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不羡鱼
小渔的眼廓圆润。
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仿佛两颗珍贵的宝石镶嵌在眼眶。
她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清澈的纯真,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让人不忍心去打扰那份纯净。
在程意的记忆中,每次她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神中透出的无辜与纯真,总是让人心头一软。
她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进人的心底,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程意站在她面前,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颤,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忍不住朝她轻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小渔的眼睛依旧明亮,带着一丝好奇与天真。
而在这短暂的对视中,程意却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法自控。
他的耳根微微发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萌芽。
然而,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回了目光。
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试图平复自己那有些慌乱的心跳。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祝我生日快乐呢。”小渔短暂地忽略了刚才那段小插曲,用手肘推了推程意的胳膊,冲他友好地笑。
程意很喜欢她这种亲昵的撒娇,并不抗拒。
于是难得主动地将两人的书包拉开,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从自己的书包转移到她的书包里,“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的,生日礼物每年都没少过吧。”
“那是什么?”小渔还没看清,书包就已经被重新拉好。
“晚上再看,惊喜都是要在吹蜡烛之后的。”程意说着。
汽车稳稳地停在家属院楼下,在李松清停车倒车的时候,小渔侧过脸看率先下车的程意。
好看。
这是她脑海中的本能反应。
这也是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程意时的第一印象。
稚气未脱时候,他就唇红齿白,比一般的孩子更讨人喜欢,好看。
后来少年抽穗拔节,他依然清冷俊秀,斯文温柔,还是很好看。
小渔手托着腮,对自己咂舌。
李羡渔啊李羡渔,抛开事实不谈,其实人都是视觉动物,本能地多好看的事物产生兴趣。
“走吧,上楼了。”程意像是意识到了身后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
小渔缩回了目光,想也没想就准备跟上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刚才她在上车之后悄悄打开了手机,这会儿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渔看了好一会儿,没认出这是谁的号码,只能先点下接听键。
“李羡渔,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没早点说!”元昊的嗓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颇有渲染力,小渔只听见他的笑声,然后说,“要不是刚才在海边遇见程哥了,我都不知道。”
听到程哥这个名字,小渔心里就有数了。
“我生日干嘛要跟你说?”
她捂着听筒转头去了更远的地方,临走之前,随手把书包塞在程意怀里,然后对着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等我,切蛋糕给你。
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握着的手机,最终还是勉强点点头。
书包一挎,先上楼去了。
“他怎么没事跑去海边?”小渔走远了之后,才开始放心大胆地接元昊的电话,“你遇到他?你们说什么了?”
程意2.0也约了她晚些时候见面,其实到那时候也可以问的。
但她按捺不住,无端地担心起来。
电话那头的元昊愣了下:“能说什么,我看他急急忙忙地拎着个盒子就要走,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说这几句,他原本不紧不慢的声音也有些急促:“哎不对。刚刚我问海边小卖部的老板,他说程哥经常过来带研学团的学生,做海洋知识讲解,他不用上课吗?”
小渔的呼吸摒了摒。
本能地就说出一句,“这是他的私事,你别出去乱说。”
元昊不乐意了,他吸了吸鼻子:“你在说什么呢,程哥是我兄弟。而且今天时他告诉我你生日,让我……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余下沉静的呼吸。
但小渔却没心思再去多问元昊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匆匆就挂了电话。
她在手机聊天界面飞快地翻找着那个蓝色头像,然后给他发过去消息。
【你能不能少跟元昊来往?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过了一分钟,对面才回了一个简短的问号。
小渔噼里啪啦在聊天对话框里输入的时候,他又发来一句【见面再说。】
她想了想,又缓缓把那些字全部都删除,气呼呼地回消息。
【收到。】
与先前的很多年一样,小渔的生日就是家人围坐,共享一餐饭。
爸爸妈妈都是传统的中式家长,很少想到给孩子买点什么礼物制造惊喜,但会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蛋糕中。
今年也不例外。
蛋糕上也一如既往的用红色奶油写着「祝李羡渔十七岁生日快乐」。
小渔心里惦记着好多事,还有跟程意2.0的见面,晚饭时候明显积极性不高,扒拉了几口就一直开始看手表。
这让李松清有点小忧郁,怀疑是不是自己近来手艺变差了。
七点半刚过,黎华芝收拾餐桌,李松清准备打开电视的时候,小渔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书包还在楼上的程意那里,于是对着厨房喊了声:“妈,我书包还在程意那儿,去他家写会儿作业。”
黎华芝自然不会反对的,眉开眼笑地把刚才切块的两份蛋糕分别装在一次性纸盒里。
“装在一起不就行了,怎么还非还分两个盒子。”她把东西递给小渔,依然不理解为什么女儿要她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本着追根问底的性子看向小渔,“早饭一块,晚饭一块?”
对待黎华芝,小渔向来不敢敷衍,但她也不擅长说谎,只能顺着妈妈的话点点头:“嗯,我先走了,写好作业再回来。”
小渔转身出门。
“你要说这程意也不是个热络孩子,但对咱们女儿还真……挺好的。”
大门关上之后,黎华芝依旧愣在厨房门口,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想想程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又不确定了,只能走到李松清身边。
“你说,他怎么对小渔这么好?”
李松清也不想不太明白,一边选台一边附和:“就是啊,上次小渔没跟杨教练他们一起回来,还是程意通知你的。后来还跟我一起去车站接小渔回来呢。”
“不会——”黎华芝咽了咽,“这俩孩子在早恋?”
她无端紧张起来。
不然程意怎么会对小渔这么热心,物理训练营都能想着给她多要一个名额?
黎华芝后背发凉,但又难以置信。
“啥?”李松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看着妻子严肃凝重的表情,反倒笑得更大声了,他喘着粗气,“就你女儿那样子,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程意能瞧得上她?是不是你们班最近有孩子早恋了,让你疑神疑鬼的?”
这自嘲似的调侃的确有效打消了黎华芝的怀疑,但她也不乐意了,掐了李松清的胳膊一把:“什么叫瞧不上??我女儿怎么了,多清爽可爱的姑娘,需要他瞧得上么?”
“既然觉得孩子好,就少进行打压式教育,你看看孩子怵你那样儿。”李松清吃痛,斜睨一眼,“有时候也要多鼓励。”
“她那心大的还能鼓励?”黎华芝诧异,“你自己想想小渔性子不是跟你一模一样?当年要不是我每天追着问着,你这会儿还在诊室里坐诊,哪能下定决心去中医处??再说小渔了,努力是努力的,但我就怕她搞错了方向。”
夫妻俩的重点已经完全偏移了方向。
开始认真讨论起高中生家庭教育重点,最终李松清还是略带迟疑地问出心中疑惑:“我看孩子挺喜欢游泳的,你真不想让她报这个专业?”
说到了关键之处,黎华芝也惆怅起来。
她叹了口气,也是纠结万分地坐到丈夫身边:“她要是有这天分,走走竞赛这条路也就算了,但你看她训练也刻苦,但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拿到过第一名。咱倒也不是说在意这个排名,当初送她去学游泳,也是想磨练下意志力的,现在高二了,学习压力也上来了,我私心也有点舍不得她。”
“黎老师,怎么也信奉起天赋论来了?”李松清不置可否,笑了笑,“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你可是一直挂在嘴边上的,勤能补拙还是有些道理的,既然女儿喜欢,我看咱们可以支持一下,也许游泳对她来说,不是压力,是学习之外的一种放松呢?”
黎华芝愣了愣。
这个方向她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可是,心里又纠结起来,支支吾吾半天,都不像她平时雷厉风行的模样,眼眶都有点红:“一个女孩子,看她训练起来整天整天地泡在水里,有时候生理期都不正常,以后……以后上了年纪有苦头吃。我这当妈的怎么能不心疼,你看见孩子的手没有,前段时间准备什么联赛,弄得都是水泡。”
“我,是舍不得她。”黎华芝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女孩子要那么拼干嘛呢,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对象,普普通通的一生就行,我就想让她一辈子都平安健康,高高兴兴的。”
李松清不禁沉默。
小渔是他们的女儿,尽管是虎妈猫爸的模式,但他对待孩子的爱并不会比黎华芝少,原本是想满心支持女儿的,但听完妻子的话之后,内心也触动了。
“当年,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临渊羡鱼,退而发现自己不会结网,现在小渔找到自己想结的网,也有自己想学的渔,咱们不能一味心疼,该支持还是要多支持。”
“……不如这样吧,我再给她开几副药,咱再给孩子调理调理身子?”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小渔喜欢,他总是能够支持的。
“行,那我就等着看李神医的名方子了。”黎华芝气笑了:“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之前给开的药,她其实背地里全都倒了,只有你个傻子还不知道。”
李松清怔在那里。
“啊——”
22.心鸟蛤
七点五十分,南华高中后门的小卖部。
店里的白炽灯很亮,因为正对着街道,行人从马路对面就可以一眼看到玻璃移门中自己匆匆而来身影,看店的阿嬷悠哉悠哉地打着扇子,比起店主这个身份,她更像是个吉祥物。
小渔把其中一份蛋糕送去了十七岁的程意家里,然后拎着另外一份和自己的书包来到了这里。
她看见路灯下的那个背影,是属于二十七岁的程意,于是加快了步子过去。
“喂,你怎么就站在这里?不怕别人看见呐!”她踮着脚从身后拍他的肩膀,等到他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把蛋糕递过去,“给,别说我厚此薄彼,你可比他还要先吃上我的生日蛋糕。”
程意转过头,小渔这才看见他刚把手里的烟掐灭,另外一边拎着一只塑料盒。
密封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的眉头一皱,原本俏皮的笑也变得僵硬:“好讨厌有烟味,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沾上这个习惯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小渔忽然又有点后悔。
她想起了上次在程意家中,听到他父母之间的争执,还有少年程意眼中偶尔泄漏出来的秘密。
其实他会烦躁,也很正常。
但好像二十七岁的他并不在意这小小细节,也不逃避,只是温和地接过那只蛋糕盒子:“那陪我去海边走一走,散散烟味再说,怎么样?”
小渔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抬腕看了看表,这里离海边步行大约十分钟,也许她可以在九点钟之前回家,于是点头:“行。”
两个人慢悠悠地在步行道上走着。
过了暑假,游客已经不多,这个点也没什么人来散步,偶尔有骑着双人车的情侣,嬉笑着经过他们身旁。
“大概是高中的时候,我就有这个习惯了。”隔了很久,程意才开口说话,“没人的时候,我经常会去天台。”
小渔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了她刚才那个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是因为叔叔阿姨的事情吗?”小渔侧过脸看他,“我大概也知道了,程叔叔已经调去鹭城了,所以后来,在程意和我高中毕业之后——他和阿姨有没有和好?”
“没有和好。”程意继续往前走,“他们后来分开了,然后我没有选择任何一个,那时候我已经成年了。”
小渔有些哑口无言,心里唏嘘着,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程意难得地一笑:“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不用想着说些什么来安慰我。”
“就算要安慰,我也只会安慰十七岁的程意。”小渔的心思暴露无遗,顿觉尴尬,她白净的脸庞染了层浅浅的红晕,“才不会安慰你。”
“他不需要。”程意的表情冷下来,却不像是生气。
那是一种介于冷漠、以及防备之间的严肃模样,小渔看不懂,但莫名觉得有点慌。
“你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不想着改变一些什么呢?”她还是不太理解,问道,“如果心中有什么遗憾的话,这算是重来一次的机会吧?或许现在的你能够让一切重新来过呢。”
“我现在,就在让一切重新来过!”
程意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继续往前走了,他坐在沙滩边,伸手想去摸口袋里的香烟盒,海风扬起他的发丝,竟然感觉有些咸湿,脸上也是辣辣的。
刚刚的语气有点重了,好像就要失控一样。
小渔沉默着坐在他身边,程意转过头看她,凸起的喉结滚了滚,用力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应该这样。”程意摸到了香烟盒,但没拿出来,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小渔临出门前换了件半身连衣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生日,想要跟平时不一样,又或者,是想着要见某个人。
“没事。”她等了一会儿才开口,然后伸手去帮他拆那只蛋糕,“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
“嗯。”程意看着她动作,久久没动一下。
今天的小渔和平时不太一样,头发散落在肩头,瘦瘦的,线条纤细却有力量,当她全心全意看着手中的蛋糕盒时,程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耳侧。
从耳垂开始,一直到锁骨处的肌肤都泛着莹白,她小心翼翼,呼吸时胸口用力起伏着。
然后,一小块蛋糕出现在程意眼前。
他说了句谢谢,然后接过勺子轻轻挖了一块。
“生日愿望实现了,开心吗?”
“当然开心!下周就能够去特训班,想想都觉得很刺激!你都知道我……”
看着身边的小渔神采飞扬地说着关于未来、关于她热爱的游泳的畅想,程意努力想要放轻呼吸,但似乎控制不住,气息越来越沉,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怪异,只好一口接着一口地把蛋糕咽下去,很快,就全都吃完了。
“是不是太少了?”小渔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程意居然全都给吃了。
原本记得他不太爱吃甜的东西,现在却有点后悔,好像切少了。
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安静地吃着蛋糕,小渔又想起元昊的事,嘴巴撇着:“喂,你能不能少跟那个叫元昊的来往,他时不时就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还是总是跟程意攀关系,好几次都把我吓死了。”
“程意?”
“程……”
小渔的声音轻颤,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这才意识到了奇怪,慢慢低着头去看他。
程意没有动,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看见了,他的眼尾泛红。
怎么这么像是流过眼泪之后的表情和反应??
“……你、没事吧?”小渔咬着牙,朝他的位置挪了挪,“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要说什么的话,不如改天吧?”
“没事。”程意这么说着,调整好了情绪,回道,“我没事了。”
说没事的时候,往往就是有事,小渔可太清楚这点了,她又想起了之前在天台看到的少年程意,终于忍不住开口:“程意,你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有过自杀倾向?”
程意的表情依然失落,但听到她这么问,还是有些意外。
“你……怎么会知道?”
这样的问法几乎已经是告诉了她确定的答案,小渔的心紧紧揪住:“果然,我那次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不知道往下看什么,如果我没有叫他那一声,总感觉……总感觉他……”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总感觉程意就会纵身一跃下去似的。
“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小渔看着二十七岁的他,原本纠结的心,又稍稍得到了些许宽慰,“不过看见你,我就知道他应该会走出来的,程意做什么都厉害,就算遇到了一些小挫折,他也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她又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模样,碎碎念着:“还好,还好。”
“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一辈子也走不出来。”程意看着她,忽然开口,“是你。”
他伸手将她耳边垂坠着的发丝慢慢理好,指尖温柔地扫过她的耳廓,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重复:“……但是小渔,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小渔凝视着他的眼睛。
久久没有平复心境。
此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串联在一起,竟然全是未解的谜团。她没忍得住,问出了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后来的十年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心鸟蛤我找到了。”程意没有回答,转头把放在身侧的那只塑料盒打开,慢慢地递给小渔,“其实早就找到了,但我怕拿给你就会养死,自己先试着着养了一阵子。”
小渔呀了一声,眼睫毛重重地眨了几下。
她的手指在心鸟蛤贝的表面点了点,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来。
“你为什么想要活体的?”程意回忆着,“我记得后来我送了你一只粉色的心鸟蛤贝,但没见你很喜欢。”
“你的记性也太差了吧!”小渔忍不住笑了,她把背后的书包往前一拽。
然后当着程意的面就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一只礼物盒来:“看,这不就是你送给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吗?”
她说这话时脸颊微红,后面的声音也越来越轻:“那天在你家看到这个盒子,还有里面的卡片,我还胡思乱想了好久,以为你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是送给我的。”
程意愣住。
他伸手去拿那只礼物盒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
“……你说,这是十七岁的我,送给你的礼物?”
“对啊。”小渔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刚才没忍住,先偷偷看了一眼。”
程意慢慢打开礼物盒。
一只漂亮的、精致的粉色心鸟蛤贝正躺在里面。
不对——
不对——
一切全都乱了。
这只粉色心鸟蛤贝,是后来他向小渔表明心意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
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
程意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意,那只盒子打开之后,不管是好是坏,轨迹都发生改变了。
23.特训班
对于外附中这样的学校来说,假期补课基本是常态,原本七天的国庆假期,能够休息三天已是奢侈。
在十一假期开始前,小渔就已经把黎华芝亲笔签名的请假条交给了班主任,她不参加学校的补课,要去鹭城参加章教练的游泳特训班。
看见她来交假条,班主任蒋云倒是有些意外:“你妈妈现在对你比赛很支持啊?”
“是啊。”小渔只能心虚地挠头:“可能她看我上次考试成绩还可以,所以大发慈悲吧。”
蒋云没多想,只是点点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想清楚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现在这个时候,走错一步都会影响一生。”
小渔不明就里,但老师说的总是没错的。
她点点头。
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又听到蒋云跟其他老师闲聊:“我们班这次五个人不来,嗯——还有程意,对对对,他其实无所谓补不补了,反正那些东西也都会,问题不大。但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他状态不太对……”
原来,程意也不参加补课。
小渔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为了心无旁骛地参加游泳训练营,小渔在假期一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轮疯狂的试卷和作业轰炸之后,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好在总算都完成。
时间也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十月三日。
“怎么这么快假期就结束了!!”
正在返校补课的学生们统一叫苦不迭时,黎华芝在家里收拾行李,她一边仔细检查着所有的物品是否齐全,一边对小渔说:“就知足吧,还让你们休息了三天,等到高三的时候,能休息个一天就不错了。”
今年她带的班级升高三,所以没时间陪着小渔一同去鹭城,只能委派李松清送两个孩子过去。
酒店是她亲自帮小渔定好的,就在市区,也很安全。好在还有程意这个邻居兼同学在,黎华芝也没有特别担心,她把洗好的水果装在小渔随身背着的书包里,叮嘱道:“在外面安全是第一位的,每天早晚记得给我和你爸发信息。”
“好的好的。”小渔连连点头,现在黎华芝说什么她都答应,态度好到自己都怀疑。
她拨弄着床边的那只玻璃鱼缸,盯着里头的心鸟蛤看,然后讨好似地对黎华芝说:“妈妈,这几天要麻烦你帮我照顾它了。”
黎华芝眼都没抬:“两只贝壳有什么好照顾的。”
活体的心鸟蛤不如做成标本之后那么精致,缺少了喷染上色的工序,白色的外壳上沾着点点碎沙,甚至有些脏兮兮,黑色的软体暴露出一截,看上去与一般的普通贝壳无异。
“帮我看着点儿就行,只要鱼缸正常通着电,问题应该不大。”
“你养这玩意儿干嘛?”黎华芝几乎是本能反应,“马上升高三的人了,还养贝壳?”
“过几天我就送给……送走。”小渔赶忙解释,差一点就说漏了嘴。
好在这时,听见李松清站在客厅里问:“小渔,好了没有?咱们得出发了。”
黎华芝替她应了声,然后把箱子拉好,推到了家门口:“维生素记得每天要吃,钙片是晚上两粒。衣服换下来不用洗,装在袋子里带回来就行。”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出行细节,李松清则是接过箱子往下走。
小渔下意识地朝楼上的位置看了看。
程意也不参加这次学校的补课,说是要在鹭城多呆几天,但没说干嘛。小渔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也羡慕他有这样任性的资本。
好学生,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成绩,就是他的资本。
不过也多亏了他“本人”不在家,因此另一个他才能有恃无恐地“模仿”。
刚走到一楼,小渔就看见程意面带着微笑站在李松清的车旁边,然后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你怎么也来了?”小渔率先看见在程意旁边站着的是元昊,极为抢镜。
“Hello李羡渔,是不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元昊友好地朝她挥挥手。
她眉头紧皱,略带疑惑地看着程意,“他在这里做什么?”
程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李松清说道:“叔叔,他是九中的同学元昊,跟我们一届,这次一起去鹭城参加训练营。咱们能带上他一起过去吗?”
第一次见到小渔的父母,元昊倒是乖巧,加上之前程意提点过,他先是主动跟黎华芝打招呼,然后再跟李松清问好,看上去和之前拽拽的模样大相径庭。
小渔见他那副拘谨的模样,努力装乖,噗嗤一声笑了。
鉴于三个人共享一个秘密,她也没太多抗拒元昊的加入,主动对李松清说:“那咱们就带着他一起吧。”
李松清坐上了驾驶位,小渔理所当然地往后座里侧爬。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程意会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在前面,而让元昊和她一起坐在后排。
“你干嘛坐前面?”她不满意这个安排,也并不想跟元昊挨着,手扒拉着副驾驶的位置,凑过去跟程意说话,“怎么回事?”
“三个人在后排有点挤。”程意没回头,扯过安全带扣好,“我坐在前面就行,还能帮叔叔看路。”
小渔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把遮阳帘一拉,突出两个字来:“随你。”
汽车缓缓行驶在高速上,明明是载着一车活泼的高中生,李松清却觉得沉默异常,他清了清嗓子:“哎——小渔,你妈妈让你带的水果呢,拿出来跟同学们分享,这一路不然多闷。”
小渔这才想起来,她把书包拉链打开。
满满一盒的水果,都已经洗好分好类,有她爱吃的柚子,还有程意爱吃的蓝莓,小渔抓了一些柚子和蓝莓放在饭盒盖子里,递给身边的元昊。
“阿姨好细心,连柚子皮都给你去掉了。”元昊有心跟小渔拉近距离,主动示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到了鹭城请你们吃饭。”
李松清哈哈笑了起来:“吃点水果而已,你不用特意请他们吃饭。”
“叔叔,我是鹭城本地人,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照顾好程哥和小渔。”
“啊,是吗,那可太好了。”
……
元昊和李松清闲聊了起来。
“看我妈对你多好。”小渔把剩下的水果递给程意:“给,全是你喜欢的蓝莓。”
“你们吃就行,我不饿。”程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对水果兴致缺缺的模样。
今天的他好像很冷淡,小渔在心里默默想着,她不明白,明明前几天送她心鸟蛤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很亲密的,程意还是那么温柔,怎么现在对待她就好像是陌生人?
或者说,有些刻意避开。
“客气什么,程意,要不是你帮助小渔,她怎么能有机会来参加训练营。”李松清插话,“这蓝莓是你阿姨同事给的,特别甜唔唔唔——”
一把蓝莓塞进他嘴巴里。
小渔也赌气:“人家又不喜欢,咱们还是自己吃吧。”
“别闹。”程意轻声说了句,“这样很危险。”
他微微侧过脸,还是今天第一次,正式看她。
只一眼,又迅速转身回头。
不知为何,小渔看见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顾不上那些小情绪,身子不自然地缩了回去:“知道了。”
脸颊上的余韵犹在,那天晚上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耳廓,指尖擦过肌肤的触感好像还真实。
那时小渔觉得自己有些晕,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堆问题没搞清楚的时候,程意已经起身然后送她回家。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原本想着再见面时一定要向他弄清楚。
然后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小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然后给程意2.0发消息。
【为什么要带元昊一起?】
副驾驶听见叮咚一声响,然后程意把手机调成静音,简洁地回了两个字。
【顺便。】
看见这两个字,小渔感觉自己好像更生气了,她不知道这股气是从何处来,因何而起,手指头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按得啪啪响,惹得元昊频频侧目。
“李羡渔,你怎么看上去这么不对劲?”元昊疑惑地看着她。
“你才不对劲!”
小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发信息。
【我买了晚上的电影票,带着他怎么去看?】
然后,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她用膝盖顶了顶副驾驶的座椅后背,无声地抗议。
程意不得不重新打开手机,回复【我们什么时候说好要去看电影了?】
看见这条信息,小渔也有点赧颜。
放假之前,她在班上听其他同学闲聊,说起十一假期有一部电影上映,里面的男主角正好是之前庄楚悦说很像程意的那个。
前几天晚上写完作业之后,她无意间又刷到了这场电影的消息,鬼使神差之下,就买了两张票。
就算——是给二十七岁的他一个感谢。
感谢他帮忙,自己才能够去鹭城参加特训班吧。
小渔深呼吸了两口,把电影票的电子截图发了过去,然后理直气壮地回答【你陪我来鹭城参加训练营,我请你看电影当作报答,不可以吗?】
【可以。】这次的回复很快。
小渔也很满意,心里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她捧着水果盒子,捏起一颗蓝莓塞进嘴巴里。
酸甜的滋味溢满口腔。
原来,程意喜欢这样的口味,她在心里想着。
24.看电影
把他们送到酒店安顿好之后,李松清就开车回去了。
小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躺了会儿,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元昊来敲门,才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程哥说他有点事要办,让我们俩先去吃饭。”元昊说着,拿出手机要跟小渔交换联系方式,“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和微信,加一下吧?”
“我以为你从来不主动把联系方式给女生呢。”小渔一听见程意不来,顿时没什么兴趣,懒懒地拿出手机。
毕竟元昊也是来参加游泳特训班的,留个联系方式也很正常,而且这几天程意都会和他住在一个房间。
一听见她这么说,元昊的脸色有点尴尬,嘴上却说着:“一般都是我主动跟女生要联系方式。”
“果然是渣男!”小渔有些嫌弃,后悔着怎么自己就对他心软了,不应该加什么好友的。
元昊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也懊恼,怎么不过脑子说了那句话。
于是赶忙换个话题:“我请你吃饭,刚刚在车上说好的。”
“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去楼下吃个汉堡就行。”小渔拒绝道,“等下还要去章教练那边报道。”
她没心情应付元昊,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元昊伸手一拦:“哎哎哎——还是一起去吃点吧,程哥让我看着你点儿,说别让你吃那些。”
“他说的?”小渔不太相信地盯着元昊的脸看了看,“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程哥说你最近高热量的食物吃的有点多,对生长发育不太好。”元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还真是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我没胃口,你自己去吃饭吧。”小渔把门一关,“你们男的少管我的事。”
赶走了讨厌的渣男,小渔也觉得心情并没有好一点儿。
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好久,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身影。
才忽然明白过来,让她不开心的,是程意的改变。
小渔想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个清楚,但站在那儿想了半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她看见黎华芝发来的询问有没有吃午饭的消息,还是决定先下楼去吃饭。
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妈妈说的没错。
程意说的,也没错。
章教练的特训班就在鹭城奥体中心,才第一个下午,小渔就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还有很多可以进步的地方。
原本她对自己一周两万米的训练量颇为自得,至少在外附中来说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体量,但没想到在特训班里居然都不够看的。
大家平均都在三万以上,还有远超平均值的。
小渔暗自羞愧,原来和第一名相差的那两秒钟里,还藏着这么大的差距。
黎老师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最怕的就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努力。
羞愧完了之后,她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把握机会。
小渔不再去想关于程意的一切,抛除了那些杂念之后,只潜心沉入水中,一遍又一遍地游着。
虽然训练严苛,但章永平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他鼓励队员们在水里的时候就拼命练,最好是一丝力气都别留,可一旦上了岸,又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关心每个队员的睡觉起床时间,还要求大家每天在群里打卡记录饮食和运动量。
“每个人的恢复程度不同。”临别前,他对所有队员说道,“如果你觉得累了,不要不好意思喊停。”
小渔深受鼓舞,认真地点了点头。
酒店不远,她选择回房间再洗澡。
等到收拾完了之后,又从箱子里取出黎华芝新给她买的一条连衣裙穿好,站在镜子前看了看。
小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从书包里取了支唇膏。
拧开盖子,一点一点地涂在嘴唇上。
刚刚洗完热水澡,镜中的女孩皮肤白皙,粉白色的裙子衬得整个人如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一般俏丽,变色唇膏也因为温度的改变,从最初的透明色渐渐变成浅粉色。
简直不太像平时那个潦草的自己。
小渔感觉有点正式,慌乱中抬手想擦掉,可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恋时刻。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好看。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小渔给程意2.0发了消息过去。
【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
一整个下午,程意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总觉得惴惴不安,但也不想显得自己太刻意。
毕竟在车上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看电影这件事。
不是吗?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喜欢胡思乱想和猜测了?小渔随手揉了揉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脑外。
她背上包,跟着手机导航往电影院的方向去了。
天色尚早,商场里的人已经络绎不绝。
原本她想着可以跟程意一起吃个晚饭再去看电影,所以特地选了六点半的场次,这样结束也不会太晚,影响第二天的训练。
但没想到临近六点一刻了,还没见到程意的影子。
小渔没什么心情吃晚饭,随手抓了几枚爆米花塞进嘴巴里。
外面一圈焦糖裹着,爆米花甜得有些泛苦,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吃了几粒之后就有饱腹感了,小渔把东西一收,听见检票员的声音。
该进场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是一条消息都没有弹出来。
不需要再等了。
程意大概也不会来了。
小渔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一反常态,先是态度冷淡,然后又莫名其妙玩消失。
就在她准备拿着票入场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了。”
小渔一转头:“怎么又是你??”
只见元昊气喘吁吁,把手里拎着的奶茶递过去:“程哥刚给我打电话,说他的事情没办完,让我过来找你。”
“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小渔下意识地问了句。
元昊摇摇头,又认真想了想:“估计我们都是男生,他觉得沟通起来更方便一点吧。”
这是什么鬼话,小渔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去看电影吧,省得浪费。”她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元昊:“但是——你、我,到底谁跟他认识的时间更久啊?你不觉得这句话有点搞笑吗?”
“不搞笑啊。”元昊跟着小渔往检票队伍里走,他想起上一次在鹭城,和程意夜聊的那个晚上,解释道,“你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对双方的性别意识都已经模糊了。”
小渔切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比你了解他一万倍。”
“李羡渔。”他喊她的名字,“别觉得自己很了解男生,也许程哥也有自己的秘密呢?”
元昊知道自己喜欢小渔,并且很快就确认了心意。
那个晚上,他有点好奇,又有点酸涩地揣测着程意和李羡渔的关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程意沉默了很久,最后告诉他,小渔是妹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他看得如家人一般重要的存在。
元昊恍然地点头,莫名放下心来。
既然是兄妹一样的存在,那么他就努力试试看吧。
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消除小渔对他的误会。
想到这里,元昊又在心里小小地感谢了一下程意给的机会。
程哥,结婚一定请你坐主桌。
两人并排坐在影院中央,小渔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广告宣传片,元昊伸手想帮她把奶茶打开。
“渣男你干嘛,别靠这么近。”小渔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忽然警觉地往另一边缩了缩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元昊有些无奈地摊手:“能干嘛,电影马上就开始了,我只是想帮你把奶茶打开而已。”
“我自己有手,谢谢。”小渔重新坐得端正。
“李羡渔,我觉得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元昊想了下,朝她所在的方位侧了侧头,避免悄悄话被别人听见,“你就因为一次不完整的记忆,就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对我不太公平吧。”
小渔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公不公平之类的问题,也不理解元昊忽然跑到她这里来找所谓的公平,是什么意思。
纳闷地看着他:“你要什么公平?”
“不说像对待程哥那样,你至少得先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吧?”元昊无奈地叹气,“其实之前你说我拒绝女生的心意,是站在了别人的角度,你如果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那些别人并不需要的心意,有没有可能也是一种负担呢?”
“但你可以把东西退给她,而不是随手丢掉。”小渔又回想起那天,那只被扔到垃圾桶里的心鸟蛤,“这样很不礼貌,不说一声就单方面处理,真的很不礼貌。”
头顶一排射灯恰好在此时熄灭,大荧幕上缓缓播放出电影的画面。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着。
小渔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她摸出手机,给程意2.0发送消息。
【如果你不想来,其实可以直说。】
然后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对身旁的元昊轻声说了句:“算了,先好好看电影,别浪费我的票。”
25.知情权
中规中矩的一部青春题材电影,画质精美,男帅女靓。
但和现实的高中生活相去甚远,元昊看起来对此毫无兴趣,和周围认真盯着电影屏幕的其他观众格格不入,除了中途瞥了眼离谱剧情,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了,其余时间都在昏昏欲睡。
小渔倒是看得认真。
电影散场之后,两个人跟着人群往外走,时间还早,她忽然觉得有点饿了,于是问元昊:“你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了。”元昊说完之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你没吃?”
“嗯。”小渔点点头,环顾四周一圈,商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各个餐厅里的人都是络绎不绝,但这个点应该不用排队了,于是她随手指了一家店,“我想去吃点东西。”
“这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为鹭城本地人,元昊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吃喝玩乐就是他的舒适圈,见小渔没拒绝,他加快了步伐带路:“走走走,就在商场外围,有一家餐吧,口味还不错。”
小渔想了想,没找到什么理由拒绝,而且她也打算请元昊喝杯饮料,就当是报答他陪伴自己度过的这两个小时。
出了商场大门之后大约一两百米,就到了元昊说的那家店。
灯牌是暖色系的,低调又安静,正门的右侧处写了「甜洋葱餐吧」五个小字,下面是餐厅的英文翻译。
“看起来不错。”小渔难得地赞许了一声。
元昊率先推门进去,选了靠窗户的位置,小渔见服务员阿姨与他十分熟络,不免好奇:“你在容城上学,怎么跟这家店的人这么熟悉?”
“啊——忘记跟你说,这是我妈开的。”元昊环顾了一圈,“不过今天她可能在别的店,有事情我们跟陆姐说就好,她是这里的店长。”
那个被称作陆姐的漂亮姐姐恰好来送饮料,十分友好地把杯子先端到小渔面前,然后玩笑道:“这还是我们小元总第一次带女生过来呢,这杯饮料我请你喝。”
听见这称呼,元昊脸更热了,摆了摆手:“陆姐求你饶了我,可别这么喊了。”
陆姐笑了笑:“这一排店铺都是你家的,喊声小元总也不过分吧。”
说完,就施施然地离去了。
小渔嘴巴微张着:“……这一排,店铺都是你家的啊?”
“唔。”元昊抿了口饮料,手指头在玻璃窗外划拉了一圈,“外面一圈主要是餐饮类,里侧那一排租给一家心理诊所用了。”
鹭城市中心的位置,寸土寸金。
小渔感叹着点点头,然后遗憾道:“本来我想请你喝饮料的,但没想到又沾了你的光,这样吧——回容城之后,我和程意一起请你吃顿饭。”
元昊扬起一个笑:“行。”
一份简餐送上来,小渔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吃。
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特殊的追求,但也由衷地认可元昊的品味,简简单单一份沙茶面,甜和咸的口感恰到好处,的确好吃。
“你怎么会想看那个电影?”元昊见她吃的差不多了,递上纸巾。
小渔顺手接过,擦了擦嘴巴:“我也不知道,班上同学推荐的。你觉得不好看?”
回想起刚才的电影,元昊终于忍不住吐槽一句:“打球那段实在太假了,那个距离根本不可能投进去。”
小渔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你笑什么?”元昊从来没见她对自己笑过,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觉有些热。
“因为你说的对。”小渔见手边有支笔,拿过来试了试,发现可以写。
她把一张餐巾纸铺开在桌面上,一边画一边说:“通过抛物线和力的反弹,我们可以测算下什么角度和速度,才能够进球。”
没一会儿,纸上就用蓝色圆珠笔画出了简易草图,各个位置还标注了数据。
“通过函数拟合建模,然后确定速度和角度的变化,就可以知道完整的轨迹。”小渔回想起之前在程意家中,他给她讲解那道题目的时候,多个知识点都可以串联在一起,最终得出结论。
“所以你说的对,打球那段太假了,男主角的球击中篮板的位置,根本不能够让球落入篮筐。”
元昊盯着面前的纸,已经看呆了:“你们外附中的,都这么厉害吗?”
“我只是普普通通啦。”小渔受不起这夸赞,把餐巾纸一折,“如果让程意来算,他会更加精确。”
“我现在就想验证下你的结论!”元昊实在好奇,这个年纪的男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探究的欲望,他感觉因为这张纸,自己和小渔的距离似乎近了不少,拽了拽她的衣袖:“走走走——我们去奥体球场测算下!”
小渔没想到他的求知欲这么旺,还懵着,人已经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跟着元昊一同往外走。
“哎——我还没付钱呢!”小渔匆匆忙忙要挣脱。
“陆姐,挂我的帐!”
元昊的兴致盎然,十分大气地对着身后喊了句。
刚一出门,小渔忽然一愣。
不远处,居然是程意。
还有他的父母。
他们三个刚从一家店里走出来,不知道在说什么,面色都很凝重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十七岁的程意。
“李羡渔,我发现你……”
“嘘——”
小渔的呼吸都屏住了,她和程意一家的距离最多也就两百米,此刻绝对不能碰面打招呼。
元昊认识二十七岁的程意,并且和他熟到能以兄弟互称,如果被他看见程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就麻烦了。
“别说话。”小渔转过身,背对着程意一家,然后对元昊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元昊不明就里,目光里满是疑惑。
但好在,他没有开口。
过了好久,久到小渔紧绷着的后背有些湿濡,元昊才轻声开口:“刚才那不是程哥吗?旁边的是他爸妈?”
“他们走了没?”小渔知道他已经看见了也就不再藏着,低声问了句。
“已经上车走了。”元昊指着远去的一辆黑色汽车,现在已经只能依稀看见尾灯,“你怎么不跟程哥打招呼?”
小渔松了口气,跟元昊分开些距离。
她看着程意一家刚刚站着的位置,忽然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元昊远眺一眼,“哦,那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心理诊所。哎,刚才程哥他们怎么会来,是不是……”
“程意的爸爸工作调动到鹭城来了,所以在这里看见他们很正常。”小渔心跳得有些快,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触碰到什么似的,但并不想让元昊也触碰到,“还去不去篮球场?”
她选择迅速岔开话题。
“这样啊。”
好在元昊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件事,但这么一折腾之后,才回过神来自己迫不及待要去球场验证的行为有多幼稚。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表:“算了算了,我说着玩的,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训练呢。”
小渔点点头:“行,那回去吧。”
今晚无疑是个神奇的晚上。
小渔原本觉得,自己跟元昊一点儿也不熟悉,更何况上次在体育馆看见他丢了女生送给他的礼物留下了极差的印象,但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不熟悉、甚至之前有点儿讨厌的人,能够陪伴她度过这个无聊的晚上。
在她被程意放了鸽子之后。
元昊把她送到酒店,看见她进了旋转门之后,才隔着玻璃跟她挥手道别。
小渔也挥挥手,第一次真心且友好地同他道别。
出了电梯之后,在走廊的尽头,她看见了程意。
是消失了一整天、放了她鸽子的,那个二十七岁的程意。
走廊空旷且安静,电梯叮咚一声抵达的时候,程意恰好转过身,跟小渔目光对视。
她缓缓地往前挪动步伐,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刻意向他走去。
而程意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走到了她的房门口,小渔慢吞吞地从包里摸房卡:“你忙完了?”
“算是吧。”程意的回答轻飘飘的,声线压得很低,“你呢,电影好看吗?”
小渔把房卡握在手里:“还行吧。”
“早点睡,明天还要训练。”程意似乎没打算继续跟她聊下去,隐隐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小渔觉得自己喉咙口酸酸的、热热的,一种莫名的委屈感涌了上来,脱口而出:“你就什么都不想跟我说吗?”
程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用意志强迫自己,刻意忽略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然后平静地露出一个笑容:“好好训练,忙完之后告诉你。”
“我今天看见他了。”小渔吸了口气,迅速说道。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知道——
这个他,指的是谁。
程意缓缓转头,笑了下:“你应该知道我爸工作调动的事,在鹭城见到他也并不奇怪。”
小渔的目光从疑惑不解,到渐渐清晰,她快步走到程意的身旁,拽住了他的衣衫一角:“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去看心理医生?”
“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吧。”程意无所谓地耸耸肩,“常年在第一名,也会有压抑的时候。”
小渔根本不信这套说辞,拽着他的力道越发大,“程意,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他仍然试图装傻。
但小渔不给他机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能在出现之后、在随意影响了我们的人生之后,再装作若无其事。”
程意不再说话。
“我要知道,我有权知道。”
小渔仰头看着他,双眸闪亮——
“他到底怎么了?”
26.一万次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解决就好了。”程意态度有些冷淡。
提到十七岁的自己时,全然不见有任何情绪。
小渔脸上的表情有些懵,语气却仍然执着:“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程意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还有一点点罕见的不耐藏不住了,他语气低沉,“你现在先不要管别人的事,把特训认真参加完才是最重要的。”
“可你不是别人啊。”
“十七岁、二十七岁的时候,都不是别人。”
……
这话叫程意一愣,他抬头看过去,小渔刚把房间门刷开,侧着脸朝他所在的方向,目光也偏移过来,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踟蹰:“要么,还是去里面说吧,走廊上不太适合聊天。”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快步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窗帘没拉上,茫茫夜色里,鹭城辉煌的灯火映得玻璃上一片闪耀,无端有些温馨感。
曾经也有类似的画面,如电影画面一般掠过脑海。也是在一面落地玻璃窗前,他从身后一次次拥抱住小渔,然后在她耳边说话。
只是,那时候她听不到。
程意看着小渔的身影再一次映在那上头,心忽然又软了下来,他把所有想要说教的劝解尽数咽了回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从六岁开始算起,直至现如今的年纪,他已经和她相识了超过二十年。
比她目前的年纪还要长一些。
可还是怎样都没有看腻。
程意认真地盯着她的脸在看,直到目光停在她耳边的碎发。
那是他最不放心的事。
每次想到,他的心都像是揪着一样疼。
“训练累不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知道那件事还没发生,但程意总觉得有些心慌,关切溢于言表,“如果觉得吃不消,记得跟章教练说。”
“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小渔不解地望着他,似乎觉得这关心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和那一次在海边,她被几个调皮的小男生用矿泉水瓶子砸到那次一样的感觉!
只见她转了个圈,提到游泳的时候,眼中又重新神采奕奕,“这点训练强度离第一名其实还差很远,你知道吗,就连元昊那个家伙,背地里也在偷偷努力呢。”
提到了元昊,程意的心头一阵酸涩:“电影到底好不好看?”
小渔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有那么个念头在程意的脑中一闪而过,他其实想问,是因为自己没有出现吗?
但却听见小渔开始点评:“……剧情实在太离谱了,师生情强行感人就很尴尬,但最好笑的是男主角投篮的时候,完全忽略了所有数学和物理逻辑,我敢保证乔丹看了要吐血。”
因为她的话,程意轻笑出声:“好吧。”
“元昊是个不错的人。”他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别对他太有偏见。”
“怎么忽然说到他?”小渔也是一怔。
“没什么。”程意觉得此刻还不是好时机,只能换了个话题,“只是觉得他对你还不错,至少在九点之前把你安全送回酒店了。”
“这不是男生最基本的吗?”
“而且,是你让他替你来陪我的。”
提到元昊的时候,她联想到的并不是和那个人有关的东西,而是和他在一起时遇见程意的事,小渔想起了今天晚上走出餐厅之后看见的画面,顿了顿。
“所以你知道他们……今天去做心理咨询?”她没闪躲,迎着他的目光,试图去读懂那些欲言又止的迟疑,“之前我问过你,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有过自杀倾向。然后你告诉我,是因为我,你才能够走出来的。”
“是的,那时候我每天都很混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既然之前已经说破过这个话题,程意也坦然道,“但是还好有你,因为知道你在身边,所以我才能走出来。”
“可我感觉到的不是这样。”小渔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感觉不到你需要我,感觉不到十七岁的你需要我。”
“怎么会不需要呢?”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柔软。
十七岁那个傻傻的自己,此刻还陷在一厢情愿的单恋中,全然不知道那时候的小渔也是一样的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小渔有些沮丧,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完全不知道十七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我在想什么。”程意长纾一口气:“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那么程意——”小渔走近了些,仰起头看他,两人的呼吸几乎都纠缠在一起,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让我管你的事情?就算二十七岁的你可以一个人承受,但你凭什么就能笃定,十七岁的你也可以呢?”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统一地看待两个他。
可惜,程意无法回答。
恍惚中,他好像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心鸟蛤,十七岁和二十七岁,正在缓缓地合二为一。
活体的心鸟蛤,是自由的,它慢慢地在水中舒展开来,两片贝壳就好像是翅膀,然后一点点合拢,最后成为了一颗心的形状。
他是因为她而变得完整。
重新活了过来。
小渔的眼睛很亮,目光永远敢于直视前方,从六岁时候第一次见面,程意就对那双眼睛有了深刻的印象,此后数十年与她相处的时光,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他的心似乎就能够安定下来。
曾经,他想过,让这样一双眼睛只看着他。
只可惜,那样的束缚让他失去了她。
再来一次,他不想重蹈覆辙。
于是程意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严肃且认真地说着违心话:“很多事情我不说,是因为不想改变命运的轨迹,你和我都应该有自己原本该走的路,就比如现在,你应该参加特训班,然后考上京大,过上喜欢的人生。而不是……参与我的人生。”
“但特训班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能参加的啊。”小渔看着他,不解,“否则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不然呢,要么你告诉我,当年我是怎么参加特训班的??”
程意唯有沉默以对,他从来不相信命运,直到自己重新回到十年前。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淡笑了一下:“别想那么多。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是想要的就好。”
“可现在的你不是这样想的!”
小渔笃定地摇头,“上一次,你辅导我做数学题的时候,还跟我说,过程比结果重要。”
“但人是会变的,现在在你面前站着的,是二十七岁的程意,不是十七岁的他。”程意眨了眨眼睛,“就算是同一个我,你也不应该混淆在一起看待。”
“那你还能回得去吗?”小渔的思维忽然跳跃了一下,“十年之后的你,还能够顺利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吗?”
“这我不知道。”程意实话实说,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不能——那么你就已经影响了我,也影响了你自己。”小渔转了个身,站在程意的左手边,“所以我觉得,与其担心会影响别人的人生,你不如想应该怎样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然后程意感觉自己的手心热了一瞬。
她用力握了握:“还记得我遇见你的那一天吗?我后来认真想过了,那天有大潮,也许是潮汐引力把你带到了这里。”
程意的眼神闪烁了一瞬。
听见小渔继续说:“后来我想过这个问题,这也许是另一种形式自变量与因变量的问题,如果我们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条件下,或许可以找到帮你回去的方法。”
“那……应该怎么做?”程意胸口处也热热的,他忽然想短暂地放纵一下自己的思绪。
重新回到十年前,他压抑的有些久。
“只能说试试看了。”小渔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说的那些其实都是我胡思乱想的。爱因斯坦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又怎么能解答得出来呢。”
爱因斯坦也不能把他重新带回她的身旁,能够站在这里,是失败了一万次之后的偶然成功。
“李羡渔。”程意回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拽。
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那样,却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胸口,程意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她耳边的碎发,指尖擦过她的耳廓。
让我再好好地抱一抱你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一瞬,万籁俱寂。
小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听到了时间的声音,每一秒钟都在她脑海中流过。
距离为零的时候,程意的胸口很热,心脏跳动得很有力,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些都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着的,二十七岁的程意穿越时空而来,和她在潮汐里相遇,然后,正在拥抱她。
“……你?”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拥抱。
只能红着脸低声说:“你不是说,要对异性保持警惕……你还说、还说不让我跟你……早恋来着。”
程意的呼吸在她头顶急促飘过,然后她听见他正呢喃道:“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就好了。”
“有一件事,我真的很想知道。”小渔轻轻地伸手环绕在他腰侧。
“嗯?”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十年前,在你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程意松开她。
目光清冽冽地流向不知名的某处。
某个虚幻之处。
27.最初的
成年之后的程意很少放空,但此时此刻,他居然就这样任由自己沿着虚幻漂浮,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尽头。
尽头处,是属于他们二人最初的记忆。
他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画面的边缘,没想到一下子,就掉进了小渔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中。
要注意到李羡渔的存在并不是一件难事,她从不需要刻意做什么,自然而然的就会让人印象深刻。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深谙这点。
那是三月里极为普通的某一天,但就算容城四季常春,也足以称得上风和日丽的一天,周末到来的时候程意一般呆在家里,他有点过敏体质,春天尤甚,柳絮、飞虫、花粉,都有可能让他难受上好几个小时。
但今天,孤单似乎比过敏让人更难以忍耐。
爸爸说要去帮同事搬家,妈妈出门去做美容了,家里只有外婆在看电视。
程意看了看窗外,午后的阳光格外诱人,他默默穿好外套,走到外婆身边:“阿嬷,我去外面玩一会儿可以吗?”
外婆不知道是沉浸在电视剧剧情里,还是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挥了挥手叮嘱道:“就在楼下,别跑远。”
就这样,程意出了门。
家属院的后面新浇了块水泥地,为了响应全民健身的号召,摆了好些健身游乐的设施,供人们晨起或晚饭后锻炼身体,程意看着一群孩子乐此不疲地甩动着健身器材,忽然也来了些兴致。
他也想上去玩,但那些孩子都不是家属院的人,没一个熟悉的面孔。
于是他只好站在树下等待,或许等他们玩够了之后就能够轮到自己了。
一开始充满诱惑力的阳光渐渐变得令人难耐时,他吸了吸鼻子,然后似乎闻见某种花香,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你是感冒了吗?”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程意回过头的时候,恰好柳絮飞过,他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人在打喷嚏的时候眼睛是无法睁开的,所以一开始,他完全没看清对方的脸庞,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自己身旁,递上一块手帕:“我爸爸说,感冒了要戴口罩,不然会传染给别人。”
一个眼眸亮闪闪的女孩。
“我没有感冒。”程意没接那块手帕,揉了揉脸颊,发现有点儿痒。
现在正确的做法是赶紧回家洗脸换衣服,但他还没轮到玩,并不想现在回家。
女孩站在他身旁更近一点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那你是不是过敏了,我爸爸说,春天很容易过敏,过敏的人会打喷嚏,脸会肿,你看你的脸都红了,别挠了。”
“你爸爸什么都知道。”痒痒的感觉让程意的好脾气不够用了,若是平时,他估计懒得搭理,直接掉头就走。
但她显然不是一个能听得懂弦外之音的孩子,自豪地扬起笑容:“我爸爸是中医,当然什么都知道了!”
程意无语。
两个人就那么在树下一起站着,没一会儿,那个女孩子就发现了什么:“你怎么一直在这看着不过去玩啊?”
“因为有别人在玩。”程意觉得自己跟她沟通似乎有点儿费劲,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问。
不过去玩,难道是因为不想吗?
听到了这个答案,她才明白地点点头:“那我们去问一下他们什么时候走,都等好久了。”
在稚嫩的幼年时期,孩子们对于时间的概念总是不够明确,即便程意从小就被人夸赞聪明,但他偶尔也有混淆的时候,这会儿他察觉到自己有点不耐烦了,于是走上前去礼貌地询问。
“你好,你已经玩了很久了,请问可以轮到我了吗?”
为首的小胖子似乎是个“首领人物”,他仗着身形优势,毫不在意地看了程意一眼,确认这个瘦弱的男孩子不是自己的对手,然后蛮不在乎地拒绝:“不行,我们还没玩够呢!”
“可你们已经玩了好久了。”李羡渔跟着走上来。
小胖子压根没把这俩放在眼里,一边做鬼脸一边吐舌头:“我就不,我就不!”
程意想了想,仍然试图讲道理:“这是公用的,每个人都可以玩。”
可回应他的还是那一声声气人的“我就不”。
他顿了顿,觉得继续纠缠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他就住在这附近,今天不玩明天也可以玩,明天不想玩后天也可以玩,设施设备又跑不掉。
就在程意转头转头要走的时候,又听到那道熟悉的、清脆的声音。
“你下不下来?”
“我就不!”
“你下不下来?”
“我就不!”
……
他本应该加快步伐赶紧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
那两人的对峙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下不下来?”
“不下来,略略略!”
那女孩不再跟他废话,上前一把拽,揪着那个小胖子的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健身器材上扯了下。
小胖子摔在地上,半边脸都蹭红了,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其他的小孩子们纷纷跑开了。
程意愣在原地。
没想到,居然是个外强中干的。
就像是美国电影里最后才会出现的警察一样,当孩子们打闹完开始哭的时候家长也适时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走的孩子们回去通风保险了,小胖子的家长闻讯赶来,程意有点担心那个女孩子吃亏,却在手足无措地时候转头看见了自己的爸爸,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叔叔。
程意快步跑了过去:“爸,那边有人打架了!”
程向松啊了一声,只见他身旁那个陌生的叔叔垫着脚看了看不远处,然后一拍大腿:“坏了,多半是我家姑娘先动手的。”
他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摔,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不大不小的一场争端。
所幸两家的家长都是明事理的,说开了互相谴责了自家孩子之后,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胖子被他妈妈拎着耳朵撤离了战场。
“快来!现在轮到你玩了!!”程意抬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全然没管自己被扯乱的头发,正一脸灿烂地朝他挥手。
“老程,这是我家姑娘,小渔,快喊程叔叔。”李松清介绍着,“这是程叔叔家孩子,喊哥哥。”
“哥哥好,我叫李羡渔。”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很高兴认识你。”
程意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她的名字。
李羡渔。
很高兴认识你。
“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小渔的手仍然环在他的腰侧。
程意回过神来的时候率先意识到的是这点。
这个位置很敏感,对于异性来说堪称亲密距离,他不自然地别过头,然后拽着她的手腕企图让她移开:“乖乖到那边去,这可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事。”
“那女孩子应该做什么?”小渔正咬着嘴唇,显然没有领会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反正你也知道我的,从小就这样。”
“先松手。”
程意无奈地叹息一声,两手摊开:“你这样我们怎么说话。”
但显然,她今天也是下了决心非要问个清楚不可,生怕他又逃走,不肯松手:“刚才我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十年前,在你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不回答、也不说话?”
“没发生过什么,一切如常。”程意感觉到箍在腰上的力道越发紧,呼吸都有些急促,“如我见面所说,我们就要结婚了。”
“可是……可是……”
他听见她连着说了两个可是之后,沉默着仰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疑惑、不解、矛盾又痛苦,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李羡渔。
程意觉得自己心中某个部分正在坍塌,那些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坚硬堡垒,正在一点点瓦解。
最终,他放弃了抵抗。
伸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可是什么?”
黑暗能够给人勇气,或许只有在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人才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心里的想法,小渔感应到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感受不到你的喜欢,还是……你只在意二十七岁的我,不在意十七岁的我?”
“那你呢?”她的睫毛在颤,扎得他掌心微热,程意也闭上了眼睛。
“李羡渔,你是否只是喜欢十七岁的我,不喜欢二十七岁的我?”
该说的、不该说的那些涌出来的那一瞬间。
程意感受到一种由衷的释然。
他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处,然后摁着后脑勺的位置,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答案不重要了。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答案不重要了。
小渔没再说话,也沉默着靠在他身上。
程意小心翼翼地拥着她,感受到她是真实存在的,体温、心跳、呼吸都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这样的温存不过片刻,他就清醒地察觉到了事情的走向正在脱离原本的轨道,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重。
28.为什么
除去在赛道里争分夺秒的那些时间,剩余的训练都是辛苦且枯燥的,而且也许游泳这件事本身就是孤独的、不讲究群体交流的,水里只有自己,还有对手。
但水里付出的,会在岸上收获。
小渔一遍遍扎进泳池里的时候,这句话反复在她脑海中浮现。
所以尽管此刻身体已经累到了极致,但她仍然靠着这一股信念在坚持着。
“那放弃不就好了。”这是某一年,她在向程意抱怨了无数次好辛苦好累之后,得到的回答。
那时候他们刚刚升入初中不久,程意面容稚气未脱,但神情却冷静地像个成熟的大人,他把书本一合,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如果觉得辛苦,是可以放弃的。”
“不要。”小渔下意识就拒绝,“我很喜欢,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这个——”程意拉开抽屉,里面是个长条的盒子,“给你。”
只见他随意地拿起那只盒子丢过来,“竞赛的礼品,听说可以防水。”
“啊,手表?”小渔拆开来看,里面是崭新的一块表。
“也许适合你。”
扑通一声,她浮出水面。
甩了甩头上和脸上的水珠,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也随之散去。
“做得不错李羡渔!”章永平摁下秒表,然后向她竖起大拇指,“进步很快,比刚来的时候又提升了!”
小渔双手扒拉着泳池边缘的瓷砖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在听见教练的赞扬之后,旋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仰着头看向章永平,正准备问问提升了几秒的时候,章永平蹲了下来。
“快上去吧,有人在那儿等你好久了。”他压低了声音,没转头,只用手指朝着自己胸口处的位置指了指,示意小渔往他身后看。
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带着帽子和口罩,但小渔立刻还是认出来。
那是程意。
二十七岁的他。
见小渔愣在那,章永平有些了然地笑了声:“我这外甥就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
小渔撑着瓷砖跳出水面,随手把眼镜和帽子一扯:“你说的是以前的他吧。”
“以前的?”章永平没明白。
小渔往更衣室方向走,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来:“我看现在的他挺会表达的。”
她花了十分钟时间快速冲了个凉,然后收拾好运动包往外走。
刚出更衣室,就看见程意斜靠在对面,他眉头一皱:“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就出来了?”
“哦,这个?”小渔甩甩头,“出去太阳晒晒就好了。”
“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你要怎么晒?”
“那就晒月亮咯。”昨晚,想到昨晚那个拥抱她有点尴尬,但也不想表现得自己很在意,只能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程意没理她,转头去了男更衣室。
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吹风机,他简单环视了周围一圈,指了指角落:“去那儿站着。”
“啊?”小渔脑子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但她又迅速否决掉。
程意拽着她背包的拎带,直接把人往那边带,然后俯身插好插头,就这么在大堂里给她吹头发。
小渔一动也不敢动,手指头紧紧攥着运动裤两侧,整个人僵硬得像上岸后就窒息的鱼。
吹风机暖暖的风划过头顶,划过发梢,顺着脖子又划过她的下颌,半边脸都是热热的、酥麻麻的。
当嗡嗡声骤然暂停的时候,世界安静得一塌糊涂,小渔几乎听到自己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好了。”
程意脸上的表情很淡,甚至还不如刚才皱眉时候的情绪明显,他把吹风机收好,还回了男更衣室。
“以后要记得吹干头发再出来。”他站到她身旁,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要知道自己爱惜自己。”
小渔歪过头看他,不太能明白突然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很爱惜自己啊。”
“那你刚才还不吹头发,很容易感冒不知道吗?”程意顿了顿,“明天特训班就结束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吃什么?”小渔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程意,“说起来,都来鹭城好几天了,我们还没怎么品尝过本地美食呢。”
“那元昊是本地人,他挑的地方应该很合你口味。”程意随口说道。
听见这个名字,小渔眉头一皱:“怎么还有他?”
说曹操,曹操到。
元昊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挥手:“总算出来了,咱们走吧。”
小渔沉默,抬眼偷偷瞟了身旁的程意,只见他朝元昊挥挥手,脸上的表情倒是生动了不少。
她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了上去。
鹭城有一条步行街,走到尽头就是海,大部分游客都很热衷于在那散步,三个人就这么沿着街道边走边闲聊,晚上吃饭的餐厅就在这附近。
元昊提议散着步过去,程意和小渔也欣然同意。
忽然,有位举着照相机的游客大叔走到他们面前:“不好意思啊,可以麻烦你们帮我们拍张合影吗?”
那只相机看上去很专业,小渔赶忙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太会拍照哦。”
元昊的表情也有点为难,普通手机拍拍他还行,但对面上来就这么高端的设备,他心里也有点儿发怵,怕拍不好。
游客大叔略显失望:“……啊,那好吧。”
说完,他转头跟家人说:“本来还想着找年轻人也许好点。”
程意默了默,开口道:“要不然我帮你们拍吧?”
大叔转头,眼眸一亮。
程意拿着相机的姿势很娴熟,看上去经常摆弄的样子,小渔在记忆中搜索了很久,似乎并不记得他有过摄影的爱好,也不记得他买过相机,由此看来,至少是等到上了大学之后,他才开始的这个爱好吧。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在程意的指导下,一家人摆了好几个造型,选了几个背景。
“实在太谢谢你了!”大叔爽朗地笑了,看起来十分满意程意的摄影水平,他忽然举手提议,“小帅哥小美女,我也帮你们拍一张合影怎么样?”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大叔不由分说,举着相机就对着他们:“现在光线非常好,你们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小渔站在两个男生中间,手都不知道摆在那里好。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地在身旁,大叔摁下快门的时候,反倒是元昊更自然一点,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笑得怪灿烂的。
“拍得真好。”经过这一来一往的,大叔跟程意加上了微信,朝他挥挥手道别,“晚上回去之后我就把照片发给你们。”
元昊选的餐厅位置很好,寸土寸金的海滨大道边,一进门就是热闹的烟火气,倒也并不吵闹。
装修并不奢侈,有种简单的精致,他翻着菜单对小渔和程意说:“今晚说什么都让我这个本地人来做东,你们俩谁都不许跟我抢着付钱知道没?”
程意给小渔和他分别倒了杯水:“行。”
“要不说程哥是真兄弟!”元昊朝他扬扬眉,随口问了句,“你们俩是不是从小就认识了啊?”
听见这话,程意下意识地看向了小渔,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大概六岁吧。”他把水杯放在她的面前。
“那你们也太巧了,我上次听李羡渔说,你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读书,一路到高中,现在还在一个班上。”元昊低着头在纸上写下要点的菜,“亲兄妹也不过如此了。”
小渔的表情明显变了,嘴巴撇了撇,程意知道,这是她对某件事不满意的前兆。
“我记得你可以去一中的,但当时怎么去了二中?”
程意握着杯子的手指尖,动了动。
他没想到小渔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时候还没有很强的学区概念,而且以自己的成绩,基本上全是的学校都愿意对他敞开大门。
“或许……是因为离家近吧。”
程意想了好久,最终吐出这一句。
“我想也是。”
小渔信了,她似乎对这件事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我选了几个有特色的,你们再看看呢。”元昊恰好点完菜,把手里的菜单纸递到了小渔的面前。
小渔信了,但程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他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说的话,往往会选择沉默以待,但没想到,今天也会说假话。
“你为什么不去一中?”
程意抬起头,发现妈妈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不解。
刚刚收到了小学班主任的通知,他已经正式被本地的第二中学录取了。
“在哪里读都一样。”程意并不在意,随口回答,“反正全市第一只会是我。”
这句话让章韵词穷,她嗤笑一声:“跟你爸……还真是一模一样。”
说罢,她也懒得管了,拎着包往外走:“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钱在桌上,你自己随便买点喜欢吃的就行。”
家里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程意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躺了多久,直到听见门外轻轻的敲门声。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是有人在敲门。
他静悄悄地起身,走到门边。
通过猫眼,他看见了外面的人。
是李羡渔。
程意把门拉开。
“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李羡渔脱口而出,但这似乎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没等到自己的回答之后,她又高高兴兴地对他说,“听说程叔叔跟我爸一起去外地出差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夕阳西下,但她的眼睛却更亮了。
程意没有迟疑。
“好。”
29.光与影
初中三年,晃眼就过。
最后一次模拟考之后,因为工作量太大、时间又紧张,教导主任喊每个班的班长去办公室帮忙整理试卷、登记成绩。
卷子都是打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按班级分好,程意一张张地翻看着面前的试卷,把每个班的卷子分开叠放。
他做事仔细,又认真,原本理得有条不紊,不知怎的忽然停在了那儿。
面前摊开着的,就是李羡渔的语文试卷。
程意手一翻,看见最后一篇作文。
题目是《我眼中的幸福》,写到这里的时候李羡渔似乎来不及了,本来就潦草的字更是龙飞凤舞,程意光是看着那些横贯的水笔印子,还有墨点,都能想象出她坐在考场里,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字虽然写得四处横飞,但阅卷老师给的分数还算不错。
可见这篇作文,是有能够打动人之处的。
程意一字一句地细细阅读,盯着那篇作文的内容出了神。
“是有什么问题吗?”原先一直在动的人忽然静止在那儿,其他几个同学过来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另外一个班的班长从程意手中把卷子拿到自己面前看,“是不是班级写错了?还是哪里不对啊?”
“没事儿,是我们班的。”程意回过神,重新把李羡渔的试卷拿回来,随手放在自己班级那一沓卷子上。
试卷回归原位,但作文的内容印在了脑海里。
她写的是自己的妈妈生病了,爸爸无微不至照顾的一件小事。
平淡而普通的家庭生活,在这细水长流的绵密感情中,竟然能生出些令人羡慕的色彩来。
李松清、黎华芝他都熟悉,那次黎老师生病,他也听李羡渔说起来过。
所以当离开老师办公室之后,程意的脑海里还能浮现出由那些文字组成的画面。
平凡、幸福的一件小事。
就是妈妈生病了,爸爸给妈妈熬中药,因为妈妈怕苦,喝完药之后爸爸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给了奖励糖果。
那些文字就像是魔咒一样,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家中发生的事。
对于他而言,平凡、幸福也并不复杂。
像以前一样就很好。
可惜这么简单的期望,也不再可能实现,程意的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现在家里,唯有接连不断的争吵。
最初争吵的内容大致就是章韵发觉程向松在结婚之前其实另有所爱,而家世良好的她不过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始终记挂着最初的那个女人,章韵又生气又伤心。
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矛盾,但她接受不了。
先是冷战,但结果让她不满意。
最后发展为热暴力,章韵歇斯底里地疯狂咒骂程向松,怎么难听怎么来,男人的自尊都已经被她撕成碎片,还要踩在脚下控诉,而程向松并不辩驳,冷着脸看她发疯。
且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程意虽然年纪小,看不懂大人那些情爱琐碎,但也知道,激怒妈妈的,或许爸爸的态度,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甚至都不肯说句话哄一哄。
沉默是一种默认。
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他偷偷看着争吵的两个人,忽然想到李羡渔。
在他封闭自己不想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常常也会忽略李羡渔的感觉。
沉默不做声,任由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半天,而当他渴望又期盼着能有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又会希望这道光是她。
他不知道,李羡渔是否有一天,也会这样对着他情绪崩溃。
“程向松,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章韵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得到一点回应的时候,用手指着程向松放狠话。
“我要你说实话!!不然我明天就去那个叶文馨单位里!”
“实话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或许是提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程向松终于予以回应,他把手里的烟一扔,脸上的表情也有了些波澜。
只见他嘴角动了动,好半晌才开口,“是我单方面忘不掉小叶,人家已经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了,请你——不要去打扰别人。”
然而声音却十分平静:“章韵,你是书香门第出身,别做这样折损岳父岳母名誉的事。”
哐当——
什么东西又被摔碎了。
章韵骂得更难听,全是不堪入耳的词句。
程意已经不想再听下去,穿过客厅把门一开:“我出去一会儿。”
两个争吵的人没心思管他,视若无睹。
继续着自己的战争。
程意在走道里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现在没地方可以去,更可笑的是,他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换鞋,还是那双居家拖鞋。
没办法了,只能去敲李羡渔家的门。
好在她在家,只是拖拖拉拉半晌才来开门,身上穿着一件卡通睡衣,一看就是午睡刚醒,正揉着眼睛看向他,“程意?你来干嘛?”
“家里有点吵,来你家看会儿书行吗?”程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缓地说道。
李羡渔虽然粗心,但在他的事情上总是灵敏,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之后,她忽然开口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看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程意一怔,轻飘飘回了句:“没有。”
只见李羡渔脸色慢慢变得红润,小心翼翼地指着他手里的书:“那……你怎么开始看、看我的言情小说了?”
什么言情小说?程意反手把书合上放在自己膝盖上,几个卡通炫彩大字《麻雀要革命》?
“是不是,我就说你不对劲儿。”李羡渔凑到他面前,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程意,你要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说说的。”
那块表就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她的距离有些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靠过来的时候还隐约能够闻见甜甜的沐浴露香味,程意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卑劣极了。
此刻他忽然很想,亲她的——嘴唇。
也许是长久的沉默,又也许是李羡渔终于放弃了纠缠,她颓丧地重新躺回床上。
程意嘴唇动了动:“你对于……爱情,怎么看?”
“啊?”李羡渔诧异地看着他,仍然是躺在那儿,把玩着手里的抱枕,把它朝空中抛来抛去,语气略显哀怨,“……爱情是毒药、是菜刀。”
“为什么这么说?”程意觉得这话颇有哲学意味,没想到李羡渔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在翻涌,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所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那我呢,怎么办?
他在心里轻声问了句。
李羡渔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喜欢的人,你是真要我死啊???”
程意不解。
“黎老师如果发现我有喜欢的人,会用毒药毒死他,再用菜刀砍死我。”说完,她还用手刀在脖子上抹了一记,“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悲剧,懂吗?”
短暂的一瞬间,程意笑了,低声一句:“我们两家其实关系还不错。”
李羡渔没听明白,眉头拧成一团:“什么意思?”
“邻里友爱互助的意思。”程意起身,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他看了看时间,“好了,我也该回家了。”
“哎——你不对劲!”李羡渔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疑神疑鬼地问道,“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题,是不是你自己有什么情况了??那些情书、还有零食,你不是都退回去了吗?”
“嗯,都退回去了。”
“不可能,你不会莫名其妙说这件事,肯定是最近有什么事儿”她越发认真地思考起来,眉目认真,“到底什么事呢,我怎么想不起来,哎呀你直说行不行?”
程意又一次想到了她的那篇作文,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楼上破碎的那个家。
想要不管不顾说出口的那种欲望被抑制住了,他想到说了实话的爸爸,第一次领悟,也许真话比假话,造成的影响会更大。
“别乱猜了,我随便问问的。”他收起了那些念头,可心里还是有些波澜,转头对她叮嘱,“记得听黎老师的话。”
李羡渔嘟囔着:“你今天话好多。”
说假话和沉默的区别其实不大,程意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件事的。
假话是为了让别人当真,而沉默是为了让别人自己想明白什么是真的,但真和假的感受,全都是在对方的心中,只要对方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
晚饭吃得还算愉快,好在有元昊在其中缓和气氛,程意的手机响了几声。
他低头划开手机,是今天傍晚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大叔,他把导出的照片传了过来,发给他。
夕阳西下,三个年轻人站在热闹的街头。
只是程意的脸被光点挡住了,看不清面容,大叔还十分不好意思地发来消息:
【真的不好意思,我拍了十几年照片,还是第一次曝光,你们明天还在不在鹭城?我帮你们重新拍一张吧。】
【谢了,这样就很好。】
程意回完消息之后,把照片分享给了小渔和元昊。
“你的脸都看不清,怎么回事啊。”小渔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放大,也发现了程意的脸完全看不清,遗憾地说道,“好可惜啊。”
元昊有点尴尬:“就是啊,好不容易跟程哥有张照片。”
“要不我们重新拍一张吧?”小渔提议道,说着拿出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带我一个!”元昊起身绕了到了他们的后面,在小渔按下拍照键的那一瞬间,把脸硬是挤到了两个人中间,他的左脸贴着小渔,右脸贴着程意。
看上去三个人的关系好极了。
但小渔却不满意,手肘一顶就推开他:“你干什么啊?!”
元昊笑嘻嘻地跑开了。
“我们俩再拍一张行吗?”程意低下头,看见小渔还举着手机,问他。
他笑了下:“没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拍。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明天就要回容城了。”
30.支持你
特训班最后半天,章永平提议来一场友谊赛。
虽然没有观众,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赛事,但当哨声吹响的时候,大部分学员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扑通扑通下水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
认真、全力以赴,是章永平教练除了技能之外教给他们的态度。
下一组就轮到自己了,小渔自认心里素质还算不错,但依然发现喉咙也开始不自觉地发干,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朝观众席看去。
之前程意坐着的位置,今天却是空空荡荡。
也是,他不会来的。
放空了脑袋里杂乱的思绪之后,她深呼吸了几口,慢慢俯下身,准备好随时跃入水中。
跳进水里的时候世界立刻就安静下来了,没有嘈杂的声音,凝神屏息,只有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小渔越游越快,也越游越放松,和之前的状态全然不同,她真的,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泳池。
没一会儿就浮出水面,重新大口呼吸。
上岸之后,一双眼睛跃入了眼帘。
寡淡又冷漠,突兀却又熟悉。
“你怎么……”小渔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程意,她紧张地站到了他的身侧,“什么时候来的?”
“程哥,这儿呢!”元昊在不远处喊了声,友好地朝他挥挥手,“等我结束了找你!”
程意毫无波澜地与他匆匆对视一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小渔身上,缓缓说出来的话语,让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黎老师他们在外面停车场接你回家,换好衣服就出去找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元昊、章永平……都像没看见一样。
怎么会是他。
小渔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十月的鹭城,风和日丽。
但当小渔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却无端有种秋风萧瑟的悲凉感,她远远地就看见李松清的车,还有站在车旁边的黎华芝。
以及,十七岁的程意。
那一刻的感觉很复杂,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慌张。
风萧萧兮易水寒,小渔一去兮,不复返。
事情败露的绝望在她心中反复回荡,然而现在除了面对毫无办法,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希望能拖一拖,所以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车旁边挪。
黎华芝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小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抬手就要打的架势。
然而手高高地抬起了,却始终没有落下。
“李羡渔,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算了,你现在还学会说谎了是吗??”黎华芝还没说完,自己倒先情绪崩溃了,手指头抖得厉害,“什么物理训练营,还拉着人家程意跟你一起骗人是吧!”
委屈涌上心头,小渔的手紧紧攥着。
果然,上一次的告密者是他,这次还是他。
不然爸爸妈妈怎么会知道!!
“回去之后我就跟你们办主任说。”黎华芝显然气急了,拉开车门就要把她推上去,“以后什么游泳活动一概不参加,你永远给我退出校队。”
“别——”小渔有些慌了,她脱口而出,“我不要!”
“你不要?”黎华芝把车门甩开,“自己说,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参加这个训练,还是为了跟男生早恋?”
一直没开口的李松清也微微叹息,他平时都是护着女儿,这次显然站到了黎华芝那边,沉着脸对小渔说:“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单独在外地过好几夜,你让我和你妈怎么能放心,谁知道他……”
小渔眉头紧皱。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是跟二十七岁的程意在一起被别人看见了,李松清和黎华芝不会反应这么大,只会误以为是十七岁的他。
这个想法被排除了,剩下的就只有那天。
她想起了那天和元昊吃完饭,遇见程意一家。
看电影、吃晚饭,倒也的确是两个人单独相处。
几乎是立刻,小渔下意识地就觉得程意那天一定也看见她了,并且再一次告密,把她出卖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程意的眼睛,与她的恼火不同,那双眼睛冷得像冰。
“上车,回家再说!”黎华芝冷着脸,率先上了车。
“是不是你跟我爸妈胡说八道的?”小渔一股无名火起,怒气冲冲地质问程意,“你知道什么你就去乱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看见我了?看见了不跟我说,反而去告状,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哪天晚上,在哪里?”程意的脸色也不好看,刷地一下白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小渔推开他,往后座钻,“自己有病,看全世界都不正常,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李松清把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对程意笑了笑:“小意,别跟她生气,回去叔叔阿姨再教训她,你先回家吧。”
程意嗯了一声,却仍站在原地没动。
他朝后坐的玻璃窗上看去,但小渔并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别扭的偏着头。
直到车辆驶远,汇入了车流之中,慢慢变成远处模糊的一团黑点。
“你怎么好意思跟程意发脾气?”车上没有外人,黎华芝看了看后视镜,和李松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按捺着脾气问道,“你跟那个叫元昊的男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在早恋?”
“跟元昊?早恋?”小渔气笑了:“都什么跟什么?!我就算眼瞎了也不会跟那种渣男谈恋爱!”
“什么渣男?”黎华芝紧张起来,听见这俩字心揪成一团,生怕女儿受了欺负,“他欺负你了没有?”
“那你会跟什么样的男生谈恋爱?”
李松清的关注点总是很奇异,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都没搭理他。
黎华芝的怒火一大半来源于担心,作为高年级的班主任,她深知早恋对这个年纪男生女生的影响力,毕竟消极负面的案例是远远多过于积极的。至少在她任教、以及听闻到的故事中,因为恋爱而双双取得好成绩的只占很少比例,大部分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初识情爱滋味,懵懂中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情绪受影响的是大多数。
痛失大好前途的占多数。
现在看见小渔依旧是这样没心没肺的状态,似乎对那个元昊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黎华芝倒是找回了些许理智,冷静下来之后,认真问她:“你真没跟他谈恋爱?”
“需要我发毒誓吗?我要是跟元昊早恋我不得好死——”小渔忽然说不出话来,唔唔唔半天。
黎华芝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发什么疯?胡说八道什么?”
“……是你们先冤枉我的。”小渔有些委屈,“我只是想来参加章教练的训练班,我没跟人早恋。”
“爸爸相信你。”李松清一颗心也放松下来,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咱们姑娘从小对着小意那么优秀的男孩子,都没动心思,怎么会看上那个什么叫元昊的小子。”
黎华芝重重地哼了声:“不知道是谁,看到了照片发了疯一样地在家又叫又跳,害得我课都没法上,急急忙忙跟你一起冲过来。”
“什、什么照片?”经过一番莫名其妙的争吵之后,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反倒没出现,小渔的精神也有些恍惚,连日来的高强度训练,再加上紧张的最后一次友谊赛,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黎华芝拍了拍李松清的胳膊,然后从他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划拉了几下,然后解锁打开微信。
翻到朋友圈,还是最后定格的画面。
元昊发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小渔的合影,配文字——
「我和她」。
小渔几乎晕死过去,她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也点开了元昊的朋友圈,果然,一模一样的图。
只是这照片却经过了加工。
原本是三个人,但是经过了人为截图,只留下了两个。
小渔无语极了:“照片被他裁剪过了,上面不止是我和他两个人,这张照片还是用我手机拍的。”
说着,她在相册里翻着,想找原图出来给他们看。
然而翻着翻着,忽然想到了旁边的人就是二十七岁的程意啊,如果被他们俩看见了,反倒会扯出更多的事情来。
但好在,黎华芝和李松清都长舒一口气,似乎并不在意原图的事情。
“那天加了这个孩子的微信,本来是想着有事呢能麻烦他帮忙照顾照顾你。”李松清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然而他迅速发现了另外一个点,“那他干嘛要把别人都截掉,还发这种文字,当时看了吓死我了。”
他嘟囔着:“还好是今天早上看到的,如果是昨晚上就刷到,我觉都不睡,立刻冲过来。”
“能不能对我有点信任?”小渔轻松下来了,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亏你还是老中医呢,望闻问切不知道的吗?”
“就算没有早恋,你说谎骗人的事情总是真的吧?”黎华芝不像李松清那么好糊弄,没被她绕进去,脸一放,“还让人家程意跟着你一起扯谎,说什么参加物理训练营。”
小渔有些理亏,吐了吐舌头,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可是,就算告诉你们,也不会让我来参加的。”
“你也没跟我们说过呀。”李松清缓和着气氛,“是不是,李羡渔同学。不说出口就擅自下了定义,你是不是有错在先呢?”
这番话有些沉重,小渔望着窗外发呆。
她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刚刚对程意无端的指责还历历在目,她低着头看手机,翻到了「程意1.0」的微信号,点开又关上。
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渔,其实爸爸妈妈也想过了。”黎华芝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游泳,想要一直游下去?”
小渔没有犹豫,立刻点点头。
或许偶尔也可以感受到来自妈妈的温柔,她觉得肩膀上忽然一阵温暖。
是黎华芝的手揽在上头,只听她缓缓说道:“我们主要是担心你的身体,本来你就是那种伤口愈合很慢的体质,自己又毛毛躁躁,三天两头磕了碰了,下水泡的时间久,身体也吃不消。这些年三分钟热度的事情你也没少干,但游泳——确实坚持下来了,我们也很欣慰。”
“……您这意思是?”小渔有点不太确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揉揉耳朵,眼睛眨了眨。
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黎华芝没错。
“所以,爸爸妈妈决定——支持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