,如同一只困兽在前厅乱撞。
南街不知道为什么乱作一团了,行人四处乱跑,沿街店铺纷纷关闭门窗。
祁姜一心想要赶紧到县署去,眼看着越来越近了,突然一个兵卒冲出扑向了路人撕咬。一个妇人看到发出了尖叫声,兵卒转而向妇人扑去。
而那被咬的路人剧烈抽搐了起来,有人想将他拉起,却突然被他翻身扑倒,接着又是听到了惨叫声。
贺少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刚刚那些对祁姜和阿绰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公子!这边!”
阿绰见到贺少风像是被吓住了,着急催促。
那被咬路人一个抬头看向了祁姜一行人的方向,冲了过来。
祁姜赶忙回身跟上那两人朝着西源酒家跑去,眼见贺少风和阿绰已进入酒家,而祁姜就要在酒家门口被追上——一把长剑伸出,直直贯穿了那被咬路人脖颈,祁姜用尽全力冲入酒家,阿绰再抽回剑时,那被咬路人倒落在地,小二趁机关上了大门。
黑暗中,祁姜再睁眼时,看向了贺少风方向。她记得,那时贺少风手里的纸条还未被燃尽之时,上面明明写着“城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