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下雨天
小渔没想到,从鹭城回来、返校的第一天就碰上下雨。
她最讨厌下雨天了。
从一大早开始,外头的天色就阴沉,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摇晃着的公交车,四面都透着潮湿的压抑感,更别提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在一片混乱中,小渔居然发现自己有点想念程意身上熟悉好闻的干净气味。
只可惜,今天他没有跟她一起去上学。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来又关上,一条消息也没有,很安静。
一路颠簸到了教室的时候,离早读课开始只剩三分钟。
教室的后排已经没有放伞的位置了,小渔只好把伞重新撑开,去走廊上寻找空位。
此刻,一把黑色的雨伞正孤零零地在角落,它的旁边恰巧还有点空间,她走近才看见伞上面刻着小小一个logo,很眼熟。
小渔立刻反应过来,那是程意的伞。
原本利落的动作也居然有些犹豫,她有些尴尬地立在那儿,进退两难。
“早读快开始了,你怎么不进去啊?”田书雪也刚到,从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可舒服了,在外面玩,这几天我们差点没淹死在杨老师的题海里。”
小渔不能表现出什么异常,只好把伞随手放在了程意的伞边,然后跟着田书雪往教室里去:“哪里能舒服,我的手臂到现在抖抬不起来,一会儿不知道影不影响写卷子。”
说着,她虚晃了下胳膊。
高强度的训练之后,酸痛感依然很强烈。
田书雪惊呼一声:“呀!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哪里弄的啊?”
小渔忙低下头去看。
今天早上,她照例在家等着程意来敲门,喊她一起去上学,可是那扇门好久都没动静,导致她错过了公交车,匆忙出门的时候,手表又忘记了带,刚下车之前,又把手机给关机了,小渔总觉得自己要迟到,一路狂奔着来到教室,这会儿白皙的小腿肚子上沾满泥点,还有不少溅到了衬衫和裙子的下摆上。
“估计是刚过泥坑时溅到的。”小渔也没想到弄得这么狼狈,脸立刻就红了,“我去厕所里擦擦,一会儿早读课老师要问,你帮我说一下。”
田书雪点点头:“快去,干了更不好弄。”
想到黎华芝一边洗衣服一边骂人的样子,小渔打了个冷颤,决定立刻去处理干净。
现在明显是从教室后门走更加方便,但是却有点尴尬,因为程意正坐在后门边上的位置上,她要出去必然会经过他的身旁。
以前肯定是没什么,但今天,小渔却有点犹豫。
自从那天在鹭城不欢而散之后,两个人到现在还没说过话。
程意大概是在生气,而自己呢?她思考了好久,也分不清是心虚还是不敢。
当时说的话确实有点过分,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准备好好道个歉的,可几次话到嘴边,文字输在了对话框里,却都没勇气发出去。
小渔虽然迟钝,但在程意的事情上,却总是灵敏。
当你骂一个正常人有病的时候,别人不会多想。
但如果你对着一个可能真的生病的人说这句话,造成的伤害往往是不可估量的。
想到这里,她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教室里已经有朗朗书声响起,小渔下意识地朝程意看过去,原本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开始早读,却偏巧逢上他抬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到一处。
小渔僵愣在那,忘了躲开。
她有点心虚,不太敢看程意的眼睛,但没想到,他却躲开得更快。
把书随便翻了两下,就再也没抬起过头。
小渔的心里忽然就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闷闷的,就好像现在的天气一样,没有风、没有雷,雨也下得不够痛快,刚刚还有些愧疚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在自讨没趣。
迅速收敛起了笑容,急匆匆地经过了程意身旁。
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永远都不想理她的样子。
那她还理他干嘛。
退一万步讲,难道他就没错了吗?
就在这反复纠结之中,小渔满怀心事地冲进女厕所。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全世界都好像在欺负你。
“啊——”小渔尖叫一声。
拧龙头的时候太用力,没想到一下子给拧脱落了,连接处爆开,顿时水花四射,又溅了她一身水。
现在更狼狈了。
“……你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啊?”这时,一个女生正好从隔间里走出来。
是庄楚悦。
庄楚悦看见小渔愣在那儿一动不动,还当她是被吓傻了,拽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暂时远离了漩涡中心,然后从她手里拿过掉下来的水龙头,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再把坏掉的龙头拧好。
“外附中这厕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一修。”庄楚悦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抽着纸巾擦自己手臂上溅到的水珠,她递了一张给小渔,“身上湿的,你不难受吗?”
难受,身上和心里都不太好过。
但小渔却摇摇头,接过了纸巾先把脸上的水擦掉。
庄楚悦上下扫了她一眼,无奈地把手里剩余的半包纸都塞在她手里,说道:“你衣服全湿了,还是让老师联系下家长给你送件新的吧,不然会感冒的。”
小渔擦干净了脸,弯着腰又去清理小腿肚子上的泥点,总算是清理干净了才开口:“我爸去外地开会了,我妈妈现在也在学校,家里没人。”
呼呼的风顺着窗户灌进来,尽管气温不低,但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总归是多些森冷。
庄楚悦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靠到小渔身边神秘一笑:“那你等会儿,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风吹在身上,小渔这会儿才觉得腰上的确有点冷,那一处几乎全沾上了水,透明的布料正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的确没办法回教室继续上课。
“你带衣服来了?”她有些感动地看着庄楚悦。
庄楚悦没回答,只说着去看看,然后就走了。
一开始,小渔以为庄楚悦大概是有备用的衣服在学校,再不济也能去找别的女生问问。
但走出厕所看见程意那张冷脸的时候,她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把手里的衣服默默递过去。
一件短袖、一件薄外套。
小渔没接。
两个人在女厕所门口僵持着有些怪异,庄楚悦伸手,迅速接过了衣服,然后把小渔推回卫生间,转头对程意说:“真是麻烦你了,程意。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程意说了句不用,转头就走了。
“你干嘛去找他?”小渔心里闷得更厉害:“还请他喝奶茶,他做什么了吗?”
“人家好心给你送衣服……再说,你们不是邻居吗?”庄楚悦没发现什么异常,“你们班的人里,我只认识他,本来是想叫他帮忙问问女生有没有带衣服的,结果正好他有衣服在这里。”
“我才不要穿他的衣服!”小渔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了,程意的出现和沉默,打乱了她的思绪。
“那你穿我的,我穿程意这件不就行了。”庄楚悦倒也不含糊,一边脱下自己的校服给小渔,一边笑嘻嘻地说,“等我洗干净之后再去还给他。”
小渔猝不及防。
晃了个神的功夫,庄楚悦已经换好了上衣。
她身材高挑,即便是穿程意的衣服也并不显得累赘,只见庄楚悦利落地在衣角打了个结,然后满意地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小渔,你真是我的小福星,认识你之后,不仅加上了程意的微信,现在居然还能穿着他的衣服。”
小渔撇了撇嘴,立刻就明白了庄楚悦的心思。
毕竟,她已经直接宣布过,对程意的喜欢。
庄楚悦还沉浸在穿着暗恋对象衣服的喜悦中,这里只有她和小渔两个人,她又把程意的那件外套披在身上,夸张地吸了口气:“这可是程意的衣服,整个外附中应该都没有女生穿过吧。”
小渔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明明她才是比较惨的那个,却莫名对庄楚悦和程意都生出愧疚来。
她已经见过了十年之后的程意,知道了那是她的老公,庄楚悦这样一厢情愿的单恋,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喜欢程意什么?”小渔忍不住问道。
庄楚悦眯着眼睛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还用说吗,成绩好、长得帅、家里条件好,最难得的是,我发现在他冷酷的外表之下,居然有颗细腻的心。”
其他理由还算正常,但细腻的心又是什么?
小渔揉揉眉毛:“你怎么看出来他的心细腻不细腻的?”
“你看,上次去食堂吃饭,他还记得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除了程意,谁还会对自己的邻居这么好。”庄楚悦说着,咂舌道,“而且刚才我看他去柜子里给你拿衣服的时候,里面还放着巧克力、零食、饮料……连创可贴都有,我问他放那些东西干什么用的,他说或许有同学会需要。”
听到这里,小渔说不出话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刚开学分班,搬书的时候,她因为做事毛躁,被新书锋利的表皮划伤了手指,那时候上面贴着的创可贴,就是程意给她的。
巧克力和零食不必多说,有时候程意会等她训练完一起回家,只有她一叫着饿死了,就能看见程意从口袋里取出巧克力、零食。
的确,谁会对自己的邻居这么好呢?
“我……”小渔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紧张地攥着拳头,“我觉得你和程意,其实……”
“我得回教室去上课了!”
庄楚悦扶着小渔的肩膀匆匆道别,早读课下课的铃声响起,她轻快地双手插兜往楼上的教室跑。
口袋里什么东西硬硬的,好像是纸。
走到转角处,庄楚悦没忍住,把那张纸摸出来看。
最下面一行字,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啊——怎么会这样……”
32.怎么办
和程意形同陌路的第二天,小渔就明显感觉到不习惯了。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程意这个人虽然平时话少、性格冷淡,但其实很少生气,现在这样的局面,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小渔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在手机上搜索解决方案:跟好朋友吵架了如何和好。
但推荐的几种方法似乎跟她的情况都不太贴合,最后没办法了,她只好拿出手机给程意2.0发消息询问——
【如果我惹你生气了,应该怎么办?】
对面缓缓地回了一个问号。
小渔看着那个问号,忽然意识到,找他本人也没用,二十七岁的他和十七岁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导致现在自己的心绪一团混乱,时常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程意,所以才把事情搞成这样。
对面的消息又传过来【你不应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或许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小渔又回忆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境,在梦里面,二十七岁的程意和十七岁的程意,一人拉扯着她一边,好像要把她分成两半一样。
这种白天应付一个,晚上还要应付另一个的日子,她实在是厌倦了!
于是小渔气冲冲地留言,写下不负责任的话【都怪你!】
然后把手机一关,跑到爸妈房间敲门:“明天早饭吃什么?”
黎华芝正在看电视,被她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你脑袋里还有点正经事可以想吗,怎么不想想明天老师课上讲什么?”
小渔知道自己冲动了,但话已经说出口,只好尴尬地吐吐舌头:“明天想给程意也带一份。”
李松清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对,老程现在调走了,章韵平时工作也忙,我们多照顾照顾小意也是应该的,明早给你们俩做手抓饼,怎么样?”
“谢谢爸爸!”小渔跑过去给了李松清一个拥抱,“我最喜欢吃老爸做的手抓饼了!”
此刻感觉好极了,小渔满怀着信心和希望入睡。
可惜,事与愿违。
程意完全不理她,除了昨天早上,回教室的时候,他短暂地盯着她的衣服看了一眼,之后就连个眼神也没给过了。
原来,只要刻意躲避,即便是住在楼上楼下的关系,也很难碰面。
想到这里,小渔沮丧地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却不知道画了些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上午,地理老师讲了些什么,她完全没过脑子。
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田书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小渔看了一眼教室最后排那张位置,发现是空着的。
今天因为程意又没来喊她一起去上学,所以她一个人吃了两份早饭有点撑,其实不太想吃午饭了,但心里还是想着要不要给程意带点吃的。
就当是主动求和,于是应了声:“走吧,正好我去买份炒饭带回来。”
她去走廊上撑伞,却发现程意的伞还摆在那儿。
“没想到这雨还挺大的。”田书雪咂舌,没发现小渔的不对劲,“不过,这个点食堂的人应该不多了。”
小渔仍然是盯着那把伞发呆。
的确,这个点人不在教室,伞却还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把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程意跑哪里去了?”
“程意?”田书雪听见了,她回头随手一指,“下课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个别的班的女生过来找他,两个人一起走了。”
别的女生……小渔刚开始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不是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扎着马尾辫的一个女生?”
“对对。”田书雪点点头,也回忆起来,“昨天那个女生还来找程意了,就是你去厕所那会儿。”
应该就是庄楚悦没错了。
不知为何,想到昨天庄楚悦穿着程意的衣服那画面,小渔心里那股憋闷感无端又涌上来。
踏进食堂之后,她跟着田书雪一起去打饭窗口排队。
田书雪有点诧异:“你不是说要去吃炒饭吗?”
“忽然不想吃了。”小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恰好转头看向食堂的门口。
程意和庄楚悦两个人,也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田书雪也看见了他们俩,用手戳了戳小渔的胳膊:“就是那个女生。”
说罢,她又连连摇头称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程意跟女生一起来食堂吃饭呢。”
这话让小渔不高兴了,她戳回去:“喂,什么叫第一次跟女生一起来食堂?我不是女生吗??”
“你们是邻居,青梅竹马不一样嘛。”田书雪不以为意,正好排到她,也就没再继续跟小渔掰扯这个话题,自顾自地开始选择自己想吃的菜色。
为什么别人提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都是粉红色冒着泡泡的画面,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好像完全没那个意思?
小渔也很快选了两个菜,她端着餐盘放下,目光控制不住地在人群中搜寻。
果然,她看见程意去买了个汉堡可乐套餐,庄楚悦则跟在他身后,也买了一模一样的套餐。
“李羡渔!!”庄楚悦走过来的时候,恰巧也看见了她,挥了挥手,又跟田书雪打招呼,“旁边还有人吗?我们可不可以和你们坐一起?”
“当然没问题。”田书雪热情地招呼,“这里就我和李羡渔两个。”
然后,他们就这样坐在了同一张位置上,庄楚悦和田书雪都是比较活泼开朗的女生,两个人刚认识,就开始互相交换信息,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渔和程意,正陷入某种怪异的僵持之中。
四人桌的位置,庄楚悦和田书雪坐在一边,小渔和程意坐在一边。
因为对面两个人聊得热络,小渔也不得不侧过脸看了程意一眼,她目光落在那只汉堡上:“你以前不是说,这些都是垃圾食品吗?”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明明是想说点别的,而且语气也有点怪异,不像是关心,反倒有点阴阳怪气。
但程意似乎并不太在意,他头都没抬,只是撕开包装纸的声音哗啦啦响。
庄楚悦终于发现了餐桌上怪异的气氛,还记得上一次跟他们俩吃饭的时候,和今天的状态完全不同,她想到在程意口袋里发现的那张纸,看着小渔笑道:“偶尔吃一下也没事的,而且你自己不是也经常吃吗?”
小渔没反应过来:“啊?”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己开心最重要。”庄楚悦这话明明是在回小渔,但目光却亮闪闪地看着程意,一脸期待,“是不是啊,程意。”
没想到的是,对面的程意把包装纸撕好之后,递过去给小渔,然后默默地把她面前那个餐盘换到自己面前。
“忽然不想吃了,跟你换下。”
“不要——”小渔语气也冷下来了,伸手就把餐盘重新换回来,“你自己买的就自己吃,我凭什么要跟你换。”
见她拒绝,程意也没说什么。
但庄楚悦不高兴了。
眉头一拧,她不确定李羡渔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但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程意,她认为不合适,所以面色也严肃起来:“李羡渔,你怎么对程意这么凶啊。”
田书雪也觉得对话氛围怪怪的,平时在班上,李羡渔和程意同进同出惯了,大家也都默认他们关系不错。
于是她带着小小的好奇,也悄声问了句:“你们俩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小渔低着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餐盘里的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说完,再也不看身旁的人一眼。
她动作飞快,十分钟不到就已经吃完,端着空盘子逃跑一样地离开,语气也生硬:“我吃好了,先回教室去写作业了。”
看见小渔要走,田书雪也跟着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了哦。”
这个点,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看着她们俩离开的背影,庄楚悦的目光重新回到对面:“程意,其实你不用在意李羡渔的话,自己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程意已经把所有的食物吃完,他捏着汉堡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程意这样认真地跟自己说话,庄楚悦脸上有些热意,她觉得自己的心正热烈地跳动着,一种爱慕、心疼、以及强烈的拯救感把她的理智燃烧着。
庄楚悦隐隐觉得有些希望。
眼睛眨了又眨:“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程意,你应该知道的,学校里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所以呢?”程意原本已经站起来了,因为她最后一句话,又重新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一眼,给了庄楚悦莫大的希望,她支支吾吾着,好半天才下定决心:“……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程意笑了一声。
意味不明。
庄楚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你知道了。”程意也回望着她,“你看到了医生给我开的药品清单,对吧。”
庄楚悦的表情很微妙。
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真话,程意看得出来她想表达什么,但可惜,他并不想给别人错误的幻想,便直接开口:“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需要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庄楚悦知道自己再遮遮掩掩也无必要了,“程意,我喜欢你,愿意陪着你一起,我会让你看到,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
程意的头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他揉了揉额头,让自己尽量保持平和:“这个世界当然是美好的。”
听到这句,庄楚悦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她有一种自己推开了世界之门的错觉:“对啊对啊,有太多值得我们开心的事情了,何况你这么好,成绩、长相、家庭……你已经比很多人还要幸运了!”
程意的头更疼了,但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是的,我很幸运。”
“所以……一定是医生的问题。”庄楚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你怎么可能会抑郁。我觉得你只是因为平时的交际圈太小了,试着多交一些朋友,或许会好呢?”
“我有朋友,谢谢。”
“你说的该不会是李羡渔吧?”
程意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该给的礼貌和耐心已经给过了,对方似乎跟他并不在一个频道,再怎么说下去都没有意义。
“我先回教室了。”
“但是李羡渔也有自己的人生啊。”庄楚悦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不知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你们只是邻居而已,总有一天要分开的。”
“与你无关。”
33.洋流图
跟程意互相不说话的第三天。
小渔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某个秘密。
但是又不太确定。
于是她突发奇想,决定按照论坛上网友们教的测试方法,来验证自己的内心猜想。
朋友圈那条【洋流图好难】的消息,发出去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但除了收到一堆点赞和同班同学几条认可的评论之外,压根没有任何关于程意的痕迹。
是他没有看手机?还是看到之后忽略了?
又或者是,看到了也并不想回应她?
小渔脑海里装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五分钟后终于沮丧地给了自己一个最坏的答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抓着手机自言自语:“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他怎么可能会……”
叮咚——
一条微信消息传来。
她眼眸一亮,点开来才发现原来是广告推送。
刚刚的那股悸动转瞬化为无尽的尴尬。
等待总是让人控制不住地内耗,所以当第二条消息再弹出来的时候,小渔决定不再去管,她锁上屏幕,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做题,先是打开了数学练习册,把今天老师上课讲过的知识点全部复习了一遍,然后开始刷题。
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她做完两套题,一看桌上的时钟,快八点了。
没有设置静音,手机也一直处于很安静的状态,没有任何消息的提示音。
小渔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抱有什么期望,但鬼使神差一般,她还是点开了微信。
评论区有一条新消息,想来也是某个同学点的赞或留的言,小渔习惯性地点开,原本只想消掉那个红色的数字,但没想到程意的头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李羡渔:【洋流图好难】
程意:【发给我看看】
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屋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小渔把手机一扔,急急忙忙地冲过去开门。
走廊里的感应灯昏黄地照着,落在程意颀长的身型上满是温柔的余韵,小渔没想到他回来,扶着门把手的动作顿住了,脑中那模糊成一团的猜测正从迷雾中剥离,渐渐变得清晰。
从看到他消息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此刻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她完全确定了。
她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然而程意不知道小渔脑海里那些兵荒马乱,十分熟稔地侧身从她手边进去,再顺其自然地找到自己那双拖鞋,然后往她房间里走,语气淡然:“哪道题没搞清楚,我帮你看看。”
“哦,来了。”小渔回过神,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
她跟在程意的背后往房间里去。
或许是本就心思不单纯,又或许是不太擅长套路别人,小渔在桌面上翻了半天,也找不到一题可以拿出来问程意的,书本上所有的洋流图旁边都有她清晰的笔记和标注。
这些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小渔偷偷瞥了一眼右手边的程意。
他坐得笔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静静地等待着她把那道「值得发朋友圈求助的世纪难题」给找出来。
怎么办,她找不出来!
小渔咬着嘴唇,硬着头皮指了地理试卷上的某道题:“就是这个,我不太明白。”
“下面四个问题都不会吗?”程意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题目,然后看着她,“还是其中某个点不会?”
小渔被他盯得心发慌,胡乱地点头:“都不太会。”
然后,程意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绘制了简易的示意图,标注数字一二三四五,画好之后他挪了挪位置,靠得离小渔更近些:“这个一代表北赤道暖流,这个二是南赤道暖流。”
“嗯。”小渔点点头,仍然心猿意马。
程意的手指修长,点在另外一个数字上面:“所以这里是暖流,能明白吗?”
再说不懂就该露馅了,小渔忙答道:“明白的,暖流对沿岸气候有增温增湿的作用,回让这片区域的气温升高,降水增多。”
“那如果这片海域位于北半球,这里代表的是什么?”程意的表情十分淡然,认真讲解的时候仿佛真的能做到心无旁骛,“成因又是什么?”
小渔渐渐被他带入了题目之中,心不再浮躁,凑过去看着他手指的位置:“这里可能是北大西洋暖流或者北太平洋暖流,主要成因还是受西风带的影响,在地球自转偏向力的作用下,洋流在北半球向右偏转,形成大规模的暖流。”
明明一道并不算难的题目,程意还是细致地为她讲解了一遍。
也偏偏就是这样一道题,把他们的距离拉了回去。
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或许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这题很简单,似乎并不值得你特地发朋友圈求助。”程意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小渔的脸上移开。
话说得直白,视线却缱绻。
小渔并不奇怪他会这么说,从小她就很清楚,程意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这种聪明不仅仅在于读书,还有其他很多方面,他的眼睛总是比她看得更透彻些,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自己的谎言,程意又怎能识别不出。
但她没料到程意会选择戳破她的小心思。
好在这话问得并不叫她尴尬,这又让小渔已经确定的心情更加十拿九稳。
她冲着他甜甜一笑:“普通邻居而已,似乎并不值得你特地下来答疑解惑。”
“只是普通邻居吗?”
程意的脸又冷了下来,摆出惯常的漠然姿态,可他的眼神却毫无办法遮掩,赤裸裸地宣示着不满。
小渔被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原本胜券在握的笃定也变得慌乱起来,她看见自己映在程意眼眸中的脸庞,正越发炽热。
她的书桌实在太小,小到两个人并排坐着都嫌拥挤。
“李羡渔,所以你从来都只当我是普通邻居吗?”
程意又靠得更近,他显然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又或者等不到她的回答就退却,他继续了,并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渔只记得自己似乎含含糊糊地说了声不是。
程意的嘴唇就落了下来,在就要贴上她的时候,手机铃声猝然间响起。
“喂——”小渔慌乱地站了起来,看都没看就接起电话,“找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大笑,元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李羡渔,你在搞笑吗,打电话给你,还能找哪位?”
小渔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然后背过身去外面接电话。
程意没想到她就这样丢下自己离开,去接元昊的电话,甚至临走前还把房门给他带上了。
他不懂,满脑子都是庄楚悦留给他的那一句。
“你不知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你们只是邻居而已,总有一天要分开的。”
小渔没想到元昊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更没想到二十七岁的程意正和元昊在一起,这通电话正是他打过来的。
她躲到了阳台接听。
真奇妙,明明上一次,她把二十七岁的程意留在了房间,然后跑到这里来接电话,不过短短数十天,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只不过今天被留在房间里的是十七岁的程意。
“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小渔有点尴尬,“刚才吓我一跳。”
“我的手机刚刚掉进海里了,所以用元昊的手机打给你。”二十七岁的程意在电话那头轻笑,“洋流图就能把你给难到了?我不相信。”
小渔的视线茫然地朝窗外望去,漆黑一片的夜色里,看不到终点。
她没想到,最了解她的人居然会是十年后的程意,但嘴上还要反驳:“没要你相信。”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下,只听见程意的声音有些遥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的话太多了。”小渔听着,觉得阳台有些闷,想开窗户透透气,全然没有注意到十七岁的程意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我不知道是那一句。”
二十七岁的程意,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小渔没想到会是这句,不由轻笑出声。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窗户锁的时候,另一双手覆了上来。
身后热热的触感,是程意的胸膛贴过来的温度。
从窗户的倒影里,她看见程意正将下巴轻轻压在她的头顶,似乎是从身后抱住了她的姿势。
“我帮你。”他轻声说。
电话倏然间挂断了。
“……哦不用了,谢谢。”不知道那边电话为什么突然挂断,但现在明显是她这边的情况更加复杂,小渔转过身,想要跟十七岁的程意分开些距。
但她的背后就是墙和窗户,没有退路,程意向她靠近时,她躲都没有地方躲。
“我们这么多年,比不上那个元昊出现几个月吗?”程意眨着眼,“如果我说,我比他更需要你呢?”
“你……”小渔乱了心神。
“闭上眼睛。”
小渔无法听话照做,眼睛反而眨得越来越频繁。
看着越来越近的程意,她想起了刚刚他们在房间里未进行完的那个吻,她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要继续的意思。
“干嘛?”她语气干巴巴地问道。
脑子里全都是刚才二十七岁的程意说的那句——
“不准早恋。”
小渔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还是选择了听他的话。
镇定。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讲,然后仰起头看着面前十七岁的少年:“程意,谢谢你帮我讲解洋流图,时间不早了,一会儿黎老师该回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意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正常,“哦。”
小渔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她验证、确定了程意是喜欢的她的那一刻,要抵御住心里的澎湃就变成了十分艰难的事情。
可是,她更不能随意改变未来的轨迹。
她要二十七岁的程意好好地回去。
34.很明显
容城的十月其实很少会下这么长时间的雨,但接连好几天,都是湿漉漉的天气。
雨水连绵不绝,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无尽的雨丝倾泻而下,校园里的梧桐树在雨中摇曳,叶子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
同学们都在担心运动会是不是会因为这场雨而临时取消。
小渔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有点担心,她转头对田书雪说:“如果明天雨还没停的话,那就真没办法如期举办了。”
“别担心,我们还有这个!”田书雪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晴天娃娃,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我们什么方法都得用上,一会儿咱们把这个挂在教室后门那儿试试看!说不定雨就停了。”
就在小渔无奈地感叹着科学的尽头果然是玄学的时候,程意也进了教室。
“程意个子高,你让他帮我们挂上呗。”田书雪也看见他了,伸手戳了戳小渔的胳膊,神秘一笑,“那天的洋流图,我可是都看到了哦。”
“什么洋流图。”小渔的心晃了下,试图蒙混过关,低着头假装整理抽屉。
谁知却被田书雪抓住了,同她咬耳朵:“你不知道吗,程意给你评论的消息,只要加了他好友的人,都能看得到哦。”
说完这话,小渔看见程意正好与她们的位置擦肩而过。
他快步往教室后排走,脸色并不比外面阴森的天气好上多少。
她有点尴尬地笑:“也许人家只是热心而已。”
“那怎么没见他对别人热心?”田书雪不信,继续调侃道。她最近迷上了一本言情小说,书里清冷学霸和傲娇学渣的爱情故事让她欲罢不能。
浅浅代入了一下,田书雪甚至觉得,程意和李羡渔,简直就是那本书的现实版。
只不过,李羡渔不算什么学渣,她那么努力,高低能称得上卷王。
“也许因为别人没问吧。”小渔无奈地继续镇定自若地遮掩自己的心虚,“不信,你也发一个,看看他会不会教你。”
“不要!”田书雪拒绝,“我才不要自取其辱,你看看上次那个庄楚悦多可怜,不知道表白了多少次,次次都被程意给拒绝了,我还听说,她在天台拦他,哭得声嘶力竭!”
“真的假的啊?”
小渔没想到就在方寸之间,还有这样精彩的故事,她每天埋头学习刷题,闲暇的时间都用来游泳练习,几乎从来不关注别人的八卦。
就算知道程意的身边一只不乏爱慕者,但大部分女生矜持的天性使然,即便是喜爱,也会在情书和礼物被退回之后戛然而止。
默默收回自己的爱意。
“估计是真的。”田书雪咂舌,“庄楚悦的闺蜜说出来的,现在她们集体骂程意是渣男呢。”
小渔倒不理解了:“就因为不喜欢她,就是渣男了吗?那这么说来,全世界就没有正常人了。”
田书雪对这些情啊爱啊也没想法,她觉得与其花时间喜欢一个人,还不如去看小说,小说里什么样的关系什么样的感情都有,轰轰烈烈,不比寡淡的单相思要精彩多了?
只见她吐了吐舌头:“就是啊,我看是庄楚悦有点太急了。程意这朵高岭之花,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攀折的,否则你这进水楼台的,岂不是能捡个大便宜。”
“怎么说着说着扯到我身上来了。”小渔面带微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自然一点,“告诉你,我可是有老公的人。”
最可靠的真相,往往就藏在朴素的话语里。
但田书雪显然不信,嗤笑一声把晴天娃娃塞到她手里:“行吧,哪天把你老公带出来看看,我请你们去食堂吃饭。”
就这么莫名其妙提到了程意2.0,小渔无端有些惆怅起来。
最近,他也是神神秘秘。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甚至都没出现过。
昨天晚上睡得有些晚,这会儿都有点困了,她支着脑袋斜靠在位置上,慢慢想起他的脸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是一个人,但却总让她觉得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跟十七岁的程意默契地和好了,但小渔总觉得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反而更遥远了,她看不透1.0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但也不敢擅自行动,生怕破坏了2.0的计划。
明明一个是她的竹马,一个是她所谓的未来老公,怎么现在搞得她两头不是人了??
一天的课程结束,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
大家都在讨论着后天的运动会能否如期举行,小渔则拿着田书雪给的那只晴天娃娃,走到程意的身边。
“能帮忙把它挂上去吗?”她给晴天娃娃找了根绳子,串在上面,拎在手里摇摇晃晃的,特别可爱。
程意接过来:“挂在哪里?”
小渔环顾了一圈,指着教室后门的门框,上面正好有根钉子,应该是之前挂横幅的时候留下的:“挂在那儿行吗?”
“行。”程意站在凳子上,垫着脚把晴天娃娃小心地悬挂上去。
后门口忽然有人在喊:“李羡渔!”
小渔侧过脸去看,没想到居然看见了元昊的脸。
她有些诧异:“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元昊身旁还跟着庄楚悦,她抬眼看了看程意,又看了看小渔:“你忘了吗,今天游泳队有联合训练。”
小渔一拍脑袋:“哎呀我还真忘了,只顾着忙运动会的事儿了。”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张,怕元昊对着程意胡说八道些什么,赶忙试图分开他们:“元昊,你吃过饭没有?我请你去我们食堂吃好吃的怎么样??”
“程哥一起不?”元昊凑到程意身边,好奇地问了一句。
还不等程意回答,小渔就率先做主拒绝:“你程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们去就行了。”
程意扶着门框下来,听见这话手一歪,一根外露的钉子扎进了指尖。
他极其轻微地倒抽了一口气。
轻到自己都没听清。
但小渔听见了,她已经瞧见他指尖汩汩地往外冒血。
刚才那一下扎得不轻。
“我陪你去校医务室吧!”小渔顾不上什么元昊了,原本她也只是想把他跟程意分开而已,这会儿看见程意受伤了,仰头看了看那根钉子,“生锈了,得去打针。”
“程哥没事吧?”
“程意,我也陪你去吧。”
元昊和庄楚悦看见他的手指头在流血,也上前关心道。
程意抽了张餐巾纸:“没事,不用这么麻烦。”
“抱歉啊元昊,下次请你吃饭吧。”小渔很执着要带程意去医院,她又对庄楚悦说,“今天的训练我就不去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跟杨教练请个假啊?”
庄楚悦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可她看见程意的目光一直落在李羡渔的身上,就没移开过,且越发深邃。
其实早该知道的,一切不是没有迹象。
那天李羡渔朋友圈下面的留言,她也看见了——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而已。
程意,喜欢的人就是李羡渔吧。
他每天只会等她一起上下学,会记得她不喜欢吃切成丝的食物,柜子里的创可贴和零食都是给她准备的,会主动关心她,所有一切不能给别人的,他全部都给了李羡渔。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程哥怎么有点儿怪怪的?”元昊双手叉腰,不解地摇摇头,“在学校和在外面的时候简直就是两个人。”
庄楚悦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看着他们双双离去的背影。
她忽然好奇地问元昊:“你和程意经常有联系吗?”
“对啊。”元昊点点头,“就前两天我去海边,他手机掉进海里了,我们还给李羡渔打电话了,怎么今天看他就这么奇怪。”
庄楚悦也有点诧异,“程意晚上还会去海边吗?”
“嗯,他在那儿做兼职。”元昊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跟庄楚悦分享,“周末的时候也会给小孩子们讲解海洋知识,我有时候过去游泳,会跟他聊聊天。”
庄楚悦若有所思。
从元昊的描述里来看,他俩应该算很熟悉了,但刚刚程意看着元昊的模样,可不像是跟他很熟的关系。
那种眼神是冷漠、防备、甚至还有些攻击的敌意。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程意知道你要追李羡渔吗?”
元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他对李羡渔的好感不加掩饰,还有上次朋友圈一厢情愿的「双人合照」乌龙,好多游泳队的人都以为元昊谈恋爱在官宣,庄楚悦也看见了那条,几乎也以为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
“有点儿好奇,毕竟他们俩的关系很好。”庄楚悦对元昊说,“你就不怕程意跟你竞争吗?”
这给元昊整懵了:“怎么可能,程哥知道我喜欢李羡渔啊,还是他鼓励我积极争取,勇敢追求的!如果他要跟我竞争的话,我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他……鼓励你追求李羡渔?!”这下子轮到庄楚悦诧异了,“怎么会呢??”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大相信来着。”元昊也无端惆怅起来,“程哥陪李羡渔去鹭城参加特训班的时候,我也以为他多多少少是喜欢她,但是程哥很确定的跟我说没有,他一直把李羡渔当妹妹来着,还跟我说,如果要追她,就一定要对她好,不然他以后铁定揍我。”
庄楚悦听完,心里更加复杂了。
她看着元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他。
或许元昊并不知道,程意对李羡渔,远不止“妹妹”这么简单,而她上次在他口袋里看到的那张处方笺,更加确认了程意的心理疾病很严重。
还好医院不算远,小渔陪着程意一同过去。
护士给程意处理了伤口,打了破伤风针:“可能会有点儿疼。”
“没事。”程意的语气平淡。
坐在一旁的小渔却觉得愧疚极了,等到程意的针打完,在留观区等待的时候,她看着他:“对不起啊,要不是我让你挂晴天娃娃,你也不用受这个罪了。”
程意摇了摇头:“没事,小伤而已。”
小渔看着他,心情着实复杂。
走廊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有些熟悉,他们俩一同抬眼看过去,居然是章韵和另外一个男医生有说有笑地经过。
她没有穿白大褂,应该是要下班了。
小渔率先站起来:“章阿姨好。”
章韵这才注意到坐在边上的两个孩子,她看着程意:“你怎么来了?”
小渔刚想跟她说来陪程意打破伤风针,谁知道他把手往身后一藏:“没什么,手擦破了一点皮,李羡渔非要来医院。”
“行。”章韵从钱包里取了两张纸币,递给程意,“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不用等我。”
她又对着小渔笑了笑:“一会儿让程意请你吃好吃的,别跟他客气。”
说罢,施施然地笑着离开了,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受伤了,但妈妈却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这在自己家是绝对不可能的,小渔记得有一次自己切水果被刀划伤,黎华芝把她的手指头包得严严实实,好几天都没允许她碰水。
想到这里,小渔小心翼翼地瞥了程意一眼。
“你是不是想安慰我?”程意也看过来,目光循着章韵离开的背影,“是不是觉得,她一点都不关心我。”
“没有没有。”小渔连连摆手,“我在想晚上点什么菜。”
程意的嘴角勾了勾。
小渔想了想,握住了程意那只受伤的手:“还有我呢。”
35.占有欲
也许是晴天娃娃真的起了作用。
又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小朋友们诚心的祈祷。
运动会当天虽然没有放晴,但地面总算不再潮湿,所有的户外项目都得以正常进行。
一大早,班主任蒋云就通知所有人把自己的凳子搬到操场上,按照班级里的座位顺序摆好,程意是班长,小渔是体育委员,所有现场协调和安排的事情,就都分到了他们俩的头上。
走廊里到处都是上上下下的学生们,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喜悦。
难得不用上课,同学们既紧张又兴奋,暂时从学习的苦海中逃到了操场。
“一会儿你就负责照顾好所有的参赛选手,把他们集中在前面几排。”程意叮嘱小渔,“我会让后勤组的同学们看好他们的衣服和水,还用班费买了一点零食,等下放好了之后告诉你在什么位置。”
虽然时间紧张,但小渔没想到,程意已经细心地准备好了一切。
尤其是当她知道,其实在他们闹别扭的那几天,程意还在默默地筹备运动会相关事宜,帮她分摊工作任务,心里的感觉就更加微妙了。
“你呢,今天状态如何?”有程意在,细节是不用担心的,她想起他受伤的手指头,关心地问道,“今天你也有个参赛项目,还好吗?”
“你说手指头吗?”程意竖起右手食指在她眼前晃了下,“已经不太疼了。”
小渔点点头:“那等下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原状。
又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默契还在。
两个人都有重要任务在身,在分头行动之前,程意露了个难得的微笑:“好。”
学校的操场上,一切准备就绪。
校长例行发言之后,立刻宣布了运动会开场,现场一片掌声和欢呼。
外附中历来以学习成绩为主要竞争方向,学校里的师生也大多没太多机会聚集在一起,因此难得举办这样的集体活动,各个年级和各个班级的人都很激动。
不管认识不认识,在观看同样的项目时,也都能聊上几句。
小渔手里拿着参赛项目表,在他们班级区域前挨个指挥选手们去参赛,没有比赛任务的同学也都三五结伴,去给自己班级的同学摇旗呐喊,或者还有借着这样的契机偷偷去看自己在意的某个人。
体育竞技并不是程意擅长的项目,但并不妨碍女生们对他的关注。
今日校园广播站会播放所有提交上来的小纸条内容,小渔听了一会儿,还没轮到他上场,就已经有很多条祝福送过来。
有些是自己班上同学写的,有些应该是默默暗恋着他的人写的。
在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人当中找到程意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小渔只朝着身后远远看了一眼,就准确地捕捉到了程意所在的位置。
她看了看手里的表格,他们的男女混合接力项目排在下午第一个。
再抬头时,程意身旁已经站着庄楚悦。
田书雪从身后忽然扑过来,搂着小渔的脖子:“刚刚你看了没有!刚刚隔壁班那个陆泽远,也太帅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有魅力呢。”
小渔没心思去管,目光只落在程意和庄楚悦的身上,心不在焉地回应田书雪:“是吗?”
“走啊,我们去看看吧,马上就是决赛了。”田书雪拽了拽她,“正好咱们班蔡卓诚也进决赛了,你陪我一起去嘛。”
距离太远,压根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什么,但是小渔明显看见庄楚悦的表情有点紧张。
“你说庄楚悦跟程意在说什么?”小渔有点儿好奇地问道。
“管他们说什么呢?”田书雪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一会儿你问问程意,不就行了。”
也是。
小渔点点头:“不问了,咱们先去看比赛。”
她说的是真心话。
庄楚悦跟程意说了什么,她并不在意,此刻小渔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等到运动会结束之后,一定要找时间跟庄楚悦说清楚,她也喜欢程意。
就算是近水楼台,也接受公平竞争。
“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还不腻味。”田书雪开起玩笑来毫不在意,“别老想着程意,偶尔也要看看别的帅哥。”
小渔转头对田书雪说:“行,咱们看帅哥去!”
两个女生怀着激动的心情,挤进人群里,去等待男子跳远的决赛。
“啊啊啊!看到没有,是不是不比你家程意差?”
轮到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色运动衫的男生上场时,田书雪激动地掐着小渔的胳膊。
恰好她口袋里的手机也开始震动,小渔不知道这时候会是谁找她,悄悄地对田书雪说:“你先看会儿,我去下厕所。”
好在田书雪的注意力都被帅哥转移走了,大方地一挥手:“去吧,我就不陪你了。”
小渔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地绕到了运动器材临时存放点。
高高的软垫堆成团,恰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她点开手机,发现是许久没有联系过她的程意2.0,先是一通电话,然后是一条留言。
上午最后一项田径赛开始了,恰好此刻一声发令枪响,小渔被吓了一跳。
低头再看消息,心也跟着重重地晃了一下。
【我觉得他可能会发现我的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小渔却看懂了,她不知道该回什么消息才好,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可那边一直无人接听,她有些担心、又有些着急,只好给他留言。
【晚上七点,南华高中小卖部碰面?】
那个他……应该说的是十七岁的程意吧。
他发现了什么?
十年后的自己吗?
小渔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与其在这里焦急地等待消息,还不如去试探看看程意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
她想了想,干脆暂时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又重新回到了操场。
小渔再次回到操场时,男子跳远决赛已经出了成绩,田书雪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冲对面的她挥手:“咱们班第一名!”
越过人群,小渔重新挤到她身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轻松。
“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哦,没有看见,蔡卓诚也挺帅的,发挥得比前面几次还要好。”田书雪倒是比她这个体育委员更加兴奋,已经盘算着今天他们班级的获奖情况。
“看见程意没有?刚刚还在的,这会儿又跑到哪里去了?”小渔搜寻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田书雪也不知道,她刚刚一直在看比赛。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通知,上午的比赛项目暂时告一段落,请各班级同学分批有序地前往食堂吃饭,小渔看了眼手里的参赛项目表,他们的接力赛就在下午第一场。
“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田书雪也听到广播,回头看着小渔,“蔡卓诚也说要跟我们一起。”
“我约了程意一起去吃饭呢。”小渔想着他也许先回教室里了,毕竟程意不喜欢在食堂最拥挤的时候过去吃饭。
于是又对田书雪道歉:“我先回教室里拿点儿东西,一会去了食堂找你们。”
田书雪止不住地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天天楼上楼下住着,一个班级里呆着,还能这么腻歪。”
她做出一副受不了的夸张表情,却不是真的在吐槽,搓着手臂先行离开。
“那一会儿食堂里见咯。”
小渔飞奔回教室。
却没看见程意,她反倒在教室后门口遇见了庄楚悦。
“李羡渔,程意说他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庄楚悦跟她打招呼,“我帮他把椅子和东西先搬回来的。”
这话莫名让小渔有点不快,明明自己班上那么多同学还在,怎么就要去麻烦庄楚悦呢?
小渔脸上的失落藏不住,哦了一声,她想起来自己正好有话要跟庄楚悦讲,便问道:“你去吃午饭吗,我们一起?”
“我不太饿。”庄楚悦拒绝道,“而且程意也不在,我就不去食堂了。”
小渔顿了顿,“你以前说喜欢程意的时候,其实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
“嗯?”
“我也喜欢他,应该比你时间要久。”
长久的沉默,两个女生相顾无言。
庄楚悦露出一个微笑来:“李羡渔,你没觉得自己其实挺装的吗?”
小渔被这话惊到了,怀疑庄楚悦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吗?”
没有遮掩,没有虚伪的客套,庄楚悦严肃地点点头:“对,就是在说你。”
她走近了些,身高有点压迫:“李羡渔,你一边享受着跟程意的青梅竹马情谊,一边又跟其他男生纠缠不清地伤害他,我想问,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占有欲?”
小渔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你知道什么,你就这样说我?”
“那你呢,你又对程意了解多少?”庄楚悦不甘示弱,“你知不知道程意在看心理医生知不知道他其实精神状态很脆弱?”
果然,那天看到的、猜到的,应该都是真的了,程意在鹭城的心理诊所附近出现,大概就是去看病的。
“李羡渔,既然你不关心程意的健康,就不应该霸占着他,你这样不是喜欢,只是单纯的占有欲罢了。”
小渔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她顾不上跟庄楚悦纠缠,打开一看。
【他来了。】
36.暴雨时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倾刻而至。
小渔立刻反应过来,十七岁的程意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她急匆匆地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之前好在还没忘记跟班主任请个假。
蒋云刚通知完下午的运动会就此取消,看着对面的小渔一脸疑惑:“啊?怎么你也家里有事吗,刚刚程意也说家里有事请假走了。”
“老师,是真的,很要紧的事情。”
但好在小渔脸上的焦急情真意切,听她说完自己真的很着急之后,蒋云倒也痛快就给批了出门证给她,他把自己的伞递过去,叮嘱道:“外面在下雨,你把伞拿着,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小渔匆匆道别,就往校门口跑。
运气还算不错,没等一分钟,恰好看见公交车正好往这个方向开。
坐上去之后,她就开始给十七岁的程意拨电话,但他怎么也不接,她又给二十七岁的程意打过去,但对方也不接听,小渔急得都要掉眼泪。
心里反复想着,怎么办啊,如果真的在这时候让程意知道有个从十年之后的他出现,现在的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个刺激?
毕竟当时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不是因为自己精神分裂,或者幻想过度。
如果就像庄楚悦刚刚所说,程意现在很脆弱,那么这件事一定会伤害到他的。
“接电话啊你们俩!”手指头上湿漉漉的,小渔觉得手机的触屏都不太灵敏了,按了好几下之后没什么反应,她只好无奈地熄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程意外婆家的老房子临海,小渔不记得楼栋和门牌号,只大概记得位置。
公交车晃晃悠悠,四十分钟之后才抵达目的地。
她下车看了眼不远处,大堆的乌云聚在一处,雨越下越大,海平线早已模糊成一团。
风和雨都很猛烈,现在打着伞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小渔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开始按着记忆寻找程意外婆家,最后在小区倒数第二幢的楼前确定了就是这里。
但在爬上三楼之后,她又停下了脚步。
小渔不敢进去,梦里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
两个一模一样的程意,一左一右地拉扯住她,她无法做出选择。
当她在外徘徊良机最终决定敲门的那一瞬间,大门忽然之间被打开了。
面前站着程意。
很好辨认,是十七岁的他。
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肩膀被雨水打湿,但好在身上没有全都潮透,小渔心里暗暗想着,他应该是在刚下雨的时候就到了,一直待到现在。
“……程意,你还好吗?”她不敢去看里面,生怕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也走出来,站在她面前。
只能试探着问出这一句。
但程意只静静地看着她,十分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表情冷漠、寡淡,并不像是发生过什么大事一样。
小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面再有人出来,心稍稍安静了下来,回道:“我们不是约定好,如果你要来外婆家,喊上我一起陪着你的吗?”
原本精致得像个艺术品一样的程意,听到她这句话之后,竟然眼眶都红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但是好在他忍住了,又或者是眼泪滴得太快她没看清,小渔分不清脚下的几滴水,是否有参杂了程意的眼泪在里面。
“永远都是你能找到我。”程意的声音很低,但却清晰。
直到被他完完整整地圈在怀中,小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也许,最初的时候只是一场跟风。
作为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除了品学兼优之外,程意还有一张漂亮的脸,几乎符合所有女生对于暗恋对象的幻想,那时候十个女生里有九个都说自己喜欢程意。
为了合群,每当有人问起小渔的时候,她也会跟风。
“喜欢的类型……当然是程意那样的啦。”
说得太多几乎自己都信了,但小渔很确定,那些都不是她真实的感受。
真实的感受是另一件事。
那是有一年学校组织参观自然博物馆,在一面贝壳墙前,程意难得一次,对她说了很多话。
其他同学们都去看更为鲜活生动的展品了,小渔是因为累了走不动,所以盯着那贝壳墙发呆,而程意则是认真地在欣赏,安静的展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七千万年前的白垩纪晚期,地球每年自转三百七十二圈,那时候一天只有二十三点五小时。通过激光实验,人们可以从发现的贝壳化石样本中探寻昼夜变化的规律。”
“你看——贝壳,用它的纹路,在悄悄记录着关于地球和海洋的一切。”
“这样的贝壳叫做心鸟蛤,当它打开的时候,就好像鸟类的翅膀,现在摆在这里的展品都是后期加工的,被做成了心形。”
他说起海洋还有贝壳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由衷地喜爱与热情,和他平时领奖、参加比赛、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候的表情都不一样。
生动且鲜活。
跟那个艺术品一样精致却又不能触摸的程意完全不同。
她想,对程意最初的心动,正是那次萌生的。
小渔收回了思绪。
程意的身上有点热,贴过来的额头也是滚烫,她伸手摸了摸,立刻紧张起来:“你不会发烧了吧?”
他软软地伏在她肩头,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看上去应该是真的病了,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很吵,这个世界很吵。”
好在平时锻炼身体,小渔虽然看着瘦,但力气还挺大,总算没让程意摔在地上。
她扶着他往里面走,只能让他暂时先在沙发上坐着。
程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小渔没有时间去思考他那些颇有哲学意味的这番话,一边去找毛巾一边应付:“嫌吵我们不听就行了。”
走进来才知道,这间屋子里面干净整洁,但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刚才来之前的那些担心全都烟消云散之后,小渔不禁开始怀疑,二十七岁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搬离这里的。
还有那条信息【他来了。】
也着实很怪异。
他都没有住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十七岁的程意今天要来呢?
淋过雨之后的程意似乎变得很脆弱,白皙的脸庞上因为高热而变得绯红,同样鲜艳的还有他的嘴唇,小渔找到一只烧水壶,煮了一些开水,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给他买点药的时候,程意忽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他语气绵软地喊她:“是你吗李羡渔?”
“是我。”小渔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越发滚烫了,心说不好,这大概是烧迷糊了。
烧迷糊了的程意很粘人,一直缠在她身上不松手,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小渔觉得情况不妙,只能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手机,准备给爸爸打个电话,喊他来帮忙。
却看见手机里程意2.0给她发来信息。
【没事,你不用管他,我会处理好。】
看见这话,她心里一股无名火忽然就升上来,对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他都已经病成这样子了,你连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电话打了过来,小渔想到别的房间去接,但程意一直紧紧地粘着她,让她脱不开身。
小渔只好挂掉电话,给他回消息【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但二十七岁的程意仍然执着地一直在拨她的号码,等到小渔被吵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悄悄看了眼身旁迷迷糊糊的程意,按下了接听键。
“你疯了吗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你在楼下对吗?”
小渔琢磨着他这话:“你的意思是,你在楼上?”
“嗯。”二十七岁的程意简单明了地回答,“我只临时住了几天,我知道他早晚会到这里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先别管这个了,你能不能帮忙把他送到医院去?我一个人可能弄不了,他现在在发高烧,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小渔侧过脸又看了看十七岁的程意,他的双眼紧闭着,呼吸均匀。
不知道是折腾地睡着了,还是烧晕过去。
就在她准备放弃,给李松清打电话求助的时候,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一声叹息:“……等着我,马上下来。”
二十七岁的程意虽然冷漠无情,但好在守信用。
答应了之后,倒是下来得很快。
甚至还十分靠谱地带了退烧药。
小渔还在看说明书怎么个吃法,只见程意2.0就已经掰下一颗,往1.0嘴里一塞,然后拎起杯子又给他灌了两口水下去,就这么生生地把药给喂进去了。
毫无温柔可言。
仿佛不是在照顾最亲爱的自己,而是对待厌恶的人。
“你对你自己好狠啊。”小渔词穷好半天,最后才憋出这一句话来。
二十七岁的程意显然知道她的不满,看着躺在那的“自己”,嗤笑一声:“你就是这么惯着他,所以才让他后来变成那样。”
“我怎么惯着他了?他又变成哪样了?”小渔没多想,她现在还有些生气。
不论怎么说,生病总是最重要的事情,眼下这人都已经烧糊涂了,程意2.0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再加上他先前对待十七岁的自己那么冷漠无情的态度,都让小渔的怒火更深。
终于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点。
小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气不过:“他后来不就变成你这个样子了吗?自私……冷漠……你连对待十年前的自己都这么刻薄,程意,我真的很好奇,跟你这样的人,二十七岁的我能幸福快乐吗?”
程意的表情僵在那里。
原本冷漠的那张脸,变得更冷。
“你说得没错。”
小渔被气得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好半天,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说出一句:“……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救你!”
她回想起来,和二十七岁的程意相遇的那天。
那天是十七岁的程意出国参加比赛的当天,她约定好了要去机场给他送行,但心鸟蛤还没有找到。
在贝壳爱好者论坛上,有人说在南涠海滩曾经看到过,小渔决定去碰碰运气。
那天有大潮,海货颇丰,有很多人跟她一起赶海。
顶着烈日找了好一会儿,收获倒不少,但却没有发现心鸟蛤的踪迹,她把捡到的寄居蟹和其他的漂亮贝壳分给了海边玩耍的小孩子,然后直起身来活动活动酸楚的脖颈和腰肢。
向远方眺望,隐约看见海面漂浮着什么东西。
小渔没在意,低头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居然十一点了。
现在回家肯定来不及了,程意这个点就要出发去机场。
好在南涠海滩离容城机场不远,来不及赶回去,就直接去机场送他。
可是,既然都已经晚了,总不能一无所获吧?小渔粗略地估算了下时间,不死心地再给自己放宽半个小时。
就到十一点半,再找不到心鸟蛤她就立刻直奔机场!
“姐姐,那个人为什么漂着不动?”刚刚和小渔一起捡贝壳的小女孩突然跑到她身旁,伸手指着海面,稚气地问,“咦,他不热吗?”
已临近正午,阳光把海水晒得像锅热汤。
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游泳。
小渔眼神凝固了,海面上的确有道影子在轻轻起伏,随着海浪缓缓漂浮。
没有在游动,很可能是溺水者!
“快!快去找大人来帮忙!!”
她的心猛地一紧,让小女孩去找人救援,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奔向海边。
海浪拍打着岸边,带来一阵阵咸湿的气息,小渔跳入海水中,奋力地划动着双臂,朝着那个漂浮的人影游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那确实是一个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迅速游到那个人的身边,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奋力划水,艰难地朝着岸边游去。
尽管海水有浮力,但要她一个女孩子拖拽着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很费劲。
而且海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其实这会儿潮水正在暗处涌流,小渔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个人安全地带回了岸边。
她瘫坐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阳光把她晒得头晕眼花,耗尽力气之后那种脑袋酸胀的感觉让人几乎要晕过去。
但现在救人要紧!
小渔稍稍平复了呼吸,就赶快将男人平放在地上。
他早已失去了意识。
她的心一沉,又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教练曾经教过的急救知识,要清除口腔内的异物,确保呼吸道畅通,然后再——
人工呼吸。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救人要紧!
她来不及去多想,跪在男人身旁,立刻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小渔深吸一口气,捏住男人的鼻子,将自己的嘴紧紧贴在他的嘴上,用力吹气,她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有了微弱的呼吸。
最终,那人的眼睛缓缓睁开,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他迷茫地看着周围,目光慢慢聚焦在小渔的脸上,嗓音微哑——
“……李羡渔?所以,我是死了吗?”
几乎是同时,小渔也惊呼出声,在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容之后,她的瞳孔迅速收缩。
“程意,怎么是你?!”
“你不是在家收拾行李吗?”
“怎么会在这里?”
相识多年,她绝不可能认错人,但眼前这场景又过于离奇。
程意刚刚苏醒过来,还是很虚弱,没办法回答她连串的问题,好一阵咳嗽。
“刚刚这里有人落水了是吗?”
“快去那边休息下,别晒中暑了。”
刚才那个小女孩找到了家长,两三个中年人朝他们跑了过来,都是附近的摊主,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把程意抬到了海滩边的遮阳伞下。
半个小时之后。
小渔拿了瓶水,拧开后递到程意的手边,面色担忧:“确定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她刚才不管不顾地跳下海,全身都湿透了,还好小女孩的妈妈找了件裙子给她换上,这才不至于太狼狈。
男人则不必那么讲究,她看见程意脱掉的上衣正丢在路边石头上晒,下身穿着一条花哨的休闲短裤,大概也是好心的摊主送给他的。
而他正在环视四周,漫不经心地接过那瓶水。
忽然,程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着矿泉水瓶子的侧面一行行看过去,最终死死地盯着生产日期那一串数字——
“十年前……”
小渔听见他正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不免有些担心,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还是去医院检查下比较好,你说你,明明不会游泳,怎么跑到海边来了?”
手腕被用力抓住,小渔的心跳得猝不及防,眼前恍惚一下,闪过梦境中的画面。
“你、你干嘛?”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你今年几岁,在读几年级?”
小渔懵了,她怀疑程意是不是溺水时间太久,缺氧伤到了脑子,立刻抽回手:“不行,我现在就去打120!”
“先回答我。”程意坐起身拉住她,目光中满是恳切,“拜托了。”
“现在是高一的暑假。”小渔回答。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了,程意重新躺回椅子上,右手摁在自己的胸腔处,不知在想什么。
混乱之后的渐渐归于平静。
小渔侧过头,开始打量程意的脸庞和五官。
干净的黑色短发,刘海长度到眉毛上一寸,眼神深邃,卧蚕饱满,最为显眼的,是鼻尖上一枚小小的黑痣。
这明明就是程意没错。
但为何她感觉,躺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我终于,回来了。”程意沉寂了许久,轻声吐出这几个字来。
小渔听见他这句话,忙看了眼手表,心里也纳闷:“你不是还没出发吗?这都快两点钟了,飞机都要起飞了,你不去挪威了吗?”
只见程意垂眸,再抬头时,眼眶一圈竟然隐隐泛红。
小渔半点招架不住,一下子就慌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章阿姨呢?”
程意依旧沉默着,不言不语。
小渔更加惴惴不安,站起身来:“……我、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还是让程叔叔和章阿姨过来吧,接你去医院——”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程意拽住了手腕。
他轻轻一扯,就把她留在了自己身旁。
距离过分近了,小渔心脏怦怦乱跳。
原本盖在他身上的毛巾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了,从脖颈到腰腹的肌肉沟壑清晰,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程意脱掉衣服以后,有这么恰到好处的体型。
这个想法令她面红耳赤,脚趾不自觉地蜷起。
小渔一边暗骂着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男生的腹肌!
谁知道程意会比她更离谱。
他伸手,揽过小渔的肩膀,然后脸挨着脸,紧紧地抱着她。
“别走,别再离开我。”
他的眼睛潮湿得厉害,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
“小渔,你相信我就是程意吗?”
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注意到。
此刻,一架飞机刚刚起飞。
沿着海岸线低空飞行的时候,距离近到甚至能听见引擎的轰鸣声。
小渔福至心灵般抬头,看见机翼擦过天际,经过他们头顶上空,然后沿着既定航线一路盘旋上升,最后变成遥不可及的一个黑点。
她清醒过来,挣了挣,勉强与程意分开些距离。
他的体温有些烫,小渔坚定地认为是溺水缺氧的后遗症,说道:“你就算不肯去医院,也得跟先回家休息吧,把脏衣服换掉,好好洗个澡。”
程意失神了好久,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是从十年之后来的程意,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坐上了飞往挪威的班机。”
“你真的没事吗?”
尽管很难接受,但看来程意的脑袋好像真的坏掉了,小渔呆呆地看着他。
“完了,全完了。”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相遇的那时,十七岁的程意在机场经历了怎样的失落。
过了安检之后,他并不急着去登机口,而是选了个临近的位置坐下。
一抬眼,就能看见安全门之外。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气定神闲地看书,直到广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该登机了,眉头才深深拧起。
——李羡渔呢?
章韵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感慨似地跟他闲聊:“小渔昨天不是说要送你,她还来么?”
“不知道。”
程意把书往包里塞,手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他把东西拽出来,又塞回去。
一条心鸟蛤贝做的挂坠。
粉色的,很适合女生。
“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章韵没察觉到他表情的异样,起身往登机口走,“算了算了,不等她了,咱们该走了,反正楼上楼下,又不是不见面了。”
骗子。
程意在心里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37.煮汤圆
程意觉得耳边一直萦绕着细碎的低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模糊的嘈杂。
既不刺耳,也不令人烦躁,反倒像是一种温柔的提醒,告诉他:你还在这里,你还存在着。
他不讨厌这些声音,甚至有些依赖它们。
它们像是某种锚点,将他从虚无的边缘拉回。
然而他的意识太过于模糊,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着,听不清那些话语的具体内容。
他努力想要捕捉其中的只言片语,却总是徒劳无功。
“我真的存在吗?”这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闪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他试图抓住某种确定的感觉,却发现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没有方向,也没有边界。
恍惚间。
程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贝壳,轻盈而脆弱,随着潮水的起伏在浩瀚的海洋中漂荡。
海浪温柔地推着他,时而将他卷入深海,时而又将他推向岸边。
最终,他被潮水遗弃在沙滩上,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
贝壳的外壳渐渐变得干燥,仿佛在等待着下一次潮水的到来,将他重新带回大海的怀抱,或者被某人捡起,带向未知的命运。
就在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中,程意的意识逐渐模糊,进入了一个虚幻的境地。
他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站在某个遥远的角落,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李羡渔。
还有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站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神情严肃,似乎在争论一个关于他的重要决定。
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显得格外焦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羡渔则显得冷静许多,但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着什么。
两人的争论逐渐激烈起来,声音时高时低。
像是潮水拍打岸边的节奏,时而急促,时而缓和。
最终,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似乎做出了决定。
他弯下腰,背起了自己,动作轻柔却坚定。
程意想要看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画面却开始模糊,像是被一层薄纱遮住,渐渐消散在黑暗中。
他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了一片宁静的虚无,仿佛坠入了无梦的睡眠。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离奇的梦,虚幻而真实,遥远却又触手可及。
程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中,熟悉的床上。
好像从来没去过外婆家一样。
“你醒了?”
他听见了李羡渔说话的声音,然后才发现她就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位置。
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觉得喉咙口干哑疼痛,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只能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程意的目光恢复了清明,看见原本在书桌上做题的李羡渔,在听到床边有动静之后,旋即把手里的笔一丢,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给你吃过退烧药,现在好像不那么烫了。”
她照顾人的时候很热心,但却没什么技巧,显然是经验不足,只是凭着记忆中看到的样子试图模仿,程意回忆起她写的那篇作文,猜想着她大概是在模仿自己的爸爸妈妈,如何照顾病人。
在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喝下去之后,小渔又拿来体温计要给他量体温:“再看看现在温度多少,刚才我爸说,如果还发烧就得去医院了。”
程意的嗓子被水滋润过,不再那么灼痛,他把体温计放在一边,侧过脸看她:“等下,刚喝完热水,现在量可能不准。”
“哦哦,你说的对。”小渔认真地点点头,“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程意摇摇头,身上的痛感不明显,或许是因为退烧药的缘故,他眨了眨眼,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片段,问道:“你一个人把我弄回来的?”
小渔果断地摇头,但她先是一愣,明显是在准备回答他下一个问题。
程意看出了她的慌乱,心里有了分寸,大概率不是李叔叔或者其他人,否则她不会露出那样仓皇的表情。
他没再问,只是对她笑笑:“谢谢你。”
小渔见他没追问,明显地松了口气,表情也自然多了:“谢什么,我给程叔叔打了电话,他说等开完会之后就会赶回来的。”
然后她看了看时钟:“快七点了,从鹭城回来大概会赶上晚高峰,我再陪你会儿,你想吃什么,我下去让我爸给你做?”
程意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饿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
躺在床上开始认真思考着自己想吃点什么。
但他不太想麻烦李叔叔,好半晌才开口说:“会煮汤圆吗?”
小渔想了想:“应该不难。”
“冰箱里有一袋芝麻汤圆,我想吃那个。”程意并不太想麻烦其他人,但对李羡渔,他没有这样的负担,支撑着身子要起来,“把水烧开之后,把汤圆放下去就行,很简单。”
“你继续躺着,我不会弄再来问你。”小渔出去前,把房间里的大灯打开,屋子里整个明亮起来,“等我一会儿就好。”
程意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家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房门敞开着,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根据声音判断小渔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她先是在冰箱里并不熟练地翻找,一开始应该还开错了门,在冷藏柜里找,因为他听见两次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撕开包装的时候大概是太过于用力,有几枚汤圆还掉在了地上。
至于是扔掉了还是迅速捡起来当作没发生,程意猜不到。
十分钟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渔手里拿着汤勺:“煮到什么程度代表可以吃了?”
“全都浮起来之后把火关掉,焖一会儿就可以盛出来了。”程意算了算时间,预计再有个五分钟,他大概就可以吃上小渔煮的汤圆。
“好的!”小渔已经迅速地跑回了厨房,轻快地应着。
她似乎是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客厅里喊了一声:“程意,你是要在房间里吃,还是在外面吃?”
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她又跑到了门边,似乎以为他没有听到那句话,正儿八经地又问一遍:“我刚刚问你,想在哪里吃饭?”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大概还是在他的小学时期,那时候程向松和章昀还在维持着婚姻的体面,那些影响他们关系的东西还被掩盖得很好,又或许……在那时候他们还是真心对待彼此的。
程意记得,当程向松在书房里面忙工作总结,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章韵也经常会这样问:“你想在哪里吃?”
可惜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
程意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头一回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喂喂——听到我说话没有?”小渔伸手挥了挥,“是不是发烧烧傻了?多少度了,你量过没有?”
程意回过神来:“就在外面吃吧。”
他拿起电子体温计测了下,好让小渔安心:“三十七点二,已经不发热了。”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的,那我给你端到餐桌上。”
程意没想到,圆滚滚的汤圆居然能被煮成这样不成形的状态。
他试图用勺子把两枚分开,但它们始终紧紧地黏在一起,再用点力就要戳破似的,看着分也分不开的两枚汤圆,他莫名觉得心情好极。
一边搅着汤水一边问:“掉在地上的那几个在谁碗里?”
他们俩一人碗里五只,总有人轮得到。
小渔听见这话,勺子不小心撞在碗边,发出清脆一声响,她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有掉在地上的??”
程意舀起一只慢慢咀嚼,糯糯的口感混着甜香一下子溢满口腔。
吃甜食很容易给人带来愉悦感,他的嗓音也不自觉地轻柔起来:“我就是知道。”
“也……太神了吧?”小渔不可置信,还在思考着他是不是刚才出来看到了,“都在锅里,分不清了。不过掉在地上没超过三秒钟,我趁细菌没发现之前就捡起来了。”
程意的嘴角勾了勾,她总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歪理,让人无从反驳。
“而且,水都已经煮开了,一百度的高温,就算是有细菌也都杀死了,影响不大。”小渔说着说着,颇为得意,“本来我以为会很复杂,没想到还挺简单的,你觉得味道如何?”
速冻的食品,只要丢进锅里基本就能煮熟,芝麻馅儿的汤圆,就算煮得不透,闷一闷总归也吃不坏人,程意脑子里首先是这些理性的回答。
但他看着小渔一脸期待的表情,好像那些汤圆是她亲手制作的一样。
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默默地点点头:“好吃。”
小渔满意极了:“下次还给你煮!”
程意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地把碗里的东西都吃进肚子里。
这个约定,他记下了。
吃了一碗热的东西下去之后,程意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以自己想要活动活动为由,收拾了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再次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看见小渔似乎正准备离开。
程意眼眸暗了暗。
“你这是要回去了?”他的嗓音也沉下来。
“对。”小渔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一会儿估计程叔叔就回来了,我就在楼下,你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就行。”
明明是安全感十足的一句话,但程意仍然觉得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有多少,只觉得不够。
太少了,她给自己的实在太少。
见他沉默不语,小渔试探着问了句:“要么,我再陪你等会儿?”
程意的表情略有松动,像是捕捉到了某种东西,点了点头:“如果你要写作业,可以在这里,不会的题目我还能帮你看看。”
小渔不疑有他:“那我先下去跟我爸说下,把作业拿上来。”
“嗯。”
程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是个聪明的人,这种聪明用在学习上,就是看一眼公式之后就能灵活运用在各个场景,用在考试上,就是能够准确地分辨出题人想要考核的点在哪里。
用在和人的相处上,就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够抓住一个人弱点,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原本他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但看到小渔因为自己的手指头受伤,就放弃了跟元昊去吃晚饭,因为自己发烧,就选择留在身边一直陪伴。
程意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留住她了。
只要他一直在受伤,她就不会走。
这个念头让他有点开心。
38.黑白键
运动会开了一半,却因为天气原因被迫停止。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没想到学校领导还能突发奇想,又重新挑了个日子,说要把下半场的赛事进行完毕。
这令学生们深感意外。
因为程意发烧刚好,还不适宜剧烈运动,小渔只好在班级男生里重新寻找目标。
“其实应该没什么问题。”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程意一边把碗里的鸡翅夹给小渔,一边说,“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小渔坚决地摇头:“当然不行,我怎么能拿你的健康开玩笑。”
“喂——我说你们俩要不要这么腻歪,真当我不存在了。”田书雪近来跟小渔和程意走得近了些,连带着去食堂吃饭都是三个人一起。
这会儿见他们俩这么旁若无人地秀了起来,她也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别乱讲。”小渔拍了她一下:“我说认真的,哪有让感冒病人去跑步的,快帮我想想谁合适。”
程意则没有说话,只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吃饭。
好像默认了田书雪刚刚的话一样。
食堂里人来人往,没一会儿,就看见庄楚悦跟胡雨昕端着餐盘往这边走,她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然后问了句:“我们能坐在这里吗?”
这里恰好是个六人位,再加两个也不嫌多。
但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程意自然是不可能主动答话,小渔也不觉得庄楚悦是在问她的意见,而田书雪则尴尬地在两拨人之间夹着,既不敢做和事佬,也不敢得罪其中一边。
只能沉默着埋头干饭。
“坐呗,食堂是公共区域,又没被谁承包。”倒是胡雨昕先坐下了,她拽拽庄楚悦的裙子,“悦悦,你也坐吧。”
庄楚悦顺势坐在了程意旁边的位置上,然后把手边的饮料递过去:“给,上次说过要请你喝奶茶的。”
“谢谢,我不太喜欢喝这些。”程意礼貌地拒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庄楚悦。
他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干净之后,只抬头问小渔:“你吃好了没有?”
“好了!”小渔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然后也跟在程意的身后离开。
他们离开之后。
庄楚悦咬着下唇,眼眶都泛红,握着筷子的手也微微发颤。
她问道:“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雨昕,你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
胡雨昕不了解情况,也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建议,但作为庄楚悦的朋友,自然事事都要站在好友的角度考虑,同为游泳队的成员,她也有幸见识过元昊的那条朋友圈「官宣」,不禁奇怪。
“李羡渔不是跟元昊在谈恋爱吗,她还每天缠着程意干嘛?”
“我不知道。”庄楚悦摇摇头,“其实,我觉得程意应该也不是拒绝我,毕竟之前我们微信上聊天也还算愉快,而且你知道他的,不是什么女生的好友申请都会通过。”
这点胡雨昕倒是赞同,她想不明白:“那他既然都愿意加你了,你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争取到了呢?而且你之前能跟他聊,现在怎么就不能聊呢,是不是过什么事儿?”
说到这个,庄楚悦倒是露出几分认真的神态来:“你说的对哦。之前我看到过他的诊断书,可能他对我有点排斥和回避,早知道当时就装傻说没看到过了!”
“他怎么啦?”胡雨昕凑了过去,一脸好奇。
庄楚悦伸出食指抵着嘴巴,比出一个保密的姿势,然后轻声说道:“我发现了,程意有抑郁症。”
胡雨昕倒抽一口气:“啊,难怪啊——那个可是这方面的毛病啊。”
她用手指头在自己太阳穴处点了点:“你还是慎重点吧。”
“不要这样说啦,他只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我想帮他走出来的。”庄楚悦丝毫不怕,听到胡雨昕这么说的时候甚至还有点不高兴,“陪伴而已,李羡渔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
运动会的后半程选在三天之后进行。
虽然都说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但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哪有不想赢的,小渔也不例外,她算了算积分,上次半天的项目里,他们班成绩还算可以,如果田径项目再拿几个第一,很可能是全校第一的好成绩。
因为临时换了男队员,她又重新组织大家在操场跑圈,一方面是训练,另一方面也是培养下默契。
毕竟接力赛这种项目除了跑得快之外,也很考验队友之间的配合。
接连跑了几圈之后,小渔有些喘。
她的体能在班级同学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毕竟之前游泳多年,又刚刚从章永平教练的魔鬼训练班里毕业出来,但跑步和游泳的是两种不同的运动,人在水里和在岸上的状态也完全不同,因此练习还是很有必要的。
“差不多就行了吧,今天就到这里好了。”两个男生看她脸都憋红了,赶忙拿了饮料过来,“到时候我们争取跑快一点,给女生们多留点时间。”
小渔接过饮料,笑了:“你们是不是说反了啊,应该是我们跑快一点,给你们男生多留点时间。”
“哎,那边的同学——”体育老师正好经过,“能不能帮忙把废旧的垫子推到垃圾房去?”
小渔点点头:“好啊。”
操场上只有他们四个人,就这么幸运地被老师选中去做苦力,因为垫子的数量和体积实在超出了范围,他们原本计划两次去扔,谁知道恰好遇上游泳队出来的几个人,里面还有庄楚悦和胡雨昕。
他们也没逃得掉,同样被老师委以重任。
“这些垫子应该还能用啊,扔了多可惜。”其中一个男生说道,他在里面翻翻找找,选了两三个外观还可以的,用手戳了戳另外一个同伴,“放到咱们那个‘休息室’里,用来当睡觉软垫岂不是美滋滋。”
游泳队的人都知道,‘休息室’是三号教学楼一楼转角的小房间。
那个房间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从来也没见有什么用途,因为距离游泳馆很近,因此常被他们拿来做休闲娱乐的地方。
“这么大的垫子,藏在那里不太好吧?”胡雨昕摇摇头,“万一被老师发现,说我们挪用学校资产怎么办?”
男生不以为意:“他都要扔了,怕个屁啊,直接搬过去!你要是不敢以后就别去,就算是我的,拿来打牌正合适。”
“那你想得美!”胡雨昕斜睨一眼,“去就去!”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扛着选中的垫子走,小渔跟自己班同学打了个招呼:“我去帮他们一起弄,咱们今天就训练到这儿吧,明天再继续好了。”
小渔帮他们推门,好久没有去休息室了,扑面而来一股尘土味。
她快速走到窗户边推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黑色的猫,狠狠在她手臂上划拉了几道,然后破窗而逃。
“……嘶。”她倒抽了一口气。
白皙的手臂上立刻出现清晰可见的血痕,还有几枚鲜红的血珠挂着。
“去医院处理一下吧。”庄楚悦走到她身边,取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先去洗一下。”
小渔说了句谢谢,恰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用纸巾盖住伤口,接听电话——
庄楚悦只来得及看见程意两个字,后面似乎还跟着几个数字。
然后她看着小渔往外走,一边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
“你怎么这时候找我?”
“……嗯,刚刚被猫给挠了,对,是野猫。”
“要打针吗?”
……
等小渔清洗完伤口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有庄楚悦还在那里等她。
“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吧。”庄楚悦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把书包递过去给她,“野猫没有打过疫苗,还是有风险的。”
小渔面露尴尬之色,刚刚程意2.0听说她被野猫挠了,现在已经在过来接她去打针的路上了。
如果让庄楚悦看到二十七岁的程意,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于是她赶忙拒绝:“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你还在跟我生气?”庄楚悦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一起,单刀直入不行就改用情感牌,“就算我们俩喜欢同一个男生,公平竞争就好,不至于朋友都没得做吧?”
小渔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但她绝不能让庄楚悦看见二十七岁的程意,因此只能狠狠心:“真的不需要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见她态度坚决,庄楚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耸耸肩:“那行吧,你自己小心一点。”
小渔松了口气,居然还对她说了句谢谢。
等到庄楚悦离开十分钟之后,她才慢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
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
他们俩前几天,刚刚为了十七岁的程意而吵过架,好几天都没有联系了。
小渔心里还有点生气,没想到十年后的他会对十年前的自己那么刻薄冷漠,讲话语气也很冲:“你连你自己的死活都不管,居然还会在意我被一只猫给挠了?”
“不要说气话,给我看看?”程意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应该是紧张之后的放松,导致的舒张。
小渔面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把手臂伸过去给他看:“就是我一推窗户,那只猫就跳到了窗台,然后把我划伤之后就跑了。”
“肇事逃逸,只能先调监控然后再下全国通缉令了。”程意一脸正经地说着,“等我逮到它,一定大卸八块给你报仇。”
终于,小渔被这句话逗笑。
程意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然后正色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还是去医院打狂犬疫苗比较放心,走吧,我陪你去。”
“打那个很痛吧?”小渔想起来之前陪人去打过,“要打五针,还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
“我陪你一起去。”程意不由分说,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把小渔塞进后座,然后自己上了副驾驶,对驾驶员说去当地的人民医院。
“可不可以不打针啊?”小渔着实有点害怕,“真的很疼,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那个。”
程意当然知道,他温柔地转身,对她笑笑:“那这样,你每打完一针,都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小渔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驾驶员被他们俩这无厘头的对话给逗乐了:“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都这么有意思。”
“不不——我们不是谈恋爱!”小渔连连摆手否认,手臂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又让她不得不闭嘴。
“对,我们不是谈恋爱。”程意也开口,“她是我老婆。”
小渔:“……”
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庄楚悦在公交站台握紧了书包背带。
凭什么啊,李羡渔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程意全心全意的爱?
就在她内心忿忿不平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一个背着书包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庄楚悦揉了揉眼睛,直到那个男生走近了才诧异道:“程意,怎么是你??”
十七岁的程意没听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啊,不是……”庄楚悦的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远处消失的那辆出租车,“你不是陪李羡渔去打针了吗?”
“什么打针?她怎么了?”程意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转过头,连带着看庄楚悦的眼神都开始认真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
庄楚悦花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心情,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眼前这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分明就是程意,刚刚那个人也许只是长得跟他有点儿像而已。
“李羡渔怎么了?”程意耐着性子,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庄楚悦攥着书包背带,一五一十地交代:“刚刚在教学楼,李羡渔被一只野猫给挠了,我看见有个男的来学校找她,送她去人民医院打针了。”
程意的眉心跳了跳。
人民医院?
鬼使神差一般,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李羡渔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在哪里?晚上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医院里,小渔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了。
刚刚打完第一针,她这会儿才觉得胳膊疼得厉害,龇牙咧嘴地对着程意2.0求助:“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我妈找我来着。”
程意帮她拿出手机,对着她的人脸识别解锁,然后翻开消息对她说:“是我找你,晚上一起写作业。”
被挠伤的是右手,打完针以后疼得要命,她摇摇头:“你帮我回一个,就说不去了,我这手怎么这么疼,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写作业了??”
“好,帮你回了。”程意快速发了个消息出去,然后把手机塞回她的口袋。
“你发了什么?”小渔有点好奇,“给我看看?”
“这算不算是第一针的问题?”程意看着她,“如果算的话,我现在就把刚才那条消息背诵出来。”
小渔一瞬间清醒过来,警觉道:“当然不算!我有一个别的问题想问你。”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可不能错过了。
“刚刚我可能忘记告诉你,问问题是有时间限制的,留观期到了之后,机会自动作废。”
“哪能既当裁判员有当参赛选手的!”小渔抱怨着,思来想去好半天,她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对十七岁的自己,这么冷漠啊?”
程意想了想,低头看她。
“因为他是个混蛋。”
39.观察法
“为什么要这么说?”小渔不理解。
但程意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
“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有四个提问的机会!”小渔低头看了看手表,留观时间快结束了,“一会儿你去哪里?”
程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眉头紧紧皱着:“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就不送你回去了,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跟你爸爸妈妈说。”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离去,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小渔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想——
如果是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遇见了以前的自己,会怎么做呢?
就在她低着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一双运动鞋映入眼帘,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现在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小渔有些不可思议,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是十七岁的程意。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最近在这两个他之间频繁切换,自己都快错乱了。
程意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刚刚在学校外面遇见庄楚悦了,她说你被一只猫给挠了,过来这边打针。”
小渔的心跳漏了一拍,庄楚悦知道自己被猫挠了的事,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来人民医院打针。
如果是她告诉十七岁的程意,那么是不是代表,她也看到了二十七岁的程意?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别的啊?”小渔心里藏不住事,猜测什么就迫不及待地想验证什么,她盯着程意的侧脸,显得有几分焦灼。
“什么别的?”程意似乎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小渔稍稍定心,或许庄楚悦只是听到了他们当时的对话,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于是站起身:“没什么啦,就是怕你跟我妈告状,她要是知道我被猫抓了,又要唠叨好久。”
“留观时间应该到了,我们回去吧。”程意刚刚看了她的注射单,算了算时间现在也可以离开了,主动帮她拎起书包,“还记得那只挠了你的猫长什么样子,在什么位置吗?”
“欸?为什么要问这个呀?”小渔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程意跟她并排往外走,认真科普道:“狂犬病的致死率是100%,所以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话让小渔更加茫然了,她想着刚刚医生跟她说的话,回道:“其实就算不打应该也没事吧,首先猫咪本身不带有狂犬病毒,除非它正好被患病的犬只给咬了,然后再来挠我,几件事情叠加在一起,概率实在太小了。”
“就算再小的概率,落到你身上,就是100%。”程意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不过还好,你已经接种疫苗,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所以需要100%的确认安全。”
虽然小渔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至少知道,程意应该是关心自己。
自从她确认了十七岁的程意对自己也一定是有感觉之后,他一切的行为都变得明朗起来,那些独一无二的关心、长久的陪伴、还有只对她才会有的温柔,都给她带来了确定的安全感。
“但为什么你要知道那只猫的信息?”小渔看着他。
人民医院距离他们家不远,因此两人选择步行回去,沿途的车流滚滚,程意让小渔走在道路的里侧,然后开始解释。
“有一种方法叫做十日观测法,猫携带了狂犬病毒并且咬伤了人,那么它也会百分百死亡,但如果那只猫十天之后还是好好的,就可以百分百确定,它没有携带病毒。”
小渔恍然:“你该不会准备十天都去蹲点观察那只猫吧?”
“为什么不呢?”程意脸上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学校里的流浪猫不多,我应该可以找得到它。”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有些感动,现在则是震撼。
程意用手背试探着贴过来的时候,小渔觉得自己胸口都因为他的认真而溢出暖流,她从来没有想过,程意会对她这么好。
在神经生物学中,即便是多巴胺的分泌,根据其波动也有具体的分类和名称,每一种释放方式和带来的后果都不相同,通常在特定的刺激或者情境下,产生的短暂的、突发的多巴胺释放,叫做脉冲释放。
在这样急促的、强烈的冲击之下,小渔忘记了自己曾经答应过二十七岁的程意。
不要早恋。
但她选择性失忆了。
十七岁的他,正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形态,慢慢靠近。
他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指头,然后是无名指,就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地把她整个手牵住,温柔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握住。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失控,但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一只黑色的猫,眼珠子是黄色的,全身漆黑,身上一点白毛都没有的那种。”
“嗯。”程意应了声,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着手,一路往回走。
天色很浓,像反复拉扯搅拌之后粘成一团的麦芽糖,琥珀色的微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偶尔有路人侧目,只觉得这画面异常美好。
是谁都无法抵抗的,青春的味道。
前面转弯就是家属院大楼,小渔忽然间抽回自己的手,匆匆塞进了口袋里:“那个——你今天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然后一起写作业?”
“不了吧。”程意想了想,“今天我爸妈说都要回来,你也知道他们难得有空在家。”
想起了程意爸妈之前吵架的事,小渔心里知道,其实他很想跟父母好好相处的,于是赶忙点点头:“那你快回去吧,反正咱俩随时都能碰面的。”
程意伸手拍拍她的头:“如果有不会的题目直接问,不用特地发朋友圈。”
提到这件事,两人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想到了一处,小渔的脸突然红了,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还是有些尴尬:“不准说这个!”
“我的意思是。”程意顿了顿,“直接发给我就好,如果我都不能解答,其他人也帮不了你。”
大概是因为程意向来都是内敛谦逊的,因此当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仿佛自带光芒万丈的学霸光环,颇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小渔很少看到他张扬情绪的模样,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出神。
“明早一起走。”程意先上楼,对她挥挥手。
小渔点点头:“好。”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事?一直在笑?”餐桌上,李松清有些奇怪地看着小渔,“真被猫挠傻了?”
刚刚一回家,小渔就主动交代了自己受伤的事迹。
原本以为会被再教训一顿,但听见她已经自觉地去打了疫苗之后,黎华芝和李松清居然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她重新做了一份炒菜,不加辛辣调料的那种。
黎华芝给她夹菜,又提醒她这段时间哪些东西不能吃,让她自己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注意避开就行。
小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变好了,所以看全世界都更可爱了,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美好,想到今天牵着程意的手,一路走回家,她的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扬。
“就是觉得心情很好!”她情绪高昂地宣布,但还是有点好奇,“我本来还在想,回来告诉你们是不是会再被骂一顿,没想到二位居然对我如此宽容!”
“怎么,当你爸妈都是疯子?那猫突然冲过来,你有什么办法。”李松清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上次骗我们也是,所以我和你妈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通情达理,不能沟通的人?”
“主要是她。”小渔低声说了句,然后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黎华芝去给她盛汤了,应该听不到她背后说坏话。
李松清笑了:“快别给她听见,不然真就是找骂。”
“什么找骂?”黎华芝端着小碗放在小渔面前,“你们俩是不是又背后说我坏话?”
父女俩双双放下筷子,举着手指头发誓。
“绝对没有。”
一餐饭吃得格外开心,直到快结束的时候,黎华芝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她那事儿现在怎么说了?”
李松清先是啊了一声,看着黎华芝目光朝头顶上看,又迅速反应过来那个“她”指得是章韵。
“还在沟通后续的赔偿事宜,不过有一位家属情绪一直挺激动,完全拒绝沟通。”
黎华芝叹了口气,然后叮嘱李松清:“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老程他们自己又拿了点钱出来,那小孩的爸爸估计是想要,但孩子妈妈不行,每天在医院门口蹲点,弄得小章都不好去上班了。”
“让她歇歇呗。”黎华芝眉头皱起,“都这样了还上什么班,她那工作受不了一点影响,出这么大的事,先缓缓。”
“可不是嘛,但在家也容易胡思乱想的。”
说完,两人齐刷刷地叹了口气。
小渔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凑过去:“你们说的是程意爸妈的事儿吗?他们家怎么了啊?”
“小孩子少打听。”黎华芝瞪她一眼,“我警告你,不准没脑子跑去问程意啊。”
“哦,好吧。”小渔按耐住心中的好奇。
黎老师说一不二,讲了不能问,那就一定不能问。
所以——等她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问爸爸就行了!
40.是非题
黎华芝晚上要给学生们考试,没时间洗碗了,她交代了李松清把厨房收拾干净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听见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小渔这才鬼头鬼脑地从房间出来,溜进厨房里。
“爸,我来帮你洗碗怎么样?”
李松清忽然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小懒虫居然也主动帮忙做家务。看来那只猫确实不简单,携带了超能病毒。”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盯着小渔来回打量:“要不是长得一模一样,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我女儿了。”
“哎爸,如果两个我在你面前,你能认得出来嘛?”
李松清到底没舍得真让她干活儿,毕竟今天还打了针,他洗了一个苹果给小渔递过去,似乎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什么两个你?”
“嗯,就是假设,一个十七岁的我,一个二十七岁的我,但都是一模一样。我们俩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能分得出不?”小渔咬了口苹果,“这么说也许有点抽象。”
“不抽象啊,认不认得出有什么影响,两个不都是我女儿,多双筷子的事。”李松清没多想,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想来问,今天晚上我跟你妈在说什么?”
小渔嘴里咬了一块苹果,忽然忘了咀嚼。
原来自己的心思这么明显吗,还以为,爸爸看不出来呢。
不过,既然被直接戳破了,她也就认真点了点头承认,同时又在心里感慨,看来她的性格,完全是遗传了老爸。
单刀直入,有话直说。
这边李松清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他把最后一只碗里的水沥干,然后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医院里面出了点事,发生了事故,而这件事情正好涉及到了程意的妈妈,因为她是那场手术的麻醉师,现在家属就认定了是她工作失误导致的事故。”
“我猜就是!”小渔也不是傻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今晚爸妈沟通时候严肃的表情里面也知道,肯定是出了大问题。
“所以你妈叫你别去问小意,就是怕你说漏嘴。”李松清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小意不像你没脑筋的,这孩子心思重,老程他们不跟他讲,也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影响他学习。”
虽然小渔打心眼里不觉得程意的学习成绩会被什么影响,但还是表示认同:“那我知道了,我保证不去问他。”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担心你去不去问他。”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出厨房,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李松清拿起遥控器,电视机发出“咔哒”一声响,新闻主播的声音立刻填满了整个空间。
“总之别太刻意就行了。”他调整着音量,目光却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医疗事故总有概率的,这谁能说得清?落到谁身上了,就是百分百的概率。”
他说这话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小渔也沉默无言。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关于百分百概率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
又看了看胳膊。
针眼周围还泛着淡淡的青紫。
还好今天去打针了,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呢!
当时她犹豫过要不要去,还好二十七岁的程意坚持了,想着那么小的概率不可能真的轮到她,但现在想来,真是后怕。
“希望能好好解决吧!”虽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人命关天,李松清也有些恻隐之心生出来。
“听说那家人很辛苦才有的孩子。偏偏那个孩子从生下来开始身体就不大好,所以家里人一直是小心又小心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留得住。出了这种医疗事故,伤心生气都是正常的,不管怎么说,等调查结果出来吧,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
小渔听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事情不小,跟着叹了口气:“其实以前我还挺羡慕程意的,爸爸妈妈都不怎么管他,现在看来,他有点可怜。”
李松清乐了,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咱们不去管。作为邻居和朋友,能帮就帮,不要去太多地干涉别人,就是最大的善良。”
不要去太多地干涉别人,就是最大的善良吗?
小渔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二十七岁的程意,但好像又不是很懂。
十七岁的程意,对全世界来说都是别人,那么对他自己来说呢,也是别人吗?
他作为一个从十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人,是否早就已经知道了会发生的这一切呢?既然知道要发生这样的悲剧,为什么不适当提醒呢?
想要知道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回到房间里。
小渔坐在书桌前,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心思却早已飘到了窗外。
她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桌上的手机,屏幕黑着,但她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亮起来,跳出程意的消息。她咬了咬下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又说不出口。
“要不要问问他呢?”她在心里反复纠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像是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敲散。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还要交,她不能再分心了。
小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的课本上。
她翻开练习册,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做下去。奇怪的是,当她真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时,那些原本让她心烦意乱的念头反而渐渐淡了下去。她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思路清晰得让自己都有些惊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台灯发出的柔和光芒。
小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惊讶地发现,今天的作业竟然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她到底还是没忍得住,拿起手机给「程意2.0」发消息,问他有没有空聊聊。
在等待回复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程意1.0」的聊天对话框。
最后一句话,是今天她在打针的时候,让程意2.0帮她回的消息,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他自己和自己在沟通。
【在哪里?晚上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渔的眼珠子都要跌破了,后知后觉的尴尬和羞耻抓心挠肝般袭来,她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心里呐喊着:“啊啊啊啊啊,疯了吗,为什么要发这种消息!!”
程意2.0很快回了消息,她觉得这样一来一往的微信消息实在太慢了,一刻也不能等。
于是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对方也痛快回复【你家楼下。】
她赶忙拉开窗帘。
果然,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黑暗中,小渔站在窗边发了个问号过去,那人手里的屏幕亮了亮,然后抬起头,朝她挥挥手。
【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小渔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李松清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佯装镇定地说了句:“我去楼下小卖部买点东西。”
“好。”李松清向来心大,根本没在意,连头都没抬。
小渔十分顺利地就冲到了楼下,拽着二十七岁的程意就开始跑:“去别的地方说。”
今天已经牵过一次手了,所以现在她也没多想.
反正他是从十年之后来的,大概对每一步的进程都了如指掌。
不知不觉,居然跑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片水泥地。
小渔气喘吁吁地问道:“今晚你们一家子都在,你不是说过不能干涉正常轨迹,怎么还敢在楼下晃?”
“所以就可以随便跟男生手牵手?”程意举起两个人紧握着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到底是谁在干涉正常轨迹?李羡渔,别以为今天下午我没看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怎么没做到呢?”
“真好笑,难道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给他发那条信息吗?”出来得匆忙,小渔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手机,不然现在一定伸到他面前,好好质问一番。
“程意,我真的被你搞糊涂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只想要你在正常的轨道上,好好生活。”
原本没想过能得到回答的,因为他从来不会回答这些问题,小渔不是傻子,分辨得出他什么时候在敷衍,什么时候在搪塞,什么时候在顾左右而言他。
就像她也能分辨,刚刚那句话是出自真心。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他伸手扶着她的肩膀,眼神深邃又眷恋。
这样的眼神小渔曾经看到过很多次,或者说更早,从他们在海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看见过二十七岁的程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小渔——”他喊她的小名,亲昵地用手指抚摸她的头发。
顺着头顶的发丝一路蜿蜒向下,指尖在她的耳廓边缘蹭了蹭,无限眷恋:“我只要你好好的,喜欢游泳,那就一直游下去,游到你想去的地方。”
那么你呢?
小渔想问,但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强烈地感觉自己好像就要失去面前这个人了。
更疯狂的是。
她分不清自己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十七岁的程意,还是二十七岁的程意?
但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她一遍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但是心里面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不,他们不是一个人。
是拥有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体,但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两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