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偏航》 01.重启键 01.重启键 小渔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各科试卷正胡乱地摊在桌面上,她随手扯出张空白的英语卷子,看也不看就先填上几个ABCD,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几分慌乱。 墙上挂着的电子时钟,十六点刚过。 比黎华芝平时回来的时间提前了一个钟头,她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渐渐近了。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小渔侧过头,想确认刚刚到底有没有关好衣柜门。 “真正专注的人是不会察觉到我回来的。”黎华芝走到书桌边,把杯子放下,照例对着她耳提面命,“学习不能一心二用,听到没有?” “哦。” 小渔低低地应了声,继续翻看第二篇阅读理解的题目,佯装在做题。 镇定。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镇定!她在心里说。 可是,余光还是忍不住往衣柜方向瞧。 一想到里面的情形——小渔始终静不下来心来,笔尖重重地压在试卷上,硬是在纸上戳出了个洞。 那个小小的点越来越大,慢慢模糊成一团黑洞似的,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我们学校高三的学生返校了,今天就要开始上晚自习,你看看最后一年多紧张。”黎华芝没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往床边一坐,语重心长道,“所以高二是最关键的一年,必须好好把握。”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从小学到高中,在妈妈的口中就没有哪年不是关键的一年。 小渔正盯着试卷出神,啪嗒一下,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她缓过神,弯腰去捡,突然看见衣柜边露着半截白色的布料。 坏了,是她的毛巾! 漏出来了! “怎、怎么把握……”小渔心提到了嗓子眼,脊背也不由自主地绷紧。 黎华芝有严重的强迫症,家里所有的物品都得按照指定顺序摆放,床单必须是一丝褶皱也没有,衣服也要分类叠好挂好,如果被她看到有毛巾漏出来,肯定会打开衣柜,把东西全部翻出来收拾一遍。 到时候—— 小渔两眼一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到时候”。 “开学就是分班考,你指望重点班也降分录取?”黎华芝说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外附中从来不缺聪明学生,最怕的就是人家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 小渔所在的外国语附属中学,是当地的重点高中,无论办学成绩还是美誉度都毫不逊色,重本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说这所学校是三十万本地家长的梦,也毫不为过。 这几年为了贯彻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外附中也开始特招体育特长生。 小渔中考分数一般,但靠着几场青少年游泳比赛的好成绩,加上降分录取政策,最终也算顺利游了进去,替黎华芝圆了梦。 突然说起分班考,再想到周围学霸云集,小渔心里也是真没底:“妈,那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黎华芝淡淡一笑,直接明示:“靠你自己肯定没机会。但年级第一就在楼上,请人家帮忙拎拎重点,不比你自己死学效率高?” 那个住在楼上的年级第一,叫程意。 算是她的竹马。 在小渔六岁那年,父亲李松清调到市中医处,他们一家也搬进了卫生局家属楼。 李家在二楼,程家住三楼,因此她和程意的碰面,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不是出国去了吗?”突然提到程意,小渔犹豫了几秒,重新盯着试卷,“怎么帮我拎重点哦。” 从A到Z的二十六个字母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呢? “出国参加比赛,又不是不回来了。”黎华芝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么就不懂这道理呢?” 虽然是近水楼台,但这月亮还真不一定捞得着,程意气质冷淡,天然带着种疏离感,令人难以靠近。小渔只要起他那双深邃却冷漠的眼睛,难以言喻的情绪就浮上心来。 只是今天,又额外多了几分心虚。 “总是麻烦别人不太好。”她咬着嘴唇低声说。 黎华芝拧着眉:“怎么叫麻烦呢?同学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哎——你总不至于让我去跟章韵说吧?” 小渔瞥了眼衣柜方向,觉得尴尬极了,黎华芝平时在家没少吐槽程意的妈妈章韵,她只希望,今天千万不要背后说人家坏话。 可惜,事实很残酷。 黎华芝嗤了一声:“我才不去求她,每天那个样子,眼睛都跟长在天上一样,不知道在拽什么。” 小渔无奈地揉揉眉心。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衣柜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渔想起曾经看过一篇新闻报道,长时间在密闭空间,很容易导致缺氧,从而引发意外。 这都快二十分钟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蓦地惊出一身汗来。 “瞧你身上怎么全是汗,别中暑了。”黎华芝见她半天不说话,有点纳闷,看她后背的衣服都潮了一大团,顺势要往前走,“我给你拿件衣服换。” “别!”椅子重重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小渔迎着黎华芝疑惑的目光,整个人横在衣柜前,手背在身后,趁机把毛巾拽了出来。 擦擦额头上的汗:“妈——我就是有点儿热,天太闷了。” “咦,你哪儿拿的毛巾?”黎华芝纳闷,偏了偏头,要往她身后看。 轰隆轰隆—— 窗外适时雷鸣阵阵。 夏天的雷雨总是来得急,黎华芝收回目光,转头去关窗户,叮嘱道:“可能要下大雨,我得早点去学校。晚饭在微波炉里,自己热一下。” “好!”她答应的极其迅速。 短暂地放松了几秒,却见妈妈前脚踏出门后脚又回来。 “我问了程叔叔,他说程意下周三回来,航班号已经告诉我了,到时候跟你爸一起开车去接下。你记得,提一提请他帮你补习的事。” 小渔顿时屏住呼吸,眼睛都忘了眨。 她的手还摁在衣柜门上。 只差一秒钟,就打开了。 好险。 事实证明,人在大脑缺氧的情况下的确容易引发意外,她压根没听黎华芝在说什么,就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黎华芝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这就对了,有时候方法比努力更重要。” 直到听见家门关上的声音,小渔才有种魂魄归来的感觉。 她追出去从猫眼里看,确定黎华芝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回来,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身回自己房间。 然而,心刚放下一瞬,又重新跳到了喉咙口。 “谁让你出来的!!” 匆忙之中被她塞进衣柜里的那个人,正慢条斯理地翻着桌上的英语试卷,指着其中一处。 “这里look forward to的后面应该跟动名词,所以是doing sth,表示期待做某事。” “关你什么事,还我!”小渔想到刚才胆战心惊的半小时,气就不打一出来,她一把抢走试卷,“知不知道刚才多吓人?我心脏都骤停了!!万一被我妈看见了怎么解释?” “以后不允许你来我家!”她又补充,“更不能出现在这栋楼里!” 对方抬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李羡渔,别这么无情。黎老师不是说,让你找我补习吗?” 小渔往后退了一步:“她是让我找程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黎老师刚跟你说过,方法比努力重要——”他猝不及防地凑到她眼前,“你不好意思找他,其实找我也可以。” 干净的黑色短发,刘海长度到眉毛上一寸,眼神深邃,卧蚕饱满,最为显眼的,是鼻尖上一枚小小的黑痣。 就算是双胞胎,都不可能这么一模一样的。 他说他也是程意,这一点的确无从辩驳。 “你不好意思找程意,是因为答应了去机场送他,结果失约了。”他气定神闲地说着,然后重新坐了回去,“对吧?” 尽管已经不像第一眼看到时那么震撼,但小渔还是有点难接受。 ——前几天她去海滩边,救起一个落水者。 ——而这个人自称是十年后的程意。 穿越时空这种事,不是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才有的吗?!怎么就发生在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身边了呢? “刚才跟你说的事,帮我找钥匙,怎么样——”他朝她抛出橄榄枝,“我可以帮你找心鸟蛤贝,作为回报。” 小渔盯着他。 居然连她要找心鸟蛤都知道!莫非真是博古通今,知晓未来十年一切事情? 对方显然是拿捏准了她的心思,语气笃定:“你那天不就是为了找那个,才耽误了去机场吗?” “我明明是因为去海里救你!才耽误了时间的!”小渔纠正,但语气明显软下来不少,“……不过,你真能找到?” 程意是个海洋研究爱好者,在这方面知识渊博,如果让他去找,的确会比自己要快。 “不要标本,要活体的。”她强调。 心鸟蛤与其他的海贝不一样,它们喜欢埋栖在浅沙中,再用足丝把自己紧紧缠绕住,平常很难找到。虽然市面上也有售卖,但那些通常已经加工过了,粘合在一起,做成了工艺品。 “尽量吧。”他没承诺一定能找到,“但我来找,时间总归比你宽裕些。” 开学就是分班考,还有即将到来的全省高校游泳联赛预选拔,所以现在她的时间非常宝贵,这点小渔很清楚。 她回想着刚刚在黎华芝突然出现之前,两人的谈话内容,又认真思索了一番:“程意跟章阿姨出国了,我怎么帮你拿钥匙?总不能撬锁吧?” “我和我妈不在家,不还有我爸吗?” 对方的眼皮敛了敛,笑意散去之后的眉眼清冷、严肃,与十七岁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 “再说了,你是我老婆,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呢?” 小渔倒抽一口气,几乎被那两个字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挺荒谬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2.预选赛 阳光透过巨型玻璃窗洒落在游泳池上,水面被彩色浮标线均匀分隔成八道,在对光的吸收和散射作用下,呈现出一片沁凉的湛蓝色。 今天是全省高校游泳联赛的市内预选赛,整个容城校游泳队的人都来奥体中心参加遴选。 现在轮到小渔这组。 在工作人员报到她的名字之后,小渔踩上踏板,慢慢弯腰,全身的肌肉绷紧,就像一根拉紧的橡皮带。 这是游泳比赛向前跳发的标准预备姿势。 目光注视着水面时,她听到等待区域有人在窃窃私语,有询问现在轮到哪个学校的,也有在问成绩的。 随着哨声响起,小渔一头扎进水中。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沉浸在赛道中,身体与外部绝缘,她回忆着教练指导的动作细节,调整姿势,手臂用力在水面划动,双腿有力地踢打水面,每一次呼吸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容城奥体中心是标准的五十米八赛道泳池,一百米的项目,就是一个来回。 第一个五十米即将抵达岸边时,小渔的双腿迅速蜷起,一个灵活的水中后空翻转身,接着蹬向瓷砖墙,利用腿部力量推进。 转身冲刺,起点又变成了终点。 刚开始入水的时候,八个赛道的水花还是齐刷刷地向前推进,但到了第二个五十米,已明显看出差别。 小渔率先浮出水面,跳上岸大口呼吸。 “五十九秒六七。”杨教练露出满意的笑容,“刚刚是最后一组自由泳。目前为止,你的成绩排名第二。” 其他队友也围过来,向小渔表示祝贺。 她却有些失神地看着大屏幕,压在自己上头那个数字,似乎很难超越。 五十七秒零七。 滴答,滴答。 两秒转瞬即逝,可对于体育竞赛来说,哪怕零点零一秒,也是决定输赢的关键。 “李羡渔!!”一道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 小渔朝着前方看,是游泳队的队友,庄楚悦。 两人同校不同班,但因为队里女生不多,偶尔也能闲聊几句,关系不好不坏。 庄楚悦挽着她的手往更衣室走:“你好厉害,比上次还快了零点二八秒。” “你也很厉害。”小渔擦了擦头发,由衷称赞,“蝶泳组应该可以排前三。” “刚刚听九中的人说,这次联赛是以前省里那位章教练来做主裁判。”庄楚悦凑到她耳边神秘道,“你看见群消息了没?” 小渔摇摇头。 她知道这件事,但是没加入什么群聊。 庄楚悦忽然想起她没有手机,解释道:“就是现在都在传,他马上要从省队退下来了,好几个学校都想聘他。毕竟如果能得到他的指导,别说什么211、985,就是京大那也不在话下。” 与章教练相关的事情,小渔自然上心,她问:“那他会来咱们学校吗?” “这可难说——”庄楚悦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有几所民办很舍得砸钱,外附中每年那么高的重本率,体育特长生也不见得受重视。” 这么一说,似乎希望渺茫。 “那好吧。” 小渔眼睛黯了黯。 她早就听闻省游泳队章永平教练的辉煌事迹,一心想要加入他的特训班,这也是她这次想要参加联赛的重要原因。 “李羡渔,今天你妈妈没有来接你哎,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庄楚悦不让小渔走,说什么也要她留下参加今天的团建活动。 说是团建,其实就是一些有私交的校队选手拉的群,每次比赛之后都会聚餐,黎华芝管得紧,又很不喜欢她跟其他体育生来往太多,因此小渔几乎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 遴选结束之后,成绩要到次日才公布,大家一哄而散,等她们俩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外场已是空荡荡。 “哎呀,我的耳机壳好像掉在观众席了。”庄楚悦拍了拍脑袋。 小渔看了看手表:“这会儿是中午,保洁应该还没有来收拾,我陪你进去去找找。” 就在她们俩弯着腰蹲在坐席间搜寻耳机壳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长发女生怯怯柔柔:“元昊学长,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男生背对着,看不见正脸,小渔听见他唔了一声,应得不清不楚。 然后那个女生满脸通红,把东西往他手中迅速一塞,就跑开了。 庄楚悦也看见了,偷笑:“咱俩这是赶上表白直播了。” 表白这种事似乎并不稀奇,庄楚悦的注意力只短暂地停留,就继续找她的耳机壳。 小渔的目光则是循着那个男生的背影,看着他把刚刚收到的东西往垃圾桶里一丢,扬长而去。 “素质也太差了吧?!”她忍不住骂了句。 “找到了!”庄楚悦举着一只贴满卡通贴纸的白色壳子,“哈?你刚才说啥?” 小渔快步跑到垃圾桶边,捡起里面的东西。 “他刚刚把别人送给他的东西扔了!” 是一只精美的蓝色盒子,上面还绑着漂亮的蝴蝶结,应该是用心准备的东西。 庄楚悦顺手扯了那个蝴蝶结:“你说元昊啊,很正常。这些帅哥不都这样嘛。” 小渔很想辩驳一句,程意就不这样。 程意虽然冷漠寡淡,但至少从来不辜负别人的心意,从小到大女生送给他的东西一概退回,有些甚至没有留名字,但他也能物归原主。 盒子已经被庄楚悦打开,里躺着一只粉色心鸟蛤。 庄楚悦拿起来在小渔眼前晃了晃:“哎——你前段时间不是也在找这个心鸟蛤?” 心鸟蛤,就是一种心形贝壳。 因为它的形状正好与“爱”这个字的寓意完美契合,所以深受大众喜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各个学校悄悄流行起收集心鸟蛤,那些怯于用言语表达的朦胧好感,借由心形贝壳,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之间含蓄内敛地传递。 见小渔的目光盯着那只贝壳。 “该不会——”庄楚悦会错了意,用手戳她:“你也是想跟某位帅哥表白吧?” 小渔:“……” 她的确是想找到心鸟蛤没错,但和其他人跟风似的喜欢不同,小渔觉得心鸟蛤打开的时候,更像一对翅膀。 鸟类张开翅膀可以翱翔。 就像她在水中划动双臂,也同样自由自在。 “透露下是谁,我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女朋友!”庄楚悦一偏头,看见身旁小渔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皮肤白皙光滑,好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柔嫩。 认识一年多,庄楚悦还是第一次发现,李羡渔的长相很有韵味。 外附中规矩严,平时大家都穿着校服,短发不能过耳,长发不能披肩,没什么人敢打扮得扎眼。她在校园里遇见李羡渔的时候,她总是很赶时间的样子,有时候上衣都会忘记塞进裙子里,要么就是塞了一半,略显粗糙。 没想到今天难得换上连衣裙,清丽脱俗好像出水芙蓉。 “我不是拿来表白的——”小渔的表情略显惆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大家都注意到心鸟蛤的‘心’字,但它其实也很像鸟类的翅膀,我想找的是活体的心鸟蛤贝,不是这种被粘合在一起成心形的纪念品。” “活的,心鸟蛤?” “嗯。” 庄楚悦表示不理解:“可是那应该很难养吧。” 小渔倒是有信心:“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聚餐的地点在奥体附近的商场。 因为元昊的临时缺席,一大半女生都借故不参加,最后只有庄楚悦和小渔两个女生到场。 剩余的男孩子们还算绅士,把点菜权交给她们俩,就围成一团组队玩手游了。 小渔没想到庄楚悦的话这么多且密,在她认真看菜单的二十分钟里,庄楚悦已经从热播的偶像剧最新剧情聊到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并且认真询问道:“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小渔刚才基本没在听,只偶尔点点头应和,她正纠结是鸡肉还是牛肉,这会儿刚选定,一边把选好的套餐指给服务员看,一边随口道:“还行吧。” “那么帅,只是还行?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庄楚悦咂舌,“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觉得男主很像你们班的程意吗?” 这个名字让小渔的心晃了晃。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是放开了闸口,复杂的情绪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小渔抽了张纸,在干净的台面上擦来擦去,平日里不太看电视剧,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部戏的男主跟程意很像,想了想:“……可能我从小到大看他久了,没这个感觉。” 庄楚悦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其实之前我有几次看见你们一起上下学来着,你们两家是住得很近吗?” 热菜端上桌,食物的香气暂时性治愈了内心的烦躁,小渔爽快地回答道:“嗯,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庄楚悦是个直爽的女孩儿,她见小渔也是大大方方,也就不掩饰自己的好奇:“那程意一直都是这样吗?” 小渔也不明白,一直这样的意思具体是指什么,点了点头:“嗯,一直是年级第一。” “不是这个啦。他一直都这么高冷吗?你知不知道,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他至少收到四五十封情书。” “还有人去统计这个??” 庄楚悦没想到小渔居然迟钝到这个程度,并且关注点完全跟正常人不一样:“只是大概啦,但我觉得真实数量应该比这个数要多。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了吧,可能你觉得程意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其实真挺帅的,而且有学霸光环的加持,是好多女生的理想型。” “家世好,长相好,成绩好。像程意那样的男孩子这辈子大概是没什么烦恼了。”说完这么一串之后,庄楚悦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美食上,招呼那几个打游戏入迷的男生。 “喂,吃饭了!” 小渔想说点什么。 可是又觉得没必要。 心头密密麻麻的担忧渐渐散去—— 毕竟,十年后的程意能够穿越时空而来,说明他会一直好好的吧。 也许那天在教学楼顶,真的是自己看错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3.沾点光 风从海上来,裹挟阵阵热浪涌向岸边。 空气里弥漫着咸咸的味道。 小渔眼一睁,发现自己正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沙子被晒得滚烫,灼痛的感觉如藤蔓般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不是正在家里午睡吗?为什么会来海边? 脑子里乱哄哄的,高温让人几乎要晕倒。 得赶快离开这里,她摒弃了其他念头,在心里想着。 可刚一转身,左边手腕就被人狠狠拉住。 “李羡渔。”那人喊她的名字,他身形比她高出一大截,靠近时投下了大片阴影。 “你要去哪里?”声音近在咫尺,就贴在她耳畔,气息滚烫急促,“你不是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吗?” 这声音总感觉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阳光晒得她睁不开眼,脑袋也是混沌一片,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骗子。”那个人的笑声带着轻嘲。 小渔推不开他,只能焦急地摇头。 脑袋很重,仅存的意识在提醒,必须要立刻离开这里,不然肯定会中暑晕倒的! 她一边挣脱着左手的束缚,没想到,右边手腕突然又被人握住。 力道更大,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把她拽住,开口时,与刚才那道声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干涩。 “别走——你忘了吗?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 这又是谁?? 小渔看了看左手边,又看了看右手边。 这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都是程意。 “我和他,你要选谁?”左手边的程意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横贯在她整个腰腹,牢牢圈住。 “你只能选一个。”右手边的程意捏住了她下颌,一抬手,拇指在她饱满红润的嘴唇上碾,像是随时就要吻下来。 小渔被夹在中间,热得几乎要融化。 他们两个人,拥有同样的脸,一个语气嗔怪,一个眼神哀怨,针锋相对的时候,好像在照一面失灵的镜子。 而她,就是那面镜子。 “你选谁?” “选谁?” “谁?” …… “嘀嘀嘀嘀——” 突如其来的闹钟铃声打碎了这个离奇的梦,也将她从进退两难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小渔从睡梦中惊醒。 脑海中残存的画面对于一个高中女生来说,实在有些骇人,她抱着枕头缓了好一阵子,才把自己从那些碎片中抽离。 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去卫生间洗脸。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小渔看着镜子,拍了拍脸颊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然后抬腕看了看手表。 两点半,距离行动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她不敢离开家太远,但也不敢让「那个程意」离得太近。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理论,两人约好,傍晚时分在南华高中后门口的小卖部碰头。 那里是黎华芝执教的学校,但胜在看店的阿嬷老眼昏花,听力不佳,因此不大容易发现他们的密谋。 否则以程意在邻里间的知名度,走到哪都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六点半时,天色将暗,这个时间段高三的学生们大多已经吃好晚饭进教室自习,相对安全。小渔站在马路对面张望了好一阵,确定小卖部已经是门可罗雀的状态,这才准备过去。 白炽灯泛着的幽幽冷光里,她看清了小卖部里站着的那个男人。 一件普通的灰色的短袖,鸭舌帽挡掉了半张脸,他似乎在等人,一只手随意地扶在腰际,另一只手娴熟地夹着烟往嘴里送。 完全是成年男子的模样,有着符合年纪的行径,所以抽烟也并不稀奇。 这就是未来的程意吗? 小渔这么想着,然后踏进了店门。 小卖部里一切都是自助,她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把几枚硬币放在奶奶收钱的铁盒上,最后环顾一圈,终于在玻璃柜的一角发现被塑料绳拴着的开瓶器,拽过来轻轻松松就开启了瓶盖。 汽水盖儿打开的瞬间,有细密的白色气泡踊跃而上。 “你昨晚住哪里?” 她默默把可乐推到他那边。 程意没跟她客气,接过可乐:“顺手帮汽修行的老板修了辆车,就在车里睡了一晚。” “你还会修车?”她眼神疑惑,“所以你该不会后来学了车辆工程吧?” 听说那是个好专业,也被黎华芝列在大学专业选择之中。 “车辆工程也不教修车的。这活儿简单,看看就会了。”程意的手指随意在玻璃瓶上敲着:“我在汽修厂打过工。” 他的话没头没尾,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了。 小渔知道,程意的父亲程向松就快要调去省卫生厅任职,而他的母亲章韵出身书香门第,大学一毕业就被家里安排去了医院里人人向往的麻醉科。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程意压根不需要为了生计而犯愁,更没有磨砺自己去打工的必要,就算真的要去锻炼,也不会选汽修厂吧?多辛苦啊。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略微泛红的指尖。 “你先拿去用。”小渔犹豫了许久,最终从口袋里摸出中午吃完饭后找的零钱,原本她只想给他五十块的,可不知为何,又把另外一团十块的也包在里面递过去,“但不是给你买烟的。” 程意短促地看了她一眼,接过钱。 小渔看着他是用那双修长的手,先把皱皱的两团纸币慢慢展开,然后铺平压在小卖部的玻璃台面上,直到那些褶皱不再明显,再把六十块钱折成三道塞回自己的口袋里。 “我让你帮我找钥匙,又不是要你养我。” 他整理钱的动作慢条斯理,好像能隔着那些凌乱的折痕和微潮的汗渍看穿了她的心事,小渔有些急,伸手又要把钱拿出来:“也不是白给的,这几天你总要吃饭,等赚钱了再还我。”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恰好压到了手表的表盘。 “这表居然还能走?”程意低头去看时间,发现上面的指针还真的在跳动:“我爸一般七点钟开始看新闻联播,现在还有十分钟。” “我有点儿怕,万一程叔叔发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把我当成小偷?” 说不慌张是假的,毕竟在小渔有限的十七年做人经验里,干过最破格的事情也就是早读课把漫画书夹在英语课文里装模作样地读。 “这里正好对着我房间的窗户,看得很清楚。”程意偏过头,朝不远处的那栋楼看去,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既然已经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小渔深吸一口气,对着程意,也给自己做最后的思想工作:“好,不过你一定要看准一点,我们尽量在七点一刻之前搞定。” “对对时间,我怕你这表不准。”程意说道。 下定了决心之后小渔反倒比他镇定:“这表肯定没问题,我拿它跟学校的下课铃对过,一秒不差。现在六点五十二分零六秒。” 两人对着彼此比了个OK的手势,小渔就大义凛然地掉头往家属楼方向去了。 程意的思路很简单,让小渔借着取笔记本的由头,潜入自己家中找到老房子的钥匙。 他外婆过世之后,老房子一直闲置着,总有拆迁的消息时不时传出来,因此程向松和章韵也不急着卖,在程意的记忆中,老房子的钥匙被他们俩放在了主卧的衣柜抽屉里。 但小渔不能去主卧找笔记本。 因此,当她进入他的房间后,会拧开书桌上的台灯,只要看到黄色灯光亮起,程意就会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往家里打骚扰电话,程向松去接电话的时候,小渔潜入主卧找钥匙,顺利拿到钥匙,再回程意的房间里,关掉台灯。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整个流程之后,小渔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程叔叔,在家吗?” “小渔,你怎么上来了?”程向松听到敲门声之后很快就出现了,他有些疑惑,“是来找小意的吗?他还没回国呢。” 小渔生硬地开口:“程叔叔,我知道。之前跟程意说好了,暑假里可能要借用一下他的笔记本,他走之前说放在房间里了,让我要用的时候就自己来拿。” “哦哦,那你进来吧。”程向松让开了一条道,给小渔腾出空间,然后对着程意房间的位置不知道喊了声什么人的名字:“醒一醒,小意的同学来拿笔记本。” 小渔跟在程向松身后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那个看似缜密又简约的计划,其实充满着很多的不确定性。 比如此刻,程意的床上正躺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只穿着件白色背心,更可怕的是,那个人睡眼惺忪地拧开了桌上的小台灯,迷迷糊糊底对着程向松说道:“老程,那酒后劲儿真大,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来的。” 暖黄色的灯光把整个房间照亮,唯独小渔眼前是黑的。 “别把孩子吓着。”程向松眼疾手快地把小渔往身后一拽,抓起椅背上的衬衫就朝那人丢过去,“衣服先穿上。” 客厅里的电话如期而至,程向松却没有如设想中转头去接电话,而是当着小渔的面往床边走,只见他拿起一只崭新的无绳电话,语气轻松:“喂,你好找哪位?” 电话那头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并且三十秒钟之后会挂断。 只要黄色的灯光不熄灭,这样的循环还会再次上演,直至那盏灯被关掉。 小渔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上帝视角是这个感觉。 怎么也听不到电话那头有人说话的声音,程向松纳闷了:“这电话不会没装好吧?” “不可能啊,这是最新款的。”那壮汉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给你打个电话试试看。” 两个大男人经过一番测试,发现电话是好的。 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小渔绝望地想上前去关掉台灯,她知道,只要这灯不灭,今晚的铃声怕是停不了了。 可是壮汉叔叔的手搭在桌边,她实在找不到理由越过他去关了那盏灯。 依然没有人说话,三十秒后自动挂断。 程向松毕竟也是能升任副厅长的人,当然不是傻子,两次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是有人恶意打骚扰电话,愤慨道:“哪个兔崽子在搞事,是不是不知道这上头有来电显示,再敢打一次,我今晚就报警。” “程叔叔——” 程向松这才意识到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尴尬地笑了笑:“你先找笔记本吧,等会儿我再查。” 这事儿跟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小渔到底是害怕真闹去警察局,冲到桌前胡乱抱起几本笔记本,也许是重吓之下的急中生智,她单手握住台灯:“程叔叔,这个程意之前说好送给我的,一起拿走了啊。” “这都旧了,他也好意思送给你?”程向松一晚上被搞得晕头转向。 小渔讪笑着:“这不是马上开学就要分班考了,都想着沾沾学霸的光,我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这道光谁都不能跟我抢。” 程向松和那壮汉都被逗笑了,他一边送小渔往外走,一边说:“那后天就麻烦你跟老李跑一趟了。” 小渔想起来,应该是黎华芝包揽了去给程意接机那件事:“不麻烦不麻烦,之前我本来答应了要送他,但后来因为别的事情给耽搁了,挺不好意思的。” “那天小意在机场等你挺久的。”程向松忽然来了句,“我说你肯定是家里临时有急事才没能来送他,见面你俩好好聊。” 原来,程向松让她去接程意,是想创造机会让他们把话说开。 小渔走到门边,又忽然转头。 “程叔叔,其实我觉得,如果你亲自去接程意和章阿姨,他应该会更开心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4.寄居蟹 下了楼,小渔先把笔记本和那盏台灯放回自己家,然后才到小卖部去跟程意汇合。 她摸出口袋里程向松交给她的钥匙,主动递过去:“给你。” “谢了。”程意冲她一挑眉,把钥匙往牛仔裤口袋里塞,调头就走。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拉开了距离。 小渔还以为多少要说点什么别的,谁知道他拿了钥匙就走,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追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有地方住了肯定是回去打扫啊。”程意放慢了脚步:“那房子好几年都没人住了,肯定全是灰,我得先收拾下。” 想到刚刚程向松跟自己说的那些,小渔不禁面露疑惑:“不是说,程意刚去打扫过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她就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瓣,沉默地垂首。 程意倒是饶有兴致地侧过脸,看着她:“是我爸把钥匙给你的?” 没等他继续追问下去,小渔主动承认:“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我只能跟程叔叔主动要钥匙,说要帮忙去整理房子。可他告诉我,程意期末考之后刚去过。” 程意若有所思:“都打扫过了,那我爸怎么还能把钥匙给你?” “最近不是有台风要来。”小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他说,程意忘记关窗户了。” “李羡渔。”程意连名带姓地喊她,将鸭舌帽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眼睛来,“其实,你早就相信了吧。” 小渔面露不解之色。 他弯下腰,朝她眨眨眼:“相信我就是程意。” 小渔抬起头,就这样撞进程意的眸子里,街灯萤黄的光线映在他眼中,好像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道航线云,痕迹虽浅,却熠熠闪亮。 “就像是做梦一样。”小渔的目光融化在那道航线云里。 十年以后的程意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刚刚追上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程意问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话音却越来越小:“其实我想问你,那天你说,以后我们——我们会——” 程意没听清:“嗯?什么?” 路边有群小男生在嬉闹,吵吵嚷嚷的,刚好有个人用空的矿泉水瓶子去砸自己的同伴,谁知道他的同伴侧身一躲,水瓶子直直地就朝着小渔扔过来。 “啊!砸到别人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矿泉水瓶擦着小渔的肩膀落地,她倒抽一口气:“——嘶。” 那两个男生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碰到哪里没有?” 小渔的耳朵短暂嗡鸣了几秒,应该没太大影响,但脸颊一侧连着耳朵的位置有轻微的刺痛感,可能是擦破皮了。对方应该不是故意冲她来的,只是不小心而已,她刚想说没事—— 火辣辣的脸颊上忽然就传来些凉意。 程意的手即刻覆了上来,眼中闪过从她未见过的怒意。 只见他对着那两个男生严厉训斥:“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伤到她的耳朵怎么办?!” “没事了,下次小心一点就可以了。”小渔觉得脸上更烫了,她的余光瞥过程意余怒未消的脸,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最后轻拽了他的衣角,“程意,我没事了。” “姐姐,真的对不起,我们以后不会这样了。” “下次我们一定小心。” 两个男生的同伴也都聚了过来,轮番道歉,还送上海边捡到的小礼物,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意外事件。 脸上的刺痛感在淡去,程意却很执着,手心仍然贴在她的耳朵上:“我送你去医院,还疼不疼。” 小渔摇摇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明白为什么程意会这么紧张,甚至连鼻尖都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她从六岁搬进家属院时与他相识,如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从未看过他为任何人或事而在意的样子。 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有点可耻,在这样的时候,她居然对未来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想知道程意与她之间究竟是如何进展。 “不行,我不放心。”程意的手指轻颤,贴着小渔细腻的肌肤蹭了蹭,“还是去医院比较好。但晚上只有急诊了,先去处理下伤口,明天我再陪你去做个耳镜检查。” “我没事,只是脸上蹭破点皮而已。”是从未有过的亲密,小渔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后背都绷紧了,笑得也不太自然,反问一句:“你这么紧张我的耳朵做什么?” 程意垂下眼,呼吸渐沉。 他将双手扶在她肩膀上,声音没什么波澜,却郑重。 “李羡渔,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你的皮肤愈合速度本来就慢,任何一点皮外伤都会影响训练,万一下水感染了怎么办?!” 灯火与月色交相辉映,如瀑般倾泻在程意身上,照得那张素白的脸庞更令人心旌摇曳。 距离太近,小渔甚至能看清他唇周悄然冒出的细密胡茬,还有上下滚动的喉结,这是与记忆中清冷少年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感觉。 有点野,还染了些疲惫的沧桑。 “我耳朵好好的,一点事没有。”小渔往后退了一步,还转了个圈,“你看,真没事。” 程意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却没叫她听见,妥协道:“不去医院也可以,但回去要用双氧水消毒。如果怕黎老师发现,就用头发遮住。” “我爸明天就从省里学习回来了,黎老师没空管我。” 她想到了高兴的事,欢呼一声,险些将手里提着的塑料寄养箱甩出去。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小心翼翼地托着底部,观察里面那两只寄居蟹是否安然无恙:“今晚有大潮吗?不然他们怎么能捉到寄居蟹?” 两只寄居蟹是那群小男生送给小渔的补偿礼物,他们刚刚赶海归来,所以有点兴奋,这才不小心伤到了小渔。 以前也养过寄居蟹,她用手指头点了点塑料壳,心情时晴时雨:“它们晚上有点吵,可能会影响黎老师睡眠,估计不让我养。” “那要去海边放掉吗?”程意的声音轻得像片云,“正好——我再去帮你找找心鸟蛤。” “有点可惜,好不容易从海里捞上来的。”小渔这么想着,腮帮子鼓鼓的,最终下定决心,“还是放回海边吧,我没办法养,它们应该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程意沉默片刻:“那你早点回家,我一会儿去放掉吧。” 小渔抬腕看了看表:“也是,外婆家离海边不远,你比较顺路。” 程意瞥了一眼,“表带都褪色了,换块新的吧。” “不用。”小渔将手背在身后,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把表盘嵌进掌心里,“只是旧了而已,又没坏,这不是还能用吗。” 这块表是程意初中时参加某个比赛得到的纪念品,听说有防水功能之后就送给她了,小渔很珍惜,平时洗澡睡觉都不摘下,日常训练的时候也会戴着。 她习惯了听着指针滴答滴答的转动声,尤其是在泳池里。 通常在抵达终点之后,心脏会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砰砰直跳,那时候周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双手搭在泳池的边缘,就是这滴答滴答的声音陪着她一点点平复呼吸,然后再次投入下一轮的冲刺。 被拒绝后,程意的目光轻飘飘地移开,像是琢磨她刚才那话的意思:“我送的也不要?” “你们俩又不一样。”小渔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好了,我要走了。” “李羡渔——”程意认真喊她的名字,“下个月的联赛好好表现,主裁判章永平教练后来带出过全国游泳锦标赛冠军,如果这次他愿意带你,以后参加京大的体育类招生考试就没问题。” 类似的话,庄楚悦也说过,没想到程意才“过来”没多久也知道,小渔一愣,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咕哝一句:“诶,你昨天来我家,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想多了。”程意恢复了先前那副慵懒随意的样子,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小渔头上,“如果明天耳朵或者其他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我真的没事,倒是你——”她觉得自己正被什么包裹着,快要不能呼吸,急促地喊他:“……程意。” 冰川在融化,扰乱洋流。 小渔不再刻意逃避心中的感觉:“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那十年之后的我该怎么办?” 程意没有回应,仍旧是沉默着站在原地,眼中的神色复杂,尽是她看不懂的情愫。 但小渔不想放弃这难得的勇气,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全都说了出口:“你得想办法回去,因为未来的李羡渔一定会非常非常想念你。就像,我现在也非常非常希望程意能够早点回来一样。” 她用了很多个非常,这是一个高中女生能够想到的,最热烈也最含蓄的表达。 “……你喜欢他?” 这还是程意出现之后,第一次用第三者的口吻形容自己。 小渔点点头,坦然承认。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个程意」面前有隐藏心事的必要,他比她多了十年的经历,一定对所有的事了如指掌。 这么想着,小渔忽然憧憬地看着夜空,双手合十道:“所以,十年后的李羡渔一定也在着急等着你回去。” 她说话时候眼睛亮闪闪的,程意看得眼眶温热,心却像被针扎了似的。 “嗯。” 善良的谎言会被原谅的吧。 他这么想着,一阵苦涩涌了上来。 十年之后,没有人在等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5.礼物盒 暑假一晃而过。 正如黎华芝所说,高二刚开学就是分班考。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班主任宣布,考试安排已经贴在了门口,因此一到放学时间,教室门口乌泱泱围了好多人,大家都着急地想知道明天考试自己分在了哪个考场。 在同学们的阵阵哀嚎声中,小渔松了口气。 她正巧就分在自己的教室,虽然这对考试成绩没什么影响,但至少不用跑到隔壁楼。 免去了来回的奔波,也算是种幸运。更何况,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总是更有安全感。 “十,十一,十二……”她站在第一组和第二组的过道之间,一路数着桌号往前走,准备先算好自己的编号,会坐在哪个位置上。 一双眼睛跃入小渔的目光里。 微垂着,疏远而淡漠。 正门口聚了太多人,程意是从教室后门进来的,恰好与小渔的目光对上,其实平时他也是这副不起波澜样子,但今天看来,却更显严肃冷漠。 小渔刚才下课时没看见他,以为是先走了,这会儿四目相对,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其实昨晚她就已经见到过程意了,楼梯间里,两人一上一下。程意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难得主动地跟她说话:“李羡渔,你不解释一下吗?” 她脑子里嗡地一响,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那天不打招呼的失信行为。 失约是事实,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她却有口难辩。 也许是心虚在作祟,小渔总觉得程意的语气不屑,逼仄的空间又让人觉得尴尬万分。 她实在不擅长说谎,害怕他看出什么端倪,索性装作看不到也听不到,绕过他一鼓作气跑下楼。 只留下程意站原地,一脸疑惑。 “你在干嘛?”程意的声音把小渔拉回现实。 只见他把手里的纸片暂时放在桌上,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明天他们的教室也要用作考场,所有人都必须把抽屉清空,保持桌面整洁。 作为班长,程意需要在放学后帮老师贴好这间教室的考生编号。 小渔的手指头恰好点在程意桌面上,这会儿被他瞥了一眼,尴尬地缩了回去,解释道:“我明天的考场在这,应该就是在你的位置上。” 程意习惯性抿唇,说话时并不看她:“等下我要贴编号纸,你可以一会儿看。” “没事,明天早一点来看也行。”小渔转身,她早早收拾了东西,随时能走,“反正坐在哪里又不会影响考试的成绩。” “李羡渔——” 喧嚣声不再,只剩一片寂静,几分钟前还在外头围着看考场分布的同学们几乎是一哄而散,现在教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程意这一声喊得不大,却好像有回声似的,在小渔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地荡。 “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小渔怔在那里,她没听错吧?程意这是主动约她一起回家的意思? “你真不在乎坐哪里?”他抬眼,忽然来了一句。 小渔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他:“是啊,又不是坐在你的位置上,就拥有你的脑子。” 程意收拾好了东西,捏着那一沓纸绕到她面前,脸上罕见地挂着一丝浅笑:“那为什么拿我的台灯?昨天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跑了?” “……你说那个啊?”小渔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笑容也不自觉地灿烂了起来,“沾点光的意思嘛,别这么小气。” 程意正拿着固体胶涂第一张纸的背面,被她这瞬间反转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我帮你,这样快一点!”小渔从他手里接过固体胶和纸,“我来涂,你来贴。” 两人不声不响地配合着,默契异常。 小渔做事是典型的毛手快,没多会儿就把一整排的纸准备好了,但她胶水总是涂不均匀,因此程意每隔一会儿就要看看前面几张位置上的纸有没有翘角,然后折回去返工。 当程意用修长的手指抚平纸片的褶皱和翘角时,小渔眼神也跟着一起动,她心里感慨着,他做事好认真,哪怕是很小的事,也是一丝不苟地对待。 所幸这个优点一直延续到了十年后,那个他也是这样认真。 无端将两个程意联系到一起,小渔的思绪有些飘忽,她想起那天晚上,就是这双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温声细语地询问她是否疼痛,还坚持要带她去医院做检查。 程意的手指在眼前来来回回,好像抚摸的不是纸,而是她的脸颊。 小渔伸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总感觉余韵犹在。 脸一红。 “好了,走吧。”全都完成之后,程意把书包一拎,示意他们俩可以离开了。 小渔走到教室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所有桌子的左上角,都整整齐齐贴着编号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种冲动想把最近发生的一切离奇事件都跟他分享。 ——我没有去送机,是因为救了一个溺水者。 ——那个人,是未来的你。 这些话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融化。 小渔忽然意识到,程意回来之后丝毫没有提到那天的事,权当无事发生一样。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去送机。 出了校门,两个人在路边等公交。 “明天就要分班考了,大概以后就没办法跟你在一个班了。”小渔忽然有点伤感。 程意顿了顿:“你选了哪几科?” “物理和地理。我理科里面就物理还行,文史政治又背不下来。”小渔沮丧道,“但这组合貌似没什么人选,听说如果人不多,有可能会被强行并到其他班,实在不行我只能硬着头皮改选物理生物,毕竟化学对我来说太难了。” 他们这一届总共十七个班,文科必选历史,理科必选物理,高一开学没多久,学校曾收集过一次大家的选科意向表,其实文理科的分界还是比较明显的,一般都是纯文纯理,很少有综合交叉的。 外附中师资力量不错,生源也好,所以目前还没有对学生们选科有太多的要求,听说很多学校并不按照教育厅的文件要求,有的甚至直接限制了文理组合的选科。 想到这里,小渔既郁闷又羡慕:“你肯定是选物化,进重点班,将来好继承父母衣钵,做医生嘛。” 程意沉思片刻:“选物理和地理的,应该能凑到一个班。” “这消息保不保真?”小渔的眸子亮了亮,凑过去:“你跟班主任关系那么好,应该知道点内幕吧。” 公交车缓缓地驶入站台,程意只对她说了句:“先好好考试。” 小渔没听到确定的答案,心被吊着上不上下不下的,嘟囔了一句“真小气”,就跟着上了车。 她心不在焉,也没抓着扶手,一不留神,车发动时险些被甩出去。 好在程意一把捞住她的手臂,稳稳托住。 然后他坦然地松开手,继续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九月,还穿着短袖校服。刚才两人肌肤相贴的一瞬间,小渔觉得整条胳膊都是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经过,可她红着耳朵用余光去看程意的时候,却发现他丝毫没在意。 天色还未全暗,飞驰的车辆偶尔掠过炫丽的云霞,在玻璃窗上晃出道道光圈,她站在他身边沉默着。 他怎么能做到这么无动于衷呢? 小渔不甘心,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试探下虚实。 下了车,她缓步跟在程意身后:“那个……我能去你家看会儿书吗?感觉你的房间风水特好,有利于进步。” “又不是在我的房间学习,就跟我共享大脑。”他用她刚才的话回她。 小渔讪笑着:“你除了上学时间之外,基本都在家,房间里的程意含量明显比教室的大嘛。” 闻言,程意难得地笑了一下。 然后头也不回:“随你。” 没人在,程意自己用钥匙开了门,程向松和章韵都不在家,小渔探头探脑望了一圈:“叔叔阿姨还没回来呢?” “嗯。”毕竟是在自己家,程意还算客气,倒了杯水给她递过去,“你先去我房间,自己随便看会儿。” 小渔放下书包:“你呢,不来复习吗?” “没那个必要,学不学都一样。”程意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下午搬了书,衣服弄脏了。我先去洗个澡。” 小渔捧着杯子坐到了书桌边,一点点地喝,她看着程意在衣柜里翻找换洗的衣服。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起那一天来—— 另一个程意,潦草的穿着,还有提到在汽修厂打工时那样随意的口吻。 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盘桓停驻,最终只问了句:“如果把你丢到汽修厂去打工,你是不是会把自己洗脱皮?” 程意捧了衣服在手里,转身时冷冷一笑:“如果我们两个人中有人注定会去拧螺丝,应该不会是我。” 小渔猝不及防地被呛到了,水流进肺管,咳得直流眼泪。 忽然后背一阵温热,程意已经坐到旁边,伸手轻拍她。 “怎么永远这么毛躁。” “你说什么?”小渔只顾着咳嗽,没听清。 “没什么,别把口水洒我桌上。”他起身,转头往浴室方向去,面不改色。 小渔:“……” 程意走后,小渔把杯子一放。 她见书就犯困,程意不在,学习就没了理由。 不如找本漫画书看看,她记得程意可是有一整套柯南的! 小渔在书柜上翻,漫画书还是崭新的,她一边感叹着程意暴殄天物,手掌突然碰倒了一只盒子。 她吓了一跳,刚准备塞回去,只听见身后一道极淡的嗓音:“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小渔有点尴尬,脸红到了脖子,她的手指生涩地抚过程意的床单,“你这床单皱了,我给你拉拉平。” 一阵好闻的香气扑入鼻息,程意已经走近,他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半湿的状态,几缕刘海正随意地耷拉在额前。他走到书柜边,手臂一伸,将那只盒子拎出来,扔到了小渔手边:“你是不是动了这个?” 小渔的脸上在笑,但心里却紧张得直颤。 跟着盒子一起掉出来的还有张卡片,她来得及只看见两个单词—— My Dear…… 是程意的笔迹。 他,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6.平行线 “我、我先回去了——”小渔觉得尴尬万分,正准备离开。 但外面好像有人在吵架,急促的开门关门声里,程意倒是平静下来不少,他拿了本书斜靠在床边:“如果不想太尴尬,就等他们吵完了再走。” 程向松和章韵是一同回来的,两人的争吵声隔着门板听得清清楚楚。 “程向松你烦不烦,跟你说过没有?以后少管我的事!” “你以为是我想管吗?知不知道今天王院长的电话都打到我办公室来了,你这种行为属于违反纪律,人家给你一个警告处分都算是轻的了。” “那小林都说了,是拿错医保卡,又不是故意刷别人的,再说那是别人吗,那是她爱人。收费窗口的人都没检查出来,怎么就非逮着我问,不是针对我是什么?” “她到底是拿错了还是故意的,你心里肯定比我清楚。帮朋友忙可以,哪怕咱们帮她付了这个钱都行,但是章韵,违纪就是违纪。” “行,你是标杆,是楷模,要不你能去省里呢?程向松我告诉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求着我爸妈的,怎么,如今他们都不在了,狐狸尾巴就可以不用藏了是吧?” 他们俩吵着吵着,情绪明显都激动起来。 没一会儿,又有摔东西的声音传来,小渔的手在书包拎带上握了握,如坐针毡。 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 无意间发现暗恋对象有了暗恋的人,然后又撞见别人家模范夫妻吵架的现场。 半晌,她试探着问了句:“……叔叔阿姨,他们经常吵架吗?” 程意偏了偏头,目光却没聚焦,他说:“其实今天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题,你应该按照传统思路来解,即使算不出正确答案,也会给步骤分。” 小渔从他的态度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干脆装傻,翻出书包里的卷子铺到桌面上:“啊是吗?那你给我讲讲行吗?” 外头的吵闹还在继续。 这种乒铃乓啷的声响,她其实在家里听见过很多次了,黎华芝不明所以,每每总是抬头看着天花板跟她抱怨—— “吵死了,这个章韵大晚上在干什么哦,不知道楼板和墙之间的声音有共振的啊。” 现在看来,大概都是吵架时候在摔东西。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渔没继续深究别人家父母的争吵,她偷偷用余光去看身边的人。 程意的手指在纸上飞快地移动,蓝色水笔的笔尖在洁白的卷面上划出一道道流畅的线条。 他的字迹隽逸而有力,每一个符号、每一段公式都像是经过精心雕琢,清晰而有序地铺陈在纸上。 没多会儿,完整的解题思路便跃然纸上,辅助线简洁明了,步骤清晰,逻辑严密,仿佛一幅精心设计的蓝图。 他停下笔,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小渔的脸上。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有些迷茫,显然还在努力消化他刚刚写下的内容。 程意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明白了吗?” 小渔忽然回过神来,像是从某个深远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 她的目光落在程意手中的纸上,顺着他的手指,仔细地看了起来。 纸上的解题步骤如同一幅精妙的画卷,逐渐在她眼前展开。 她越看越觉得惊讶,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用最笨拙的方法解题,不仅速度慢,还容易在繁琐的计算过程中出错。 而程意的解题方式却截然不同,他的辅助线画得简洁而精准,解题思路更是清晰明了,仿佛每一步都在引导她走向正确的答案。 这些死板的公式原来还可以这么运用,小渔正准备再问得深入些,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渔下意识地转过身,目光正好迎上了站在门口的程向松。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尴尬,显然是没有料到会撞见这样的场景,目光在程意和小渔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渔也在啊。” “程叔叔好,明天就要分班考试了,我来找程意帮我复习的,正好也差不多了。”她笑嘻嘻地解释一句,努力装作自己完全不知道刚才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样。 “哦哦,又要考试啦。”程向松欲言又止的,很局促的模样,应该是有话要跟程意单独说。 小渔看得出来,她正准备识相地起身离开,忽然手背上一凉。 是程意的手心覆了上来,轻轻压住她:“再做一道类似的题,看看是不是真懂了。”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小渔的脸颊微微泛红,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笔,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程意倒是显得镇定许多,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目光平静地看向程向松,语气淡然:“你还有事要说吗?” “那你们先复习。”程向松说着退了出去,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小渔看着程意:“我能走了么?” 短促的亲昵之后,他把手移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找出一本练习册翻了几页,放到小渔面前,指着上面一处:“把这题做了。” 是跟刚刚那道类似的题型,但已知条件复杂许多。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程意看上去若无其事,好像真的是想帮助她把这个知识点融会贯通,而不是拿她做幌子,来搪塞程向松。 小渔哦了一声,只好低头去看题目。 外面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坚持了五分钟,小渔就打退堂鼓了。 即便按照刚刚灵活换用公式的方法,也只能做到第三步,再往后去,她就无从下手了。 毕竟这种难度通常都是最后一道大题。 在她的概念里,通常最后一道大题都是给好学生表现的,是专门用来拉开成绩差距的,对于她这样资质普通的学生来说,性价比极低。 反正做出来也不一定对,与其浪费时间在那上面,还不如好好检查前面的简单题,提高点正确率。 这是老师传授给他们这样「普通学生」的应试技巧。 小渔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偶然窥知的未来,脑子里忽然蹦出个念头,问道:“程意,你相不相信我能考上京大?” 程意朝她看过去。 “那你为什么想上京大?” 小渔不敢细说,也有点感觉自己莽撞了,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遮遮掩掩道:“……算命的说的!”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程意继续说话。小渔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无声的嘲笑,毕竟京大那样的顶流院校,于程意而言不过探囊取物,可换作自己,就是一段未知且坎坷的旅程。 老师也说过的,定目标要定那种跳一跳能够得到的,而不是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程意的无言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下意识地启动自我保护机制:“哎——其实我就是开个玩笑。” “我以为你认真的。”程意的声音缓缓传来。 这回,轮到小渔沉默了。 她总感觉程意话中有话,但他向来不轻易外露自己的心思,因此也难看透。 他声音淡淡的,却有点严肃:“李羡渔,你总是三分钟热度,还动不动就放弃。” 气氛有点儿尴尬。 “我……”小渔想辩解几句,却有点儿心虚。 刚刚那道题,她并没有全心全意地去钻研,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想什么。 反正解不出来就解不出来,她已经习惯了。 但突然被程意戳破,心里就有些虚。 程意见她沉默,喉咙处滚了滚,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只说了句:“不早了。”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 小渔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九点。明天一天要考两场,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再不抓紧时间回去多睡会儿,下午考试的时候肯定要犯困。 她拎起书包朝程意挥挥手:“明天见。” “嗯。”他送她到门口。 直到踏进家门,小渔才听到程意关门。她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这细微处的甜蜜,黎华芝迎上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不是留了纸条,说去楼上复习了吗?” “知道让程意帮你复习是好事,我的意思是,也要注重劳逸结合,一口吃不下一个胖子。”黎华芝伸手接过书包,放在沙发上,一边朝房间里喊,“李松清,你女儿回来了,可以煮面了。” 她俩还在客厅里站着,灯光忽然全灭,家里一下子就暗了。 黎华芝刚想让李松清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只见他捧着蛋糕,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走过来。 小渔迅速反应过来,热情地给了黎华芝一个拥抱:“妈妈生日快乐!!” “祝黎老师生日快乐。”李松清笑眯眯地把蛋糕递过去,“今年准备许什么愿望?” “快吹蜡烛!”小渔也跟着兴奋地拍手。 “哎呀你搞什么。”黎华芝惊讶了一下,在父女俩的催促之下,闭眼许愿,然后吹灭了蜡烛。 小渔去开了灯,转头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妈妈脸颊红红:“不是跟你说了,就煮碗面得了,还搞什么蛋糕,都这么晚啦。” 而爸爸老神在在:“难得一次放纵,没事。” “女儿明天要考试,吃太多容易积食睡不着。” “又不是她生日,你多吃点不就行了。” 小渔没靠近,把空间暂时留给了爸爸妈妈。 她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暖暖的,好像连黎华芝的唠叨都变得亲切可爱起来。 鬼使神差一般,她忽然朝自己头顶看去,似乎刚才楼上吵架摔东西,就是在这个位置。 程向松和章韵吵完架就各自离开了,她走的时候,只有程意一个人在家。 小渔想了想,问道:“妈妈,我切一块去给程意,行吗?” “行倒是行——”黎华芝有些诧异,“但是都这么晚了,他还吃蛋糕吗?” 小渔向来只听前半句,她已经到桌前拿起蛋糕刀,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生日快乐这几个字,比划了几下,准备切块带奶油花的。 “搞这么小气干嘛。”黎华芝上前,手一挥,切了一半下来,剩余的蛋糕都装好在盒子里,“章韵不也爱吃甜的,给她分一点,省得回头又说我比她胖了。” 李松清和小渔彼此对视,会一心笑。 小渔拎着蛋糕,高高兴兴地推开门。 感应灯啪嗒一下亮了起来,把楼道口站着的那个人影子拖得很长。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迅速转头把家门关好,冲到那个人身边,把他往外拽。 嗓音压得低低的。 “你怎么来了?!” 他今天换了件白色体恤衫,运动裤,看上去和十七岁的时候更像了。 虽然俩人的外表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小渔立刻能够分辨出—— 这是十年后的程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7.三角形 小渔生怕被人看见,拽着他绕到隔壁一栋楼前。 “不是跟你说过别来这里??”她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抬腕看表算着时间,“而且都这么晚了。” 月亮正高悬在空中,温温柔柔地投下满地清辉,程意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蛋糕盒子:“那都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儿?” 两人站得近,小渔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回答道:“今天我妈生日,切了一半蛋糕准备给程意他们家送去。” “那行,给我吧。”程意伸手过去要接。 小渔拎着盒子往后退,故意让他落了个空,然后眨着眼睛看他:“今天程叔叔和章阿姨吵架了,程意心情不好,我想让他吃点甜的开心下。” 尽管已经是九月,但天气仍然炎热,夜风中还残留着白日里的高温,带着点燥。 程意就站在那,默默不语。 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到,小渔无端紧张起来,双脚并拢站得规整,像在参加严肃的升旗仪式,她伸手去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看见他把一只纸袋递过来。 只见程意的目光掠过那半个蛋糕,语气随意地说道:“他们俩都吵好几年了,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行了——东西拿好快回家吧。” 说着,纸袋已经被塞到了小渔的手中。 “这是什么?”她捏紧了袋子,想还回去。 “新手表,上次说要给你换。”程意简洁明了地回答,并不给她退还的契机,学着她刚才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叮嘱道,“明天好好考试。” 小渔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收这份礼物。 “怎么突然买手表给我。”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就当是提前庆祝,你马上就能够跟程意分到一个班吧。”程意俯下身,目光和她交错,深邃异常,“希望以后它能陪伴你,分分秒秒。” 马上就能分到一个班? 她?和程意? 小渔没来得及去细想,嘴巴比脑子要快:“所以我这次能考进重点班?” 看她一脸欣喜的样子,程意只是笑笑:“等考完你就知道了。” 这下子,纸袋变成了沉甸甸祝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小渔在脑海中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把手里的半只蛋糕递过去了。 “时间也不早了,估计他已经睡了,这个给你带回去吃吧。” “现在舍得给我了?”程意勾了勾嘴角,倒是不在意她前后不一的态度,单手接过蛋糕盒,“谢了,那就祝黎老师生日快乐,再祝李羡渔同学早日考上京大。” 京大,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梦,因为「这个程意」的到来,似乎也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小渔这么想着,愉快地跟他分别。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黎华芝正在收拾餐桌。 李松清则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目不转睛地问了一句:“蛋糕给程意送过去了?” “嗯!”小渔应了声,心想这也不算是说谎,十年后的程意,那也是程意。 “也给你留了块,放在房间里,吃完后记得认真刷牙。”李松清提醒,“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好!” 小渔不像平时那样满嘴歪理地跟爸爸抬杠,说什么中医别管西医的事儿,她心情愉悦地穿过客厅,自动屏蔽了李松清诧异的目光。 回到自己房间,她端坐在书桌旁,用小勺子轻轻挖了块奶油抿在嘴巴里,一边感受着口腔里甜蜜的融化,一边拆看那块新手表的包装。 跟那块旧手表一样的品牌,从表盘到表带都清透粉嫩,是女生无法拒绝的油画风配色。 “希望他能陪伴你分分秒秒。” 她回想起今晚这个程意说的这句话,又想到还可以继续跟那个程意做两年同学,在满心欢喜中把新手表戴上试了又试。 真漂亮。 尽管她的皮肤白皙,什么颜色都架得住,但这样粉粉的少女色系还是更显人青春洋溢。 小渔摆弄了一会儿,发现上面的指针还有夜光效果,而且表盘中太阳的颜色还能变换,更是欣喜。 兴奋劲儿上来之后,睡意就慢慢淡了。 当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明明已经很晚,可她却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又打开了灯。 手表和练习册就摆在书桌上,她一手握着一样,细细摩挲。 最终还是选择翻开练习册,再试着解那道题。 今晚她在程意家,放弃了的那道。 画辅助线,构造平行四边形,耐下心来之后,眼前的空间图形似乎也不那么深奥抽象。 小渔提笔唰唰地写下每一步推导过程,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她看着添加完辅助线之后的图形,似乎变得立体起来,又联想到以前看过的穿越电影。 忽然意识到,或许真的有平行时空的存在,而十年后的程意,正是因为某个空间的翻转,才来到这里。 如果她可以找到正确的辅助线,说不定就能够帮助他回到未来。 但这件事情想来容易做起来难。 成千上万物理学家都在研究的课题,连爱因斯坦都无法探寻到时空穿越的奥秘,又怎么会轻易让她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发现呢? 小渔终于有些疲倦了。 她关掉灯,带着沮丧的困意爬回床上,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里—— 遇见程意的那天,有大潮。 地球在月球和太阳的引力作用下,令海水产生潮汐。 当月球围绕着地球在转时,地球同时也在自转,因此,不同的经纬度坐标受到的力也不同。而当地球、太阳和月亮排成一条直线,潮汐力是最大的,此时就会形成大潮。 是否只要她找到这条连接地球、太阳、月亮的正确辅助线,设置出同样的条件,就可以帮助程意再次回到他来的地方呢? 只是睡意汹涌袭来,还没想出答案,她就趴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翌日。 九门课,一共考三天,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尽管前一天到很晚才睡,但小渔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语文考试结束以后,她准备去食堂吃午饭,忽然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李羡渔,我们在一个考场!” 是庄楚悦。 “要不要吃饭,一起去食堂吧?”庄楚悦提议。 自从上次一起吃了顿饭,小渔明显感受到庄楚悦对自己的热情增加不少,在游泳队训练时会等她一起坐公交车回去,开学之后校园里遇见,也是主动打招呼,并送上灿烂的笑容。 庄楚悦长得漂亮,加上从小游泳训练,身材高挑,尽管都穿着宽大的校服,也能从依稀的轮廓中看出来身材比例很好。 没有人会拒绝美女的亲近,小渔也不例外。她点点头:“走吧。” 暑假里蹭过庄楚悦的顺风车,还吃过她买的蛋糕,小渔不想白占别人便宜,她想好今天必须要刷自己的饭卡,请庄楚悦吃顿饭。 可一摸口袋,饭卡却不见了。 距离下午的数学考试还有两三个小时,这段时间学生们还是要回各自教室休息复习的,还好这里就是自己教室,小渔让庄楚悦等她一下,走到最后一排的储物格里,在书包里翻。 空空如也。 就在她沮丧着准备推掉庄楚悦一起去食堂的邀请时,一道阴影投了下来,将她团团拢住。 程意完全不像其他人刚考完试那么潦草的样子,身上的校服一丝褶皱也没有,依旧衣冠楚楚。 “饭卡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白色的饭卡,伸到她的面前,“拿去。” “你在哪里捡到的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小渔又惊又喜,伸出两只手去接,将饭卡捧在手里,她的安全感又回来了,笑眯眯地说,“谢啦,我们去吃饭了。” “程意,我和李羡渔要去食堂,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庄楚悦绕到了他们俩中间。 小渔的嘴巴动了动,想跟庄楚悦说算了,程意很少在这个点去食堂,他讨厌排队,所以通常都是等大部分同学都吃完了才过去。 还没开口,却听见一声极轻的。 “嗯。” 她目光里带着探究和疑惑,程意居然答应了? “沾了学霸的光环,下午数学考试肯定没问题了。”庄楚悦说着,挽上小渔的手臂,依旧是保持着在他俩中间的位置,然后对另一侧的程意点点头:“走吧。” 整个高二年级都统一在考试,大家都是差不多时间涌去食堂的。 午间的温度本来就更高一些,更何况此刻是用餐高峰,一进食堂就是扑鼻而来的汗味和热气,小渔有些不放心地瞄了一眼程意:“要不你去找位置,我帮你打饭吧。” 前面排队打饭的队伍还很长,她总觉得程意与这画面格格不入。 “去那边坐着等我。”程意随手一指,示意小渔过去,然后他看着庄楚,“不知道你要吃什么菜,一起过去看看吧。” 庄楚悦一脸受宠若惊的喜悦模样。 转头对小渔眨眨眼睛:“李羡渔,那我跟程意先过去了,你在这边等我们哦。” 看着他们的背影,小渔陷入了沉思。 三角形,以及由三角形所组成的结构明明是最稳定的结构,但为什么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成为多余的? 友情是,爱情……好像也是。 她没想到的是,在程意、庄楚悦和她之间,多余的那一个竟然是自己。 就在小渔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份饭放在自己面前。 她惊喜道:“今天的胡萝卜居然没切丝!” 庄楚悦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凑过来:“胡萝卜切不切丝不都那个味道吗?” “她不喜欢吃切成丝的食物。” 听见程意这话,小渔不好意思地笑笑:“每个人都有点小怪癖。” 另一边,程意正把自己盘子里的牛肉夹到小渔碗里。 庄楚悦一愣:“你不喜欢吃牛肉?” 程意没说话,他从小就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小渔怕庄楚悦尴尬,忙解释道。 “他不吃和洋葱一起烧的牛肉。” “好好吃饭。” 程意手指在桌面点了点,难得开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8.起风了 紧张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笔尖在试卷上划过的沙沙声、时钟滴答的催促声、还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都在一瞬间消散。 此刻,最治愈的莫过于跳进水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自由泳。 水,像是能冲刷掉所有的疲惫与压力,让人重新找回轻盈与自由。 遴选名单已经公布,杨教练给不参赛的队员放了几天的假,腾出泳池的位置给即将参赛的选手们进行最后的冲刺练习。 因此,今天的体育馆格外安静。 没有了往日里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水花的拍打声,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变得轻盈了许多。 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水面上,泛起一片片安静的蓝光,像是铺了一层柔和的丝绸。 水面清澈见底,仿佛能一眼望穿池底的瓷砖,蓝得让人心醉。 小渔站在池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淡淡的氯水味道。 她选了中间的一条泳道,轻轻一跃,身体便像一条鱼一样滑入了水中。 水温适中,包裹着她的身体,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她舒展双臂,双腿轻轻一蹬,开始了热身。 四个来回下来,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肌肉也渐渐进入了状态。 没有队友在旁边掐表计时,小渔只能靠自己的感觉来判断速度。 她知道,自己和第一名之间只差了两秒钟,但这短短的两秒却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咬了咬牙,她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拼尽全力,缩短这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差距。 泳池的尽头越来越近,小渔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她的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奔涌,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这片蓝色的水域。 终于,手指触到了池壁,她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全身的力气都耗尽,在小渔抵达岸边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口哨。 “游得不错,但还是有进步空间。”泳池边站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小渔反应过来,原来刚刚是他吹的哨。 “在划水阶段,手臂动作可以更加舒展些,你试一试这样——”他在空气中做出标准的划水动作,然后继续说道:“这样可以最大范围地增加划水面积,提高推进力。同时,还要注意手臂入水的角度,始终保持手掌朝下,记住,身在水中就要善于利用水的阻力。” 小渔没见过这个人,看穿着不是学校的指导教练。 她目光里满是探究与好奇,但那人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自顾自地说着:“想象你自己是一艘船,手臂是船桨,腿是船舵,呼吸就是船上的风帆。船桨要深深切入水中,才能带来强大的动力,船舵需要更加灵活、更加有力,用来应对各种风浪,而风帆,始终要保持最佳的角度,三者配合,船就能远航。能理解吗?” “能。” 她点点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形象的比喻。 今天游泳馆只有她一个人在,小渔猜测着,该不会是新聘的教练员吧,不然谁还随身带着口哨呢? “按照我刚刚说的,再试一下——找找感觉。”中年男人鼓励道。 不管是不是新教练,他都真诚的辅导了她一次,小渔说了声谢谢,然后再次投入蓝色的水域。 手臂划水时,她更加注重了舒展与力度,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用尽全力去撕裂水面,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然后精准地切入水中,带起一片片水花。 腿部踢水时,动作也变得更加有力且连贯。 至于呼吸,也做出了显著的调整。 她仿佛与这片泳池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能够感受到水的流动、水的阻力,甚至能够感受到水对她的每一次努力所给予的回应。 人在陆地上不能飞,但在水中却可以尽情徜徉。 水就是她的天空。 小渔越游越快,越游越自信。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水和那份对游泳的热爱。 “不错,果然是个好苗子。”小渔一上岸,就听见中年男子对她由衷的赞许,然后他面带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章永平。” “……章、章章教练?!”她一把扯掉泳镜,眼睛一圈勒出的红痕配上这副惊讶的模样有些可爱的滑稽。 真实的章永平教练跟海报上、电视采访里的形象相差其实不大,但刚刚因为泳镜模糊的缘故,小渔没能看清楚,这会儿兴奋地在泳池边晃个不停:“您怎么会来我们学校!我们杨教练——啊不,我们全队都是您的粉丝!” 章永平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朝后方努努嘴:“我那万年难得一见的外甥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外附中有个小姑娘游泳很有天赋,让我过来看看。” 小渔转过身,程意正双手抱臂,斜靠在墙壁边。 程意朝他们走了过来:“我舅舅正好这周末过来旅游,就顺便叫他来看看。” “可是、可是你!”小渔一时语塞,比起章永平是程意舅舅这件事,更加让她紧张的却是另外一桩,“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他知不知道你其实不是——” 一条大毛巾适时地丢到了小渔的头上,将她半个身子包裹住,程意一边隔着毛巾蹂躏她的头发,一边对章永平说:“她平时也这么咋咋唬唬。” 然后在小渔背后一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去洗澡换衣服,送你回家。” 等到小渔收拾好东西,拎着运动包和书包走出游泳馆的时候,就只剩下程意一个人了。 章永平不见踪影。 她环顾一圈:“章教练呢?” “走了。”程意语气随意,对着自行车后座拍了拍,示意小渔坐上去,“都说了人家是来旅游的。上车吧,时间不早了。” 在他的催促中,小渔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晃晃悠悠地骑了半路,她的理智才终于回归:“到底怎么回事?” “啊?什么?” “装——你再装!”小渔揪着他衬衫后摆,狠狠一扯。 马路上偶尔有汽车的鸣笛声,还有远远打过来的远光灯,程意原本专心致志地骑着车,没听清小渔在说什么,现在又被她这么用力一扯,险些失去平衡,猛地抓紧了刹车。 小渔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了他的后背。 程意虽然没有刻意健身保持身材,但整体线条感还算流畅,瘦削却也并不单薄,小渔没有想到他的后背会这么坚硬,额头有点疼,但更多的是尴尬。 因为她的双手正环抱在他腰上。 “你刚才说什么?”程意的身子晃了晃,但很快恢复了平稳,继续向前骑,“我没听清。”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章教练是你舅舅?” 因为这个短暂的拥抱,小渔心头总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火花在窜动,青春期的羞涩让她心悸不已,可冷静下来想一想,前面这个人是十年后的程意,又不是现在的程意,她又什么好紧张的? 抱、抱一下怎么了? 他们不是……都要结婚了吗? “你以前从来没说过。”小渔咕哝着。 “……可能,因为不怎么来往吧。”程意顿了顿,解释一句,“自从外公外婆走了之后,我妈妈那边的亲戚就很少往来了,逢年过节都不走动,你当然也不知道。” 小渔沉默了。 与程意相识的第十个年头,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只不过比普通同学多了一点点而已,而多出来的这一点点,完全得益于两家是邻居。 她不知道程向松和章韵究竟吵过多少次架,才会让程意那么平静,她也不知道他还有个知名游泳教练的舅舅,也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就像她从来都搞不明白,程意在想些什么。 他什么都不说。 但好在,十年之后的他好像不太一样。 “程意——”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两张面孔来,“你能跟我说说十年后的事么?” 他骑车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语气中的笑意也不自然,但小渔坐在身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说话声:“听说天机不可泄露,我怕说得太多,哪天死于非命。” “别——”小渔心一颤,莫名想起了之前在教学楼看见的画面。 手指头戳他后腰,轻轻点了点,“别说那个字,不吉利。” “开个玩笑而已,怕什么。”程意的笑声爽朗了许多,“你平时的口头禅那么多,累死了、困死了、烦死了……这一天死上十七八回,我都没担心呢。” “那不一样。”小渔脸色变了,“我说没事,因为我不会真的去做,但你不行!” 说完后又迅速改口:“但是程意不行。” 骑着车的人愈发沉默,但速度悄悄变快了许多。 两人很快就到了卫生局家属院的楼下。 程意没下车,从前面车篓里拎出小渔的两只包递过去:“下周的比赛加油,到时候我也会过去。” “知道了,快走吧,一会儿别被人看见了。”小渔催促他离开。 “李羡渔。”程意笑得有些无奈,“我好歹也是你未来老公,怎么每次都搞得跟见不得光似的?” 小渔懵了一下,然后脸通红。 “你到底……怕谁看见啊?”程意凑近了,脸上挂着笑。 她作势要去打他,程意赶忙骑上车。 他边骑边说:“如果你这次比赛进了前三,我就告诉你一件十年之后的事,如果下次期末考试成绩进步了,我再告诉你一件,怎么样?” “说话算话!” 小渔冲着他的背影挥手道别- 三楼朝南的临窗,可以看见整个前院。 程意的房间就在那里,他偶尔会看着外面的街景,看看行色匆匆的路人。 只是最近,他站在窗边的频率高了一些。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看见小渔跟一个陌生男人一同出现在家属院楼下。 上次她把蛋糕给了他,而这一次,他送她回家,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她对他笑得灿烂。 程意的眉头皱了皱,平白生出些莫名的嫉妒心来。 那样的笑容原本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天黑了,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相貌,但是隐约能够感觉到,自从那个人出现了之后,小渔对他不再像从前那么热络、以及专一。 有人正在代替自己,占据了她目光所及的位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09.安全感 分班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其实更像真正的开学。 一大早,高二年级处的通知栏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嘈杂的议论声、脚步声、还有偶尔传来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紧张而又兴奋的氛围。 经过了几天焦灼的等待,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未来的班级归属。 有人踮起脚尖,试图从人缝中瞥见名单上的名字;有人则挤到最前面,手指顺着名单一行行往下滑,嘴里念念有词;还有人悄悄掏出手机,拍下名单,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看。 成绩中上的那一批人抱着冲击重点班的目标与信念,眼神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们紧盯着名单,仿佛那上面不仅仅是一个个名字,而是他们未来的希望与梦想。 而更多的人则是关心,有没有跟自己想要的人分在同一个班级。 朋友、同桌、甚至是暗恋的对象,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牵动着他们的心弦。 有人看到自己和好友分在同一班,忍不住欢呼雀跃;也有人发现自己和心仪的人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脸上难掩失落。 小渔没太在意这件事。 省联赛在即,高强度的训练占据了她课余所有精力跟时间。 她的生活几乎被游泳馆、训练场和教室三点一线填满,每天的训练计划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得掐着表来。 手臂因为长时间的训练而酸痛,双腿也因为反复的踢水动作而疲惫不堪,但她从未抱怨过。对她来说,每一次跃入水中,都是与自己的较量,每一次触壁,都是向目标迈进的证明。 尽管黎华芝一再强调体育生这条路不是长久之计,文化课依然是重心,但小渔还是想取得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成绩。 除了对游泳的热爱之外,也是因为与某个人有了约定。 那个约定像一颗种子,埋在她的心底,随着时间悄然发芽,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知道,未来的路并不容易,但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努力。 对于十年后的自己,还有未来十年会发生的事,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小渔偶尔会在训练结束后,坐在泳池边,望着水面发呆。她会想象自己十年后的样子,是否还在坚持游泳,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是否还记得此刻的坚持与努力…… 就在她站在通知栏最外围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李羡渔!李羡渔!!”是庄楚悦,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从人群中挤出来之后就对着小渔挥手寒暄,“你分在哪个班啊?” “我才刚到学校,还不知道呢。”小渔侧身避开了看完通知后散去的同学们,眉眼间有些疲惫,“准备过会儿等人少点再看,实在挤不动,你看我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她抬了抬手,露出手臂内侧贴着的膏药。 “嚯,你可真拼命,这是奔着冠军去的啊。”庄楚悦连连咂舌,竖起大拇指,“我嘛,就准备得到一个重在参与的鼓励奖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小渔最近都不坐公交车来学校的缘故,三五站路虽然不远,但早班那趟车总是拥挤,从来都没能拥有一个座位。 手臂长时间举着很酸痛,所以这几天都是李松清早上骑电动车送她来的。 庄楚悦笑了笑,倒是很热心:“对了,你选了哪两科?我去帮你看!” 小渔赶忙说着不用了,但架不住庄楚悦的坚持,只好回答道:“我选了物理和地理。” 诧异从庄楚悦的脸上一闪而过,只见她嘴角极其不自然地耷拉着:“不用看了,全校就一个物地班,那你跟程意又分到一起去了。我们刚才还在讨论呢,像他这样的学霸不去物化重点班,怎么选这种冷门的哦。” 说曹操,曹操到。 “学霸”本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经过,与拥挤的人群擦肩。 好像并不在意分班结果。 “我听说,他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呢,好像报医学专业的都必须选化学。”庄楚悦还在喋喋不休,“他怎么会跑去选地理呢?” “程意选了地理?!” 小渔忽然想起之前的片段,这才意识到那天的“庆祝你马上跟程意分在一个班”是什么意思,也终于知道“选物理和地理的,应该能凑到一个班”是别人早就知道的事。 她没什么心思听庄楚悦说了些什么,匆匆道声抱歉,就追着程意的背影跑了过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跟在他身后进了原先的老班级,站在他的位置旁边。 “知道什么?”程意问。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听到这句,小渔心里就有点生气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甚至,直至此刻他都没有坦诚相待。 她说了句没事,但是显然还在生气,调头就要去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 可是刚迈出去一步,书包的背带就被拉住,小渔扯了扯,发现自己动不了,回头错愕地看着程意,难以相信,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行为。 把男女力量的差异,用在欺负女生身上。 小渔心里的怒气还没消,语气急躁地喊了句:“你干嘛!” 声音有点大,班上已经坐在位置上的、还有陆续进来的其他同学,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目光纷纷投过来。 但程意没松手。 小渔抬头看着他的脸,即便是这种堪称对峙的时刻,他的双眸也是一样的波澜不惊,沉静、寡淡、总是给人冷漠无情的错觉。 然后她感到手腕上一紧,胳膊被程意拽住,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出了教室。 老教室在五楼,程意拽着她转了个弯往上爬,明显是要朝天台方向去了。 直到爬上最后一层台阶,小渔甩开他,刚刚手表钳入了肌肤里,勒出清晰可见的一道红痕。 她眉头皱起:“我要回去,老师让我们在第一节课前要换去新教室的!” “来得及,物地班就在五楼。”程意垂眸,目光停在小渔手腕上那块崭新的手表上,问道,“你气什么?” 既然他这么问,再装就没意思了。 “咱们俩好歹也认识十年了吧!”小渔揉了揉发胀的手腕,“你不告诉我学校早就有开物地班的计划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选科改了也不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真诚!你把我当朋友吗?” 程意心中一动,然而涌出来的却是微微的酸涩。 “我从来,没有改过选科。” “怎么可能,你不是选的物化吗!全校都知道吧。”小渔斜靠在天台一侧的水泥墙上,突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你、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要选什么?” “是。”程意应了一声,双手交叠压在栏杆上,默默望着远处的天,“但你从来也没有问过我选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他短促的嗤笑一声。 小渔一怔,竟被堵得语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跟其他人一样,在心里就默认了程意一定会选物化?其实他没有偏科,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一样的亮眼。 “认识十年——”程意重复着她刚刚的话,目光仍然停在她手腕,那片落日余晖格外刺眼,“李羡渔,你对我又有多真诚呢?” “……我哪里不真诚了?”小渔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心莫名有点慌乱。 她又想起那天在这里,遇见程意。 见小渔沉默了,程意习惯性地抿唇,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不是那天早上、李松清恰好问他蛋糕好不好吃,他也不会知道,小渔把原本要送给他的东西给了别人。 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小渔看着他,一度怀疑是自己视觉出问题了。 她总觉得程意的眼眶有点红。 天台的风很大,把他的校服吹得鼓起来,却反而衬得人更瘦削。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程意,单薄、脆弱得就像张纸。 “对不起!我不应该怪你的,所有同学都是今天才知道结果,你提前知道了不告诉我,也许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不应该那么说你。”到底还是她先心软,这些话脱口而出后,又上前拉住他的校服袖子。 好像真的害怕他会被风吹走一样。 那天,她看见程意就坐在天台边,摇摇欲坠的样子。 小渔挤出一个笑容来,“你看,咱们这次又分到了一个班,还是跟以前一样。” 程意摇摇头:“不,不一样了。” 小渔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意,在刻板印象里,程意就好像是一台持续运作、内核稳定的机器,不会有波澜,更不会有情绪,哪里轮得到她来检修呢? 但大概也能猜得到,他的状态变差,多半是与程向松和章韵的争执有关。 此刻的程意脆弱得让人舍不得,小渔莫名生出些心疼来,情感盖过了理智,她站到他身侧,伸手环住了他。 脸颊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爸妈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但我想谁家都会有吵架的时候。我们家黎老师那个脾气,你总是知道的,她有时候骂我和我爸骂得都挺狠的,那只是因为我爸脾气好才没跟她杠起来,程叔叔在单位里毕竟也是个大领导,有点脾气正常。如果他们这样影响到你了,也许你可以跟他们聊聊天,别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不说。” “其实那天是我妈妈生日,我们本来留了半个蛋糕给你的,但太晚了,我怕你已经睡着了,就没有送上去。” 程意的身子颤了颤,没回应,也没推开她。 两个人就在朝阳初升的天台上,静静地靠在一起。 静默良久,小渔深呼吸:“我知道你比我聪明,脑子也比我好使,那些安慰人的心灵鸡汤也轮不到我来跟你说——但,如果、你偶尔会感到难过,有想要跟人说话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的。” “程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句话托住了他。 就在他刚刚从天台往下看,又一次想象着自己从这个位置纵身一跃而下,会是什么感觉的时候。 程意转过身看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小渔有这么一双晶亮的眼睛。 好像会说话。 人都是贪婪的,程意想着,他也一样—— 从最开始想要小渔看见他,到现在还想要她只看着他。 迎着朝阳,程意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温柔回应道:“李羡渔,这次说话要算话。” 不要离开。 不要看别人。 “好的收到!” 他看着小渔对她笑,然后做出一个敬礼的俏皮动作,心也柔软了些。 “比赛好好加油。” “后面几天缺的课,等你回来我帮你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占位费 房间里的行李箱摊开着,小渔坐在床边认真思考,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出门。 往年大大小小各类比赛,基本都是妈妈陪她一同去,可今年黎华芝带的班级升入高三了,请不下来假,所以她明天只能坐高铁去了。 “老李,挂在阳台的毛巾是不是你收走了?” “在卫生间毛巾架上挂着呢。” “快拿过来,那是给你女儿带出去的。该勤快的时候不勤快,不该勤快的时候瞎勤快……” 客厅里好一阵窸窸窣窣,过了会儿,小渔就看见黎华芝一手拿着瓶瓶罐罐,一手捧着大毛巾走进自己房间。 她蹲在行李箱旁边,把这些东西放进去,然后叮嘱:“宾馆里的毛巾最好别用,都给你收这儿了。还有,维C记得每天吃两粒。” 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时光,小渔心里偷着乐,但看着进进出出帮她收拾行李的黎华芝,硬是忍住了笑容:“知道了妈妈,我就出去两天,你给我带这么多东西,拎不动怎么办?” “这点都拎不动你也别训练了。”李松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个盒子,走到小渔身边,“黎老师买给你的。” 只看侧边的logo,小渔也知道这是什么。 “哎你这人——”黎华芝愣了一下,嗔怪道:“不是说了让你明天再给她吗?” 李松清笑着捏她双肩:“今晚上跟明早也没什么区别,要我说早该给孩子买了,有时候她出去了找都找不到,急死人。” “谢谢李医生!”小渔也学着李松清给黎华芝按摩的样子,站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膀。 “惯吧你就,小树不修不直溜,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是该玩手机的吗?”黎华芝没好气。 “只要不长歪了,偶尔有点枝桠也没事的。”李松清笑了声,“那种直挺挺的树太死板,还是枝繁叶茂的才好看,是不是?时间不早了,让她早点儿睡,明天还得起早呢。” 小渔的心思全都在新手机上,手一松,迫不及待就拆开盒子。 居然已经是充好电的开机状态了! 突然,手背被人拍了一下。 “锁屏密码是你生日。”黎华芝悉心叮嘱:“我跟你爸的电话都存进去了,杨教练的号码也有,下车之后如果找不到人,记得打电话。” 小渔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屏幕,手指头灵活地操作着:“不会走丢的,只是车厢号不同而已,车次还是一样的。杨教练说下车之后统一跟组委会的大巴去酒店,出发前都会点名的。” 黎华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了句早点睡,就帮她把房门带上了。 叮咚一声传来,QQ已经下载好。 小渔输入账号密码,登陆成功之后立刻在通讯列表里翻庄楚悦的QQ号,准备问她明天在几号车厢。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庄楚悦回答。 事实上,列表里大半的人都是“僵尸”状态。 小渔翻出了自己的记录本,把里面抄的电话号码一个个录入进去。 然后抓着新手机,躺在床上发呆。 其实高一开始大部分同学就拥有手机了,QQ只是老师偶尔用来发布通知的一个渠道,没什么人活跃,微信才是他们常用的聊天软件。 但微信需要手机号注册,小渔连手机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微信。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她还是下载了微信,然后按照操作指导给自己注册好了账号。 里面居然还可以根据通讯录添加好友,小渔上传了自己刚刚创建好的通讯录,立刻弹出十几个微信账号来。 有些她一看名字就知道是谁,而有些则很难分辨。 一堆通讯录好友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C.Y 但是头像不同,一个黑色,一个是蓝色。 她想,她知道这个C.Y是谁。 两个程意都在她手机里,都添加也没什么,小渔发送好友申请之后,两个人却都没反应,她眼珠子一转,给其中一个手机号码编辑短信。 【我是秦始皇,其实我没死,长生不老了。你给我打5000块钱,等我统一中国,封你做丞相。】 这是她听同学说过的段子,觉得很有意思,发完之后自己看着手机屏幕都笑出声了。 小渔笑得肚子都疼,坐起身继续编辑一条解释的信息,只是还没发出去,对面的电话就直接拨了过来,叮叮咚咚的铃声吓了她一跳。 她生怕爸爸妈妈听到,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海潮声若隐若现,程意的声音从空旷处传来:“买手机了?” 小渔跟她的新手机还处于蜜月期,腻腻歪歪分不开,紧贴着耳朵说道:“嗯,是啊。这样联系是不是方便多了,你还记得咱俩的约定吧?” “你在第几组?”程意问,没回答她的问题。 “女子100米自由泳。”小渔回答得轻快,“不过我要后天才比赛,明天是低年级组的。” 还没聊几句,信号就不太好了。 滋滋的电流声交错,刺得人耳膜都有些痛,电话那头似乎还交杂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只听见程意沉声说了句:“我还有点事,晚点说。” 他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电话就匆匆挂断。 小渔从黑掉的手机屏幕里看见自己的轮廓,原本的兴奋和新鲜已经微弱得如火苗般,等不到风吹,就熄灭了。 而手机沉甸甸的在掌心,像一盘冷掉的菜。 索然无味。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静音模式后,熄灯睡觉。 尽管临睡前的小插曲不算愉快,但小渔的兴致还是在上了高铁之后又高昂起来。 今天是礼拜天,不用上学。 九点钟不到,就已经有好几个同学通过了她的昨晚的好友申请,并且还有人热心地把她拉进一个叫【forever高一九班】这个聊天群里。 还没来得及看群成员,庄楚悦就给她发来长串的消息,然后把她拉进游泳队的各个群聊里。 小渔正在把群里偷来的表情包存进自己的收藏夹,肩膀就被什么东西戳了戳。 是一只矿泉水瓶。 “这是我的位置。”说话的是个男生,戴着墨镜看不清面容,“麻烦让一下。” 小渔起身道歉,然后指了指坐在自己身旁的睡着那个大叔,解释道:“不好意思。其实我的位置是那个,但这个人一直没醒,所以我就先坐在你这里了。” 这列只有DF两张位置,她的位置本来是靠窗的那个,但刚刚上车的时候,这个大叔就趴在座椅睡觉,动也不动,她喊了两次人都没醒,这才先暂时坐在了旁边的空位置上。 她起身让开之后,那男生连个眼神也没给,径自坐下了。 “叔叔、叔叔……你醒醒,这个位置是我的。”小渔干不出拿矿泉水瓶子戳人的事儿,只能伸手轻拍那个大叔的肩膀,希望他能起身离开。 但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小渔默默叹了口气,好在还有一站就到了,也没什么。 她站在了男生的旁边,手抓着座椅上的把手。 “你车票我看看?”声音吊儿郎当的,那男生侧过脸跟小渔说话。 小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蓝色的车票递过去,那男生只扫了一眼,就点点头示意她收回去。 他又拿着刚才戳小渔的那只矿泉水瓶子,在男人身上戳了戳:“喂——你占了别人座位。” 中年男人“醒”过来:“啊,不好意思啊,我是12车,刚刚上车的时候坐错了。但我还有两站就下车了,要不咱们换个位置吧?” 虽然是第一次坐高铁,但小渔粗略地算了下,从5车走到12车,她估计也该下车了。 “怎么好意思呢?”那男生冷笑,“她还有一站就下车了,凭什么跟你换。” “哎哟这么计较干嘛,都有票的,我又不是白嫖!小姑娘么随便有空位就坐呀。” “你怎么不坐空位,非要坐人家位置?” 尽管坐满了人,但车厢里仍然很安静,两个男的越说声音越大,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他们俩坐着,又是第一排,别人看不见脸,但小渔站在那里就很尴尬了。 只见她连连摆手:“没事的没事的,那你就在这儿坐着吧。” 闻言,中年男子更得意了,指着那男生:“看看人家小姑娘多懂事,要你多管闲事!” 即使隔着墨镜,小渔也被那男生的眼刀狠狠射了一记,只听见他从嘴里蹦出个字:“怂。”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淡了。 大家都是第一次在这个车厢相遇,对于小渔这个冤大头花了钱买了票,座位却让别人占了这件事,没必要过多关注。 毕竟听起来,她自己都不在乎。 这时,小渔听见有小孩在车厢里高声喊叫,前座的男人回头:“能让你家孩子声音小点吗?” 家长连连道歉,小孩不好意思地缩回妈妈怀中,没再发出声音。 列车继续行驶着。 小渔咬了咬唇,语气听上去依旧软糯:“叔叔,我能——看一下你的车票吗?” 中年男子还当她是不相信自己买了票,信心满满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车票:“喏,看呀,12车08C……” 小渔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把从男人手里抢过车票,紧紧攥着。 “你抢我车票干嘛啦,我下车还要出站的哇。” “你一个人坐两个位置。”她一急,把票揣进自己口袋里,“就该付两次票钱。” 没有车票,下车是要补票的,男人急眼了,站起身就要去抢小渔口袋里的票:“哎哎哎,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谁坐两个位置啦!把车票还给我,信不信我……哎哟——” 坐在外侧的男生人高腿长,二郎腿一跷,中年男子跨出去时差点没绊倒。 三个人混乱地争执起来,把乘警都引来了。 小渔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死活不肯把票交出来。 中年男人不占理,车票是他在售票机上买的,掏不出电子支付记录,逼得没办法了,怒道:“车上有监控的吧,我要申请调监控,是她抢走了我的票。” “我同意。”小渔手在口袋里摸了摸,语气依旧软软的,“调监控正好看看他坐了多久。” “你没乱坐吗?你不也占了人家位置!”中年男子气急败坏,指着那男生,“你说自己位置靠窗,上车之后不也是一直坐在他的位置上,按照你的道理,是不是也要买两张票?” “在我上车之前,这张位置是空的。我上来之后她就还给我了,所以不算一个人占两个座。” 男生冷静地对乘警解释。 一番周旋后,乘警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最终,中年男子道歉,小渔把车票还给了他。 她重新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只见身旁的男生把墨镜一摘,冲小渔竖起大拇指:“酷!” 居然是那个元昊! 在游泳馆把女生送他的礼物随意丢进垃圾桶的烂人! 小渔脸一冷,对待没素质的人,不需要太礼貌。 她连个眼神也没给,径自下了车。 按照之前杨教练给的定位和标志牌,小渔出站之后很轻松就找到集合地点。 这次联赛,外附中一共来了五名同学参加,两男三女。 “好了,现在咱们学校的人都到齐了。”杨教练把参赛胸牌挨个发给他们,“等下你们先跟组委会的大巴车过去,上车之后志愿者老师会给你们发房卡,一定要收好了,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五个人齐齐地应声,兴奋劲儿不言而喻。 杨教练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怎么会不明白这帮孩子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他沉声道:“晚饭是在自助餐厅,凭房卡用餐。吃完饭都给我早点回去,八点钟我要查房的!” “啊?怎么还要查房啊。”有男生哀叹,“教练,难得出来一次,能不能别看这么紧啊?” “你们是代表学校出来的,我当然要负责到底。”杨教练环视一圈,确认了车牌号之后,就领着他们直奔其中一辆大巴车而去,“等明天比赛完了,请你们喝奶茶。” 一片欢呼声里,大家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车。 小渔确认行李箱放好了之后,最后才上去。 车厢里大部分是陌生面孔,每个学校的选手都是和自己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就在她纠结该坐在哪合适点时候,庄楚悦朝她挥挥手,然后指着自己前面的位置:“坐这儿,这儿没人。” 她们这次一共来了三个女生,两两成对的话,总有一个是要落单的。 庄楚悦和胡雨昕在高铁上就坐在一起,这会儿上了大巴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 整辆车上就只有这排位置是空着的,小渔坐到了里面朝窗外张望着,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爸妈发信息报平安。 叮咚叮咚两条讯息传来。 蓝色头像的C.Y和黑色头像的C.Y同时发来信息。 一时之间,小渔竟不知道该先看哪一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躲猫猫 小渔正准备点开那个黑色头像,忽然身边有道阴影压了过来。 紧接着一只背包塞在她头顶上方的行李架上。 “这儿没人吧?那我坐了。”元昊随口问道。 话音刚落,人已经坐在了位置上,他漫不经心地滑动手机,仿佛并不在意小渔满脸的拒绝。 大巴车门缓缓关上,显然已经不会再有其他人上来了,小渔只好把拒绝的话语咽了回去。 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开始对照着名单把房卡发到每个同学的手里。 小渔和元昊恰好都落了单,因此俩人都分到了单间。 接过了工作人员给的房卡之后,小渔偏着头往座位里侧缩了缩,尽量离他远一点,元昊不知道这莫名的抵触是来自何处,有些好奇:“同学,我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小渔立刻摇头,眼神戒备。 “好歹我在高铁上也算帮你说过话。”元昊伸手捏了捏脖子,姿态慵懒地朝她微笑,“那就认识一下吧,我是九中的元昊,你呢?” “外附中,李羡渔。”小渔不情不愿,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也报上自己的名字。 听见她的学校名,元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外附中……原来是好学生啊。” 阳光浓烈,车窗外的景物一闪而过,光影朦胧成团。 手机震动了两下,小渔低头去看,蓝色头像的C.Y发来的信息已经跳到了第一位,她点开—— 一条信息问她到了鹭城没有。 另一条信息是发来他现在的位置,居然就在鹭城汽车站。 他怎么也来了? 心跳莫名其妙地乱了一拍,小渔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去,但程意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好久都没有再回复。 小渔听到自己的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她有点尴尬地咽了咽喉咙,低头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这才想起来刚才在高铁上一番折腾,下车的时候忘记去便利店买些吃的。 “给。”身边的人递过来一只饭团,元昊闭着眼睛没看她,“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谢谢,不用了。”小渔觉得自己跟他没熟到这份上,并不想随便吃他给的东西,但饭团似乎还是热的,淡淡的沙拉酱香味正透过包装袋往外冒,让她觉得更饿了。 【好饿。】 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下,小渔把这条消息发给了微信聊天列表第一个人。 好在这时候庄楚悦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李羡渔,你要不要吃饼干?” 小渔道了谢,伸手接过庄楚悦递过来的饼干。 元昊没说什么,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把饭团重新塞回了外套口袋里,继续闭着眼休息。 程意的消息回过来,问她组委会定的宾馆是哪家,小渔想了想,拍了张房卡的照片发过去。 然后靠在车窗边,浅浅补个觉。 高中组的比赛时间定在明天。 考虑到大部分从外地过来参赛的选手都是火车转大巴,因此整个下午都是自由休息时间。 庄楚悦他们几个想在周边的商场逛一逛,发信息问小渔要不要一起去。 小渔正在房里收拾,看着行李箱里塞着的教课书和练习册,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回消息。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出来比赛妈妈还给布置了作业,只好说有点晕车,不太舒服,就不去了。 没过多会儿,房间外面有人按门铃。 她还以为是庄楚悦找过来了,拖鞋也没穿,急匆匆地就跑过去开门。 却看见程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小渔惊得倒抽一口气,迅速扫了眼走廊,然后一把他拉进了房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意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给她,径自坐到沙发上:“不是你说好饿,还拍了房间号给我。” “不可能。”小渔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低头去翻微信消息。 果然,整个对话看起来,完全就是她在暗示程意给她「送外卖」来酒店。 “啊——”她尴尬地挠头,“是我搞错了。” 程意眉头一皱:“搞错了?原本你要发给谁?” 似乎越解释越模糊,小渔冲他摆摆手,指着床上铺着的练习册和试卷:“我先不跟你说了,黎老师布置了任务,今天晚上要把这套卷子做完拍给她看。” “那行,我睡个午觉。”程意就这么仰头斜靠在沙发上,“有不会的问我。” 小渔抱着书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一脸疲倦的样子不像作假,又想到那个鹭城汽车站的定位,问道:“你是坐汽车来的吗?” “嗯。”程意呼吸轻浅,“没有身份证,昨晚上去汽车站买的票。” 从容城到鹭城,两百多公里,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 小渔悄悄翻了翻聊天记录的时间点,暗自推算他大概是几点钟的车。 又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那只纸袋,发现里面装着的蛋挞还是温热状态。 潜意识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主动说道:“你去那边睡吧。” 组委会给的都是标间,小渔指着另一张空床,“反正我一个人也睡不了两张床。” 程意忽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沙发离书桌的位置近极了,他轻而易举地就倾到她这侧,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 “李羡渔,对待异性,防备心总得有吧?” 距离太近,小渔可以清楚地看见,程意白皙的脖颈上,血管和筋脉正因为呼吸急促而变得微微凸起。 他的喉咙滚了滚:“这是最基础的自我保护,你懂吗?” 小渔早懵了,她试图控制自己大脑的转速,好让面颊上的温度快些降下来,但于事无补。 只能慌乱地辩解:“可你,又不是别人。” 程意没说话,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总之不太自然,他抽过桌上的卷子:“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难点。” “哦。”小渔用手指拨了拨纸袋,想问他为什么不午睡了,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只好捏着蛋挞的锡纸包装小心翼翼地啃咬。 房间里实在过于安静,她总觉得自己咔擦咔擦咀嚼的声音不太文雅,于是提议道:“我能放首歌吗?” “嗯。”程意不置可否,卷子挡住他半张脸。 小渔选了首轻音乐。 果然,制造出一点声音之后,刚才那点尴尬就慢慢消失了,她翻看着手机里的各类消息,忽然看到一个黑色头像跳到了最上面。 「另一个程意」发来今日份笔记。 最上面还有她一直没点开看过的消息,问她到了鹭城没有。 小渔迅速把剩余的半只蛋挞吞下去,顿时整张嘴都撑满了,手指不停地回消息。 “这部分知识点有点忘记了,你们现在应该还没学到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程意一根手指扶在额际,似乎在思考怎样用高中数学知识来应对这道题目。 “……你看看笔记呢?”小渔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程意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笔迹,不动声色地问:“你们俩现在关系很好?” 小渔正专心致志地吃剩下的蛋挞,状态松弛了不少,略微一思索,答道:“还行。” 见程意盯着面前的卷子好半天没说话,她还当是高中的知识把他给难住了,凑了过去。 “我看看呢?” 程意闻见一阵甜腻的奶香味,瞥了眼她粘着蛋挞碎屑的唇角,随手抽了张纸巾,开口:“你先——” “这题我会做。”小渔的睫毛扇动两下,用唯一干净的小拇指头在卷子上比划,“……这样就可以求出a的取值范围了。” 程意把纸巾捏在手里,竟发现,很难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小渔的声音天然软糯,夹杂了食物的香气更显清甜,手指在试卷上划来划去的时候,指尖无意间擦过他手背,微微凉。 “怎么样,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厉害!”她冲着程意挑眉。 “先把你脸擦干净再说。”他嘴角动了动,移开目光,把纸巾丢到了小渔的脸上。 恰好盖住她的眼睛。 “什么嘛!”小渔伸手胡乱一扯,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杨教练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李羡渔,李羡渔?” 小渔看了看面前的程意,又看了看房门,手忙脚乱地拽他,压着嗓音:“你快躲起来!” 程意满脸拒绝:“我不去衣柜。” “求你,算我求你还不行吗!”小渔怕杨教练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强行开门,一边应答着,一边把程意往衣柜里推。 “别出声,晚点一定补偿你!”小渔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关上了柜门。 她把窗帘全都拉上,营造出刚刚在午睡的假象,然后佯装镇定地打开了门。 “教练,您找我什么事儿啊?” 屋子里只有一盏灯,有些昏暗,杨教练没好意思进去,就站在门外。 他手里拿着一盒风油精,递过去:“拿着。刚才遇到庄楚悦他们几个,这才知道你晕车,想着过来看看。” 小渔舒了口气:“我刚睡了会,现在好像没什么事儿了。” “那就行,晚上早点儿休息。”杨教练细心叮嘱,“你现在可是全队的希望。” 小渔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想到在您心里,这么看重我呢。” 杨教练长叹口气:“胡雨昕有突发状况,明天不能参赛了,女子自由泳现在只剩你了。” 直到杨教练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消失,小渔才反应过来,“全队的希望”是什么意思。 “请问,躲猫猫游戏结束了吗?” 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 她下意识就转头捂住程意的嘴唇。 程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上了总开关。 房间里突然漆黑一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住哪里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小渔在黑暗中抱怨。 被撞到的程意反而十分淡定,他拨开小渔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确定她站稳之后,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你的心理素质太差了。” 灯光亮起,小渔偷偷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好像笑了,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没事别盯着我,去盯着卷子。”程意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原本半敛起的长睫忽而一动,径自朝书桌的位置走去,“不是说写完之后还要拍照给黎老师看?” 他把窗帘拉开,天气好得不行,鹭城的蓝天白云近在眼前。 而不远处,就是海。 “你知道吗?我妈其实一点也不想让我参加游泳比赛。”小渔坐在书桌边缘,语气有点委屈,“要不是因为外附中降分录取,她甚至连校队也不想让我进,说耽误学习。” 面对「这个程意」,小渔不自觉地卸下心防,将藏在心里从未对他人说过的话尽数吐露。 “她总说,我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做梦,否则等到有一天走上岸,会发现自己的双脚走得比别人要慢。” 程意顿了顿,将话锋一转:“你对明天的比赛有信心吗?” “这段时间我都有好好练习。”小渔没正面回答。 她总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个简单的是非题,无论她回答有或者没有,都显得有点心虚。 如果说有,那万一明天比赛拿不到名次岂非尴尬。 但如果说没有,在还没开赛之前就先打击了自己的自信心,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到这个答案,程意转过头,眼尾耷拉着:“从小到大,你基本上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但唯独游泳这件事坚持下来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渐深:“李羡渔,在水里的时候,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小渔没想到,程意居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还记得你把我救上岸的那一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继续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将来的你,一定会考上京大的。” “当然记得!”小渔眼里的光忽然又亮了:“对,你是从十年之后来的,你说的话一定都是真的!程意,我大学里学了什么专业?你呢,你学了什么专业?十年后机器人取代人类了吗?火星上探测到生命体了吗?” 未来这个词,因为他的到来,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小渔控制不住地思绪乱飞,两条腿也兴奋地直晃,险些从书桌上摔下去。 “当心一点。”好在程意稳稳地托住了她。 他扶着她的手臂站好,把她重新按着坐回椅子里:“现在先好好完成黎老师布置的任务,这样晚上才能安心地跟我出去。” 一听晚上要出去,小渔开心道:“晚上可以出去?那我一小时内保证完成,你先去补个觉,写好了我叫你起床!” 原本小渔是没打算今天晚上出去的,鹭城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 但因为程意在,她安心了不少,连目的地都忘了问,就一路跟着他走。 为了避开其他同学吃晚饭的时间,他们俩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从另一侧的员工电梯走出宾馆。 晚风温柔地吹,夹杂着咸湿的气息。 步行了大概十分钟后,他们站在鹭城体育中心的后门。 “这不是我明天比赛的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小渔有些纳闷,原本以为程意要带她去外面玩,却没想到直接把她领到了这个地方。 难怪刚才出门之前,他要帮她把运动背包带着。 “走,进去看看。”程意朝她挥挥手,熟络地穿过铁门,往体育中心的大楼走,“明天你们比赛的场馆封闭了,但三楼的泳池今天还可以使用,除了位置不一样,大小、泳道分布基本一致。” 小渔跟在他身后往里走:“这有什么好看的,在哪儿比赛,泳池不都是那样。” 程意却摇摇头:“你没听说过,细节决定成败吗?章教练跟我说,起跳器、水温、水压,甚至包括池子里气味的浓度,都有可能对比赛产生影响。” 他说的极其认真,脸上严肃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小渔觉得他未免有些过分谨慎,只能忍着笑意继续往台阶上爬:“我又不是去参加奥运会。再说了,都是游泳池挑我们,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挑游泳池。” “我不管别人,但是你——”程意抿了抿唇,“我必须要确保意外事件的概率是最低的。” 小渔的嘴巴动了动,她想说,既然都已经确定未来的自己能够考上京大了,程意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但看着他的表情,这些话到底没说出口。 他现在紧张的样子,跟上一次她不小心被人用矿泉水瓶子砸到耳朵时候如出一辙。 小渔想着和「这个程意」的约定。 等她比赛拿到前三,到时候就能知道答案了。 三楼游泳馆里,灯火通明。 门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很年轻,像是暑假里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他笑着对程意说:“你好,程先生是吗?不好意思,前一位客人还在里面没出来,我过去提醒一下。” “谢了学长!”程意朝他礼貌地点头。 那人一愣:“你——也是京大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京大的?不对不对,我开学才大一,哪来的学弟……” 程意也一愣:“对不起,是我搞错了,你跟我以前有一个学长很像。” 然后转头对小渔说:“你先去换衣服,我预约了一个小时,抓紧时间。” 偌大的泳池里,只有一条泳道里还有人,当那个人走上岸把泳镜摘了之后,小渔跟他迎面碰上:“元昊?” “李羡渔,你怎么也来了?”元昊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是你家里人给你预约的吗?这里只对本地市民开放,你也是过来先适应下环境的吧?”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小渔脊背一紧,刚想转头回去阻止什么。 但为时已晚。 程意正朝着他们走来:“怎么还没准备好?” “他是……”元昊意识到这两个人是一起来的,看着小渔问道。 小渔有点不自在,还在纠结说是自己的同学还是邻居比较好的时候,程意已经开口:“你好,我是程意。” 她两眼一黑,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元昊之前没有见过程意,但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非常熟悉。 等到小渔下水开始练习之后,他才想起来:“你就是那个,中考全市第一。” “嗯。”程意不置可否,答应起来毫不心虚,毕竟也是曾经的自己,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元昊结束之后,没急着离开,反而握着手机坐到了程意身旁:“不是说外附中很严格吗?你陪她来比赛,不用上课的吗?” 程意的目光一直盯着水里的小渔,发现她的速度正在减慢,眉头微微蹙起。 “你们俩,是……” 想到她一点风吹草动就慌得像只受惊的鹌鹑似的模样,程意还是主动对元昊露出友好的表情:“我翘课来的,所以还希望你能够帮我保密,不要跟别人说见过我。” 元昊沉思了片刻,像在琢磨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 身边早恋的男女同学不在少数,而且也经常有女生向自己示好,元昊在心中默认了程意和李羡渔是情侣关系。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最后一圈结束了之后,小渔浮出水面:“你说的对,这里和咱们那儿水深不一样——不对,跟你说也没用,你从来都没下过水。” 程意走过去,把毛巾递给她:“就算没下过水也知道,水深不同,压强也不同。上来换衣服吧,时间不早了。” 跟一个学霸没有争论物理知识点的必要,小渔吐了吐舌头,伸手接过毛机,披着往更衣室里去。 等到她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个男生都在门口等她。 “你怎么还在?”她疑惑地看着元昊。 尽管已经见过几次,但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仍然不佳,语气也不耐烦。 元昊只觉得她这敌意和抗拒来得莫名其妙,一心想要搞清楚缘由,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询问小渔,“要一起去吃点宵夜吗?我看你都没有下来吃晚饭。” “杨教练还说要去查房呢,我得回去了。”小渔摇摇头,肚子却咕噜一声响。 这已经是元昊第二次撞见这场面,忍不住低着头笑:“放心吧,杨教练跟组委会的老师们过准备明天比赛的细节,如果他真的来查房,我会告诉你的。” “要不去吃点东西吧。”程意刚也听见了,主动开口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今晚消耗也很大,需要补充点能量。” “那不如就一起吧,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小店。之前在体育中心游完泳,我经常去。”元昊提议道。 三个人一同去了附近的小吃店,小渔专心致志地点餐,元昊显然觉得男生之间会更有话题,便主动询问程意,“你陪她来参加比赛,怎么没一起坐高铁过来?” 小渔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程意」是个没有身份证的人。 连来鹭城也只能选择不需要身份证购买的汽车票,那晚上大概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你没有身份证,今晚要不还是跟我一起住吧。” 她这话一说出口,两个男生都愣愣地看着她。 “如果你没有带身份证的话——”元昊主动提议道,“也,可以跟我住,我和李羡渔都是单人住标间。” 这个提议显然更能接受一些,程意端起面前装着可乐的杯子跟元昊碰了碰。 “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理想型 第二天一早。 宾馆的自助餐厅里挤满了参赛选手。 小渔早早地起床,占了个临窗的位置,她不知道二十七岁程意的口味是不是和现在的他一样,在茶叶蛋和白煮蛋之间纠结。 该把哪个揣在兜里带给他好呢?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元昊把背包往她对面一放:“早。” 经过昨晚一顿夜宵,还有主动提出帮程意解决住宿问题,小渔对他的印象缓和了不少。 “程意呢?起床没有?”她问道。 元昊想起昨晚跟程意的“夜聊”,看了她几秒钟:“我早晨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不过他昨晚说等你比赛的时候会来看。” 小渔低下头,在微信列表找程意,给他发送消息。 【我等会儿比赛完了跟你一起坐车回去,行吗?】 她找的这个位置视野极佳,基本上端着盘子的人都会先来这个区域转一圈看看有没有空位。小渔发完微信后一抬头,看见好多人正往这边走,其中还有庄楚悦。 “……你们,怎么坐在一起啊?”庄楚悦看见旁边还有两个空位,自然而然地把盘子放下,“在聊什么呢?” 元昊的眼睛盯着小渔看,若有似无地笑:“我们刚在聊什么呢?” 小渔咬着唇轻踢他一脚:“你说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某个人。 有其他人过来了,元昊也没多留,随便吃了两口面包之后就先走了。 刚刚他俩那些小动作落在庄楚悦的眼里,却显得意味深长,她低着头笑:“我现在知道,程意果然不是你的理想型。那我——就放心了。” 小渔噎了下:“啊,放心什么?” 红晕悄悄浮上庄楚悦的脸:“小渔,你有程意的微信吧,能不能推给我?”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上正好挂着程意给她回的最新消息。 【好好比赛,等会儿见。】 恰好庄楚悦也看见了,她迅速挽着小渔的手,眼神有点儿兴奋:“程意也来看比赛吗?” “没、没有啊——”小渔心一慌,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加程意的微信?” 那个C.Y一看就是程意,庄楚悦的手指在桌布的边缘搅,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我有点喜欢他,想追他。” 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小渔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急忙解释道:“我知道他拒绝过很多人了,但你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你能帮我说说好话,或许他愿意加呢?” “……其实,你找我也没什么用,加不加好友是他的自由。”小渔下意识地冒了句。 但她看庄楚悦低着头,眼眸都有些湿润了,到底还是心软,“那等比赛完,我帮你跟他讲。” “谢谢你!”庄楚悦手指在脸颊上蹭了蹭:“小渔,那你把他推给我,好不好?然后跟程意说,拜托他通过一下。” 她双手合十,一副很虔诚的模样,让小渔不忍心拒绝,只能点点头。 小渔低头看了看时间,说道:“杨教练说了九点之前要在大堂集合,我们快走吧。” “好的!”庄楚悦点点头。 高年级组的比赛分上下午两场,小渔被分到的是上午最后一场。 她换好衣服在更衣室里等待的间隙,抓着手机看了又看。 广播里缓缓播报着,请下一组参赛选手五分钟后到等候区集合,小渔握着手机摁了摁,把黑色头像的那个微信号推给了庄楚悦,然后迅速给他也发过去一条消息。 【把你推给我队友了,记得通过一下。】 她刻意没有说名字,就怕万一程意拒绝了,这样也算小小地维护了庄楚悦的自尊心。 须臾间,微信消息就回了过来。 即便没有解锁,小渔也看到了屏幕上一个简洁明了的—— 【好。】 她愣了一瞬,没想到程意居然会在这个时间点看手机,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问也不问就同意了加好友。 小渔发了个问号过去,然后又说:【你不用上课吗?】 这次回过来的是一行字—— 【马上就到你了,好好比赛。】 他怎么知道,快到自己了呢? 广播里开始催促着下一组参赛的选手前去候场,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也来更衣室提醒,小渔顾不上多想,迅速把手机往柜子里一锁,戴好泳帽后往场外走。 鹭城体育中心场馆比容城的要大很多,听说是今年新建成的,小渔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恢弘的场馆,尽管观众席没有坐满,但挑高的吊顶,还有巨型的落地玻璃窗都让她有种置身梦幻中的感觉。 耳朵里嗡嗡的,像是被隔离在现实世界之外。 一个举着话筒的记者冲她挥挥手:“同学,同学——能简短采访你几句吗?现在的心情如何,对等会儿的比赛有信心吗?” 摄像机对着自己的那一瞬,小渔紧张地四肢僵硬,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到处乱窜,最终在观众席,与一双沉静的眸子对上了。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根本看不清脸。 但她就是一眼认了出来。 “李羡渔,在水里的时候,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昨天那句话一遍遍在耳朵里回荡,小渔深呼吸一口,对着观众席的方位说道:“我有信心能够在今天的比赛中取得令自己满意的成绩!” 摄像师迅速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甜笑,镜头颇具青春美感。 记者也对她报以微笑:“那就提前预祝你取得好成绩!” 终于轮到她上场。 确认好了赛道,小渔走上起跳器,杨教练双手扶着膝盖凑到她身边:“别紧张,深呼吸。刚刚前面有几个选手反映说感觉水压要大一些,手臂划的时候要用全力。” 踏板是干燥的,没有问题,小渔弯下腰,双手握着起跳器边缘。 随着裁判的哨声和手势确认之后,所有赛道上的参赛选手齐刷刷地跳进了泳池里,开始极速前进。 人在陆地上不能飞。 在水里却可以自由翱翔。 身体触碰到水的那一瞬间,小渔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苏醒过来了,她稳稳地向前推进,手臂一次又一次地划过水面,一个灵活的转身之后,她已经完成了五十米,调头向着起点重新出发。 这一次,起点亦是终点。 如此往复。 哗啦一声,她浮出水面。 刚刚准备的时候,身体是背对着大屏幕的,现在一排选手的名次和成绩已经清晰可见地呈现在眼前。 女子U11-12组100米自由泳比赛,实时成绩—— 排名第一:容城外附中 李羡渔。 杨教练暗暗握了下拳头,目露喜悦。 小渔刚上岸,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教练,我现在总排名多少?” 因为已经是最后一组选手了,杨教练默默在心里一排算:“估计前三没问题。” 小渔这才露出笑容来:“真的?!” “问题不大,你的成绩比预选赛的时候还快了半秒。”杨教练带队多年,深知哪怕是零点一秒的进步,背后也蕴藏着选手不为人知的辛秘,他拍了拍小渔的肩膀,“马上就出成绩了。” 组委会工作人员迅速地统计出了成绩,十分钟不到,上午组的比赛结果就已经出来。 女子自由泳全部结束,当场就颁发了获奖证书和奖牌。 小渔位列全省第三。 “好样的李羡渔!”杨教练赞许道,“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大的潜力,这次突破的不错!回房间好好休息,下午回去前给你们安排奶茶!” 她有点心不在焉,下了领奖台之后短促地向观众席看了一眼:“教练,我坐另一班车回去,得提前走,下午就不等你们了。” 杨教练沉浸在喜悦之中,想到之前几次比赛是她妈妈陪着来,母女俩也是赶着时间回去,很少跟他一起,便没放在心上:“哦哦,注意安全,到家之后给我发信息。” 小渔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谢谢教练!” “哎——等下。”杨教练喊住她,拿出手机划拉了两下,翻出一个文件来。 “这次的主裁判章永平老师,他下个月要组织最后一次特训班。但人数有限,我估计这次比赛名次好,入选的可能性很大,你如果想参加,抽空把报名表填了发给我。” 他把文件转发给了小渔,补充一句:“大概一个礼拜。” 小渔不动声色地应下。 为期一周,对于每分每秒都要她把握住的黎华芝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塌了的消息。 小渔回想起出发之前,黎华芝对她的交代,眉头拧成一团,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的时候都有气无力。 “怎么,比赛成绩这么好,还无精打采的?”程意仍然戴着口罩和帽子,在转角处对着小渔挥挥手,“走吧,先请你吃顿饭庆祝一下如何?” 两个人刚准备往外走,又遇见了刚刚采访的记者和摄像师。 记者小姐姐认出了小渔,高高兴兴地对着她挥手:“李羡渔同学,你好!!恭喜你,取得了女子组第三名的好成绩!” 摄像师大哥专业地举起了设备。 “谢谢你的鼓励!这次的成绩我也很满意。”小渔十分配合地把手里的证书和奖牌对着镜头。 程意下意识地绕开,走到了摄像师背后- 容城,外附中的天台。 十七岁的程意握着手机观看游泳比赛的直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刚刚记者采访小渔的时候,她身边闪过的一道人影。 侧脸怎么那么熟悉。 这种熟悉感来得莫名,让他的心重重往下一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告密者 鹭城高铁站和汽车站之间,仅隔了一条宽阔的马路,彼此近相对望。 高铁站外,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现代化的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繁忙。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路对面的汽车站。 那是一座略显陈旧的建筑,外墙上的瓷砖已经有些剥落,门口的大钟也停在了某个不知名的时刻,站前广场上,只有零星几辆大巴车停靠,显得冷冷清清。 如今,高铁的便捷与速度让大多数人选择了它作为出行的首选,汽车站的候车室里,只有寥寥数人在等待。 空旷的大厅里,座椅整齐排列,却大多空着,偶尔传来几声低语或是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程意手里捏着两张车票,从售票窗口走回来。他的步伐轻快,脸上带着一丝关切。 他走到小渔身边,低头看了看手表,询问道:“两点钟发车,现在还有半个小时,要不要再给你买点吃的?” 小渔正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 听到程意的问话,她抬起头,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刚刚采访结束之后,他们俩在体育中心附近已经吃过午饭。 想到自己毫不矜持地当着他的面干掉了两个汉堡,还喝了一大杯冰可乐。小渔不禁有些后知后觉的赧颜,脸颊微微泛红。 “不用了,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我去给你买点水。”程意看着她,“你自己也注意一点,万一晕车怎么办。” “晕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渔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我从来都不晕车。” 程意没反驳,站在一旁,嘴角勾了勾。 “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来鹭城海洋馆参观,也不知道是谁吐得天昏地暗。” 小渔听得出来,这话是在说她,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有……这回事吗?” 就像一阵风,轻轻吹开记忆角落的灰尘。某些回忆正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事,小渔自己都记不清了,但被程意这么一说,总算是想了起来。 她想起来,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下车之后就吐得稀里哗啦,所有人都很嫌弃。 最后还是程意处理了呕吐袋。 小渔不好意思地揉揉眉眼,试图用装傻敷衍掉这段尴尬的过往:“我都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呢。” “你的事我都……” 话说了一半,小渔就听见手机叮咚叮咚响了两次,她低头去看微信。 没在意程意后半句说了什么。 见她专心致志地在回消息,程意瞥了眼那个黑色头像,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等到小渔回完信息,再抬头看的时候,只能看见遥遥一个背影。 她手撑着腮,看着越来越远的男生。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太大区别的两个人,为什么性格会如此大相径庭呢? 她又低头看看手机。 百思不得其解。 刚刚那些微信消息是十七岁的程意发来的,询问她的比赛结果,还有回程时间,小渔一一回复完之后,他却又不说话了。 经过了早上被庄楚悦误会的那个乌龙事件,她觉得很有必要给两个程意写上备注。 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昵称,最后小渔给十七岁的程意命名「1.0」,给二十七岁的程意命名「2.0」。 按这个更新迭代的规律,倒也适合。 可两个不同版本的程意都在她的身边。 这事儿说出去谁能信啊。 她和程意从六岁时相识,他是班上典型的优秀学生,总是安静地在角落,要么做题要么看书,而她则成天和同学在教室里嘻嘻哈哈,对待学习的态度只是及格万岁。 如果不是楼上楼下住着,怎么看两人也不会走到一路去。 小渔从前不觉得自己在小学毕业之后会跟程意还有什么交集,直到他们初中又在一个班,高中还在一个班。 那时候很流行青梅竹马的桥段,很多电视剧的主题都是围绕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女生展开,小渔朦朦胧胧,意识到程意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个竹马般的存在。 有了这个念头后,就不由自主地多注意他。 越过了普通同学界限的好感,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慢慢萌芽的吧,她在心里想着。 “走吧,李羡渔。”程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手里拎着一只袋子,对着小渔招招手,“开始检票了。” 大巴车上没多少人,程意找到了七号和八号两个位置,让小渔坐在里侧。 他把袋子里的水和零食放在她手边:“一会儿如果无聊,可以吃点水果。” “这里居然能买到草莓?”小渔没想到程意居然还挑到了自己喜欢的水果,笑着去拆盒子,塑料盒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应该是他刚过洗过的痕迹。 车辆缓缓行驶起来,她已经吃掉了小半盒。 “比赛结束了,特训班也就快开始了。”程意循着脑海中的记忆,提醒道,“申请表你要记得早点给。” 提到了申请表,小渔觉得手里的草莓也没那么美味可口了。 她把盒子关上,叹了口气:“我大概,没机会参加章教练的特训班了。” “为什么?”他不解,“你是第三名。” “但我妈不会让我去的——”小渔的嘴角耷拉着,“来之前她就跟我说,最好不要得到任何名次,这样杨教练就会对我放弃希望,然后我就能专心学习。” 听见这样的答案,程意也沉默了。 小渔叹了口气:“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可能允许我参加游泳特训的。要是换成什么数学、物理特训班,她怕是硬塞也要把我塞进去。” 说了好一会儿话,小渔觉得有些累了,歪着头靠在座椅角上,浅浅睡去。 程意侧过头看她。 空调的冷风呼呼往下落,他伸手关掉了她头顶上的出风口。 收手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一点遮光帘,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女孩的肩上,映得皮肤更白。 齐肩短发微微卷翘着,此刻正在阳光下泛出栗子壳的漂亮颜色。 小渔安静睡着的时候,跟前面一惊一乍的模样完全不是一个人似的。 程意想到那些“累死了困死了吓死了”之类的口头禅,还有动不动就让他“不准出现”的重复语句,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已经扬起。 他的手指忍不住想去揉揉她的脸颊。 睡着的她,这么乖,这么温顺,就好像是「那个时候的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一样。 一想到那些事,程意觉得喉咙发紧,后背也无端渗出些冷汗来。 既然他回来了,就绝对不会再让那些事发生。 指尖在离她脸颊还有一寸的时候,抽了回来。 两个人都有些累了,程意也靠着座椅后背闭上了眼睛,就在他们的头越靠越近,就要碰到一起的时候,忽然一阵铃声。 小渔慌乱地直起身子,才发现是自己的电话。 车厢里窸窸窣窣传来声响,似乎也有其他人被吵醒了,小渔赶忙接听,压着嗓子喂了一声。 她还靠在程意身上,全然未觉。 黎华芝的嗓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高亢激昂:“李羡渔,你怎么没有跟其他同学一起回来!你跑到哪里去了啊?” 小渔:“……” 她第一反应就是杨教练不小心把她先走的事情告诉黎华芝了,但仔细一想,黎华芝如果知道自己要提前回来,不会这么急切。 “我没跟他们一起走,下午没有比赛了。”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试图平息黎华芝的怒火,“落了一天课,我想着,早点回来补补。” 一旁的程意无奈摇了摇头。 小渔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脸正贴在他胸口上,姿势暧昧。 黎华芝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急切了:“……吓死我了,那什么时候到站啊?我让你爸过去。” 小渔不知道到达的时间,歪着头向程意求助。 他没说话,抓过她的手,在手心里写下一个数字五,然后两个点。 手心有点痒痒的,小渔心领神会地笑出声,她示意程意不用再写了,反手握住了他的食指:“我大概五点钟到站。” 黎华芝敏锐地问了句:“你旁边还有谁?” “没、没谁。”小渔有点心虚,握着那根手指更紧,“可能是旁边的人。” 她又跟黎华芝聊了几句,在听到比赛成绩之后,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 “小渔,妈妈知道你很喜欢游泳。”黎华芝好声好气地劝,“但这也是要有天赋的,你想想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在训练上,才得到这个名次?如果你把这种精神放在学习上,成绩肯定也会进步的。” “游泳可以作为一个爱好,但学习还是最主要的任务,毕竟你将来不能靠游泳过一辈子吧。” 小渔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把关于特训班的事情通通咽了回去,挂掉了电话。 程意也不再跟她玩闹,低声问道:“黎老师又劝你放弃游泳了?” 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彼此的手指仍交错着叠在一起。 小渔点点头:“特训班看来是别想了。” “也许——”程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我能想办法帮你去参加特训班。” 小渔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还没等程意说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气愤地抱怨:“我一定要知道,谁跟黎老师告密,说我没跟同学一起走,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你说,有人告诉你妈妈,你先走了?”程意想了想,“会不会是教练?” “肯定不是。”小渔笃定道,“除非我妈主动问,不然杨教练不会好端端找她说这个,而且从她刚才的语气里面,就是怀疑我没准备回家,跑去外面玩了。” “可能是你多想了吧。”程意手指动了动。 小渔看着他动了动,忽然觉得自己指关节上也是一紧,这才发现他们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一起。 她脸上一热,想抽走。 程意却不放,仍然紧握着。 她只能凑到他旁边,小声说道,“不跟你闹了,先松手。” 谁知,程意当做没听见,把眼睛闭上,重新调整成休息的模样。 “被别人看到不好。”小渔脸上越来越热。 一件外套盖在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程意没睁眼:“到站叫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橘子海 临近四点半,汽车缓缓驶出高速。 今天是个正常的工作日,容城的晚高峰也即将拉开序幕。 前方绵延不绝的红色尾灯,它们像一串被点燃的鞭炮,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收音机里传来交通台主持人急促的声音:“目前,东三环北路南向北方向车多拥堵,建议司机朋友绕行……” 驾驶员开得有些闷,哗啦一下摇下他手边的车窗,海滨城市惯有的潮湿空气夹杂着尾气的味道涌了进来。 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座巨大的蜂巢。 而此刻,大家都是归巢的工蜂。 不知道程意是在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 小渔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身边沾满了他的气味,淡淡的清冽香气,有点像柑橘,在空荡的车厢里散漫着。 冲淡了外面涌进来的奇怪味道。 她一低头,这才发现,刚刚那件衬衫外套正半盖在她的身上。 而旁边的程意目光平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要到站了。”小渔拉开遮光帘,一眼就看到了地标建筑。 “嗯。”程意应了声,脸部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分明,忽然来了句,“生日想要怎么过?” 小渔一愣。 她有些错愕地抬头,但程意脸上的表情依然没什么波澜,好像每年都会给她庆生一样的自然而然。 “以前……我们,都是怎么过的?”在前面的十一年里,她不记得程意有特意给她庆生,或许在未来的十年,他们是一起过的。 小渔有些好奇,伸手戳戳他手臂,“我指的是——你的以前,我的以后。” 程意沉默了一瞬,笑了笑:“生日还能怎么过,送礼物,吃蛋糕,然后许愿。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虽然十七岁以前的程意,没有特意为她过生日,但小渔还是回忆起来,近三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收到来自「程意1.0」的赠予。 十四岁那年,他把自己参加竞赛得到的手表给了她,没说是生日礼物,只说自己用不上防水手表,送给游泳的人更加合适。 到了十五岁的九月二十六日,小渔看见他从抓娃娃机里轻松抓到一只幸运星钥匙挂件,然后略带嫌弃地塞到她手里,说自己不喜欢绿色。 去年,则是一只粉色透明的地球仪,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程意主动送的,而是她在他家看见,一眼就喜欢上了,然后说着粉嘟嘟的东西就应该女生用,顺手带走了。 今年,居然十七岁的生日就要到了。 小渔看了看身边的2.0版本程意:“如果说出来的话,愿望还会实现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他喉结上下一滚,“你想问什么,我可以……” “我想参加章教练的特训班。”小渔忽然闭上眼睛,好像面前真的有一只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似的。 她的表情虔诚,“希望黎老师能够同意!” 程意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先是自嘲地摇摇头,又浅笑了下:“这个啊,我应该有办法。” “真的么?”小渔倏然间睁眼,目光和程意的撞在一处。 她觉得,面前这个人都不像是程意了。 现在的程意,鲜少有这样浓烈的情绪,而她刚才分明在他眼里看见了—— 一种强烈的不舍、还有……眷恋。 驾驶员停好车,通知乘客们已经到站了,小渔跟在程意的身后下了车,她把运动包一背,自己推着行李箱往前:“一会儿我爸和程意会在外面接我,你口罩戴好,别被他看见了。” 原本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谁料程意扭着她的头转向自己:“你跟他最近走得太近,高考结束之前不允许早恋,记住了吗?” 早恋两个字像烟花一样在脑海里炸开。 小渔霎时红了脸:“……你、你说什么呢!” 她现在明明还处于单恋加暗恋阶段,怎么会早恋呢? “李羡渔——”程意凑到她面前,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你不会这么贪心,两个都想要吧?” 不知何故,小渔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的梦境,梦里滚烫的沙滩上,两个程意左右拉扯着,逼问着她到底要选谁。 她红着脸。 又眨了眨眼,略显不解地看向他:“但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程意的表情不太自然,他收回手,替小渔把刚刚被自己拨乱的头发整理好:“总之记住我的话,不能跟他早恋,我不允许。” 是谁一见面就喊自己老婆,现在却又禁止十七岁的自己谈恋爱?? 自己吃自己的醋,这是什么情况?? 小渔觉得自己理解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意地点点头。 “知道了。” 或许是她表现得过于敷衍,没能得到程意的信任,她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你不按照既定的轨迹走,未来也许会发生改变。”程意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在故意恐吓她,“到时候——我就会消失。” 小渔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不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也严肃起来:“好,我记住了。” 得到了她的保证,程意明显松懈了些,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副轻松慵懒的姿态,朝她挥挥手道别:“等着我,让黎老师改变主意。” “说话算话啊!”小渔追着那个背影喊了句。 忽然身后有人拍她,李松清绕了过来:“小渔,你站在这儿跟谁说话呢?” 小渔吓了一跳,“爸——你怎么突然出现?” 李松清手一摊:“我在那儿喊了你好久,但你就跟没听见似的,程意说去里面找你了,赶紧给人打个电话,一会儿我们在停车场汇合。” 如果让爸爸知道,她一分钟前刚和「程意」分开,不知道会不会吓死。 小渔吐吐舌头,翻开微信聊天界面,找到程意1.0,然后拨打语音通话。 “李羡渔,你在哪?”少年的嗓音清润,因为略显急促的呼吸而带着一点微哑,像是快步地在走。 “我爸爸接到我了,现在我们往停车场去。”小渔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心情愉悦,还没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分享道,“我这次成绩还不错,女子组前三耶!” 电话另一端的少年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回应这份喜悦。 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我马上来停车场找你们。” 小渔的那份热忱忽然就降了温,她向来藏不住心事,脸上的表情透着小小的失落。 李松清一边帮她把行李箱塞到后备箱,一边叮嘱:“一会儿记得让程意去咱们家吃饭,今天他可是提前请假来接你的。你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跟同学一起回来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妈呢?要不是程意,我们都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出了安全问题怎么办呐?” 小渔回过神来:“……爸,你说什么?程意告诉你们的?” 她并不记得,有跟程意说过自己要提前回来这件事。 小渔迅速翻了翻手机聊天的界面,确定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心里的疑惑更甚。 他怎么会知道呢? 李松清显然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不晓得,是你妈妈告诉我的,走吧走吧,安全到家了就行,以后记得要早点儿报备行踪,别让人担心,知道了没?” 小渔不知道自己怎么坐进车厢里的,她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但说不出来。 车门一开一关,程意在她身边坐下,先对着前排的李松清打招呼:“李叔叔,可以走了。” 小渔两只手指搅在一起,攥紧了裤腿。 柑橘香若有似无地在周遭浮现,像一片海围绕着,但却不是属于身边的少年,汽车驶出地下停车场,开到了路面,夕阳照在他脸上,让小渔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爸,你开空调没有?”她有点热,抽了两张纸胡乱擦了擦。 “开了开了。”李松清忙说道,又把温度下调了几度,“这车岁数大了,反应慢。” 小渔侧过脸,看见程意的额角也沾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顺手把刚过用过的餐巾纸盒递过去。 “谢谢。”程意礼貌地接过,抽出两张纸在额头摁了摁。 “擦汗而已,要不要这么优雅。”她心里也有气,没想到程意居然是那个告密者,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 “你也很优雅。”程意没看她,把用过的纸巾叠起来塞进自己口袋,然后又抽出一张新的纸,转过身对着小渔,“你的头发上沾了很多白色的纸屑。” “哎?”小渔赶忙伸头要去后视镜里照。 结果被程意摁回后座:“叔叔在开车,你不要乱动遮挡他视线,我帮你弄掉。” 他伸手有想帮她擦的意思,但小渔明显不想领情,重新抽了张纸,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一点一点地掸掉刘海上的碎屑:“男女有别,你注意点儿,别动手动脚。” 李松清听见了,责备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 “本来就是。”小渔越说越来劲,“学校里也说,青春期之后男女差异就会越来越大,这时候异性应该适当保持距离,以免出现早恋的苗头。” 还不等程意说话,李松清大笑起来:“哈,就你?人程意能看得上才怪了。” 他不仅看得上,还追着我呢!小渔咬着嘴唇,忍住随时要泄漏出来的秘密,改口道:“谁稀罕。” “小渔这样挺好的。”程意坐姿端正,对着李松清说了句。 旁边有人一直打灯想要插队进来,李松清专心致志地盯着,没听见。 但小渔听得清楚。 她略带讶异地转过脸,盯着程意的脸。 没听错吧,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奖她。 程意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也知道她听见了,悠悠然地补了一句:“把头上的纸屑清理干净就更好了。” 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心夸自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找回场子。 看不上以后别求着我结婚!小渔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想到了程意2.0,她又目光戚戚地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感叹道—— 同样都是程意,怎么人家就比你温柔那么多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他是谁 李松清的车技不佳,在晚高峰时期尤为糟糕。 一路被人狂加塞,再加上逢灯必等,三个人折腾到了将近六点钟才开到卫生局家属院楼下。 程意先下车,去后备箱帮忙取行李,李松清忙对着后座的小渔说道:“一会儿你记得跟程意说,让他上咱家吃晚饭。” 见小渔不吱声,他咂舌:“人家程意难得主动提出来帮你补补课,别不识好歹啊!回头让你妈知道了,又得挨骂。” 不提这茬还好,小渔向来心大,原本都已经忘记了,这会儿李松清旧事重提,倒让她想起程意向黎华芝告密,说自己单独回来这件事。 她倏地推开车门,从程意手里强行去拎自己的行李箱:“用不着你帮忙,我自己来。” 程意看着她,没松手。 “哎你这孩子——”李松清见他们推推搡搡的,上前就批评小渔,“怎么回事呢?程意特地请了假来接你的,什么态度。” 转头又安抚程意道:“小意,一会儿上我们家吃饭,你爸去省里开会回不来。” 他从两个孩子手里抢过那只行李箱,率先一步上楼去了。 空旷的楼道前,小渔用脚乱踢地上的碎石子。 “你怎么知道我提前回来的?” “他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都在问对方。 “什么是谁?”小渔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二十七岁的程意。 该不会被看见了吧?! 她先是一慌,转念一想又不对。如果程意真的看到一个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是这么平静的问了。 “你一个女生,独自一个人从鹭城坐车回容城,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吗?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还怕我遇上人贩子啊?”小渔笑了下:“怎么可能,现在法治社会了,又是大白天的。” 程意也有点被她无所谓的这态度气到了,眉头紧皱,“如果不是你队友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们所有人跟那个男生单独相处?” 小渔看着面前那张难掩怒气的脸,居然觉得程意这样更有人味了,她微微震撼了一下,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庄楚悦告诉你的。” 程意胸口起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句:“李羡渔?”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元昊挥着手朝他们走过来,十分自然地冲程意扬了扬下巴:“程哥也在呢,正好——” “元昊!”小渔止住他的话,“你等我一下!” 程意的眉头未曾舒展,冷冷地看着元昊。 他认识这个人吗?上来就套近乎? “程意……”小渔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她推了程意一把:“我都快饿死了,你先上去给我爸打下手,我马上回来。” 然后转头拽着元昊就往反方向去,一边走一边质问道:“谁告诉你我家在这儿的?!” 元昊被推到五十米开外,几乎都要卷入电动车流里,才回过神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戒指,递给小渔:“这是程哥的东西,落在了宾馆房间里,我也没他联系方式,就问你同学要了你家地址。” 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还很新。 沉甸甸的。 但很显然,它过于成熟和郑重,并不适合十七岁的年纪。 小渔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 想到元昊并不是来找自己的,她不免有点尴尬:“不好意思——你给我吧,我还给他。” 看刚才程意盯着的样子,元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把运动包往身后一挎:“你们刚刚在吵架?我怎么看程哥眼神那么不对劲。” “你们很熟嘛?就喊他程哥?”小渔哼了声,把戒指塞进口袋里,警告他,“没事少在我们面前出现,不欢迎你。” 元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她,无论是在高铁上与她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鹭城帮忙收留程意一晚,他自认还算友好。 怎么李羡渔对他就这么爱搭不理? 他今天非问个明白不可! 于是拦在小渔面前:“……李羡渔,我到底是哪里惹过你?” 小渔一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容城体育馆,预选赛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吗?” 元昊努力地回想了下,却并没有答案,只好乱猜:“那次我赢了你们学校的张昭,挤掉了他的参赛名额,你不爽?” “我才没有这么狭隘!”小渔见他压根不记得那个女生,更生气了,“那天——有个女生跟你表白,你把她送给你的心鸟蛤扔掉了!” “什么心什么鸟?”只见元昊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脸颊忽然泛出微妙的红:“……该、该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小渔翻了个白眼,“当时我就在现场,目睹了你这个渣男是如何把别人送你的礼物盒随便丢弃在垃圾桶。” 她本来就烦,提到礼物,忽然又想到了那一天在程意家中不小心翻到的礼物盒,还有写着My Dear的卡片。 不耐烦地冲元昊摆摆手:“走吧走吧,反正以后也不太会再遇到你了,只是好心告诉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这么没礼貌。”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家属院跑。 元昊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嘟囔了一句:“是啊……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吧。” 小渔回到家里的时候,第一道菜已经出锅,李松清只留个背影,继续在厨房里忙碌着。 程意端庄盘子从厨房里出来,斜睨她一眼:“他是谁?” “路人甲。”小渔没好气地回了句,伸手就要去偷盘子里的菜。 好香,是又软又糯的红烧肉。 程意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不轻不重。 “先洗手。” 小渔朝他哼了一声,吐出两个字:“渣男。” “什么?”程意没听清,耳朵凑近了一点过去,“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小渔还当他这副样子是故意来挑衅的,冷着脸转身去洗手:“好话不说第二遍。” 流水哗啦啦地滑过手心手背,凉凉的让人冷静下来不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然后拍了拍脸颊,试图冷静下来。 平常也没见程意跟谁来往过,所以那个礼物盒,到底是要送给谁的? 小渔越想越纠结,索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程意2.0,发过去一条微信。 他自己答应过的,比赛取得前三,就告诉她一件未来的事,那她现在就想知道—— 【你的初恋是我吗?】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关上,她手一抖,手机吓得掉在了地上。 “慌什么?”程意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捡起手机递过去:“你最近很奇怪。” “你才奇怪!”小渔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总感觉自己心跳快得都要飞出来了,“关门干嘛?” “小渔,明明——是你不对在先的。”程意这话带着责备,语气却先软下来了,第一次在主动状态下喊她小名,然后带着讨好的意味看她,态度狎昵。 “那天在机场,我等到最后一秒才进安检口。你说好来送我的呢?为什么没有出现。” “我……”小渔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眨着眼睛看他,眼里尽是为难:“……那天,其实是出了点意外,但具体我也不方便说太多,真的——对不起。” 但程意的初衷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谴责她,见她态度软了,语气也重新变得温和:“我回来了之后,你看见我就跑……不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过分吗?” 面对这样温柔的程意,小渔的思路已经完全被带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只呆呆地看着他:“什么?” 程意看着她懵懂的双眸,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这双眼睛里才会只容纳自己的身影。 他略带贪婪,想看清楚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慢慢靠过去:“我有话想问你。” 程意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凑到她耳边:“……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你觉得什么时候表白比较合适?” 小渔混沌的脑子一下子被浇清醒了。 那个礼物盒还有写着My Dear的卡片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撇了撇嘴,蛮心酸涩。 果然……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知道——”小渔扭过脸去,明明手已经洗得很干净了,但她还是拧开水龙头,继续洗,“你就算早恋了也不会影响学习成绩,但我觉得出于善良的考虑,你还是为对方想一想,会不会影响别人。” 白色的泡沫涂满双手。 如果心里的烦躁也能像这些泡沫一样,水一冲就无影无踪就好了。 她宁可自己从来没有萌生过对程意的感情。 “哦。”程意抿了抿唇,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 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转头拧开门,“手洗干净可以出来吃饭了。” 小渔匆匆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然后听到他跟李松清说:“李叔,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怎么了?饭刚好这孩子怎么就——”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 小渔看着洗手台上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是啊,怎么了?】 想到程意刚刚那句话,还有那张卡片,她对着手机。 “骗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实验课 省联赛结束,近期校队没什么特殊训练任务。 小渔的重心重新回归到了紧张的学习之中,这令黎华芝很是欣慰,这天早上出门之前还在她书包里塞了两盒洗好的蓝莓。 “带这么多?”虽说不重,但两只饭盒塞在书包里还是颇占空间的,小渔有些诧异。 黎华芝帮她拉好书包拉链:“我看程意走得早,这一盒你记得带给他。” 毕竟他们俩又分到了一个班,这在大人们眼里是难得的缘分。 “不要吧——”小渔想到昨天不欢而散的场面,内心也不是很愿意在今天跟程意主动和好,推脱道,“给他干嘛,他又不喜欢吃这些甜的。” “谁说的,他小时候就爱吃蓝莓。”知女莫若母,黎华芝像是看透了小渔的心思,笑着警告,“晚上回来之后我看见程意得问问这蓝莓好不好吃,你别想着自己一个人全独吞了。” 小渔说着知道了,往外走。 但嘴还是撇着,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黎华芝向来是言出必行,她说了会问程意,那就一定做得出来。 这令小渔很纠结。 这一纠结就是大半天,现在上午第三节课下课了,水果还是没有送出去。 她坐在过道旁的座位上,手伸到抽屉里摸了摸,细密的睫毛遮掩不住眼下淡淡的乌青,她把饭盒往外一抽,准备全都塞给程意。 悄悄转头往后看的时候,才发现程意并不在位置上。 “李羡渔,班主任让你过去一趟。”班上同学田书雪火急火燎地跑到她位置旁,激动地拍了拍小渔肩膀,“听说下个月要办运动会了,全校都必须参加呢!” 这消息在课业任务紧张、文体项目极少的外附中,无疑是个炸裂的消息,其他听见的同学纷纷围了过来询问具体的细节。 田书雪毕竟也只听了个大概,还不知道具体细节,她对小渔说:“你快去呀,看看运动会具体是几号,什么安排。” 没想到才一会儿,周围就聚了一堆人,小渔只能把饭盒往抽屉深处一推,起身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有他们班班主任蒋云。 “李羡渔,来把这个报名报拿着。” 蒋云把几张纸递过去,“下个月学校要举办运动会,每个班都得报几个项目,你去班上动员动员,看看有谁愿意参加——哦对了,还有一个团体项目必须要报。” 小渔接过报名表,简单翻了翻。 分到了新班级之后,她因为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就被同学们一致推选为体育委员。 原本以为是个闲职,没想到居然还领到了这么重要的任务。 她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其中必须要报的团体项目:男女混合接力赛。 小渔点点头,询问老师:“什么时候是报名截止日期?” 蒋云想了想:“九月三十号交过来吧。” 既然来了班主任这里,小渔就顺便问了问关于自己参加特训班请假的事情。 蒋云原本以为问题不大,但听到说要请一周的假时,眉头皱皱的:“我记得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妈妈说过以后不想让你考体育类专业的,她能同意你参加特训吗?” 小渔屏住了呼吸:“嗯,但高水平运动队招生测试我还是会正常参加的。” 蒋云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像在犹豫什么。 好半天之后,他最终还是开口道:“刚刚我才把程意叫来过,说实话数竞我都不太想让他参加。倒不是人家没有这个实力,主要是太分散精力了,以后不走这条路,最好就不要花费太多的人心思,时间宝贵。” 时间宝贵,四个字久久地敲在小渔的心上。 当她回到班上的时候,程意已经安静地坐在了最后一排,不知道翻看着什么书,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的时候,也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即便发现了是小渔,也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继续低着头看自己面前的书。 小渔有点丧气,又有点尴尬。 好像对于程意来说,她也只不过是个路人甲乙,任何举动都不会给他造成一丁点影响。 比如昨晚明明不欢而散,但失眠的只有她。 上午最后一节是实验课。 生物课代表宣布了集合之后,所有人都迅速跑到教室外排好队,小渔脚步匆匆,经过程意身旁的时候也没有停顿。 她的时间也很宝贵,不应该随便浪费。 实验室的门很快被打开,大家鱼贯而入。 光线明亮,白色的实验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仪器和试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化学药剂味道。 老师站在讲台前,手里提着一只透明的塑料盒,盒子里装着一只青蛙。 青蛙的皮肤呈现出深绿色,四肢蜷缩着,安静地趴在盒子的底部,偶尔眨动一下眼睛,显得格外无辜。 “今天的实验内容很简单,跟初中时候学过的蛙跳反应类似。”老师的声音温和而清晰,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听清楚了。“我会用这只青蛙做个示范,大家仔细观察,记录下实验现象和数据。” 实验课的内容不复杂,跟初中时候学过的蛙跳反应类似,老师就带了一只青蛙过来,简单做个实验让大家看清楚。 “我需要一名同学上来主导,老师会在旁边指导。”生物老师的目光在下面环视一圈。 班上女生居多,大多数面面相觑,不太敢。 生物老师看见最后一排的程意时,眼睛亮了亮:“程意来吧,你手应该稳。” 其余没被点到的人松了口气。 唯独小渔,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身后。 初中时候他们做过蛙跳实验,当时她和程意在一组,原本她也觉得这对于男生来说很简单,可没想到,程意看见其他组青蛙腿被钉在木板上的时候,吐了很久。 现在让他碰青蛙,大概率还是会吐吧。 小渔缓缓举起手:“——老师,我想……” 被老师亲自委派任务后,程意脸色一变,他的目光短暂地和小渔交汇过后,居然把原本要说出口的拒绝咽了回去。 他忽然不想在她面前退缩,在看见小渔举手想要代替自己之后,忽然高声说—— “老师,我可以的。” 程意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了老师身边。 那只青蛙很肥大,嘴巴被线绑着吊在实验仪器上,双腿还在用力蹬着,似乎想脱离这桎梏。 “现在先捉住它,然后平放在实验台上。”老师沉着冷静地说道,一边指挥着程意操作,一边跟其他同学讲解其中的原理。 尽管戴着手套,但当指尖触碰到青蛙的那一瞬间,程意还是泛出了恶心想吐的感觉,七年级时候那只被钉在桌面上还在挣扎的青蛙,现在好像隔着时空跳跃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开始变得恍惚。 他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只青蛙,慢慢的,慢慢的被人钉死在木板上。 “啊啊啊啊啊———” 忽然一阵躁动,将他的混乱的神智拉了回来,原来刚才在他走神的时候,青蛙已经挣脱了束缚,在实验室里到处乱跳。 惹得女生们频频尖叫。 “淡定,淡定一点!”生物老师恨铁不成钢,“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去选化学——什么心理素质,在场根本没有一个能当医生的。” 青蛙跳到了小渔位置旁边。 她没带手套,伸手握住了它头和身子连接的部分,然后拎着走上讲台。 “老师,要不然让我来吧。”小渔看了看程意,“我的手反正已经摸过它了。” “这样,程意同学不用再洗手了。”她对着生物老师笑笑,“他有点洁癖,挺严重的,从小就碰不得这些。” 年轻的生物老师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但讲台下面已经有轻微的起哄声了。 “是青梅竹马啦!”女生们笑嘻嘻的。 还有高一时候跟他俩同班的男生也说:“是啊是啊,他们从小就在一个班。” 小渔也没放在心上,手臂不动声色地推了程意一把,示意他赶紧回自己位置。 程意仍旧倔强着不肯动。 “那这样吧,李羡渔来操作,程意在旁边协助。”生物老师指挥着俩人,“这个实验也很考验默契,既然你们从小就是好朋友,试试吧。” 取器材、放倒青蛙、操作、记录…… 两个人配合得倒也算是默契。 下课铃声一响,所有人一哄而散,全都冲去食堂吃饭了。 小渔洗干净手出来,才发现实验楼的楼廊里,程意还在等她。 “你自己不也害怕,其实刚刚没必要。”他走到她身边,两个人并排。 昨天那一点不愉快,似乎正在慢慢消散。 “我可不想看你再吐一次。”小渔笑了起来,“上次你还拿我晕车呕吐的事情笑话我,其实你也呕吐过,哈哈……” 迎着程意疑惑的目光,她尴尬地把手往口袋一插:“那个,我可能记错人了。” 上一次拿她晕车说事儿的,是二十七岁的程意,不是面前的少年。 程意依旧没说话,像是在琢磨什么。 小渔紧张地又把手抽出来,想说话。 口袋里的戒指哐当一下掉了出来,沿着走廊一直滚,慢慢消失在尽头处。 “糟了我戒指没了!!”她慌乱地冲上去追。 程意也跟上来。 他个子高,跑起来也快,抢先一步替小渔找到了滚落在缝隙里的那枚戒指。 不费什么力气,就看到里面刻着XY两个字母。 程意若有所思。 “谢谢!还好没丢了。”小渔拍了拍自己胸口,然后把戒指重新带回口袋,“走吧,请你去食堂吃饭!” “XY,代表什么?”程意忽然开口问。 小渔其实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但想到毕竟二十七岁的时候他们都要结婚了,应该是婚戒之类的吧,笑着说:“X代表李羡渔嘛,羡……” Y大概是代表程意的意,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只能停在这里。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妈给你带了蓝莓,去教室拿给你。” “嗯。”程意点点头,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了。 那天元昊把戒指交给小渔的时候,他看见了。 所以那个Y,大概是代表了他。 元昊的元。 程意胸口闷闷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能说控制就控制住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未知数 小渔没想到,二十七岁的程意能够胆大到这个份上。 刚吃过晚饭没多久,她正在房间里对着那枚戒指发呆,想着什么时候还给他才合适,忽然听到黎华芝和谁在说话的声音。 恰好李松清进来给她送水果,房门漏出一道缝隙,小渔顺着那道缝往外看,发现居然是程意来了。 “人家程意下来找你一起写作业,你妈正好问他点事儿——”李松清拍了拍她肩膀,感叹道,“没想到你们俩居然还能在一个班,要是再能考上一所大学,有人陪着你去外地,我也就放心了。” “她能有什么事。”小渔慢吞吞地把戒指塞进抽屉,“肯定是验证她的猜想。” 黎华芝果然说到做到,当她看见程意摇摇头,说自己今天没吃过什么蓝莓之后,立刻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李羡渔,我让你给程意的蓝莓呢,你是不是自己全吃了??” “怎么了?”对面的程意一脸茫然地看着小渔,“什么蓝莓?” 几秒钟后,小渔就确定了眼前这个人是二十七岁的程意,尽管他是十七岁时候的打扮,还特意剪短了头发,但她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 两盒都是程意吃的! 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硬把这莫须有的罪名给顶了下来。 嗯了一声,道:“我忘了,自己全吃了。” 黎华芝:“……” 她面色尴尬,可当着程意的面也不好数落得太厉害,只说了句:“还好同事送的多,阿姨再去给你洗点尝尝。” 父母俩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间。 小渔忙拽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压低嗓音问:“你疯了吗?冒充他跑来我家,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一边说着,一边心神不宁地看着门外。 程意笑了笑,倒是轻松自在:“我冒充我自己,谁能发现的了。而且——他跟着爸妈一起出去了,要很晚才会回来,所以我们速战速决。” 小渔心跳如擂,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 当黎华芝端着一杯茶和水果重新进入房间的时候,程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小渔问道:“如果十一期间没有特别安排的话,其实你去参加也不错。” “啊?”小渔对着空气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就是这个,我得到了两个名额。”程意手一摊,“校外组织的活动,所以跟十一期间学校的补课可能有冲突。你如果想去的话,需要黎老师帮你签请假单。” 黎华芝敏锐地瞧见程意手里的纸,眼睛亮了亮:“七天物理训练营?” 程意点头:“嗯,就在鹭城。我准备参加的,所以想来问问李羡渔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无需多说,黎华芝也知道这样的训练营应该是别人主动邀请程意的,小渔的成绩中规中矩,但远远达达不到拔尖的程度,但如果,能够跟程意一起参加这样的训练营,也许对她会有正向的作用。 还不等小渔说话,她就率先心动了:“哎呀,这机会蛮好的啊。” 小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黎华芝:“……我、我大概不行吧,你不是说学校里的课程很重要。” 黎华芝完全没听小渔在说什么,她已经注意到了宣传单上的师资介绍,那个老师在全省都很出名,一度是高考出卷人的身份。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去多看看也好,报名费多少,妈妈转给你。”她说着,就要从口袋里取手机。 程意神色平静,完全不像是骗人:“不收费的,李羡渔的名额是附赠的,自己承担食宿费用就行。” “看看,还是程意优秀。”黎华芝很少这么夸一个人,但此刻对着程意却是由衷的赞许,“这么好的机会还想着我们小渔,鹭城也不远,到时候让她爸爸开车接送你们。” “好的,谢谢黎老师。” 黎华芝没在房间里待多久,同意了这件事之后就放下茶水离开了。 她一走,小渔提着的一口气才松懈,她看了看面前的程意:“你疯了,万一她问程叔叔和章阿姨怎么办?” “不会的。”程意笃定道,“我爸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今晚上就是去鹭城的,你们已经没机会在这栋楼里遇到他了,至于我妈——我想黎老师应该不愿意跟她聊这些的。” 小渔顿住:“……那、那你也不能答应让我爸送咱们去啊,穿帮了什么办?哪有什么物理训练营……” 空气安静了几秒,忽然听见程意的声音。 “物理训练营是真的。” 小渔的嘴巴张着,久久难以闭合:“你,可真行。” 这件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圆满解决。 黎华芝出门给学生上晚自习后,小渔从抽屉里取出那枚戒指:“这是你的吧,那天掉在了鹭城,是元昊拿来给你的。” 程意垂下眼,看着那枚戒指。 那是他特意掉在房间里的,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他的手里。 “喂——程意,你这个人也太粗心大意了吧,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随便乱放!”小渔忽然凑过来,手指尖点了点戒指的边缘,“这是……结婚戒指?” “不是。”程意干脆利落地否认。 他把戒指往口袋里一塞:“只是普通的装饰品而已。” 小渔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答案。 她不信,扒拉着程意的手,指着戒指内侧给他看:“怎么可能呢,里面还刻着XY两个字母,一般不都是名字的首字母吗,你看,X代表……” “XY代表的只是未知数。”他静静地看着她。 房间里,灯火摇曳。 程意慢慢地拨开她的手,小渔仰着头看他,双眼中满是不解。 还有点儿……伤心。 程意的呼吸陡然加快,透过这双眼睛好像看见了十年之后的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小渔了。 叫人心生不忍。 “真的只是普通的戒指而已,不用在意。”他犹豫了一瞬,但还是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微凉的指尖掠过她耳边的碎发,一遍一遍温柔地抚摸她的耳廓,“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参加章教练的特训班,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渔的心跳忽上忽下,原本落寞的心,因为他的温柔而重新变得雀跃。 “你真的没有骗我?”她咬了咬嘴唇,“初恋的事。” 程意的眼睛半眯着,像在回忆,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没有骗你。” “那……你、不对,是他……”小渔觉得自己好像话都说不清楚了,支支吾吾半天,“那个藏在书柜上的礼物盒是送给谁的?还有,他跟我说有喜欢的人了,问我什么时候表白合适。” 程意的目光凝滞了。 半晌,忽然捏了捏她的脸:“他乱说的。总之你不准早恋,听到没有。” “这么古板干嘛……早恋不也是跟你。”她越说声音越小。 程意没听见,反问了句:“你说什么?” 小渔如梦初醒一般,赶忙侧过头,她略显狼狈地想后退,却一不小心跌坐在他身上。 程意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背:“不要总是这么莽撞——小心一点。”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白皙的脸颊已经满是红晕,睫毛抖了抖,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鸟蛤,找到了没有。” 空气忽然静止了。 小渔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慢。 等了好久,程意突然站起身,一个打横把她托起,然后重新放回座椅上。 他伸了伸胳膊,背对着:“活体的很难找,再等等。” 小渔看不见他的眼睛,有些失落。 她想起在天台的那次,缓声道:“程意,其实我找心鸟蛤是想要给……”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慌忙抓过来接听,还抬头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是十七岁的他。 “李羡渔。”电话那端,是十七岁的程意的声音里夹着风声,喊完她的名字之后不再说话。 “程意,你在哪?”尽管没有再听到他说话,但小渔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程意的情绪不佳。 房间里很安静,轻易就能够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二十七岁的程意回过头,盯着她,眼尾微微上扬,眸色凛冽。 他缓缓地靠过来,侧着耳朵在听对面的声音。 小渔的目光与他对视着,慢慢陷入这双深邃的眸子。 “李羡渔,能陪陪我吗?” 二十七岁的程意顿了顿,然后朝她摇摇头。 他要她拒绝。 小渔不解,只感觉心脏猛地收缩,然后她飞快地移开视线,抓着电话起身往外走。 “程意,我在。你还好吗?” 说完之后,身影就消失在房间外。 房门被关得很彻底,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声音。 程意颓然地靠在门后。 他嘴唇依旧紧紧地抿着,像在克制着什么情绪,眼底的阴翳慢慢变得深沉。 想了想,他起身拉开了房门,径自朝着阳台走去。 小渔就在那里接电话。 “李羡渔,好了没?”他刻意遮掩着原本的嗓音,“我等你很久了。” 电话那端忽然又没了声音。 小渔拼命朝他眨眼,见他丝毫没有反应之后又想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发出声音。 良久,十七岁的程意终于开口:“是谁?” 二十七岁的程意从小渔手里接过电话,听了听,然后按下挂断键。 “你在干嘛?”小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跳砰砰的,“你要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吗?” 程意恢复了平静,把手机塞回她手里:“别让他过度依赖你,有些事情也许自己面对会更好。” 说罢,转头离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闹别扭 早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程意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床上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袋里好像很混乱,但又好像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思绪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直到听见闹钟声响,他才机械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浴室洗漱。 冷水拍在脸上,程意感觉清醒了一些。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昨晚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昨天,程向松已经正式调往鹭城,家里现在只有他和章韵两个人。 父亲突然的调动让这个家显得有些冷清,程意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这种变化。 章韵是市人民医院麻醉科的医生,今天有台手术轮到她负责,所以起了个早,要赶在七点半之前抵达医院,做准备工作。 她匆匆忙忙地在房间里收拾着东西,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临出门前,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慢悠悠煮鸡蛋的程意,眉头微微皱起。 章韵敲敲厨房移门,问道:“要不要坐我们的车顺路送你去学校?” 程意一顿,回过头看她。 “哦,昨天老陆说来接我一起。”章韵难得耐心的对他多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穿高跟鞋,“反正也经过学校,顺便送你一下好了。” 章韵口中的老陆,也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程意没见过他人几次,但是对他那辆丰田很熟悉,经常停在他们家楼下。 “不用了,我坐公交来得及。”程意拒绝。 很多事情他心里有数,但懒得戳破,也懒得掺合,爸爸妈妈的那些争执里,老陆这个名字偶尔也会被提及。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本来就是一块要碎的玻璃,谁又在乎破掉的窗户上多扔了颗石子。 “那行,随你吧。”章韵也不强求,对着门口的镜子理了理头发,然后轻快地踩着高跟下楼。 程意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厨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个家里的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她。 程意一直都知道的。 直到在窗口那辆丰田车开走,他才纾出一口气,背着书包下楼。 经过小渔家门口的时候,里面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的,老房子隔音效果一般,能清楚地听到黎华芝在催促小渔的声音。 是他伸手想要触摸的,那种带着温度的气息。 “李羡渔,你能不能快一点?” “哎哎哎,你那校服裙子!!衬衫塞了一半怎么就走了——” 话音刚落,防盗门哗啦一下打开。 程意缩回了不知何时伸出去的手,别过脸去。 然后看着嘴巴里咬着半块面包、一下子冲到他面前的小渔,身后还有追出来的黎华芝。 一看见程意在,黎华芝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指了指小渔:“把你那衣服给我整理整理好,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你看看人家程意,多整齐。” “知道了知道了。”小渔挥挥手,抢在程意面前跑下去了。 跟无数个从她门前经过的场景一样,程意习惯性地抿了抿唇,礼貌地跟黎华芝打招呼。 “早上好黎老师。” “这孩子太糙了,完全不像个女孩子。”黎华芝无奈地笑笑,“程意,到时候出去了,帮我看着她点儿,别让她野。” 他迟疑了下,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但还是点点头。 公交车站就在家属院楼下五百米处,程意到的时候,车还没来,站台只有他们两个人。 清晨的阳光缓缓照散开来。 想到昨晚上的事情,提了尴尬,不提更尴尬,小渔来回踱步,时不时还用脚去踢地上的小石子,脸色有点儿不自然。 最终她还是决定跟程意解释下。 哪怕是谎言,但至少是善意的,小渔看着他:“……那个,昨天,手机突然没电了。” 程意配合地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没再说话。 但显然不信。 “哎,对了——程叔叔以后都是周末回来吗?还是,你们周末过去找他?”见他不说话,小渔有点尴尬,歪着头找了个新话题,“在鹭城的新家大不大?” “不知道。” 对话戛然而止,不过好在公交车及时抵达,消除了这沉默的尴尬。 车门缓缓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上去了。 早班车总是很拥挤,都是上学上班的人,程意个子高,迈了几步就走到了车厢后方的位置,小渔原本想跟在他后面,但人实在太多,车一发动,她险些跌倒。 只能就近抓着面前的栏杆。 他一定是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了,小渔远远地投过去一个眼神,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寻找自己。 她在心里叹气。 然后看着程意低头戴耳机,把自己藏进人群。 小渔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未来的他跟现在的他闹别扭,怎么倒成了她的错? 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备注为「程意2.0」的那个头像发消息,愤愤不平道: 【都怪你昨晚,他现在生气不理我了。】 发完之后她把手机往口袋里揣,眉头一紧。 总感觉身后有人贴上来了似的。 那种感觉令人很不舒服,明显不是拥挤,而是刻意贴过来的。 带着潮湿的热气,有点令人作呕。 小渔用书包往后顶了顶,侧过脸用余光去看,贴在她背后是个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 她狠狠瞪过去一眼。 对方显然是知道她的意思,无所谓地笑,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然后伸手握住小渔头顶上的栏杆,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圈住。 身体靠得越来越近,还理所当然。 “麻烦你让下,我去后面。”小渔感觉头顶上都是那个人的呼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扭了扭肩膀,试图钻出去。 “人太多了,动不了呀。”那个人拒绝,并且贴得更近,“妹妹,你自己看看哪有位置咯。” 小渔咬了咬唇,又气又委屈。 她环顾周围一圈,身边的人大多表情漠然,要么看着自己的手机,要么戴着耳机闭着眼睛。 大概没人觉得这是件大事。 如果要说性骚扰,但也没到那个程度,也许别人还会反过来说她小题大做。 毕竟那个人没直接动手碰她。 小渔吸了吸鼻子,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这不是还有位置吗?” 心里感觉到莫名安稳。 只见一个带着鸭舌帽,拉链拉到脖子上面的人从侧面的位置上站起来,强势地夹到她跟猥琐男的中间,硬把他给挤走了。 猥琐男仰头看了看,见对方身高远在自己之上,一双眸子清澈却冰冷,是不好惹的模样。 只得不情不愿地转头:“这车里太挤了怪谁。” 身后熟悉的柑橘味道让小渔突然有点想哭,她喉咙口热热的:“你怎么……” 是二十七岁的程意啊。 “嘘——”他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头顶,低声说:“站在我前面,别乱动。” 有了熟悉的人,小渔觉得安心多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才看到他刚刚回过来的信息。 【那么,要我现在去跟他道歉吗?】 原来他早就在车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条消息,小渔低着头,笑了出来。 手指头继续在屏幕上敲着。 【你现在胆子很大,什么时候都敢出现。】 他的手机大概设置了静音,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没听见声音,但小渔能感觉到背后的震动。 只见程意从衬衣口袋里取了手机,伸长手臂开始回复。 手机屏幕正对着她的脸,像特意给她看似的。 那一行字清楚地出现在小渔面前。 【今天是你的生日,一起过?】 小渔的脸一红,侧过头轻声说:“可是,我爸妈会等我回家切蛋糕。” 而且,往年的今天,十七岁的程意也会和她一起,虽然从来没说过要帮她庆祝生日,但他总会特意送她一些什么。 说不定今天,程意也会来家里。就算不来,她也会分蛋糕给他。 二十七岁的程意没有说话,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继续在对话框里输入。 小渔看着面前又一行字。 【没事,白天是他,晚上是我。】 见她半天没动,他又加了句。 【我可以等。】 小渔整张脸都红透了,伸手在面前的手机屏幕里点击着电子键盘—— 【人不能一心二用。】 确认他看见了之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程意单手敲着键盘。 【晚上八点,南华高中后门,不见不散。】 这条消息他点击了发送,然后跟小渔换了个位置,把她往边上推了推。 小渔听见公交车报站的声音。 外附中北门到了。 十七岁的程意先下车,小渔跟在他身后。 她回过头,看了眼拥挤的车厢,然后对着二十七岁的程意道别。 周围萦绕着淡淡的柑橘香气。 公交车缓缓往前开,少年回头看她对着虚空挥手,没忍住问了句:“你在干什么?” 小渔收回手讪讪地笑:“没、没什么啊。” 她扯了扯书包带子,然后追到程意身边:“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你知不知道?” 程意的脚步一顿,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的书包,里面还装着给她的礼物。 但嘴上却说:“什么日子?” “今天是我生日啦!”但小渔对于他的「健忘」丝毫不在意,笑着拍了拍他,“晚上切了蛋糕给你送上去。” 倒是程意,因为她这一拍,好像懵了似的,停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那……我给你准备礼物。” 小渔已经走到了前面,回过头的时候恰好看见他留在原地,完全没有听见那句话。 她对他招手:“怎么啦?走啊!” 程意看得有些入迷。 逆着光,小渔的轮廓染着一圈明媚的光晕,整个人都是闪闪发亮。 她对着他笑,像是薄雾清晨里的露珠。 落在他心上,让人为之一颤。 “走啊,程意!” 他慢慢地伸出手,伸手想去抓那道光,第一次、认真的,大声地回答道。 “好,等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很特别 今天,不过是岁月长河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与往日的每一天并无二致。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云卷云舒,世界按照它既定的节奏缓缓前行。 每天,都会有无数新生命降临人间,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生日而让阳光更加灿烂,或是让天空更加湛蓝。 教室里,老师们依旧忙碌着,批改作业、讲解习题,偶尔因为学生的调皮或失误而板起面孔,该批评的批评,该考试的考试。 甚至偶尔还会用那熟悉的、略带调侃的语气“阴阳怪气”几句。 没有人会特别留意到今天是某个同学的生日。 然而,小渔还是心情很好。 从踏进教室开始,一整天,她的嘴角就维持着固定的弧度。 或许是因为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她的书桌上,或许是因为课间朋友递来的一颗糖,又或许是因为她心中那份对生活的简单热爱。 因为今天,是专属于她,很特别的一天。 生日不过是一个符号,真正的快乐并不依赖于外界的关注,而是源于内心的满足与宁静。 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始之前,她拿着运动会报名表挨个去问大家的参赛意向。 单项的运动大多已经报满,但是四人接力跑这个项目却没什么人主动参加。 小渔思来想去,决定先带头。 把自己名字写在一张草稿纸上之后,又坐到田书雪面前,试图拉她入股:“只需要两个女生参加,就咱们俩怎么样?” 没想到田书雪一脸抗拒地摇摇头:“我跑步不行的。” “没关系的,重在参与。”小渔没想到田书雪会拒绝,还当她是不好意思,又摇了摇她的手臂,“报一个吧。” 田书雪的目光闪躲着,她扫视周围一圈,忽然灵机一动:“你要不然先看看男生的情况?不是两男两女嘛。” 先问男生…… 小渔的表情有点为难。 新班级的同学她大多不熟悉,班里男生也少,硬要她去问的话,也只能是程意了。 想到这里,小渔转头看向程意的座位方向。 “程意,你的水杯空了,我正好要去打水,帮你带一杯吧?”小渔跑到他面前。 其实她没打算让程意参加,从小他就不打热衷于体育运动,比起赛场上尽情释放汗水,他似乎更愿意在考场尽情挥洒脑细胞。 但程意是男生,如果让他帮忙动员一下,也许会容易的多。 程意一下子看透了她的意图,偏了偏头:“走吧。” 两个人一同往开水房方向走。 “你说大家为什么都不想参加接力赛?”放学前最后的课间休息,水房一个人也没有,小渔抱怨道,“单项都有人参加,团体项目却没人报名。” 程意先给她的保温杯里灌满,然后拧开自己的杯子。 “团体项目代表的是班级荣誉,他们没信心,所以不敢冒险。”程意想了想,“其他班级报接力赛的已经开始训练,大家可能也怕耽误下课休息的时间。” 听他这一番分析,小渔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不一定对。”程意又补充一句,“只是我的推测。” “你推测的都对。”小渔拿着水杯往回走,“从小到大你就没错过。” “……也不一定。” 程意走在她身边,两个人一同从教室后门进去之后,他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李羡渔,接力赛把我报上吧。” 小渔嘴巴微微张开着,回头看他。 这……他是怎么了? 周围几个听见的同学,也都放下笔,似乎不太相信这是程意会说出来的话。 上课铃响,英语老师笑意盈盈地走进教室里:“怎么还站在那里,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所有人迅速跑回自己的位置,乖乖等着上课。 程意缓缓开口:“老师,在说班级运动会的事,刚刚在跟体育课代表报名接力赛。” “原来是运动会啊。”英语老师若有所思,“等到高三你们就没时间参加这些活动了,趁着现在还不那么紧张,能去放松一下也好,鼓励大家积极报名参加,到时候我去给你们加油。” 于是,在一片掌声和欢笑声中,英语课拉开序幕。 英语老师年轻漂亮,每天衣服不重样,很有品味,不管是在男生群体还是女生群体中人气都很高,她答应了要去加油,班上的同学还是有期待的。 一片朗朗读书声中,小渔把压在课本下的草稿纸拿出来,把程意的名字写在自己的名字后面。 看着紧贴在一起的两个名字,不知为何,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走么?”程意等了一会儿,才走到小渔的位置旁,问道。 小渔刚收拾好书包,一下课,她的周围就有好多人来问运动会的事。 得益于英语老师临下课前又一番积极鼓励,好多同学都改变了主意,想要报名,小渔把有意向的同学都记在自己笔记本上,然后答应大家下次体育课的时候来个小测试,让成绩排名靠前的四名参赛。 “没想到林老师几句话,胜过我挨个去求。这么一来,咱们俩还不一定就能选得上呢!”小渔达成了一件事,心满意足,双手合十对着上空,“太好了,这下可以放心的出去了。” “去哪?”程意紧跟着问了句。 小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为了避免麻烦,顺便也探探他的口风,她岔开话题问:“对了,你国庆节放假准备去哪里?” “去鹭城。”程意想到程向松调动的事情,还有他跟章韵协商好的所有条款和内容,嘴唇抿起,“已经讲好了。” 十八岁之前,什么时间段他是属于哪一方管理的,两个人都明确说清楚了。 “不过——”他又顿了顿,“也许会有别的安排。” “什么别的安排呀?”小渔好奇地问了句。 程意说道:“外婆家的房子还空着,没有地方去的话,也许可以过去住。” 小渔觉得自己呼吸都要骤停了,她停住脚步,拽了拽程意的书包,欲言又止:“……那个,叔叔阿姨是不是又吵架了?你如果不想在家里呆着,要不然来我家吧。” 后背一阵冷风飘过,小渔这才意识到,其实事情的走向都是未知的。 比如拿钥匙那天,程向松就没有按照她和二十七岁的程意设定好的剧本走。 再比如现在,十七岁的程意也有可能随时去老房子,然后发现这个秘密。 她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见小渔神色紧张,程意反倒轻笑了一声:“我总不能,永远住在你家吧。” 她挠挠头:“……也,不是不行。”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程意,下次你想去你外婆的老房子,记得一定要喊我一起,行不?” “你要去?”程意没想到小渔会这么说,倒也不是不想让她去,只是略带意外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小渔的大脑飞速运转。 因为那个家里住着另外一个你,怕你看见之后心脏吃不消。 当然这个原因肯定不能说的,她纠结了好久,只能生硬地说道:“……因为,我、我想陪着你一起。”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程意点点头。 “好。” 得到了他的保证,小渔暂时放下心来,人也重新变得轻快。 因为晚了一会儿离开,同学们大多回家了,此刻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出了教学楼的台阶很长,小渔一边往下跑一边回头对程意说:“对了,我爸今天会过来接我们,不用去南门等公交了。” “嗯。”程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把书包背在前面,准备拉开上面的拉链。 “快点快点,我都饿了!”小渔冲他挥挥手,“走啊。” 他把原本打开了一半的书包重新拉上,然后背好,将视线重新投在前方的道路上。 那只礼物盒,继续安静地在书包底部躺着。 程意不动声色地跟上去,晚上时间还多,也不急在这时候。 汽车一路驶向家属院的方向,跟上次去车站接小渔时候的氛围不同,今天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李松清和李羡渔父女俩的性格简直是如出一辙,从上车开始就插科打诨。 程意看着小渔沾满笑容的侧脸,好像周围的冰雪也在消散。 现在的话题说到了小时候,小渔双手扒着驾驶位的靠背,先跟李松清说话,然后又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程意。 “哎,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程意正伸手拍她肩膀,想让她坐好,前面就是一个大转弯了。 结果小渔突然回过头。 猝不及防地,二人鼻尖撞在一处,然后齐齐往后排座椅上倒。 程意还怔愣着,刚才羽毛一般擦过唇边的不知道是她的呼吸还是嘴唇。 轻柔、温暖。 所以,如果刚刚是接吻,会是什么后果? 李松清没回头,但听到了动静。 他为自己的车技尴尬一笑,关照两个孩子:“坐坐好,马上又要转弯了。” “好疼。”小渔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揉,一边掩饰着错乱的心跳,“爸你慢点儿开行吗?” 刚过碰到了吗?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反复倒带确认。 有没有碰到。 应该不是吧…… “我看看。”程意转过身,伸手抓住她的手,然后移开,目光认真地盯着她的鼻尖看。 在小渔忘了眨眼,长睫颤抖个不停的时候缓缓开口:“撞红了,别揉。” “为什么?”小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在这个时候说话。 “因为毛细血管很容易破。” 程意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李羡渔,生日快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21.不羡鱼 小渔的眼廓圆润。 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仿佛两颗珍贵的宝石镶嵌在眼眶。 她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清澈的纯真,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让人不忍心去打扰那份纯净。 在程意的记忆中,每次她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神中透出的无辜与纯真,总是让人心头一软。 她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进人的心底,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程意站在她面前,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颤,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忍不住朝她轻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小渔的眼睛依旧明亮,带着一丝好奇与天真。 而在这短暂的对视中,程意却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法自控。 他的耳根微微发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萌芽。 然而,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回了目光。 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试图平复自己那有些慌乱的心跳。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祝我生日快乐呢。”小渔短暂地忽略了刚才那段小插曲,用手肘推了推程意的胳膊,冲他友好地笑。 程意很喜欢她这种亲昵的撒娇,并不抗拒。 于是难得主动地将两人的书包拉开,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从自己的书包转移到她的书包里,“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的,生日礼物每年都没少过吧。” “那是什么?”小渔还没看清,书包就已经被重新拉好。 “晚上再看,惊喜都是要在吹蜡烛之后的。”程意说着。 汽车稳稳地停在家属院楼下,在李松清停车倒车的时候,小渔侧过脸看率先下车的程意。 好看。 这是她脑海中的本能反应。 这也是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程意时的第一印象。 稚气未脱时候,他就唇红齿白,比一般的孩子更讨人喜欢,好看。 后来少年抽穗拔节,他依然清冷俊秀,斯文温柔,还是很好看。 小渔手托着腮,对自己咂舌。 李羡渔啊李羡渔,抛开事实不谈,其实人都是视觉动物,本能地多好看的事物产生兴趣。 “走吧,上楼了。”程意像是意识到了身后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 小渔缩回了目光,想也没想就准备跟上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刚才她在上车之后悄悄打开了手机,这会儿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渔看了好一会儿,没认出这是谁的号码,只能先点下接听键。 “李羡渔,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没早点说!”元昊的嗓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颇有渲染力,小渔只听见他的笑声,然后说,“要不是刚才在海边遇见程哥了,我都不知道。” 听到程哥这个名字,小渔心里就有数了。 “我生日干嘛要跟你说?” 她捂着听筒转头去了更远的地方,临走之前,随手把书包塞在程意怀里,然后对着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等我,切蛋糕给你。 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握着的手机,最终还是勉强点点头。 书包一挎,先上楼去了。 “他怎么没事跑去海边?”小渔走远了之后,才开始放心大胆地接元昊的电话,“你遇到他?你们说什么了?” 程意2.0也约了她晚些时候见面,其实到那时候也可以问的。 但她按捺不住,无端地担心起来。 电话那头的元昊愣了下:“能说什么,我看他急急忙忙地拎着个盒子就要走,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说这几句,他原本不紧不慢的声音也有些急促:“哎不对。刚刚我问海边小卖部的老板,他说程哥经常过来带研学团的学生,做海洋知识讲解,他不用上课吗?” 小渔的呼吸摒了摒。 本能地就说出一句,“这是他的私事,你别出去乱说。” 元昊不乐意了,他吸了吸鼻子:“你在说什么呢,程哥是我兄弟。而且今天时他告诉我你生日,让我……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余下沉静的呼吸。 但小渔却没心思再去多问元昊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匆匆就挂了电话。 她在手机聊天界面飞快地翻找着那个蓝色头像,然后给他发过去消息。 【你能不能少跟元昊来往?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过了一分钟,对面才回了一个简短的问号。 小渔噼里啪啦在聊天对话框里输入的时候,他又发来一句【见面再说。】 她想了想,又缓缓把那些字全部都删除,气呼呼地回消息。 【收到。】 与先前的很多年一样,小渔的生日就是家人围坐,共享一餐饭。 爸爸妈妈都是传统的中式家长,很少想到给孩子买点什么礼物制造惊喜,但会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蛋糕中。 今年也不例外。 蛋糕上也一如既往的用红色奶油写着「祝李羡渔十七岁生日快乐」。 小渔心里惦记着好多事,还有跟程意2.0的见面,晚饭时候明显积极性不高,扒拉了几口就一直开始看手表。 这让李松清有点小忧郁,怀疑是不是自己近来手艺变差了。 七点半刚过,黎华芝收拾餐桌,李松清准备打开电视的时候,小渔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书包还在楼上的程意那里,于是对着厨房喊了声:“妈,我书包还在程意那儿,去他家写会儿作业。” 黎华芝自然不会反对的,眉开眼笑地把刚才切块的两份蛋糕分别装在一次性纸盒里。 “装在一起不就行了,怎么还非还分两个盒子。”她把东西递给小渔,依然不理解为什么女儿要她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本着追根问底的性子看向小渔,“早饭一块,晚饭一块?” 对待黎华芝,小渔向来不敢敷衍,但她也不擅长说谎,只能顺着妈妈的话点点头:“嗯,我先走了,写好作业再回来。” 小渔转身出门。 “你要说这程意也不是个热络孩子,但对咱们女儿还真……挺好的。” 大门关上之后,黎华芝依旧愣在厨房门口,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想想程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又不确定了,只能走到李松清身边。 “你说,他怎么对小渔这么好?” 李松清也不想不太明白,一边选台一边附和:“就是啊,上次小渔没跟杨教练他们一起回来,还是程意通知你的。后来还跟我一起去车站接小渔回来呢。” “不会——”黎华芝咽了咽,“这俩孩子在早恋?” 她无端紧张起来。 不然程意怎么会对小渔这么热心,物理训练营都能想着给她多要一个名额? 黎华芝后背发凉,但又难以置信。 “啥?”李松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看着妻子严肃凝重的表情,反倒笑得更大声了,他喘着粗气,“就你女儿那样子,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程意能瞧得上她?是不是你们班最近有孩子早恋了,让你疑神疑鬼的?” 这自嘲似的调侃的确有效打消了黎华芝的怀疑,但她也不乐意了,掐了李松清的胳膊一把:“什么叫瞧不上??我女儿怎么了,多清爽可爱的姑娘,需要他瞧得上么?” “既然觉得孩子好,就少进行打压式教育,你看看孩子怵你那样儿。”李松清吃痛,斜睨一眼,“有时候也要多鼓励。” “她那心大的还能鼓励?”黎华芝诧异,“你自己想想小渔性子不是跟你一模一样?当年要不是我每天追着问着,你这会儿还在诊室里坐诊,哪能下定决心去中医处??再说小渔了,努力是努力的,但我就怕她搞错了方向。” 夫妻俩的重点已经完全偏移了方向。 开始认真讨论起高中生家庭教育重点,最终李松清还是略带迟疑地问出心中疑惑:“我看孩子挺喜欢游泳的,你真不想让她报这个专业?” 说到了关键之处,黎华芝也惆怅起来。 她叹了口气,也是纠结万分地坐到丈夫身边:“她要是有这天分,走走竞赛这条路也就算了,但你看她训练也刻苦,但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拿到过第一名。咱倒也不是说在意这个排名,当初送她去学游泳,也是想磨练下意志力的,现在高二了,学习压力也上来了,我私心也有点舍不得她。” “黎老师,怎么也信奉起天赋论来了?”李松清不置可否,笑了笑,“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你可是一直挂在嘴边上的,勤能补拙还是有些道理的,既然女儿喜欢,我看咱们可以支持一下,也许游泳对她来说,不是压力,是学习之外的一种放松呢?” 黎华芝愣了愣。 这个方向她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可是,心里又纠结起来,支支吾吾半天,都不像她平时雷厉风行的模样,眼眶都有点红:“一个女孩子,看她训练起来整天整天地泡在水里,有时候生理期都不正常,以后……以后上了年纪有苦头吃。我这当妈的怎么能不心疼,你看见孩子的手没有,前段时间准备什么联赛,弄得都是水泡。” “我,是舍不得她。”黎华芝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女孩子要那么拼干嘛呢,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对象,普普通通的一生就行,我就想让她一辈子都平安健康,高高兴兴的。” 李松清不禁沉默。 小渔是他们的女儿,尽管是虎妈猫爸的模式,但他对待孩子的爱并不会比黎华芝少,原本是想满心支持女儿的,但听完妻子的话之后,内心也触动了。 “当年,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临渊羡鱼,退而发现自己不会结网,现在小渔找到自己想结的网,也有自己想学的渔,咱们不能一味心疼,该支持还是要多支持。” “……不如这样吧,我再给她开几副药,咱再给孩子调理调理身子?”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小渔喜欢,他总是能够支持的。 “行,那我就等着看李神医的名方子了。”黎华芝气笑了:“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之前给开的药,她其实背地里全都倒了,只有你个傻子还不知道。” 李松清怔在那里。 “啊——” 22.心鸟蛤 七点五十分,南华高中后门的小卖部。 店里的白炽灯很亮,因为正对着街道,行人从马路对面就可以一眼看到玻璃移门中自己匆匆而来身影,看店的阿嬷悠哉悠哉地打着扇子,比起店主这个身份,她更像是个吉祥物。 小渔把其中一份蛋糕送去了十七岁的程意家里,然后拎着另外一份和自己的书包来到了这里。 她看见路灯下的那个背影,是属于二十七岁的程意,于是加快了步子过去。 “喂,你怎么就站在这里?不怕别人看见呐!”她踮着脚从身后拍他的肩膀,等到他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把蛋糕递过去,“给,别说我厚此薄彼,你可比他还要先吃上我的生日蛋糕。” 程意转过头,小渔这才看见他刚把手里的烟掐灭,另外一边拎着一只塑料盒。 密封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的眉头一皱,原本俏皮的笑也变得僵硬:“好讨厌有烟味,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沾上这个习惯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小渔忽然又有点后悔。 她想起了上次在程意家中,听到他父母之间的争执,还有少年程意眼中偶尔泄漏出来的秘密。 其实他会烦躁,也很正常。 但好像二十七岁的他并不在意这小小细节,也不逃避,只是温和地接过那只蛋糕盒子:“那陪我去海边走一走,散散烟味再说,怎么样?” 小渔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抬腕看了看表,这里离海边步行大约十分钟,也许她可以在九点钟之前回家,于是点头:“行。” 两个人慢悠悠地在步行道上走着。 过了暑假,游客已经不多,这个点也没什么人来散步,偶尔有骑着双人车的情侣,嬉笑着经过他们身旁。 “大概是高中的时候,我就有这个习惯了。”隔了很久,程意才开口说话,“没人的时候,我经常会去天台。” 小渔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了她刚才那个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是因为叔叔阿姨的事情吗?”小渔侧过脸看他,“我大概也知道了,程叔叔已经调去鹭城了,所以后来,在程意和我高中毕业之后——他和阿姨有没有和好?” “没有和好。”程意继续往前走,“他们后来分开了,然后我没有选择任何一个,那时候我已经成年了。” 小渔有些哑口无言,心里唏嘘着,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程意难得地一笑:“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不用想着说些什么来安慰我。” “就算要安慰,我也只会安慰十七岁的程意。”小渔的心思暴露无遗,顿觉尴尬,她白净的脸庞染了层浅浅的红晕,“才不会安慰你。” “他不需要。”程意的表情冷下来,却不像是生气。 那是一种介于冷漠、以及防备之间的严肃模样,小渔看不懂,但莫名觉得有点慌。 “你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不想着改变一些什么呢?”她还是不太理解,问道,“如果心中有什么遗憾的话,这算是重来一次的机会吧?或许现在的你能够让一切重新来过呢。” “我现在,就在让一切重新来过!” 程意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继续往前走了,他坐在沙滩边,伸手想去摸口袋里的香烟盒,海风扬起他的发丝,竟然感觉有些咸湿,脸上也是辣辣的。 刚刚的语气有点重了,好像就要失控一样。 小渔沉默着坐在他身边,程意转过头看她,凸起的喉结滚了滚,用力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应该这样。”程意摸到了香烟盒,但没拿出来,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小渔临出门前换了件半身连衣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生日,想要跟平时不一样,又或者,是想着要见某个人。 “没事。”她等了一会儿才开口,然后伸手去帮他拆那只蛋糕,“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 “嗯。”程意看着她动作,久久没动一下。 今天的小渔和平时不太一样,头发散落在肩头,瘦瘦的,线条纤细却有力量,当她全心全意看着手中的蛋糕盒时,程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耳侧。 从耳垂开始,一直到锁骨处的肌肤都泛着莹白,她小心翼翼,呼吸时胸口用力起伏着。 然后,一小块蛋糕出现在程意眼前。 他说了句谢谢,然后接过勺子轻轻挖了一块。 “生日愿望实现了,开心吗?” “当然开心!下周就能够去特训班,想想都觉得很刺激!你都知道我……” 看着身边的小渔神采飞扬地说着关于未来、关于她热爱的游泳的畅想,程意努力想要放轻呼吸,但似乎控制不住,气息越来越沉,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怪异,只好一口接着一口地把蛋糕咽下去,很快,就全都吃完了。 “是不是太少了?”小渔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程意居然全都给吃了。 原本记得他不太爱吃甜的东西,现在却有点后悔,好像切少了。 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安静地吃着蛋糕,小渔又想起元昊的事,嘴巴撇着:“喂,你能不能少跟那个叫元昊的来往,他时不时就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还是总是跟程意攀关系,好几次都把我吓死了。” “程意?” “程……” 小渔的声音轻颤,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这才意识到了奇怪,慢慢低着头去看他。 程意没有动,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看见了,他的眼尾泛红。 怎么这么像是流过眼泪之后的表情和反应?? “……你、没事吧?”小渔咬着牙,朝他的位置挪了挪,“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要说什么的话,不如改天吧?” “没事。”程意这么说着,调整好了情绪,回道,“我没事了。” 说没事的时候,往往就是有事,小渔可太清楚这点了,她又想起了之前在天台看到的少年程意,终于忍不住开口:“程意,你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有过自杀倾向?” 程意的表情依然失落,但听到她这么问,还是有些意外。 “你……怎么会知道?” 这样的问法几乎已经是告诉了她确定的答案,小渔的心紧紧揪住:“果然,我那次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不知道往下看什么,如果我没有叫他那一声,总感觉……总感觉他……”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总感觉程意就会纵身一跃下去似的。 “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小渔看着二十七岁的他,原本纠结的心,又稍稍得到了些许宽慰,“不过看见你,我就知道他应该会走出来的,程意做什么都厉害,就算遇到了一些小挫折,他也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她又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模样,碎碎念着:“还好,还好。” “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一辈子也走不出来。”程意看着她,忽然开口,“是你。” 他伸手将她耳边垂坠着的发丝慢慢理好,指尖温柔地扫过她的耳廓,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重复:“……但是小渔,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小渔凝视着他的眼睛。 久久没有平复心境。 此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串联在一起,竟然全是未解的谜团。她没忍得住,问出了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后来的十年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心鸟蛤我找到了。”程意没有回答,转头把放在身侧的那只塑料盒打开,慢慢地递给小渔,“其实早就找到了,但我怕拿给你就会养死,自己先试着着养了一阵子。” 小渔呀了一声,眼睫毛重重地眨了几下。 她的手指在心鸟蛤贝的表面点了点,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来。 “你为什么想要活体的?”程意回忆着,“我记得后来我送了你一只粉色的心鸟蛤贝,但没见你很喜欢。” “你的记性也太差了吧!”小渔忍不住笑了,她把背后的书包往前一拽。 然后当着程意的面就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一只礼物盒来:“看,这不就是你送给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吗?” 她说这话时脸颊微红,后面的声音也越来越轻:“那天在你家看到这个盒子,还有里面的卡片,我还胡思乱想了好久,以为你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是送给我的。” 程意愣住。 他伸手去拿那只礼物盒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 “……你说,这是十七岁的我,送给你的礼物?” “对啊。”小渔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刚才没忍住,先偷偷看了一眼。” 程意慢慢打开礼物盒。 一只漂亮的、精致的粉色心鸟蛤贝正躺在里面。 不对—— 不对—— 一切全都乱了。 这只粉色心鸟蛤贝,是后来他向小渔表明心意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 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 程意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意,那只盒子打开之后,不管是好是坏,轨迹都发生改变了。 23.特训班 对于外附中这样的学校来说,假期补课基本是常态,原本七天的国庆假期,能够休息三天已是奢侈。 在十一假期开始前,小渔就已经把黎华芝亲笔签名的请假条交给了班主任,她不参加学校的补课,要去鹭城参加章教练的游泳特训班。 看见她来交假条,班主任蒋云倒是有些意外:“你妈妈现在对你比赛很支持啊?” “是啊。”小渔只能心虚地挠头:“可能她看我上次考试成绩还可以,所以大发慈悲吧。” 蒋云没多想,只是点点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想清楚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现在这个时候,走错一步都会影响一生。” 小渔不明就里,但老师说的总是没错的。 她点点头。 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又听到蒋云跟其他老师闲聊:“我们班这次五个人不来,嗯——还有程意,对对对,他其实无所谓补不补了,反正那些东西也都会,问题不大。但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他状态不太对……” 原来,程意也不参加补课。 小渔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为了心无旁骛地参加游泳训练营,小渔在假期一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轮疯狂的试卷和作业轰炸之后,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好在总算都完成。 时间也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十月三日。 “怎么这么快假期就结束了!!” 正在返校补课的学生们统一叫苦不迭时,黎华芝在家里收拾行李,她一边仔细检查着所有的物品是否齐全,一边对小渔说:“就知足吧,还让你们休息了三天,等到高三的时候,能休息个一天就不错了。” 今年她带的班级升高三,所以没时间陪着小渔一同去鹭城,只能委派李松清送两个孩子过去。 酒店是她亲自帮小渔定好的,就在市区,也很安全。好在还有程意这个邻居兼同学在,黎华芝也没有特别担心,她把洗好的水果装在小渔随身背着的书包里,叮嘱道:“在外面安全是第一位的,每天早晚记得给我和你爸发信息。” “好的好的。”小渔连连点头,现在黎华芝说什么她都答应,态度好到自己都怀疑。 她拨弄着床边的那只玻璃鱼缸,盯着里头的心鸟蛤看,然后讨好似地对黎华芝说:“妈妈,这几天要麻烦你帮我照顾它了。” 黎华芝眼都没抬:“两只贝壳有什么好照顾的。” 活体的心鸟蛤不如做成标本之后那么精致,缺少了喷染上色的工序,白色的外壳上沾着点点碎沙,甚至有些脏兮兮,黑色的软体暴露出一截,看上去与一般的普通贝壳无异。 “帮我看着点儿就行,只要鱼缸正常通着电,问题应该不大。” “你养这玩意儿干嘛?”黎华芝几乎是本能反应,“马上升高三的人了,还养贝壳?” “过几天我就送给……送走。”小渔赶忙解释,差一点就说漏了嘴。 好在这时,听见李松清站在客厅里问:“小渔,好了没有?咱们得出发了。” 黎华芝替她应了声,然后把箱子拉好,推到了家门口:“维生素记得每天要吃,钙片是晚上两粒。衣服换下来不用洗,装在袋子里带回来就行。”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出行细节,李松清则是接过箱子往下走。 小渔下意识地朝楼上的位置看了看。 程意也不参加这次学校的补课,说是要在鹭城多呆几天,但没说干嘛。小渔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也羡慕他有这样任性的资本。 好学生,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成绩,就是他的资本。 不过也多亏了他“本人”不在家,因此另一个他才能有恃无恐地“模仿”。 刚走到一楼,小渔就看见程意面带着微笑站在李松清的车旁边,然后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你怎么也来了?”小渔率先看见在程意旁边站着的是元昊,极为抢镜。 “Hello李羡渔,是不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元昊友好地朝她挥挥手。 她眉头紧皱,略带疑惑地看着程意,“他在这里做什么?” 程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李松清说道:“叔叔,他是九中的同学元昊,跟我们一届,这次一起去鹭城参加训练营。咱们能带上他一起过去吗?” 第一次见到小渔的父母,元昊倒是乖巧,加上之前程意提点过,他先是主动跟黎华芝打招呼,然后再跟李松清问好,看上去和之前拽拽的模样大相径庭。 小渔见他那副拘谨的模样,努力装乖,噗嗤一声笑了。 鉴于三个人共享一个秘密,她也没太多抗拒元昊的加入,主动对李松清说:“那咱们就带着他一起吧。” 李松清坐上了驾驶位,小渔理所当然地往后座里侧爬。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程意会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在前面,而让元昊和她一起坐在后排。 “你干嘛坐前面?”她不满意这个安排,也并不想跟元昊挨着,手扒拉着副驾驶的位置,凑过去跟程意说话,“怎么回事?” “三个人在后排有点挤。”程意没回头,扯过安全带扣好,“我坐在前面就行,还能帮叔叔看路。” 小渔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把遮阳帘一拉,突出两个字来:“随你。” 汽车缓缓行驶在高速上,明明是载着一车活泼的高中生,李松清却觉得沉默异常,他清了清嗓子:“哎——小渔,你妈妈让你带的水果呢,拿出来跟同学们分享,这一路不然多闷。” 小渔这才想起来,她把书包拉链打开。 满满一盒的水果,都已经洗好分好类,有她爱吃的柚子,还有程意爱吃的蓝莓,小渔抓了一些柚子和蓝莓放在饭盒盖子里,递给身边的元昊。 “阿姨好细心,连柚子皮都给你去掉了。”元昊有心跟小渔拉近距离,主动示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到了鹭城请你们吃饭。” 李松清哈哈笑了起来:“吃点水果而已,你不用特意请他们吃饭。” “叔叔,我是鹭城本地人,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照顾好程哥和小渔。” “啊,是吗,那可太好了。” …… 元昊和李松清闲聊了起来。 “看我妈对你多好。”小渔把剩下的水果递给程意:“给,全是你喜欢的蓝莓。” “你们吃就行,我不饿。”程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对水果兴致缺缺的模样。 今天的他好像很冷淡,小渔在心里默默想着,她不明白,明明前几天送她心鸟蛤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很亲密的,程意还是那么温柔,怎么现在对待她就好像是陌生人? 或者说,有些刻意避开。 “客气什么,程意,要不是你帮助小渔,她怎么能有机会来参加训练营。”李松清插话,“这蓝莓是你阿姨同事给的,特别甜唔唔唔——” 一把蓝莓塞进他嘴巴里。 小渔也赌气:“人家又不喜欢,咱们还是自己吃吧。” “别闹。”程意轻声说了句,“这样很危险。” 他微微侧过脸,还是今天第一次,正式看她。 只一眼,又迅速转身回头。 不知为何,小渔看见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顾不上那些小情绪,身子不自然地缩了回去:“知道了。” 脸颊上的余韵犹在,那天晚上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耳廓,指尖擦过肌肤的触感好像还真实。 那时小渔觉得自己有些晕,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堆问题没搞清楚的时候,程意已经起身然后送她回家。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原本想着再见面时一定要向他弄清楚。 然后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小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然后给程意2.0发消息。 【为什么要带元昊一起?】 副驾驶听见叮咚一声响,然后程意把手机调成静音,简洁地回了两个字。 【顺便。】 看见这两个字,小渔感觉自己好像更生气了,她不知道这股气是从何处来,因何而起,手指头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按得啪啪响,惹得元昊频频侧目。 “李羡渔,你怎么看上去这么不对劲?”元昊疑惑地看着她。 “你才不对劲!” 小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发信息。 【我买了晚上的电影票,带着他怎么去看?】 然后,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她用膝盖顶了顶副驾驶的座椅后背,无声地抗议。 程意不得不重新打开手机,回复【我们什么时候说好要去看电影了?】 看见这条信息,小渔也有点赧颜。 放假之前,她在班上听其他同学闲聊,说起十一假期有一部电影上映,里面的男主角正好是之前庄楚悦说很像程意的那个。 前几天晚上写完作业之后,她无意间又刷到了这场电影的消息,鬼使神差之下,就买了两张票。 就算——是给二十七岁的他一个感谢。 感谢他帮忙,自己才能够去鹭城参加特训班吧。 小渔深呼吸了两口,把电影票的电子截图发了过去,然后理直气壮地回答【你陪我来鹭城参加训练营,我请你看电影当作报答,不可以吗?】 【可以。】这次的回复很快。 小渔也很满意,心里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她捧着水果盒子,捏起一颗蓝莓塞进嘴巴里。 酸甜的滋味溢满口腔。 原来,程意喜欢这样的口味,她在心里想着。 24.看电影 把他们送到酒店安顿好之后,李松清就开车回去了。 小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躺了会儿,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元昊来敲门,才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程哥说他有点事要办,让我们俩先去吃饭。”元昊说着,拿出手机要跟小渔交换联系方式,“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和微信,加一下吧?” “我以为你从来不主动把联系方式给女生呢。”小渔一听见程意不来,顿时没什么兴趣,懒懒地拿出手机。 毕竟元昊也是来参加游泳特训班的,留个联系方式也很正常,而且这几天程意都会和他住在一个房间。 一听见她这么说,元昊的脸色有点尴尬,嘴上却说着:“一般都是我主动跟女生要联系方式。” “果然是渣男!”小渔有些嫌弃,后悔着怎么自己就对他心软了,不应该加什么好友的。 元昊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也懊恼,怎么不过脑子说了那句话。 于是赶忙换个话题:“我请你吃饭,刚刚在车上说好的。” “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去楼下吃个汉堡就行。”小渔拒绝道,“等下还要去章教练那边报道。” 她没心情应付元昊,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元昊伸手一拦:“哎哎哎——还是一起去吃点吧,程哥让我看着你点儿,说别让你吃那些。” “他说的?”小渔不太相信地盯着元昊的脸看了看,“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程哥说你最近高热量的食物吃的有点多,对生长发育不太好。”元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还真是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我没胃口,你自己去吃饭吧。”小渔把门一关,“你们男的少管我的事。” 赶走了讨厌的渣男,小渔也觉得心情并没有好一点儿。 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好久,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身影。 才忽然明白过来,让她不开心的,是程意的改变。 小渔想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个清楚,但站在那儿想了半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她看见黎华芝发来的询问有没有吃午饭的消息,还是决定先下楼去吃饭。 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妈妈说的没错。 程意说的,也没错。 章教练的特训班就在鹭城奥体中心,才第一个下午,小渔就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还有很多可以进步的地方。 原本她对自己一周两万米的训练量颇为自得,至少在外附中来说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体量,但没想到在特训班里居然都不够看的。 大家平均都在三万以上,还有远超平均值的。 小渔暗自羞愧,原来和第一名相差的那两秒钟里,还藏着这么大的差距。 黎老师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最怕的就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努力。 羞愧完了之后,她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把握机会。 小渔不再去想关于程意的一切,抛除了那些杂念之后,只潜心沉入水中,一遍又一遍地游着。 虽然训练严苛,但章永平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他鼓励队员们在水里的时候就拼命练,最好是一丝力气都别留,可一旦上了岸,又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关心每个队员的睡觉起床时间,还要求大家每天在群里打卡记录饮食和运动量。 “每个人的恢复程度不同。”临别前,他对所有队员说道,“如果你觉得累了,不要不好意思喊停。” 小渔深受鼓舞,认真地点了点头。 酒店不远,她选择回房间再洗澡。 等到收拾完了之后,又从箱子里取出黎华芝新给她买的一条连衣裙穿好,站在镜子前看了看。 小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从书包里取了支唇膏。 拧开盖子,一点一点地涂在嘴唇上。 刚刚洗完热水澡,镜中的女孩皮肤白皙,粉白色的裙子衬得整个人如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一般俏丽,变色唇膏也因为温度的改变,从最初的透明色渐渐变成浅粉色。 简直不太像平时那个潦草的自己。 小渔感觉有点正式,慌乱中抬手想擦掉,可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恋时刻。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好看。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小渔给程意2.0发了消息过去。 【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 一整个下午,程意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总觉得惴惴不安,但也不想显得自己太刻意。 毕竟在车上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看电影这件事。 不是吗?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喜欢胡思乱想和猜测了?小渔随手揉了揉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脑外。 她背上包,跟着手机导航往电影院的方向去了。 天色尚早,商场里的人已经络绎不绝。 原本她想着可以跟程意一起吃个晚饭再去看电影,所以特地选了六点半的场次,这样结束也不会太晚,影响第二天的训练。 但没想到临近六点一刻了,还没见到程意的影子。 小渔没什么心情吃晚饭,随手抓了几枚爆米花塞进嘴巴里。 外面一圈焦糖裹着,爆米花甜得有些泛苦,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吃了几粒之后就有饱腹感了,小渔把东西一收,听见检票员的声音。 该进场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是一条消息都没有弹出来。 不需要再等了。 程意大概也不会来了。 小渔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一反常态,先是态度冷淡,然后又莫名其妙玩消失。 就在她准备拿着票入场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了。” 小渔一转头:“怎么又是你??” 只见元昊气喘吁吁,把手里拎着的奶茶递过去:“程哥刚给我打电话,说他的事情没办完,让我过来找你。” “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小渔下意识地问了句。 元昊摇摇头,又认真想了想:“估计我们都是男生,他觉得沟通起来更方便一点吧。” 这是什么鬼话,小渔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去看电影吧,省得浪费。”她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元昊:“但是——你、我,到底谁跟他认识的时间更久啊?你不觉得这句话有点搞笑吗?” “不搞笑啊。”元昊跟着小渔往检票队伍里走,他想起上一次在鹭城,和程意夜聊的那个晚上,解释道,“你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对双方的性别意识都已经模糊了。” 小渔切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比你了解他一万倍。” “李羡渔。”他喊她的名字,“别觉得自己很了解男生,也许程哥也有自己的秘密呢?” 元昊知道自己喜欢小渔,并且很快就确认了心意。 那个晚上,他有点好奇,又有点酸涩地揣测着程意和李羡渔的关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程意沉默了很久,最后告诉他,小渔是妹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他看得如家人一般重要的存在。 元昊恍然地点头,莫名放下心来。 既然是兄妹一样的存在,那么他就努力试试看吧。 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消除小渔对他的误会。 想到这里,元昊又在心里小小地感谢了一下程意给的机会。 程哥,结婚一定请你坐主桌。 两人并排坐在影院中央,小渔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广告宣传片,元昊伸手想帮她把奶茶打开。 “渣男你干嘛,别靠这么近。”小渔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忽然警觉地往另一边缩了缩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元昊有些无奈地摊手:“能干嘛,电影马上就开始了,我只是想帮你把奶茶打开而已。” “我自己有手,谢谢。”小渔重新坐得端正。 “李羡渔,我觉得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元昊想了下,朝她所在的方位侧了侧头,避免悄悄话被别人听见,“你就因为一次不完整的记忆,就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对我不太公平吧。” 小渔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公不公平之类的问题,也不理解元昊忽然跑到她这里来找所谓的公平,是什么意思。 纳闷地看着他:“你要什么公平?” “不说像对待程哥那样,你至少得先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吧?”元昊无奈地叹气,“其实之前你说我拒绝女生的心意,是站在了别人的角度,你如果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那些别人并不需要的心意,有没有可能也是一种负担呢?” “但你可以把东西退给她,而不是随手丢掉。”小渔又回想起那天,那只被扔到垃圾桶里的心鸟蛤,“这样很不礼貌,不说一声就单方面处理,真的很不礼貌。” 头顶一排射灯恰好在此时熄灭,大荧幕上缓缓播放出电影的画面。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着。 小渔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她摸出手机,给程意2.0发送消息。 【如果你不想来,其实可以直说。】 然后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对身旁的元昊轻声说了句:“算了,先好好看电影,别浪费我的票。” 25.知情权 中规中矩的一部青春题材电影,画质精美,男帅女靓。 但和现实的高中生活相去甚远,元昊看起来对此毫无兴趣,和周围认真盯着电影屏幕的其他观众格格不入,除了中途瞥了眼离谱剧情,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了,其余时间都在昏昏欲睡。 小渔倒是看得认真。 电影散场之后,两个人跟着人群往外走,时间还早,她忽然觉得有点饿了,于是问元昊:“你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了。”元昊说完之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你没吃?” “嗯。”小渔点点头,环顾四周一圈,商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各个餐厅里的人都是络绎不绝,但这个点应该不用排队了,于是她随手指了一家店,“我想去吃点东西。” “这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为鹭城本地人,元昊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吃喝玩乐就是他的舒适圈,见小渔没拒绝,他加快了步伐带路:“走走走,就在商场外围,有一家餐吧,口味还不错。” 小渔想了想,没找到什么理由拒绝,而且她也打算请元昊喝杯饮料,就当是报答他陪伴自己度过的这两个小时。 出了商场大门之后大约一两百米,就到了元昊说的那家店。 灯牌是暖色系的,低调又安静,正门的右侧处写了「甜洋葱餐吧」五个小字,下面是餐厅的英文翻译。 “看起来不错。”小渔难得地赞许了一声。 元昊率先推门进去,选了靠窗户的位置,小渔见服务员阿姨与他十分熟络,不免好奇:“你在容城上学,怎么跟这家店的人这么熟悉?” “啊——忘记跟你说,这是我妈开的。”元昊环顾了一圈,“不过今天她可能在别的店,有事情我们跟陆姐说就好,她是这里的店长。” 那个被称作陆姐的漂亮姐姐恰好来送饮料,十分友好地把杯子先端到小渔面前,然后玩笑道:“这还是我们小元总第一次带女生过来呢,这杯饮料我请你喝。” 听见这称呼,元昊脸更热了,摆了摆手:“陆姐求你饶了我,可别这么喊了。” 陆姐笑了笑:“这一排店铺都是你家的,喊声小元总也不过分吧。” 说完,就施施然地离去了。 小渔嘴巴微张着:“……这一排,店铺都是你家的啊?” “唔。”元昊抿了口饮料,手指头在玻璃窗外划拉了一圈,“外面一圈主要是餐饮类,里侧那一排租给一家心理诊所用了。” 鹭城市中心的位置,寸土寸金。 小渔感叹着点点头,然后遗憾道:“本来我想请你喝饮料的,但没想到又沾了你的光,这样吧——回容城之后,我和程意一起请你吃顿饭。” 元昊扬起一个笑:“行。” 一份简餐送上来,小渔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吃。 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特殊的追求,但也由衷地认可元昊的品味,简简单单一份沙茶面,甜和咸的口感恰到好处,的确好吃。 “你怎么会想看那个电影?”元昊见她吃的差不多了,递上纸巾。 小渔顺手接过,擦了擦嘴巴:“我也不知道,班上同学推荐的。你觉得不好看?” 回想起刚才的电影,元昊终于忍不住吐槽一句:“打球那段实在太假了,那个距离根本不可能投进去。” 小渔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你笑什么?”元昊从来没见她对自己笑过,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觉有些热。 “因为你说的对。”小渔见手边有支笔,拿过来试了试,发现可以写。 她把一张餐巾纸铺开在桌面上,一边画一边说:“通过抛物线和力的反弹,我们可以测算下什么角度和速度,才能够进球。” 没一会儿,纸上就用蓝色圆珠笔画出了简易草图,各个位置还标注了数据。 “通过函数拟合建模,然后确定速度和角度的变化,就可以知道完整的轨迹。”小渔回想起之前在程意家中,他给她讲解那道题目的时候,多个知识点都可以串联在一起,最终得出结论。 “所以你说的对,打球那段太假了,男主角的球击中篮板的位置,根本不能够让球落入篮筐。” 元昊盯着面前的纸,已经看呆了:“你们外附中的,都这么厉害吗?” “我只是普普通通啦。”小渔受不起这夸赞,把餐巾纸一折,“如果让程意来算,他会更加精确。” “我现在就想验证下你的结论!”元昊实在好奇,这个年纪的男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探究的欲望,他感觉因为这张纸,自己和小渔的距离似乎近了不少,拽了拽她的衣袖:“走走走——我们去奥体球场测算下!” 小渔没想到他的求知欲这么旺,还懵着,人已经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跟着元昊一同往外走。 “哎——我还没付钱呢!”小渔匆匆忙忙要挣脱。 “陆姐,挂我的帐!” 元昊的兴致盎然,十分大气地对着身后喊了句。 刚一出门,小渔忽然一愣。 不远处,居然是程意。 还有他的父母。 他们三个刚从一家店里走出来,不知道在说什么,面色都很凝重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十七岁的程意。 “李羡渔,我发现你……” “嘘——” 小渔的呼吸都屏住了,她和程意一家的距离最多也就两百米,此刻绝对不能碰面打招呼。 元昊认识二十七岁的程意,并且和他熟到能以兄弟互称,如果被他看见程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就麻烦了。 “别说话。”小渔转过身,背对着程意一家,然后对元昊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元昊不明就里,目光里满是疑惑。 但好在,他没有开口。 过了好久,久到小渔紧绷着的后背有些湿濡,元昊才轻声开口:“刚才那不是程哥吗?旁边的是他爸妈?” “他们走了没?”小渔知道他已经看见了也就不再藏着,低声问了句。 “已经上车走了。”元昊指着远去的一辆黑色汽车,现在已经只能依稀看见尾灯,“你怎么不跟程哥打招呼?” 小渔松了口气,跟元昊分开些距离。 她看着程意一家刚刚站着的位置,忽然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元昊远眺一眼,“哦,那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心理诊所。哎,刚才程哥他们怎么会来,是不是……” “程意的爸爸工作调动到鹭城来了,所以在这里看见他们很正常。”小渔心跳得有些快,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触碰到什么似的,但并不想让元昊也触碰到,“还去不去篮球场?” 她选择迅速岔开话题。 “这样啊。” 好在元昊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件事,但这么一折腾之后,才回过神来自己迫不及待要去球场验证的行为有多幼稚。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表:“算了算了,我说着玩的,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训练呢。” 小渔点点头:“行,那回去吧。” 今晚无疑是个神奇的晚上。 小渔原本觉得,自己跟元昊一点儿也不熟悉,更何况上次在体育馆看见他丢了女生送给他的礼物留下了极差的印象,但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不熟悉、甚至之前有点儿讨厌的人,能够陪伴她度过这个无聊的晚上。 在她被程意放了鸽子之后。 元昊把她送到酒店,看见她进了旋转门之后,才隔着玻璃跟她挥手道别。 小渔也挥挥手,第一次真心且友好地同他道别。 出了电梯之后,在走廊的尽头,她看见了程意。 是消失了一整天、放了她鸽子的,那个二十七岁的程意。 走廊空旷且安静,电梯叮咚一声抵达的时候,程意恰好转过身,跟小渔目光对视。 她缓缓地往前挪动步伐,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刻意向他走去。 而程意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走到了她的房门口,小渔慢吞吞地从包里摸房卡:“你忙完了?” “算是吧。”程意的回答轻飘飘的,声线压得很低,“你呢,电影好看吗?” 小渔把房卡握在手里:“还行吧。” “早点睡,明天还要训练。”程意似乎没打算继续跟她聊下去,隐隐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小渔觉得自己喉咙口酸酸的、热热的,一种莫名的委屈感涌了上来,脱口而出:“你就什么都不想跟我说吗?” 程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用意志强迫自己,刻意忽略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然后平静地露出一个笑容:“好好训练,忙完之后告诉你。” “我今天看见他了。”小渔吸了口气,迅速说道。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知道—— 这个他,指的是谁。 程意缓缓转头,笑了下:“你应该知道我爸工作调动的事,在鹭城见到他也并不奇怪。” 小渔的目光从疑惑不解,到渐渐清晰,她快步走到程意的身旁,拽住了他的衣衫一角:“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去看心理医生?” “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吧。”程意无所谓地耸耸肩,“常年在第一名,也会有压抑的时候。” 小渔根本不信这套说辞,拽着他的力道越发大,“程意,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他仍然试图装傻。 但小渔不给他机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能在出现之后、在随意影响了我们的人生之后,再装作若无其事。” 程意不再说话。 “我要知道,我有权知道。” 小渔仰头看着他,双眸闪亮—— “他到底怎么了?” 26.一万次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解决就好了。”程意态度有些冷淡。 提到十七岁的自己时,全然不见有任何情绪。 小渔脸上的表情有些懵,语气却仍然执着:“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程意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还有一点点罕见的不耐藏不住了,他语气低沉,“你现在先不要管别人的事,把特训认真参加完才是最重要的。” “可你不是别人啊。” “十七岁、二十七岁的时候,都不是别人。” …… 这话叫程意一愣,他抬头看过去,小渔刚把房间门刷开,侧着脸朝他所在的方向,目光也偏移过来,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踟蹰:“要么,还是去里面说吧,走廊上不太适合聊天。”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快步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窗帘没拉上,茫茫夜色里,鹭城辉煌的灯火映得玻璃上一片闪耀,无端有些温馨感。 曾经也有类似的画面,如电影画面一般掠过脑海。也是在一面落地玻璃窗前,他从身后一次次拥抱住小渔,然后在她耳边说话。 只是,那时候她听不到。 程意看着小渔的身影再一次映在那上头,心忽然又软了下来,他把所有想要说教的劝解尽数咽了回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从六岁开始算起,直至现如今的年纪,他已经和她相识了超过二十年。 比她目前的年纪还要长一些。 可还是怎样都没有看腻。 程意认真地盯着她的脸在看,直到目光停在她耳边的碎发。 那是他最不放心的事。 每次想到,他的心都像是揪着一样疼。 “训练累不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知道那件事还没发生,但程意总觉得有些心慌,关切溢于言表,“如果觉得吃不消,记得跟章教练说。” “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小渔不解地望着他,似乎觉得这关心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和那一次在海边,她被几个调皮的小男生用矿泉水瓶子砸到那次一样的感觉! 只见她转了个圈,提到游泳的时候,眼中又重新神采奕奕,“这点训练强度离第一名其实还差很远,你知道吗,就连元昊那个家伙,背地里也在偷偷努力呢。” 提到了元昊,程意的心头一阵酸涩:“电影到底好不好看?” 小渔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有那么个念头在程意的脑中一闪而过,他其实想问,是因为自己没有出现吗? 但却听见小渔开始点评:“……剧情实在太离谱了,师生情强行感人就很尴尬,但最好笑的是男主角投篮的时候,完全忽略了所有数学和物理逻辑,我敢保证乔丹看了要吐血。” 因为她的话,程意轻笑出声:“好吧。” “元昊是个不错的人。”他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别对他太有偏见。” “怎么忽然说到他?”小渔也是一怔。 “没什么。”程意觉得此刻还不是好时机,只能换了个话题,“只是觉得他对你还不错,至少在九点之前把你安全送回酒店了。” “这不是男生最基本的吗?” “而且,是你让他替你来陪我的。” 提到元昊的时候,她联想到的并不是和那个人有关的东西,而是和他在一起时遇见程意的事,小渔想起了今天晚上走出餐厅之后看见的画面,顿了顿。 “所以你知道他们……今天去做心理咨询?”她没闪躲,迎着他的目光,试图去读懂那些欲言又止的迟疑,“之前我问过你,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有过自杀倾向。然后你告诉我,是因为我,你才能够走出来的。” “是的,那时候我每天都很混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既然之前已经说破过这个话题,程意也坦然道,“但是还好有你,因为知道你在身边,所以我才能走出来。” “可我感觉到的不是这样。”小渔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感觉不到你需要我,感觉不到十七岁的你需要我。” “怎么会不需要呢?”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柔软。 十七岁那个傻傻的自己,此刻还陷在一厢情愿的单恋中,全然不知道那时候的小渔也是一样的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小渔有些沮丧,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完全不知道十七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我在想什么。”程意长纾一口气:“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那么程意——”小渔走近了些,仰起头看他,两人的呼吸几乎都纠缠在一起,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让我管你的事情?就算二十七岁的你可以一个人承受,但你凭什么就能笃定,十七岁的你也可以呢?”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统一地看待两个他。 可惜,程意无法回答。 恍惚中,他好像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心鸟蛤,十七岁和二十七岁,正在缓缓地合二为一。 活体的心鸟蛤,是自由的,它慢慢地在水中舒展开来,两片贝壳就好像是翅膀,然后一点点合拢,最后成为了一颗心的形状。 他是因为她而变得完整。 重新活了过来。 小渔的眼睛很亮,目光永远敢于直视前方,从六岁时候第一次见面,程意就对那双眼睛有了深刻的印象,此后数十年与她相处的时光,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他的心似乎就能够安定下来。 曾经,他想过,让这样一双眼睛只看着他。 只可惜,那样的束缚让他失去了她。 再来一次,他不想重蹈覆辙。 于是程意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严肃且认真地说着违心话:“很多事情我不说,是因为不想改变命运的轨迹,你和我都应该有自己原本该走的路,就比如现在,你应该参加特训班,然后考上京大,过上喜欢的人生。而不是……参与我的人生。” “但特训班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能参加的啊。”小渔看着他,不解,“否则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不然呢,要么你告诉我,当年我是怎么参加特训班的??” 程意唯有沉默以对,他从来不相信命运,直到自己重新回到十年前。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淡笑了一下:“别想那么多。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是想要的就好。” “可现在的你不是这样想的!” 小渔笃定地摇头,“上一次,你辅导我做数学题的时候,还跟我说,过程比结果重要。” “但人是会变的,现在在你面前站着的,是二十七岁的程意,不是十七岁的他。”程意眨了眨眼睛,“就算是同一个我,你也不应该混淆在一起看待。” “那你还能回得去吗?”小渔的思维忽然跳跃了一下,“十年之后的你,还能够顺利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吗?” “这我不知道。”程意实话实说,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不能——那么你就已经影响了我,也影响了你自己。”小渔转了个身,站在程意的左手边,“所以我觉得,与其担心会影响别人的人生,你不如想应该怎样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然后程意感觉自己的手心热了一瞬。 她用力握了握:“还记得我遇见你的那一天吗?我后来认真想过了,那天有大潮,也许是潮汐引力把你带到了这里。” 程意的眼神闪烁了一瞬。 听见小渔继续说:“后来我想过这个问题,这也许是另一种形式自变量与因变量的问题,如果我们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条件下,或许可以找到帮你回去的方法。” “那……应该怎么做?”程意胸口处也热热的,他忽然想短暂地放纵一下自己的思绪。 重新回到十年前,他压抑的有些久。 “只能说试试看了。”小渔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说的那些其实都是我胡思乱想的。爱因斯坦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又怎么能解答得出来呢。” 爱因斯坦也不能把他重新带回她的身旁,能够站在这里,是失败了一万次之后的偶然成功。 “李羡渔。”程意回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拽。 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那样,却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胸口,程意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她耳边的碎发,指尖擦过她的耳廓。 让我再好好地抱一抱你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一瞬,万籁俱寂。 小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听到了时间的声音,每一秒钟都在她脑海中流过。 距离为零的时候,程意的胸口很热,心脏跳动得很有力,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些都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着的,二十七岁的程意穿越时空而来,和她在潮汐里相遇,然后,正在拥抱她。 “……你?”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拥抱。 只能红着脸低声说:“你不是说,要对异性保持警惕……你还说、还说不让我跟你……早恋来着。” 程意的呼吸在她头顶急促飘过,然后她听见他正呢喃道:“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就好了。” “有一件事,我真的很想知道。”小渔轻轻地伸手环绕在他腰侧。 “嗯?”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十年前,在你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程意松开她。 目光清冽冽地流向不知名的某处。 某个虚幻之处。 27.最初的 成年之后的程意很少放空,但此时此刻,他居然就这样任由自己沿着虚幻漂浮,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尽头。 尽头处,是属于他们二人最初的记忆。 他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画面的边缘,没想到一下子,就掉进了小渔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中。 要注意到李羡渔的存在并不是一件难事,她从不需要刻意做什么,自然而然的就会让人印象深刻。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深谙这点。 那是三月里极为普通的某一天,但就算容城四季常春,也足以称得上风和日丽的一天,周末到来的时候程意一般呆在家里,他有点过敏体质,春天尤甚,柳絮、飞虫、花粉,都有可能让他难受上好几个小时。 但今天,孤单似乎比过敏让人更难以忍耐。 爸爸说要去帮同事搬家,妈妈出门去做美容了,家里只有外婆在看电视。 程意看了看窗外,午后的阳光格外诱人,他默默穿好外套,走到外婆身边:“阿嬷,我去外面玩一会儿可以吗?” 外婆不知道是沉浸在电视剧剧情里,还是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挥了挥手叮嘱道:“就在楼下,别跑远。” 就这样,程意出了门。 家属院的后面新浇了块水泥地,为了响应全民健身的号召,摆了好些健身游乐的设施,供人们晨起或晚饭后锻炼身体,程意看着一群孩子乐此不疲地甩动着健身器材,忽然也来了些兴致。 他也想上去玩,但那些孩子都不是家属院的人,没一个熟悉的面孔。 于是他只好站在树下等待,或许等他们玩够了之后就能够轮到自己了。 一开始充满诱惑力的阳光渐渐变得令人难耐时,他吸了吸鼻子,然后似乎闻见某种花香,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你是感冒了吗?”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程意回过头的时候,恰好柳絮飞过,他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人在打喷嚏的时候眼睛是无法睁开的,所以一开始,他完全没看清对方的脸庞,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自己身旁,递上一块手帕:“我爸爸说,感冒了要戴口罩,不然会传染给别人。” 一个眼眸亮闪闪的女孩。 “我没有感冒。”程意没接那块手帕,揉了揉脸颊,发现有点儿痒。 现在正确的做法是赶紧回家洗脸换衣服,但他还没轮到玩,并不想现在回家。 女孩站在他身旁更近一点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那你是不是过敏了,我爸爸说,春天很容易过敏,过敏的人会打喷嚏,脸会肿,你看你的脸都红了,别挠了。” “你爸爸什么都知道。”痒痒的感觉让程意的好脾气不够用了,若是平时,他估计懒得搭理,直接掉头就走。 但她显然不是一个能听得懂弦外之音的孩子,自豪地扬起笑容:“我爸爸是中医,当然什么都知道了!” 程意无语。 两个人就那么在树下一起站着,没一会儿,那个女孩子就发现了什么:“你怎么一直在这看着不过去玩啊?” “因为有别人在玩。”程意觉得自己跟她沟通似乎有点儿费劲,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问。 不过去玩,难道是因为不想吗? 听到了这个答案,她才明白地点点头:“那我们去问一下他们什么时候走,都等好久了。” 在稚嫩的幼年时期,孩子们对于时间的概念总是不够明确,即便程意从小就被人夸赞聪明,但他偶尔也有混淆的时候,这会儿他察觉到自己有点不耐烦了,于是走上前去礼貌地询问。 “你好,你已经玩了很久了,请问可以轮到我了吗?” 为首的小胖子似乎是个“首领人物”,他仗着身形优势,毫不在意地看了程意一眼,确认这个瘦弱的男孩子不是自己的对手,然后蛮不在乎地拒绝:“不行,我们还没玩够呢!” “可你们已经玩了好久了。”李羡渔跟着走上来。 小胖子压根没把这俩放在眼里,一边做鬼脸一边吐舌头:“我就不,我就不!” 程意想了想,仍然试图讲道理:“这是公用的,每个人都可以玩。” 可回应他的还是那一声声气人的“我就不”。 他顿了顿,觉得继续纠缠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他就住在这附近,今天不玩明天也可以玩,明天不想玩后天也可以玩,设施设备又跑不掉。 就在程意转头转头要走的时候,又听到那道熟悉的、清脆的声音。 “你下不下来?” “我就不!” “你下不下来?” “我就不!” …… 他本应该加快步伐赶紧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 那两人的对峙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下不下来?” “不下来,略略略!” 那女孩不再跟他废话,上前一把拽,揪着那个小胖子的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健身器材上扯了下。 小胖子摔在地上,半边脸都蹭红了,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其他的小孩子们纷纷跑开了。 程意愣在原地。 没想到,居然是个外强中干的。 就像是美国电影里最后才会出现的警察一样,当孩子们打闹完开始哭的时候家长也适时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走的孩子们回去通风保险了,小胖子的家长闻讯赶来,程意有点担心那个女孩子吃亏,却在手足无措地时候转头看见了自己的爸爸,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叔叔。 程意快步跑了过去:“爸,那边有人打架了!” 程向松啊了一声,只见他身旁那个陌生的叔叔垫着脚看了看不远处,然后一拍大腿:“坏了,多半是我家姑娘先动手的。” 他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摔,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不大不小的一场争端。 所幸两家的家长都是明事理的,说开了互相谴责了自家孩子之后,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胖子被他妈妈拎着耳朵撤离了战场。 “快来!现在轮到你玩了!!”程意抬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全然没管自己被扯乱的头发,正一脸灿烂地朝他挥手。 “老程,这是我家姑娘,小渔,快喊程叔叔。”李松清介绍着,“这是程叔叔家孩子,喊哥哥。” “哥哥好,我叫李羡渔。”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很高兴认识你。” 程意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她的名字。 李羡渔。 很高兴认识你。 “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小渔的手仍然环在他的腰侧。 程意回过神来的时候率先意识到的是这点。 这个位置很敏感,对于异性来说堪称亲密距离,他不自然地别过头,然后拽着她的手腕企图让她移开:“乖乖到那边去,这可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事。” “那女孩子应该做什么?”小渔正咬着嘴唇,显然没有领会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反正你也知道我的,从小就这样。” “先松手。” 程意无奈地叹息一声,两手摊开:“你这样我们怎么说话。” 但显然,她今天也是下了决心非要问个清楚不可,生怕他又逃走,不肯松手:“刚才我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十年前,在你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不回答、也不说话?” “没发生过什么,一切如常。”程意感觉到箍在腰上的力道越发紧,呼吸都有些急促,“如我见面所说,我们就要结婚了。” “可是……可是……” 他听见她连着说了两个可是之后,沉默着仰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疑惑、不解、矛盾又痛苦,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李羡渔。 程意觉得自己心中某个部分正在坍塌,那些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坚硬堡垒,正在一点点瓦解。 最终,他放弃了抵抗。 伸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可是什么?” 黑暗能够给人勇气,或许只有在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人才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心里的想法,小渔感应到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感受不到你的喜欢,还是……你只在意二十七岁的我,不在意十七岁的我?” “那你呢?”她的睫毛在颤,扎得他掌心微热,程意也闭上了眼睛。 “李羡渔,你是否只是喜欢十七岁的我,不喜欢二十七岁的我?” 该说的、不该说的那些涌出来的那一瞬间。 程意感受到一种由衷的释然。 他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处,然后摁着后脑勺的位置,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答案不重要了。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答案不重要了。 小渔没再说话,也沉默着靠在他身上。 程意小心翼翼地拥着她,感受到她是真实存在的,体温、心跳、呼吸都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这样的温存不过片刻,他就清醒地察觉到了事情的走向正在脱离原本的轨道,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重。 28.为什么 除去在赛道里争分夺秒的那些时间,剩余的训练都是辛苦且枯燥的,而且也许游泳这件事本身就是孤独的、不讲究群体交流的,水里只有自己,还有对手。 但水里付出的,会在岸上收获。 小渔一遍遍扎进泳池里的时候,这句话反复在她脑海中浮现。 所以尽管此刻身体已经累到了极致,但她仍然靠着这一股信念在坚持着。 “那放弃不就好了。”这是某一年,她在向程意抱怨了无数次好辛苦好累之后,得到的回答。 那时候他们刚刚升入初中不久,程意面容稚气未脱,但神情却冷静地像个成熟的大人,他把书本一合,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如果觉得辛苦,是可以放弃的。” “不要。”小渔下意识就拒绝,“我很喜欢,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这个——”程意拉开抽屉,里面是个长条的盒子,“给你。” 只见他随意地拿起那只盒子丢过来,“竞赛的礼品,听说可以防水。” “啊,手表?”小渔拆开来看,里面是崭新的一块表。 “也许适合你。” 扑通一声,她浮出水面。 甩了甩头上和脸上的水珠,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也随之散去。 “做得不错李羡渔!”章永平摁下秒表,然后向她竖起大拇指,“进步很快,比刚来的时候又提升了!” 小渔双手扒拉着泳池边缘的瓷砖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在听见教练的赞扬之后,旋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仰着头看向章永平,正准备问问提升了几秒的时候,章永平蹲了下来。 “快上去吧,有人在那儿等你好久了。”他压低了声音,没转头,只用手指朝着自己胸口处的位置指了指,示意小渔往他身后看。 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带着帽子和口罩,但小渔立刻还是认出来。 那是程意。 二十七岁的他。 见小渔愣在那,章永平有些了然地笑了声:“我这外甥就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 小渔撑着瓷砖跳出水面,随手把眼镜和帽子一扯:“你说的是以前的他吧。” “以前的?”章永平没明白。 小渔往更衣室方向走,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来:“我看现在的他挺会表达的。” 她花了十分钟时间快速冲了个凉,然后收拾好运动包往外走。 刚出更衣室,就看见程意斜靠在对面,他眉头一皱:“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就出来了?” “哦,这个?”小渔甩甩头,“出去太阳晒晒就好了。” “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你要怎么晒?” “那就晒月亮咯。”昨晚,想到昨晚那个拥抱她有点尴尬,但也不想表现得自己很在意,只能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程意没理她,转头去了男更衣室。 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吹风机,他简单环视了周围一圈,指了指角落:“去那儿站着。” “啊?”小渔脑子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但她又迅速否决掉。 程意拽着她背包的拎带,直接把人往那边带,然后俯身插好插头,就这么在大堂里给她吹头发。 小渔一动也不敢动,手指头紧紧攥着运动裤两侧,整个人僵硬得像上岸后就窒息的鱼。 吹风机暖暖的风划过头顶,划过发梢,顺着脖子又划过她的下颌,半边脸都是热热的、酥麻麻的。 当嗡嗡声骤然暂停的时候,世界安静得一塌糊涂,小渔几乎听到自己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好了。” 程意脸上的表情很淡,甚至还不如刚才皱眉时候的情绪明显,他把吹风机收好,还回了男更衣室。 “以后要记得吹干头发再出来。”他站到她身旁,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要知道自己爱惜自己。” 小渔歪过头看他,不太能明白突然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很爱惜自己啊。” “那你刚才还不吹头发,很容易感冒不知道吗?”程意顿了顿,“明天特训班就结束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吃什么?”小渔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程意,“说起来,都来鹭城好几天了,我们还没怎么品尝过本地美食呢。” “那元昊是本地人,他挑的地方应该很合你口味。”程意随口说道。 听见这个名字,小渔眉头一皱:“怎么还有他?” 说曹操,曹操到。 元昊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挥手:“总算出来了,咱们走吧。” 小渔沉默,抬眼偷偷瞟了身旁的程意,只见他朝元昊挥挥手,脸上的表情倒是生动了不少。 她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了上去。 鹭城有一条步行街,走到尽头就是海,大部分游客都很热衷于在那散步,三个人就这么沿着街道边走边闲聊,晚上吃饭的餐厅就在这附近。 元昊提议散着步过去,程意和小渔也欣然同意。 忽然,有位举着照相机的游客大叔走到他们面前:“不好意思啊,可以麻烦你们帮我们拍张合影吗?” 那只相机看上去很专业,小渔赶忙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太会拍照哦。” 元昊的表情也有点为难,普通手机拍拍他还行,但对面上来就这么高端的设备,他心里也有点儿发怵,怕拍不好。 游客大叔略显失望:“……啊,那好吧。” 说完,他转头跟家人说:“本来还想着找年轻人也许好点。” 程意默了默,开口道:“要不然我帮你们拍吧?” 大叔转头,眼眸一亮。 程意拿着相机的姿势很娴熟,看上去经常摆弄的样子,小渔在记忆中搜索了很久,似乎并不记得他有过摄影的爱好,也不记得他买过相机,由此看来,至少是等到上了大学之后,他才开始的这个爱好吧。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在程意的指导下,一家人摆了好几个造型,选了几个背景。 “实在太谢谢你了!”大叔爽朗地笑了,看起来十分满意程意的摄影水平,他忽然举手提议,“小帅哥小美女,我也帮你们拍一张合影怎么样?”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大叔不由分说,举着相机就对着他们:“现在光线非常好,你们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小渔站在两个男生中间,手都不知道摆在那里好。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地在身旁,大叔摁下快门的时候,反倒是元昊更自然一点,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笑得怪灿烂的。 “拍得真好。”经过这一来一往的,大叔跟程意加上了微信,朝他挥挥手道别,“晚上回去之后我就把照片发给你们。” 元昊选的餐厅位置很好,寸土寸金的海滨大道边,一进门就是热闹的烟火气,倒也并不吵闹。 装修并不奢侈,有种简单的精致,他翻着菜单对小渔和程意说:“今晚说什么都让我这个本地人来做东,你们俩谁都不许跟我抢着付钱知道没?” 程意给小渔和他分别倒了杯水:“行。” “要不说程哥是真兄弟!”元昊朝他扬扬眉,随口问了句,“你们俩是不是从小就认识了啊?” 听见这话,程意下意识地看向了小渔,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大概六岁吧。”他把水杯放在她的面前。 “那你们也太巧了,我上次听李羡渔说,你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读书,一路到高中,现在还在一个班上。”元昊低着头在纸上写下要点的菜,“亲兄妹也不过如此了。” 小渔的表情明显变了,嘴巴撇了撇,程意知道,这是她对某件事不满意的前兆。 “我记得你可以去一中的,但当时怎么去了二中?” 程意握着杯子的手指尖,动了动。 他没想到小渔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时候还没有很强的学区概念,而且以自己的成绩,基本上全是的学校都愿意对他敞开大门。 “或许……是因为离家近吧。” 程意想了好久,最终吐出这一句。 “我想也是。” 小渔信了,她似乎对这件事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我选了几个有特色的,你们再看看呢。”元昊恰好点完菜,把手里的菜单纸递到了小渔的面前。 小渔信了,但程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他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说的话,往往会选择沉默以待,但没想到,今天也会说假话。 “你为什么不去一中?” 程意抬起头,发现妈妈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不解。 刚刚收到了小学班主任的通知,他已经正式被本地的第二中学录取了。 “在哪里读都一样。”程意并不在意,随口回答,“反正全市第一只会是我。” 这句话让章韵词穷,她嗤笑一声:“跟你爸……还真是一模一样。” 说罢,她也懒得管了,拎着包往外走:“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钱在桌上,你自己随便买点喜欢吃的就行。” 家里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程意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躺了多久,直到听见门外轻轻的敲门声。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是有人在敲门。 他静悄悄地起身,走到门边。 通过猫眼,他看见了外面的人。 是李羡渔。 程意把门拉开。 “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李羡渔脱口而出,但这似乎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没等到自己的回答之后,她又高高兴兴地对他说,“听说程叔叔跟我爸一起去外地出差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夕阳西下,但她的眼睛却更亮了。 程意没有迟疑。 “好。” 29.光与影 初中三年,晃眼就过。 最后一次模拟考之后,因为工作量太大、时间又紧张,教导主任喊每个班的班长去办公室帮忙整理试卷、登记成绩。 卷子都是打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按班级分好,程意一张张地翻看着面前的试卷,把每个班的卷子分开叠放。 他做事仔细,又认真,原本理得有条不紊,不知怎的忽然停在了那儿。 面前摊开着的,就是李羡渔的语文试卷。 程意手一翻,看见最后一篇作文。 题目是《我眼中的幸福》,写到这里的时候李羡渔似乎来不及了,本来就潦草的字更是龙飞凤舞,程意光是看着那些横贯的水笔印子,还有墨点,都能想象出她坐在考场里,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字虽然写得四处横飞,但阅卷老师给的分数还算不错。 可见这篇作文,是有能够打动人之处的。 程意一字一句地细细阅读,盯着那篇作文的内容出了神。 “是有什么问题吗?”原先一直在动的人忽然静止在那儿,其他几个同学过来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另外一个班的班长从程意手中把卷子拿到自己面前看,“是不是班级写错了?还是哪里不对啊?” “没事儿,是我们班的。”程意回过神,重新把李羡渔的试卷拿回来,随手放在自己班级那一沓卷子上。 试卷回归原位,但作文的内容印在了脑海里。 她写的是自己的妈妈生病了,爸爸无微不至照顾的一件小事。 平淡而普通的家庭生活,在这细水长流的绵密感情中,竟然能生出些令人羡慕的色彩来。 李松清、黎华芝他都熟悉,那次黎老师生病,他也听李羡渔说起来过。 所以当离开老师办公室之后,程意的脑海里还能浮现出由那些文字组成的画面。 平凡、幸福的一件小事。 就是妈妈生病了,爸爸给妈妈熬中药,因为妈妈怕苦,喝完药之后爸爸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给了奖励糖果。 那些文字就像是魔咒一样,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家中发生的事。 对于他而言,平凡、幸福也并不复杂。 像以前一样就很好。 可惜这么简单的期望,也不再可能实现,程意的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现在家里,唯有接连不断的争吵。 最初争吵的内容大致就是章韵发觉程向松在结婚之前其实另有所爱,而家世良好的她不过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始终记挂着最初的那个女人,章韵又生气又伤心。 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矛盾,但她接受不了。 先是冷战,但结果让她不满意。 最后发展为热暴力,章韵歇斯底里地疯狂咒骂程向松,怎么难听怎么来,男人的自尊都已经被她撕成碎片,还要踩在脚下控诉,而程向松并不辩驳,冷着脸看她发疯。 且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程意虽然年纪小,看不懂大人那些情爱琐碎,但也知道,激怒妈妈的,或许爸爸的态度,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甚至都不肯说句话哄一哄。 沉默是一种默认。 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他偷偷看着争吵的两个人,忽然想到李羡渔。 在他封闭自己不想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常常也会忽略李羡渔的感觉。 沉默不做声,任由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半天,而当他渴望又期盼着能有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又会希望这道光是她。 他不知道,李羡渔是否有一天,也会这样对着他情绪崩溃。 “程向松,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章韵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得到一点回应的时候,用手指着程向松放狠话。 “我要你说实话!!不然我明天就去那个叶文馨单位里!” “实话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或许是提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程向松终于予以回应,他把手里的烟一扔,脸上的表情也有了些波澜。 只见他嘴角动了动,好半晌才开口,“是我单方面忘不掉小叶,人家已经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了,请你——不要去打扰别人。” 然而声音却十分平静:“章韵,你是书香门第出身,别做这样折损岳父岳母名誉的事。” 哐当—— 什么东西又被摔碎了。 章韵骂得更难听,全是不堪入耳的词句。 程意已经不想再听下去,穿过客厅把门一开:“我出去一会儿。” 两个争吵的人没心思管他,视若无睹。 继续着自己的战争。 程意在走道里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现在没地方可以去,更可笑的是,他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换鞋,还是那双居家拖鞋。 没办法了,只能去敲李羡渔家的门。 好在她在家,只是拖拖拉拉半晌才来开门,身上穿着一件卡通睡衣,一看就是午睡刚醒,正揉着眼睛看向他,“程意?你来干嘛?” “家里有点吵,来你家看会儿书行吗?”程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缓地说道。 李羡渔虽然粗心,但在他的事情上总是灵敏,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之后,她忽然开口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看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程意一怔,轻飘飘回了句:“没有。” 只见李羡渔脸色慢慢变得红润,小心翼翼地指着他手里的书:“那……你怎么开始看、看我的言情小说了?” 什么言情小说?程意反手把书合上放在自己膝盖上,几个卡通炫彩大字《麻雀要革命》? “是不是,我就说你不对劲儿。”李羡渔凑到他面前,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程意,你要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说说的。” 那块表就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她的距离有些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靠过来的时候还隐约能够闻见甜甜的沐浴露香味,程意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卑劣极了。 此刻他忽然很想,亲她的——嘴唇。 也许是长久的沉默,又也许是李羡渔终于放弃了纠缠,她颓丧地重新躺回床上。 程意嘴唇动了动:“你对于……爱情,怎么看?” “啊?”李羡渔诧异地看着他,仍然是躺在那儿,把玩着手里的抱枕,把它朝空中抛来抛去,语气略显哀怨,“……爱情是毒药、是菜刀。” “为什么这么说?”程意觉得这话颇有哲学意味,没想到李羡渔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在翻涌,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所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那我呢,怎么办? 他在心里轻声问了句。 李羡渔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喜欢的人,你是真要我死啊???” 程意不解。 “黎老师如果发现我有喜欢的人,会用毒药毒死他,再用菜刀砍死我。”说完,她还用手刀在脖子上抹了一记,“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悲剧,懂吗?” 短暂的一瞬间,程意笑了,低声一句:“我们两家其实关系还不错。” 李羡渔没听明白,眉头拧成一团:“什么意思?” “邻里友爱互助的意思。”程意起身,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他看了看时间,“好了,我也该回家了。” “哎——你不对劲!”李羡渔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疑神疑鬼地问道,“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题,是不是你自己有什么情况了??那些情书、还有零食,你不是都退回去了吗?” “嗯,都退回去了。” “不可能,你不会莫名其妙说这件事,肯定是最近有什么事儿”她越发认真地思考起来,眉目认真,“到底什么事呢,我怎么想不起来,哎呀你直说行不行?” 程意又一次想到了她的那篇作文,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楼上破碎的那个家。 想要不管不顾说出口的那种欲望被抑制住了,他想到说了实话的爸爸,第一次领悟,也许真话比假话,造成的影响会更大。 “别乱猜了,我随便问问的。”他收起了那些念头,可心里还是有些波澜,转头对她叮嘱,“记得听黎老师的话。” 李羡渔嘟囔着:“你今天话好多。” 说假话和沉默的区别其实不大,程意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件事的。 假话是为了让别人当真,而沉默是为了让别人自己想明白什么是真的,但真和假的感受,全都是在对方的心中,只要对方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 晚饭吃得还算愉快,好在有元昊在其中缓和气氛,程意的手机响了几声。 他低头划开手机,是今天傍晚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大叔,他把导出的照片传了过来,发给他。 夕阳西下,三个年轻人站在热闹的街头。 只是程意的脸被光点挡住了,看不清面容,大叔还十分不好意思地发来消息: 【真的不好意思,我拍了十几年照片,还是第一次曝光,你们明天还在不在鹭城?我帮你们重新拍一张吧。】 【谢了,这样就很好。】 程意回完消息之后,把照片分享给了小渔和元昊。 “你的脸都看不清,怎么回事啊。”小渔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放大,也发现了程意的脸完全看不清,遗憾地说道,“好可惜啊。” 元昊有点尴尬:“就是啊,好不容易跟程哥有张照片。” “要不我们重新拍一张吧?”小渔提议道,说着拿出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带我一个!”元昊起身绕了到了他们的后面,在小渔按下拍照键的那一瞬间,把脸硬是挤到了两个人中间,他的左脸贴着小渔,右脸贴着程意。 看上去三个人的关系好极了。 但小渔却不满意,手肘一顶就推开他:“你干什么啊?!” 元昊笑嘻嘻地跑开了。 “我们俩再拍一张行吗?”程意低下头,看见小渔还举着手机,问他。 他笑了下:“没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拍。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明天就要回容城了。” 30.支持你 特训班最后半天,章永平提议来一场友谊赛。 虽然没有观众,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赛事,但当哨声吹响的时候,大部分学员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扑通扑通下水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 认真、全力以赴,是章永平教练除了技能之外教给他们的态度。 下一组就轮到自己了,小渔自认心里素质还算不错,但依然发现喉咙也开始不自觉地发干,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朝观众席看去。 之前程意坐着的位置,今天却是空空荡荡。 也是,他不会来的。 放空了脑袋里杂乱的思绪之后,她深呼吸了几口,慢慢俯下身,准备好随时跃入水中。 跳进水里的时候世界立刻就安静下来了,没有嘈杂的声音,凝神屏息,只有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小渔越游越快,也越游越放松,和之前的状态全然不同,她真的,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泳池。 没一会儿就浮出水面,重新大口呼吸。 上岸之后,一双眼睛跃入了眼帘。 寡淡又冷漠,突兀却又熟悉。 “你怎么……”小渔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程意,她紧张地站到了他的身侧,“什么时候来的?” “程哥,这儿呢!”元昊在不远处喊了声,友好地朝他挥挥手,“等我结束了找你!” 程意毫无波澜地与他匆匆对视一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小渔身上,缓缓说出来的话语,让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黎老师他们在外面停车场接你回家,换好衣服就出去找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元昊、章永平……都像没看见一样。 怎么会是他。 小渔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十月的鹭城,风和日丽。 但当小渔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却无端有种秋风萧瑟的悲凉感,她远远地就看见李松清的车,还有站在车旁边的黎华芝。 以及,十七岁的程意。 那一刻的感觉很复杂,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慌张。 风萧萧兮易水寒,小渔一去兮,不复返。 事情败露的绝望在她心中反复回荡,然而现在除了面对毫无办法,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希望能拖一拖,所以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车旁边挪。 黎华芝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小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抬手就要打的架势。 然而手高高地抬起了,却始终没有落下。 “李羡渔,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算了,你现在还学会说谎了是吗??”黎华芝还没说完,自己倒先情绪崩溃了,手指头抖得厉害,“什么物理训练营,还拉着人家程意跟你一起骗人是吧!” 委屈涌上心头,小渔的手紧紧攥着。 果然,上一次的告密者是他,这次还是他。 不然爸爸妈妈怎么会知道!! “回去之后我就跟你们办主任说。”黎华芝显然气急了,拉开车门就要把她推上去,“以后什么游泳活动一概不参加,你永远给我退出校队。” “别——”小渔有些慌了,她脱口而出,“我不要!” “你不要?”黎华芝把车门甩开,“自己说,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参加这个训练,还是为了跟男生早恋?” 一直没开口的李松清也微微叹息,他平时都是护着女儿,这次显然站到了黎华芝那边,沉着脸对小渔说:“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单独在外地过好几夜,你让我和你妈怎么能放心,谁知道他……” 小渔眉头紧皱。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是跟二十七岁的程意在一起被别人看见了,李松清和黎华芝不会反应这么大,只会误以为是十七岁的他。 这个想法被排除了,剩下的就只有那天。 她想起了那天和元昊吃完饭,遇见程意一家。 看电影、吃晚饭,倒也的确是两个人单独相处。 几乎是立刻,小渔下意识地就觉得程意那天一定也看见她了,并且再一次告密,把她出卖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程意的眼睛,与她的恼火不同,那双眼睛冷得像冰。 “上车,回家再说!”黎华芝冷着脸,率先上了车。 “是不是你跟我爸妈胡说八道的?”小渔一股无名火起,怒气冲冲地质问程意,“你知道什么你就去乱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看见我了?看见了不跟我说,反而去告状,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哪天晚上,在哪里?”程意的脸色也不好看,刷地一下白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小渔推开他,往后座钻,“自己有病,看全世界都不正常,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李松清把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对程意笑了笑:“小意,别跟她生气,回去叔叔阿姨再教训她,你先回家吧。” 程意嗯了一声,却仍站在原地没动。 他朝后坐的玻璃窗上看去,但小渔并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别扭的偏着头。 直到车辆驶远,汇入了车流之中,慢慢变成远处模糊的一团黑点。 “你怎么好意思跟程意发脾气?”车上没有外人,黎华芝看了看后视镜,和李松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按捺着脾气问道,“你跟那个叫元昊的男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在早恋?” “跟元昊?早恋?”小渔气笑了:“都什么跟什么?!我就算眼瞎了也不会跟那种渣男谈恋爱!” “什么渣男?”黎华芝紧张起来,听见这俩字心揪成一团,生怕女儿受了欺负,“他欺负你了没有?” “那你会跟什么样的男生谈恋爱?” 李松清的关注点总是很奇异,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都没搭理他。 黎华芝的怒火一大半来源于担心,作为高年级的班主任,她深知早恋对这个年纪男生女生的影响力,毕竟消极负面的案例是远远多过于积极的。至少在她任教、以及听闻到的故事中,因为恋爱而双双取得好成绩的只占很少比例,大部分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初识情爱滋味,懵懂中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情绪受影响的是大多数。 痛失大好前途的占多数。 现在看见小渔依旧是这样没心没肺的状态,似乎对那个元昊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黎华芝倒是找回了些许理智,冷静下来之后,认真问她:“你真没跟他谈恋爱?” “需要我发毒誓吗?我要是跟元昊早恋我不得好死——”小渔忽然说不出话来,唔唔唔半天。 黎华芝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发什么疯?胡说八道什么?” “……是你们先冤枉我的。”小渔有些委屈,“我只是想来参加章教练的训练班,我没跟人早恋。” “爸爸相信你。”李松清一颗心也放松下来,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咱们姑娘从小对着小意那么优秀的男孩子,都没动心思,怎么会看上那个什么叫元昊的小子。” 黎华芝重重地哼了声:“不知道是谁,看到了照片发了疯一样地在家又叫又跳,害得我课都没法上,急急忙忙跟你一起冲过来。” “什、什么照片?”经过一番莫名其妙的争吵之后,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反倒没出现,小渔的精神也有些恍惚,连日来的高强度训练,再加上紧张的最后一次友谊赛,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黎华芝拍了拍李松清的胳膊,然后从他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划拉了几下,然后解锁打开微信。 翻到朋友圈,还是最后定格的画面。 元昊发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小渔的合影,配文字—— 「我和她」。 小渔几乎晕死过去,她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也点开了元昊的朋友圈,果然,一模一样的图。 只是这照片却经过了加工。 原本是三个人,但是经过了人为截图,只留下了两个。 小渔无语极了:“照片被他裁剪过了,上面不止是我和他两个人,这张照片还是用我手机拍的。” 说着,她在相册里翻着,想找原图出来给他们看。 然而翻着翻着,忽然想到了旁边的人就是二十七岁的程意啊,如果被他们俩看见了,反倒会扯出更多的事情来。 但好在,黎华芝和李松清都长舒一口气,似乎并不在意原图的事情。 “那天加了这个孩子的微信,本来是想着有事呢能麻烦他帮忙照顾照顾你。”李松清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然而他迅速发现了另外一个点,“那他干嘛要把别人都截掉,还发这种文字,当时看了吓死我了。” 他嘟囔着:“还好是今天早上看到的,如果是昨晚上就刷到,我觉都不睡,立刻冲过来。” “能不能对我有点信任?”小渔轻松下来了,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亏你还是老中医呢,望闻问切不知道的吗?” “就算没有早恋,你说谎骗人的事情总是真的吧?”黎华芝不像李松清那么好糊弄,没被她绕进去,脸一放,“还让人家程意跟着你一起扯谎,说什么参加物理训练营。” 小渔有些理亏,吐了吐舌头,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可是,就算告诉你们,也不会让我来参加的。” “你也没跟我们说过呀。”李松清缓和着气氛,“是不是,李羡渔同学。不说出口就擅自下了定义,你是不是有错在先呢?” 这番话有些沉重,小渔望着窗外发呆。 她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刚刚对程意无端的指责还历历在目,她低着头看手机,翻到了「程意1.0」的微信号,点开又关上。 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渔,其实爸爸妈妈也想过了。”黎华芝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游泳,想要一直游下去?” 小渔没有犹豫,立刻点点头。 或许偶尔也可以感受到来自妈妈的温柔,她觉得肩膀上忽然一阵温暖。 是黎华芝的手揽在上头,只听她缓缓说道:“我们主要是担心你的身体,本来你就是那种伤口愈合很慢的体质,自己又毛毛躁躁,三天两头磕了碰了,下水泡的时间久,身体也吃不消。这些年三分钟热度的事情你也没少干,但游泳——确实坚持下来了,我们也很欣慰。” “……您这意思是?”小渔有点不太确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揉揉耳朵,眼睛眨了眨。 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黎华芝没错。 “所以,爸爸妈妈决定——支持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31.下雨天 小渔没想到,从鹭城回来、返校的第一天就碰上下雨。 她最讨厌下雨天了。 从一大早开始,外头的天色就阴沉,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摇晃着的公交车,四面都透着潮湿的压抑感,更别提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在一片混乱中,小渔居然发现自己有点想念程意身上熟悉好闻的干净气味。 只可惜,今天他没有跟她一起去上学。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来又关上,一条消息也没有,很安静。 一路颠簸到了教室的时候,离早读课开始只剩三分钟。 教室的后排已经没有放伞的位置了,小渔只好把伞重新撑开,去走廊上寻找空位。 此刻,一把黑色的雨伞正孤零零地在角落,它的旁边恰巧还有点空间,她走近才看见伞上面刻着小小一个logo,很眼熟。 小渔立刻反应过来,那是程意的伞。 原本利落的动作也居然有些犹豫,她有些尴尬地立在那儿,进退两难。 “早读快开始了,你怎么不进去啊?”田书雪也刚到,从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可舒服了,在外面玩,这几天我们差点没淹死在杨老师的题海里。” 小渔不能表现出什么异常,只好把伞随手放在了程意的伞边,然后跟着田书雪往教室里去:“哪里能舒服,我的手臂到现在抖抬不起来,一会儿不知道影不影响写卷子。” 说着,她虚晃了下胳膊。 高强度的训练之后,酸痛感依然很强烈。 田书雪惊呼一声:“呀!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哪里弄的啊?” 小渔忙低下头去看。 今天早上,她照例在家等着程意来敲门,喊她一起去上学,可是那扇门好久都没动静,导致她错过了公交车,匆忙出门的时候,手表又忘记了带,刚下车之前,又把手机给关机了,小渔总觉得自己要迟到,一路狂奔着来到教室,这会儿白皙的小腿肚子上沾满泥点,还有不少溅到了衬衫和裙子的下摆上。 “估计是刚过泥坑时溅到的。”小渔也没想到弄得这么狼狈,脸立刻就红了,“我去厕所里擦擦,一会儿早读课老师要问,你帮我说一下。” 田书雪点点头:“快去,干了更不好弄。” 想到黎华芝一边洗衣服一边骂人的样子,小渔打了个冷颤,决定立刻去处理干净。 现在明显是从教室后门走更加方便,但是却有点尴尬,因为程意正坐在后门边上的位置上,她要出去必然会经过他的身旁。 以前肯定是没什么,但今天,小渔却有点犹豫。 自从那天在鹭城不欢而散之后,两个人到现在还没说过话。 程意大概是在生气,而自己呢?她思考了好久,也分不清是心虚还是不敢。 当时说的话确实有点过分,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准备好好道个歉的,可几次话到嘴边,文字输在了对话框里,却都没勇气发出去。 小渔虽然迟钝,但在程意的事情上,却总是灵敏。 当你骂一个正常人有病的时候,别人不会多想。 但如果你对着一个可能真的生病的人说这句话,造成的伤害往往是不可估量的。 想到这里,她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教室里已经有朗朗书声响起,小渔下意识地朝程意看过去,原本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开始早读,却偏巧逢上他抬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到一处。 小渔僵愣在那,忘了躲开。 她有点心虚,不太敢看程意的眼睛,但没想到,他却躲开得更快。 把书随便翻了两下,就再也没抬起过头。 小渔的心里忽然就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闷闷的,就好像现在的天气一样,没有风、没有雷,雨也下得不够痛快,刚刚还有些愧疚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在自讨没趣。 迅速收敛起了笑容,急匆匆地经过了程意身旁。 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永远都不想理她的样子。 那她还理他干嘛。 退一万步讲,难道他就没错了吗? 就在这反复纠结之中,小渔满怀心事地冲进女厕所。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全世界都好像在欺负你。 “啊——”小渔尖叫一声。 拧龙头的时候太用力,没想到一下子给拧脱落了,连接处爆开,顿时水花四射,又溅了她一身水。 现在更狼狈了。 “……你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啊?”这时,一个女生正好从隔间里走出来。 是庄楚悦。 庄楚悦看见小渔愣在那儿一动不动,还当她是被吓傻了,拽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暂时远离了漩涡中心,然后从她手里拿过掉下来的水龙头,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再把坏掉的龙头拧好。 “外附中这厕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一修。”庄楚悦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抽着纸巾擦自己手臂上溅到的水珠,她递了一张给小渔,“身上湿的,你不难受吗?” 难受,身上和心里都不太好过。 但小渔却摇摇头,接过了纸巾先把脸上的水擦掉。 庄楚悦上下扫了她一眼,无奈地把手里剩余的半包纸都塞在她手里,说道:“你衣服全湿了,还是让老师联系下家长给你送件新的吧,不然会感冒的。” 小渔擦干净了脸,弯着腰又去清理小腿肚子上的泥点,总算是清理干净了才开口:“我爸去外地开会了,我妈妈现在也在学校,家里没人。” 呼呼的风顺着窗户灌进来,尽管气温不低,但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总归是多些森冷。 庄楚悦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靠到小渔身边神秘一笑:“那你等会儿,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风吹在身上,小渔这会儿才觉得腰上的确有点冷,那一处几乎全沾上了水,透明的布料正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的确没办法回教室继续上课。 “你带衣服来了?”她有些感动地看着庄楚悦。 庄楚悦没回答,只说着去看看,然后就走了。 一开始,小渔以为庄楚悦大概是有备用的衣服在学校,再不济也能去找别的女生问问。 但走出厕所看见程意那张冷脸的时候,她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把手里的衣服默默递过去。 一件短袖、一件薄外套。 小渔没接。 两个人在女厕所门口僵持着有些怪异,庄楚悦伸手,迅速接过了衣服,然后把小渔推回卫生间,转头对程意说:“真是麻烦你了,程意。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程意说了句不用,转头就走了。 “你干嘛去找他?”小渔心里闷得更厉害:“还请他喝奶茶,他做什么了吗?” “人家好心给你送衣服……再说,你们不是邻居吗?”庄楚悦没发现什么异常,“你们班的人里,我只认识他,本来是想叫他帮忙问问女生有没有带衣服的,结果正好他有衣服在这里。” “我才不要穿他的衣服!”小渔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了,程意的出现和沉默,打乱了她的思绪。 “那你穿我的,我穿程意这件不就行了。”庄楚悦倒也不含糊,一边脱下自己的校服给小渔,一边笑嘻嘻地说,“等我洗干净之后再去还给他。” 小渔猝不及防。 晃了个神的功夫,庄楚悦已经换好了上衣。 她身材高挑,即便是穿程意的衣服也并不显得累赘,只见庄楚悦利落地在衣角打了个结,然后满意地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小渔,你真是我的小福星,认识你之后,不仅加上了程意的微信,现在居然还能穿着他的衣服。” 小渔撇了撇嘴,立刻就明白了庄楚悦的心思。 毕竟,她已经直接宣布过,对程意的喜欢。 庄楚悦还沉浸在穿着暗恋对象衣服的喜悦中,这里只有她和小渔两个人,她又把程意的那件外套披在身上,夸张地吸了口气:“这可是程意的衣服,整个外附中应该都没有女生穿过吧。” 小渔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明明她才是比较惨的那个,却莫名对庄楚悦和程意都生出愧疚来。 她已经见过了十年之后的程意,知道了那是她的老公,庄楚悦这样一厢情愿的单恋,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喜欢程意什么?”小渔忍不住问道。 庄楚悦眯着眼睛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还用说吗,成绩好、长得帅、家里条件好,最难得的是,我发现在他冷酷的外表之下,居然有颗细腻的心。” 其他理由还算正常,但细腻的心又是什么? 小渔揉揉眉毛:“你怎么看出来他的心细腻不细腻的?” “你看,上次去食堂吃饭,他还记得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除了程意,谁还会对自己的邻居这么好。”庄楚悦说着,咂舌道,“而且刚才我看他去柜子里给你拿衣服的时候,里面还放着巧克力、零食、饮料……连创可贴都有,我问他放那些东西干什么用的,他说或许有同学会需要。” 听到这里,小渔说不出话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刚开学分班,搬书的时候,她因为做事毛躁,被新书锋利的表皮划伤了手指,那时候上面贴着的创可贴,就是程意给她的。 巧克力和零食不必多说,有时候程意会等她训练完一起回家,只有她一叫着饿死了,就能看见程意从口袋里取出巧克力、零食。 的确,谁会对自己的邻居这么好呢? “我……”小渔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紧张地攥着拳头,“我觉得你和程意,其实……” “我得回教室去上课了!” 庄楚悦扶着小渔的肩膀匆匆道别,早读课下课的铃声响起,她轻快地双手插兜往楼上的教室跑。 口袋里什么东西硬硬的,好像是纸。 走到转角处,庄楚悦没忍住,把那张纸摸出来看。 最下面一行字,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啊——怎么会这样……” 32.怎么办 和程意形同陌路的第二天,小渔就明显感觉到不习惯了。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程意这个人虽然平时话少、性格冷淡,但其实很少生气,现在这样的局面,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小渔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在手机上搜索解决方案:跟好朋友吵架了如何和好。 但推荐的几种方法似乎跟她的情况都不太贴合,最后没办法了,她只好拿出手机给程意2.0发消息询问—— 【如果我惹你生气了,应该怎么办?】 对面缓缓地回了一个问号。 小渔看着那个问号,忽然意识到,找他本人也没用,二十七岁的他和十七岁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导致现在自己的心绪一团混乱,时常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程意,所以才把事情搞成这样。 对面的消息又传过来【你不应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或许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小渔又回忆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境,在梦里面,二十七岁的程意和十七岁的程意,一人拉扯着她一边,好像要把她分成两半一样。 这种白天应付一个,晚上还要应付另一个的日子,她实在是厌倦了! 于是小渔气冲冲地留言,写下不负责任的话【都怪你!】 然后把手机一关,跑到爸妈房间敲门:“明天早饭吃什么?” 黎华芝正在看电视,被她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你脑袋里还有点正经事可以想吗,怎么不想想明天老师课上讲什么?” 小渔知道自己冲动了,但话已经说出口,只好尴尬地吐吐舌头:“明天想给程意也带一份。” 李松清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对,老程现在调走了,章韵平时工作也忙,我们多照顾照顾小意也是应该的,明早给你们俩做手抓饼,怎么样?” “谢谢爸爸!”小渔跑过去给了李松清一个拥抱,“我最喜欢吃老爸做的手抓饼了!” 此刻感觉好极了,小渔满怀着信心和希望入睡。 可惜,事与愿违。 程意完全不理她,除了昨天早上,回教室的时候,他短暂地盯着她的衣服看了一眼,之后就连个眼神也没给过了。 原来,只要刻意躲避,即便是住在楼上楼下的关系,也很难碰面。 想到这里,小渔沮丧地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却不知道画了些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上午,地理老师讲了些什么,她完全没过脑子。 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田书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小渔看了一眼教室最后排那张位置,发现是空着的。 今天因为程意又没来喊她一起去上学,所以她一个人吃了两份早饭有点撑,其实不太想吃午饭了,但心里还是想着要不要给程意带点吃的。 就当是主动求和,于是应了声:“走吧,正好我去买份炒饭带回来。” 她去走廊上撑伞,却发现程意的伞还摆在那儿。 “没想到这雨还挺大的。”田书雪咂舌,没发现小渔的不对劲,“不过,这个点食堂的人应该不多了。” 小渔仍然是盯着那把伞发呆。 的确,这个点人不在教室,伞却还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把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程意跑哪里去了?” “程意?”田书雪听见了,她回头随手一指,“下课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个别的班的女生过来找他,两个人一起走了。” 别的女生……小渔刚开始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不是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扎着马尾辫的一个女生?” “对对。”田书雪点点头,也回忆起来,“昨天那个女生还来找程意了,就是你去厕所那会儿。” 应该就是庄楚悦没错了。 不知为何,想到昨天庄楚悦穿着程意的衣服那画面,小渔心里那股憋闷感无端又涌上来。 踏进食堂之后,她跟着田书雪一起去打饭窗口排队。 田书雪有点诧异:“你不是说要去吃炒饭吗?” “忽然不想吃了。”小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恰好转头看向食堂的门口。 程意和庄楚悦两个人,也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田书雪也看见了他们俩,用手戳了戳小渔的胳膊:“就是那个女生。” 说罢,她又连连摇头称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程意跟女生一起来食堂吃饭呢。” 这话让小渔不高兴了,她戳回去:“喂,什么叫第一次跟女生一起来食堂?我不是女生吗??” “你们是邻居,青梅竹马不一样嘛。”田书雪不以为意,正好排到她,也就没再继续跟小渔掰扯这个话题,自顾自地开始选择自己想吃的菜色。 为什么别人提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都是粉红色冒着泡泡的画面,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好像完全没那个意思? 小渔也很快选了两个菜,她端着餐盘放下,目光控制不住地在人群中搜寻。 果然,她看见程意去买了个汉堡可乐套餐,庄楚悦则跟在他身后,也买了一模一样的套餐。 “李羡渔!!”庄楚悦走过来的时候,恰巧也看见了她,挥了挥手,又跟田书雪打招呼,“旁边还有人吗?我们可不可以和你们坐一起?” “当然没问题。”田书雪热情地招呼,“这里就我和李羡渔两个。” 然后,他们就这样坐在了同一张位置上,庄楚悦和田书雪都是比较活泼开朗的女生,两个人刚认识,就开始互相交换信息,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渔和程意,正陷入某种怪异的僵持之中。 四人桌的位置,庄楚悦和田书雪坐在一边,小渔和程意坐在一边。 因为对面两个人聊得热络,小渔也不得不侧过脸看了程意一眼,她目光落在那只汉堡上:“你以前不是说,这些都是垃圾食品吗?”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明明是想说点别的,而且语气也有点怪异,不像是关心,反倒有点阴阳怪气。 但程意似乎并不太在意,他头都没抬,只是撕开包装纸的声音哗啦啦响。 庄楚悦终于发现了餐桌上怪异的气氛,还记得上一次跟他们俩吃饭的时候,和今天的状态完全不同,她想到在程意口袋里发现的那张纸,看着小渔笑道:“偶尔吃一下也没事的,而且你自己不是也经常吃吗?” 小渔没反应过来:“啊?”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己开心最重要。”庄楚悦这话明明是在回小渔,但目光却亮闪闪地看着程意,一脸期待,“是不是啊,程意。” 没想到的是,对面的程意把包装纸撕好之后,递过去给小渔,然后默默地把她面前那个餐盘换到自己面前。 “忽然不想吃了,跟你换下。” “不要——”小渔语气也冷下来了,伸手就把餐盘重新换回来,“你自己买的就自己吃,我凭什么要跟你换。” 见她拒绝,程意也没说什么。 但庄楚悦不高兴了。 眉头一拧,她不确定李羡渔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但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程意,她认为不合适,所以面色也严肃起来:“李羡渔,你怎么对程意这么凶啊。” 田书雪也觉得对话氛围怪怪的,平时在班上,李羡渔和程意同进同出惯了,大家也都默认他们关系不错。 于是她带着小小的好奇,也悄声问了句:“你们俩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小渔低着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餐盘里的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说完,再也不看身旁的人一眼。 她动作飞快,十分钟不到就已经吃完,端着空盘子逃跑一样地离开,语气也生硬:“我吃好了,先回教室去写作业了。” 看见小渔要走,田书雪也跟着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了哦。” 这个点,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看着她们俩离开的背影,庄楚悦的目光重新回到对面:“程意,其实你不用在意李羡渔的话,自己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程意已经把所有的食物吃完,他捏着汉堡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程意这样认真地跟自己说话,庄楚悦脸上有些热意,她觉得自己的心正热烈地跳动着,一种爱慕、心疼、以及强烈的拯救感把她的理智燃烧着。 庄楚悦隐隐觉得有些希望。 眼睛眨了又眨:“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程意,你应该知道的,学校里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所以呢?”程意原本已经站起来了,因为她最后一句话,又重新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一眼,给了庄楚悦莫大的希望,她支支吾吾着,好半天才下定决心:“……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程意笑了一声。 意味不明。 庄楚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你知道了。”程意也回望着她,“你看到了医生给我开的药品清单,对吧。” 庄楚悦的表情很微妙。 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真话,程意看得出来她想表达什么,但可惜,他并不想给别人错误的幻想,便直接开口:“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需要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庄楚悦知道自己再遮遮掩掩也无必要了,“程意,我喜欢你,愿意陪着你一起,我会让你看到,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 程意的头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他揉了揉额头,让自己尽量保持平和:“这个世界当然是美好的。” 听到这句,庄楚悦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她有一种自己推开了世界之门的错觉:“对啊对啊,有太多值得我们开心的事情了,何况你这么好,成绩、长相、家庭……你已经比很多人还要幸运了!” 程意的头更疼了,但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是的,我很幸运。” “所以……一定是医生的问题。”庄楚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你怎么可能会抑郁。我觉得你只是因为平时的交际圈太小了,试着多交一些朋友,或许会好呢?” “我有朋友,谢谢。” “你说的该不会是李羡渔吧?” 程意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该给的礼貌和耐心已经给过了,对方似乎跟他并不在一个频道,再怎么说下去都没有意义。 “我先回教室了。” “但是李羡渔也有自己的人生啊。”庄楚悦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不知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你们只是邻居而已,总有一天要分开的。” “与你无关。” 33.洋流图 跟程意互相不说话的第三天。 小渔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某个秘密。 但是又不太确定。 于是她突发奇想,决定按照论坛上网友们教的测试方法,来验证自己的内心猜想。 朋友圈那条【洋流图好难】的消息,发出去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但除了收到一堆点赞和同班同学几条认可的评论之外,压根没有任何关于程意的痕迹。 是他没有看手机?还是看到之后忽略了? 又或者是,看到了也并不想回应她? 小渔脑海里装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五分钟后终于沮丧地给了自己一个最坏的答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抓着手机自言自语:“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他怎么可能会……” 叮咚—— 一条微信消息传来。 她眼眸一亮,点开来才发现原来是广告推送。 刚刚的那股悸动转瞬化为无尽的尴尬。 等待总是让人控制不住地内耗,所以当第二条消息再弹出来的时候,小渔决定不再去管,她锁上屏幕,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做题,先是打开了数学练习册,把今天老师上课讲过的知识点全部复习了一遍,然后开始刷题。 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她做完两套题,一看桌上的时钟,快八点了。 没有设置静音,手机也一直处于很安静的状态,没有任何消息的提示音。 小渔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抱有什么期望,但鬼使神差一般,她还是点开了微信。 评论区有一条新消息,想来也是某个同学点的赞或留的言,小渔习惯性地点开,原本只想消掉那个红色的数字,但没想到程意的头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李羡渔:【洋流图好难】 程意:【发给我看看】 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屋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小渔把手机一扔,急急忙忙地冲过去开门。 走廊里的感应灯昏黄地照着,落在程意颀长的身型上满是温柔的余韵,小渔没想到他回来,扶着门把手的动作顿住了,脑中那模糊成一团的猜测正从迷雾中剥离,渐渐变得清晰。 从看到他消息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此刻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她完全确定了。 她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然而程意不知道小渔脑海里那些兵荒马乱,十分熟稔地侧身从她手边进去,再顺其自然地找到自己那双拖鞋,然后往她房间里走,语气淡然:“哪道题没搞清楚,我帮你看看。” “哦,来了。”小渔回过神,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 她跟在程意的背后往房间里去。 或许是本就心思不单纯,又或许是不太擅长套路别人,小渔在桌面上翻了半天,也找不到一题可以拿出来问程意的,书本上所有的洋流图旁边都有她清晰的笔记和标注。 这些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小渔偷偷瞥了一眼右手边的程意。 他坐得笔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静静地等待着她把那道「值得发朋友圈求助的世纪难题」给找出来。 怎么办,她找不出来! 小渔咬着嘴唇,硬着头皮指了地理试卷上的某道题:“就是这个,我不太明白。” “下面四个问题都不会吗?”程意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题目,然后看着她,“还是其中某个点不会?” 小渔被他盯得心发慌,胡乱地点头:“都不太会。” 然后,程意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绘制了简易的示意图,标注数字一二三四五,画好之后他挪了挪位置,靠得离小渔更近些:“这个一代表北赤道暖流,这个二是南赤道暖流。” “嗯。”小渔点点头,仍然心猿意马。 程意的手指修长,点在另外一个数字上面:“所以这里是暖流,能明白吗?” 再说不懂就该露馅了,小渔忙答道:“明白的,暖流对沿岸气候有增温增湿的作用,回让这片区域的气温升高,降水增多。” “那如果这片海域位于北半球,这里代表的是什么?”程意的表情十分淡然,认真讲解的时候仿佛真的能做到心无旁骛,“成因又是什么?” 小渔渐渐被他带入了题目之中,心不再浮躁,凑过去看着他手指的位置:“这里可能是北大西洋暖流或者北太平洋暖流,主要成因还是受西风带的影响,在地球自转偏向力的作用下,洋流在北半球向右偏转,形成大规模的暖流。” 明明一道并不算难的题目,程意还是细致地为她讲解了一遍。 也偏偏就是这样一道题,把他们的距离拉了回去。 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或许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这题很简单,似乎并不值得你特地发朋友圈求助。”程意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小渔的脸上移开。 话说得直白,视线却缱绻。 小渔并不奇怪他会这么说,从小她就很清楚,程意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这种聪明不仅仅在于读书,还有其他很多方面,他的眼睛总是比她看得更透彻些,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自己的谎言,程意又怎能识别不出。 但她没料到程意会选择戳破她的小心思。 好在这话问得并不叫她尴尬,这又让小渔已经确定的心情更加十拿九稳。 她冲着他甜甜一笑:“普通邻居而已,似乎并不值得你特地下来答疑解惑。” “只是普通邻居吗?” 程意的脸又冷了下来,摆出惯常的漠然姿态,可他的眼神却毫无办法遮掩,赤裸裸地宣示着不满。 小渔被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原本胜券在握的笃定也变得慌乱起来,她看见自己映在程意眼眸中的脸庞,正越发炽热。 她的书桌实在太小,小到两个人并排坐着都嫌拥挤。 “李羡渔,所以你从来都只当我是普通邻居吗?” 程意又靠得更近,他显然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又或者等不到她的回答就退却,他继续了,并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渔只记得自己似乎含含糊糊地说了声不是。 程意的嘴唇就落了下来,在就要贴上她的时候,手机铃声猝然间响起。 “喂——”小渔慌乱地站了起来,看都没看就接起电话,“找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大笑,元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李羡渔,你在搞笑吗,打电话给你,还能找哪位?” 小渔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然后背过身去外面接电话。 程意没想到她就这样丢下自己离开,去接元昊的电话,甚至临走前还把房门给他带上了。 他不懂,满脑子都是庄楚悦留给他的那一句。 “你不知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你们只是邻居而已,总有一天要分开的。” 小渔没想到元昊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更没想到二十七岁的程意正和元昊在一起,这通电话正是他打过来的。 她躲到了阳台接听。 真奇妙,明明上一次,她把二十七岁的程意留在了房间,然后跑到这里来接电话,不过短短数十天,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只不过今天被留在房间里的是十七岁的程意。 “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小渔有点尴尬,“刚才吓我一跳。” “我的手机刚刚掉进海里了,所以用元昊的手机打给你。”二十七岁的程意在电话那头轻笑,“洋流图就能把你给难到了?我不相信。” 小渔的视线茫然地朝窗外望去,漆黑一片的夜色里,看不到终点。 她没想到,最了解她的人居然会是十年后的程意,但嘴上还要反驳:“没要你相信。”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下,只听见程意的声音有些遥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的话太多了。”小渔听着,觉得阳台有些闷,想开窗户透透气,全然没有注意到十七岁的程意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我不知道是那一句。” 二十七岁的程意,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小渔没想到会是这句,不由轻笑出声。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窗户锁的时候,另一双手覆了上来。 身后热热的触感,是程意的胸膛贴过来的温度。 从窗户的倒影里,她看见程意正将下巴轻轻压在她的头顶,似乎是从身后抱住了她的姿势。 “我帮你。”他轻声说。 电话倏然间挂断了。 “……哦不用了,谢谢。”不知道那边电话为什么突然挂断,但现在明显是她这边的情况更加复杂,小渔转过身,想要跟十七岁的程意分开些距。 但她的背后就是墙和窗户,没有退路,程意向她靠近时,她躲都没有地方躲。 “我们这么多年,比不上那个元昊出现几个月吗?”程意眨着眼,“如果我说,我比他更需要你呢?” “你……”小渔乱了心神。 “闭上眼睛。” 小渔无法听话照做,眼睛反而眨得越来越频繁。 看着越来越近的程意,她想起了刚刚他们在房间里未进行完的那个吻,她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要继续的意思。 “干嘛?”她语气干巴巴地问道。 脑子里全都是刚才二十七岁的程意说的那句—— “不准早恋。” 小渔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还是选择了听他的话。 镇定。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讲,然后仰起头看着面前十七岁的少年:“程意,谢谢你帮我讲解洋流图,时间不早了,一会儿黎老师该回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意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正常,“哦。” 小渔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她验证、确定了程意是喜欢的她的那一刻,要抵御住心里的澎湃就变成了十分艰难的事情。 可是,她更不能随意改变未来的轨迹。 她要二十七岁的程意好好地回去。 34.很明显 容城的十月其实很少会下这么长时间的雨,但接连好几天,都是湿漉漉的天气。 雨水连绵不绝,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无尽的雨丝倾泻而下,校园里的梧桐树在雨中摇曳,叶子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 同学们都在担心运动会是不是会因为这场雨而临时取消。 小渔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有点担心,她转头对田书雪说:“如果明天雨还没停的话,那就真没办法如期举办了。” “别担心,我们还有这个!”田书雪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晴天娃娃,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我们什么方法都得用上,一会儿咱们把这个挂在教室后门那儿试试看!说不定雨就停了。” 就在小渔无奈地感叹着科学的尽头果然是玄学的时候,程意也进了教室。 “程意个子高,你让他帮我们挂上呗。”田书雪也看见他了,伸手戳了戳小渔的胳膊,神秘一笑,“那天的洋流图,我可是都看到了哦。” “什么洋流图。”小渔的心晃了下,试图蒙混过关,低着头假装整理抽屉。 谁知却被田书雪抓住了,同她咬耳朵:“你不知道吗,程意给你评论的消息,只要加了他好友的人,都能看得到哦。” 说完这话,小渔看见程意正好与她们的位置擦肩而过。 他快步往教室后排走,脸色并不比外面阴森的天气好上多少。 她有点尴尬地笑:“也许人家只是热心而已。” “那怎么没见他对别人热心?”田书雪不信,继续调侃道。她最近迷上了一本言情小说,书里清冷学霸和傲娇学渣的爱情故事让她欲罢不能。 浅浅代入了一下,田书雪甚至觉得,程意和李羡渔,简直就是那本书的现实版。 只不过,李羡渔不算什么学渣,她那么努力,高低能称得上卷王。 “也许因为别人没问吧。”小渔无奈地继续镇定自若地遮掩自己的心虚,“不信,你也发一个,看看他会不会教你。” “不要!”田书雪拒绝,“我才不要自取其辱,你看看上次那个庄楚悦多可怜,不知道表白了多少次,次次都被程意给拒绝了,我还听说,她在天台拦他,哭得声嘶力竭!” “真的假的啊?” 小渔没想到就在方寸之间,还有这样精彩的故事,她每天埋头学习刷题,闲暇的时间都用来游泳练习,几乎从来不关注别人的八卦。 就算知道程意的身边一只不乏爱慕者,但大部分女生矜持的天性使然,即便是喜爱,也会在情书和礼物被退回之后戛然而止。 默默收回自己的爱意。 “估计是真的。”田书雪咂舌,“庄楚悦的闺蜜说出来的,现在她们集体骂程意是渣男呢。” 小渔倒不理解了:“就因为不喜欢她,就是渣男了吗?那这么说来,全世界就没有正常人了。” 田书雪对这些情啊爱啊也没想法,她觉得与其花时间喜欢一个人,还不如去看小说,小说里什么样的关系什么样的感情都有,轰轰烈烈,不比寡淡的单相思要精彩多了? 只见她吐了吐舌头:“就是啊,我看是庄楚悦有点太急了。程意这朵高岭之花,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攀折的,否则你这进水楼台的,岂不是能捡个大便宜。” “怎么说着说着扯到我身上来了。”小渔面带微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自然一点,“告诉你,我可是有老公的人。” 最可靠的真相,往往就藏在朴素的话语里。 但田书雪显然不信,嗤笑一声把晴天娃娃塞到她手里:“行吧,哪天把你老公带出来看看,我请你们去食堂吃饭。” 就这么莫名其妙提到了程意2.0,小渔无端有些惆怅起来。 最近,他也是神神秘秘。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甚至都没出现过。 昨天晚上睡得有些晚,这会儿都有点困了,她支着脑袋斜靠在位置上,慢慢想起他的脸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是一个人,但却总让她觉得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跟十七岁的程意默契地和好了,但小渔总觉得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反而更遥远了,她看不透1.0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但也不敢擅自行动,生怕破坏了2.0的计划。 明明一个是她的竹马,一个是她所谓的未来老公,怎么现在搞得她两头不是人了?? 一天的课程结束,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 大家都在讨论着后天的运动会能否如期举行,小渔则拿着田书雪给的那只晴天娃娃,走到程意的身边。 “能帮忙把它挂上去吗?”她给晴天娃娃找了根绳子,串在上面,拎在手里摇摇晃晃的,特别可爱。 程意接过来:“挂在哪里?” 小渔环顾了一圈,指着教室后门的门框,上面正好有根钉子,应该是之前挂横幅的时候留下的:“挂在那儿行吗?” “行。”程意站在凳子上,垫着脚把晴天娃娃小心地悬挂上去。 后门口忽然有人在喊:“李羡渔!” 小渔侧过脸去看,没想到居然看见了元昊的脸。 她有些诧异:“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元昊身旁还跟着庄楚悦,她抬眼看了看程意,又看了看小渔:“你忘了吗,今天游泳队有联合训练。” 小渔一拍脑袋:“哎呀我还真忘了,只顾着忙运动会的事儿了。”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张,怕元昊对着程意胡说八道些什么,赶忙试图分开他们:“元昊,你吃过饭没有?我请你去我们食堂吃好吃的怎么样??” “程哥一起不?”元昊凑到程意身边,好奇地问了一句。 还不等程意回答,小渔就率先做主拒绝:“你程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们去就行了。” 程意扶着门框下来,听见这话手一歪,一根外露的钉子扎进了指尖。 他极其轻微地倒抽了一口气。 轻到自己都没听清。 但小渔听见了,她已经瞧见他指尖汩汩地往外冒血。 刚才那一下扎得不轻。 “我陪你去校医务室吧!”小渔顾不上什么元昊了,原本她也只是想把他跟程意分开而已,这会儿看见程意受伤了,仰头看了看那根钉子,“生锈了,得去打针。” “程哥没事吧?” “程意,我也陪你去吧。” 元昊和庄楚悦看见他的手指头在流血,也上前关心道。 程意抽了张餐巾纸:“没事,不用这么麻烦。” “抱歉啊元昊,下次请你吃饭吧。”小渔很执着要带程意去医院,她又对庄楚悦说,“今天的训练我就不去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跟杨教练请个假啊?” 庄楚悦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可她看见程意的目光一直落在李羡渔的身上,就没移开过,且越发深邃。 其实早该知道的,一切不是没有迹象。 那天李羡渔朋友圈下面的留言,她也看见了——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而已。 程意,喜欢的人就是李羡渔吧。 他每天只会等她一起上下学,会记得她不喜欢吃切成丝的食物,柜子里的创可贴和零食都是给她准备的,会主动关心她,所有一切不能给别人的,他全部都给了李羡渔。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程哥怎么有点儿怪怪的?”元昊双手叉腰,不解地摇摇头,“在学校和在外面的时候简直就是两个人。” 庄楚悦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看着他们双双离去的背影。 她忽然好奇地问元昊:“你和程意经常有联系吗?” “对啊。”元昊点点头,“就前两天我去海边,他手机掉进海里了,我们还给李羡渔打电话了,怎么今天看他就这么奇怪。” 庄楚悦也有点诧异,“程意晚上还会去海边吗?” “嗯,他在那儿做兼职。”元昊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跟庄楚悦分享,“周末的时候也会给小孩子们讲解海洋知识,我有时候过去游泳,会跟他聊聊天。” 庄楚悦若有所思。 从元昊的描述里来看,他俩应该算很熟悉了,但刚刚程意看着元昊的模样,可不像是跟他很熟的关系。 那种眼神是冷漠、防备、甚至还有些攻击的敌意。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程意知道你要追李羡渔吗?” 元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他对李羡渔的好感不加掩饰,还有上次朋友圈一厢情愿的「双人合照」乌龙,好多游泳队的人都以为元昊谈恋爱在官宣,庄楚悦也看见了那条,几乎也以为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 “有点儿好奇,毕竟他们俩的关系很好。”庄楚悦对元昊说,“你就不怕程意跟你竞争吗?” 这给元昊整懵了:“怎么可能,程哥知道我喜欢李羡渔啊,还是他鼓励我积极争取,勇敢追求的!如果他要跟我竞争的话,我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他……鼓励你追求李羡渔?!”这下子轮到庄楚悦诧异了,“怎么会呢??”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大相信来着。”元昊也无端惆怅起来,“程哥陪李羡渔去鹭城参加特训班的时候,我也以为他多多少少是喜欢她,但是程哥很确定的跟我说没有,他一直把李羡渔当妹妹来着,还跟我说,如果要追她,就一定要对她好,不然他以后铁定揍我。” 庄楚悦听完,心里更加复杂了。 她看着元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他。 或许元昊并不知道,程意对李羡渔,远不止“妹妹”这么简单,而她上次在他口袋里看到的那张处方笺,更加确认了程意的心理疾病很严重。 还好医院不算远,小渔陪着程意一同过去。 护士给程意处理了伤口,打了破伤风针:“可能会有点儿疼。” “没事。”程意的语气平淡。 坐在一旁的小渔却觉得愧疚极了,等到程意的针打完,在留观区等待的时候,她看着他:“对不起啊,要不是我让你挂晴天娃娃,你也不用受这个罪了。” 程意摇了摇头:“没事,小伤而已。” 小渔看着他,心情着实复杂。 走廊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有些熟悉,他们俩一同抬眼看过去,居然是章韵和另外一个男医生有说有笑地经过。 她没有穿白大褂,应该是要下班了。 小渔率先站起来:“章阿姨好。” 章韵这才注意到坐在边上的两个孩子,她看着程意:“你怎么来了?” 小渔刚想跟她说来陪程意打破伤风针,谁知道他把手往身后一藏:“没什么,手擦破了一点皮,李羡渔非要来医院。” “行。”章韵从钱包里取了两张纸币,递给程意,“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不用等我。” 她又对着小渔笑了笑:“一会儿让程意请你吃好吃的,别跟他客气。” 说罢,施施然地笑着离开了,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受伤了,但妈妈却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这在自己家是绝对不可能的,小渔记得有一次自己切水果被刀划伤,黎华芝把她的手指头包得严严实实,好几天都没允许她碰水。 想到这里,小渔小心翼翼地瞥了程意一眼。 “你是不是想安慰我?”程意也看过来,目光循着章韵离开的背影,“是不是觉得,她一点都不关心我。” “没有没有。”小渔连连摆手,“我在想晚上点什么菜。” 程意的嘴角勾了勾。 小渔想了想,握住了程意那只受伤的手:“还有我呢。” 35.占有欲 也许是晴天娃娃真的起了作用。 又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小朋友们诚心的祈祷。 运动会当天虽然没有放晴,但地面总算不再潮湿,所有的户外项目都得以正常进行。 一大早,班主任蒋云就通知所有人把自己的凳子搬到操场上,按照班级里的座位顺序摆好,程意是班长,小渔是体育委员,所有现场协调和安排的事情,就都分到了他们俩的头上。 走廊里到处都是上上下下的学生们,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喜悦。 难得不用上课,同学们既紧张又兴奋,暂时从学习的苦海中逃到了操场。 “一会儿你就负责照顾好所有的参赛选手,把他们集中在前面几排。”程意叮嘱小渔,“我会让后勤组的同学们看好他们的衣服和水,还用班费买了一点零食,等下放好了之后告诉你在什么位置。” 虽然时间紧张,但小渔没想到,程意已经细心地准备好了一切。 尤其是当她知道,其实在他们闹别扭的那几天,程意还在默默地筹备运动会相关事宜,帮她分摊工作任务,心里的感觉就更加微妙了。 “你呢,今天状态如何?”有程意在,细节是不用担心的,她想起他受伤的手指头,关心地问道,“今天你也有个参赛项目,还好吗?” “你说手指头吗?”程意竖起右手食指在她眼前晃了下,“已经不太疼了。” 小渔点点头:“那等下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原状。 又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默契还在。 两个人都有重要任务在身,在分头行动之前,程意露了个难得的微笑:“好。” 学校的操场上,一切准备就绪。 校长例行发言之后,立刻宣布了运动会开场,现场一片掌声和欢呼。 外附中历来以学习成绩为主要竞争方向,学校里的师生也大多没太多机会聚集在一起,因此难得举办这样的集体活动,各个年级和各个班级的人都很激动。 不管认识不认识,在观看同样的项目时,也都能聊上几句。 小渔手里拿着参赛项目表,在他们班级区域前挨个指挥选手们去参赛,没有比赛任务的同学也都三五结伴,去给自己班级的同学摇旗呐喊,或者还有借着这样的契机偷偷去看自己在意的某个人。 体育竞技并不是程意擅长的项目,但并不妨碍女生们对他的关注。 今日校园广播站会播放所有提交上来的小纸条内容,小渔听了一会儿,还没轮到他上场,就已经有很多条祝福送过来。 有些是自己班上同学写的,有些应该是默默暗恋着他的人写的。 在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人当中找到程意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小渔只朝着身后远远看了一眼,就准确地捕捉到了程意所在的位置。 她看了看手里的表格,他们的男女混合接力项目排在下午第一个。 再抬头时,程意身旁已经站着庄楚悦。 田书雪从身后忽然扑过来,搂着小渔的脖子:“刚刚你看了没有!刚刚隔壁班那个陆泽远,也太帅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有魅力呢。” 小渔没心思去管,目光只落在程意和庄楚悦的身上,心不在焉地回应田书雪:“是吗?” “走啊,我们去看看吧,马上就是决赛了。”田书雪拽了拽她,“正好咱们班蔡卓诚也进决赛了,你陪我一起去嘛。” 距离太远,压根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什么,但是小渔明显看见庄楚悦的表情有点紧张。 “你说庄楚悦跟程意在说什么?”小渔有点儿好奇地问道。 “管他们说什么呢?”田书雪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一会儿你问问程意,不就行了。” 也是。 小渔点点头:“不问了,咱们先去看比赛。” 她说的是真心话。 庄楚悦跟程意说了什么,她并不在意,此刻小渔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等到运动会结束之后,一定要找时间跟庄楚悦说清楚,她也喜欢程意。 就算是近水楼台,也接受公平竞争。 “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还不腻味。”田书雪开起玩笑来毫不在意,“别老想着程意,偶尔也要看看别的帅哥。” 小渔转头对田书雪说:“行,咱们看帅哥去!” 两个女生怀着激动的心情,挤进人群里,去等待男子跳远的决赛。 “啊啊啊!看到没有,是不是不比你家程意差?” 轮到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色运动衫的男生上场时,田书雪激动地掐着小渔的胳膊。 恰好她口袋里的手机也开始震动,小渔不知道这时候会是谁找她,悄悄地对田书雪说:“你先看会儿,我去下厕所。” 好在田书雪的注意力都被帅哥转移走了,大方地一挥手:“去吧,我就不陪你了。” 小渔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地绕到了运动器材临时存放点。 高高的软垫堆成团,恰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她点开手机,发现是许久没有联系过她的程意2.0,先是一通电话,然后是一条留言。 上午最后一项田径赛开始了,恰好此刻一声发令枪响,小渔被吓了一跳。 低头再看消息,心也跟着重重地晃了一下。 【我觉得他可能会发现我的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小渔却看懂了,她不知道该回什么消息才好,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可那边一直无人接听,她有些担心、又有些着急,只好给他留言。 【晚上七点,南华高中小卖部碰面?】 那个他……应该说的是十七岁的程意吧。 他发现了什么? 十年后的自己吗? 小渔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与其在这里焦急地等待消息,还不如去试探看看程意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 她想了想,干脆暂时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又重新回到了操场。 小渔再次回到操场时,男子跳远决赛已经出了成绩,田书雪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冲对面的她挥手:“咱们班第一名!” 越过人群,小渔重新挤到她身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轻松。 “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哦,没有看见,蔡卓诚也挺帅的,发挥得比前面几次还要好。”田书雪倒是比她这个体育委员更加兴奋,已经盘算着今天他们班级的获奖情况。 “看见程意没有?刚刚还在的,这会儿又跑到哪里去了?”小渔搜寻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田书雪也不知道,她刚刚一直在看比赛。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通知,上午的比赛项目暂时告一段落,请各班级同学分批有序地前往食堂吃饭,小渔看了眼手里的参赛项目表,他们的接力赛就在下午第一场。 “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田书雪也听到广播,回头看着小渔,“蔡卓诚也说要跟我们一起。” “我约了程意一起去吃饭呢。”小渔想着他也许先回教室里了,毕竟程意不喜欢在食堂最拥挤的时候过去吃饭。 于是又对田书雪道歉:“我先回教室里拿点儿东西,一会去了食堂找你们。” 田书雪止不住地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天天楼上楼下住着,一个班级里呆着,还能这么腻歪。” 她做出一副受不了的夸张表情,却不是真的在吐槽,搓着手臂先行离开。 “那一会儿食堂里见咯。” 小渔飞奔回教室。 却没看见程意,她反倒在教室后门口遇见了庄楚悦。 “李羡渔,程意说他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庄楚悦跟她打招呼,“我帮他把椅子和东西先搬回来的。” 这话莫名让小渔有点不快,明明自己班上那么多同学还在,怎么就要去麻烦庄楚悦呢? 小渔脸上的失落藏不住,哦了一声,她想起来自己正好有话要跟庄楚悦讲,便问道:“你去吃午饭吗,我们一起?” “我不太饿。”庄楚悦拒绝道,“而且程意也不在,我就不去食堂了。” 小渔顿了顿,“你以前说喜欢程意的时候,其实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 “嗯?” “我也喜欢他,应该比你时间要久。” 长久的沉默,两个女生相顾无言。 庄楚悦露出一个微笑来:“李羡渔,你没觉得自己其实挺装的吗?” 小渔被这话惊到了,怀疑庄楚悦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吗?” 没有遮掩,没有虚伪的客套,庄楚悦严肃地点点头:“对,就是在说你。” 她走近了些,身高有点压迫:“李羡渔,你一边享受着跟程意的青梅竹马情谊,一边又跟其他男生纠缠不清地伤害他,我想问,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占有欲?” 小渔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你知道什么,你就这样说我?” “那你呢,你又对程意了解多少?”庄楚悦不甘示弱,“你知不知道程意在看心理医生知不知道他其实精神状态很脆弱?” 果然,那天看到的、猜到的,应该都是真的了,程意在鹭城的心理诊所附近出现,大概就是去看病的。 “李羡渔,既然你不关心程意的健康,就不应该霸占着他,你这样不是喜欢,只是单纯的占有欲罢了。” 小渔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她顾不上跟庄楚悦纠缠,打开一看。 【他来了。】 36.暴雨时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倾刻而至。 小渔立刻反应过来,十七岁的程意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她急匆匆地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之前好在还没忘记跟班主任请个假。 蒋云刚通知完下午的运动会就此取消,看着对面的小渔一脸疑惑:“啊?怎么你也家里有事吗,刚刚程意也说家里有事请假走了。” “老师,是真的,很要紧的事情。” 但好在小渔脸上的焦急情真意切,听她说完自己真的很着急之后,蒋云倒也痛快就给批了出门证给她,他把自己的伞递过去,叮嘱道:“外面在下雨,你把伞拿着,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小渔匆匆道别,就往校门口跑。 运气还算不错,没等一分钟,恰好看见公交车正好往这个方向开。 坐上去之后,她就开始给十七岁的程意拨电话,但他怎么也不接,她又给二十七岁的程意打过去,但对方也不接听,小渔急得都要掉眼泪。 心里反复想着,怎么办啊,如果真的在这时候让程意知道有个从十年之后的他出现,现在的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个刺激? 毕竟当时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不是因为自己精神分裂,或者幻想过度。 如果就像庄楚悦刚刚所说,程意现在很脆弱,那么这件事一定会伤害到他的。 “接电话啊你们俩!”手指头上湿漉漉的,小渔觉得手机的触屏都不太灵敏了,按了好几下之后没什么反应,她只好无奈地熄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程意外婆家的老房子临海,小渔不记得楼栋和门牌号,只大概记得位置。 公交车晃晃悠悠,四十分钟之后才抵达目的地。 她下车看了眼不远处,大堆的乌云聚在一处,雨越下越大,海平线早已模糊成一团。 风和雨都很猛烈,现在打着伞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小渔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开始按着记忆寻找程意外婆家,最后在小区倒数第二幢的楼前确定了就是这里。 但在爬上三楼之后,她又停下了脚步。 小渔不敢进去,梦里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 两个一模一样的程意,一左一右地拉扯住她,她无法做出选择。 当她在外徘徊良机最终决定敲门的那一瞬间,大门忽然之间被打开了。 面前站着程意。 很好辨认,是十七岁的他。 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肩膀被雨水打湿,但好在身上没有全都潮透,小渔心里暗暗想着,他应该是在刚下雨的时候就到了,一直待到现在。 “……程意,你还好吗?”她不敢去看里面,生怕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也走出来,站在她面前。 只能试探着问出这一句。 但程意只静静地看着她,十分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表情冷漠、寡淡,并不像是发生过什么大事一样。 小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面再有人出来,心稍稍安静了下来,回道:“我们不是约定好,如果你要来外婆家,喊上我一起陪着你的吗?” 原本精致得像个艺术品一样的程意,听到她这句话之后,竟然眼眶都红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但是好在他忍住了,又或者是眼泪滴得太快她没看清,小渔分不清脚下的几滴水,是否有参杂了程意的眼泪在里面。 “永远都是你能找到我。”程意的声音很低,但却清晰。 直到被他完完整整地圈在怀中,小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也许,最初的时候只是一场跟风。 作为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除了品学兼优之外,程意还有一张漂亮的脸,几乎符合所有女生对于暗恋对象的幻想,那时候十个女生里有九个都说自己喜欢程意。 为了合群,每当有人问起小渔的时候,她也会跟风。 “喜欢的类型……当然是程意那样的啦。” 说得太多几乎自己都信了,但小渔很确定,那些都不是她真实的感受。 真实的感受是另一件事。 那是有一年学校组织参观自然博物馆,在一面贝壳墙前,程意难得一次,对她说了很多话。 其他同学们都去看更为鲜活生动的展品了,小渔是因为累了走不动,所以盯着那贝壳墙发呆,而程意则是认真地在欣赏,安静的展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七千万年前的白垩纪晚期,地球每年自转三百七十二圈,那时候一天只有二十三点五小时。通过激光实验,人们可以从发现的贝壳化石样本中探寻昼夜变化的规律。” “你看——贝壳,用它的纹路,在悄悄记录着关于地球和海洋的一切。” “这样的贝壳叫做心鸟蛤,当它打开的时候,就好像鸟类的翅膀,现在摆在这里的展品都是后期加工的,被做成了心形。” 他说起海洋还有贝壳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由衷地喜爱与热情,和他平时领奖、参加比赛、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候的表情都不一样。 生动且鲜活。 跟那个艺术品一样精致却又不能触摸的程意完全不同。 她想,对程意最初的心动,正是那次萌生的。 小渔收回了思绪。 程意的身上有点热,贴过来的额头也是滚烫,她伸手摸了摸,立刻紧张起来:“你不会发烧了吧?” 他软软地伏在她肩头,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看上去应该是真的病了,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很吵,这个世界很吵。” 好在平时锻炼身体,小渔虽然看着瘦,但力气还挺大,总算没让程意摔在地上。 她扶着他往里面走,只能让他暂时先在沙发上坐着。 程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小渔没有时间去思考他那些颇有哲学意味的这番话,一边去找毛巾一边应付:“嫌吵我们不听就行了。” 走进来才知道,这间屋子里面干净整洁,但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刚才来之前的那些担心全都烟消云散之后,小渔不禁开始怀疑,二十七岁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搬离这里的。 还有那条信息【他来了。】 也着实很怪异。 他都没有住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十七岁的程意今天要来呢? 淋过雨之后的程意似乎变得很脆弱,白皙的脸庞上因为高热而变得绯红,同样鲜艳的还有他的嘴唇,小渔找到一只烧水壶,煮了一些开水,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给他买点药的时候,程意忽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他语气绵软地喊她:“是你吗李羡渔?” “是我。”小渔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越发滚烫了,心说不好,这大概是烧迷糊了。 烧迷糊了的程意很粘人,一直缠在她身上不松手,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小渔觉得情况不妙,只能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手机,准备给爸爸打个电话,喊他来帮忙。 却看见手机里程意2.0给她发来信息。 【没事,你不用管他,我会处理好。】 看见这话,她心里一股无名火忽然就升上来,对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他都已经病成这样子了,你连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电话打了过来,小渔想到别的房间去接,但程意一直紧紧地粘着她,让她脱不开身。 小渔只好挂掉电话,给他回消息【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但二十七岁的程意仍然执着地一直在拨她的号码,等到小渔被吵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悄悄看了眼身旁迷迷糊糊的程意,按下了接听键。 “你疯了吗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你在楼下对吗?” 小渔琢磨着他这话:“你的意思是,你在楼上?” “嗯。”二十七岁的程意简单明了地回答,“我只临时住了几天,我知道他早晚会到这里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先别管这个了,你能不能帮忙把他送到医院去?我一个人可能弄不了,他现在在发高烧,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小渔侧过脸又看了看十七岁的程意,他的双眼紧闭着,呼吸均匀。 不知道是折腾地睡着了,还是烧晕过去。 就在她准备放弃,给李松清打电话求助的时候,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一声叹息:“……等着我,马上下来。” 二十七岁的程意虽然冷漠无情,但好在守信用。 答应了之后,倒是下来得很快。 甚至还十分靠谱地带了退烧药。 小渔还在看说明书怎么个吃法,只见程意2.0就已经掰下一颗,往1.0嘴里一塞,然后拎起杯子又给他灌了两口水下去,就这么生生地把药给喂进去了。 毫无温柔可言。 仿佛不是在照顾最亲爱的自己,而是对待厌恶的人。 “你对你自己好狠啊。”小渔词穷好半天,最后才憋出这一句话来。 二十七岁的程意显然知道她的不满,看着躺在那的“自己”,嗤笑一声:“你就是这么惯着他,所以才让他后来变成那样。” “我怎么惯着他了?他又变成哪样了?”小渔没多想,她现在还有些生气。 不论怎么说,生病总是最重要的事情,眼下这人都已经烧糊涂了,程意2.0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再加上他先前对待十七岁的自己那么冷漠无情的态度,都让小渔的怒火更深。 终于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点。 小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气不过:“他后来不就变成你这个样子了吗?自私……冷漠……你连对待十年前的自己都这么刻薄,程意,我真的很好奇,跟你这样的人,二十七岁的我能幸福快乐吗?” 程意的表情僵在那里。 原本冷漠的那张脸,变得更冷。 “你说得没错。” 小渔被气得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好半天,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说出一句:“……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救你!” 她回想起来,和二十七岁的程意相遇的那天。 那天是十七岁的程意出国参加比赛的当天,她约定好了要去机场给他送行,但心鸟蛤还没有找到。 在贝壳爱好者论坛上,有人说在南涠海滩曾经看到过,小渔决定去碰碰运气。 那天有大潮,海货颇丰,有很多人跟她一起赶海。 顶着烈日找了好一会儿,收获倒不少,但却没有发现心鸟蛤的踪迹,她把捡到的寄居蟹和其他的漂亮贝壳分给了海边玩耍的小孩子,然后直起身来活动活动酸楚的脖颈和腰肢。 向远方眺望,隐约看见海面漂浮着什么东西。 小渔没在意,低头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居然十一点了。 现在回家肯定来不及了,程意这个点就要出发去机场。 好在南涠海滩离容城机场不远,来不及赶回去,就直接去机场送他。 可是,既然都已经晚了,总不能一无所获吧?小渔粗略地估算了下时间,不死心地再给自己放宽半个小时。 就到十一点半,再找不到心鸟蛤她就立刻直奔机场! “姐姐,那个人为什么漂着不动?”刚刚和小渔一起捡贝壳的小女孩突然跑到她身旁,伸手指着海面,稚气地问,“咦,他不热吗?” 已临近正午,阳光把海水晒得像锅热汤。 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游泳。 小渔眼神凝固了,海面上的确有道影子在轻轻起伏,随着海浪缓缓漂浮。 没有在游动,很可能是溺水者! “快!快去找大人来帮忙!!” 她的心猛地一紧,让小女孩去找人救援,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奔向海边。 海浪拍打着岸边,带来一阵阵咸湿的气息,小渔跳入海水中,奋力地划动着双臂,朝着那个漂浮的人影游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那确实是一个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迅速游到那个人的身边,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奋力划水,艰难地朝着岸边游去。 尽管海水有浮力,但要她一个女孩子拖拽着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很费劲。 而且海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其实这会儿潮水正在暗处涌流,小渔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个人安全地带回了岸边。 她瘫坐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阳光把她晒得头晕眼花,耗尽力气之后那种脑袋酸胀的感觉让人几乎要晕过去。 但现在救人要紧! 小渔稍稍平复了呼吸,就赶快将男人平放在地上。 他早已失去了意识。 她的心一沉,又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教练曾经教过的急救知识,要清除口腔内的异物,确保呼吸道畅通,然后再—— 人工呼吸。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救人要紧! 她来不及去多想,跪在男人身旁,立刻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小渔深吸一口气,捏住男人的鼻子,将自己的嘴紧紧贴在他的嘴上,用力吹气,她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有了微弱的呼吸。 最终,那人的眼睛缓缓睁开,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他迷茫地看着周围,目光慢慢聚焦在小渔的脸上,嗓音微哑—— “……李羡渔?所以,我是死了吗?” 几乎是同时,小渔也惊呼出声,在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容之后,她的瞳孔迅速收缩。 “程意,怎么是你?!” “你不是在家收拾行李吗?” “怎么会在这里?” 相识多年,她绝不可能认错人,但眼前这场景又过于离奇。 程意刚刚苏醒过来,还是很虚弱,没办法回答她连串的问题,好一阵咳嗽。 “刚刚这里有人落水了是吗?” “快去那边休息下,别晒中暑了。” 刚才那个小女孩找到了家长,两三个中年人朝他们跑了过来,都是附近的摊主,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把程意抬到了海滩边的遮阳伞下。 半个小时之后。 小渔拿了瓶水,拧开后递到程意的手边,面色担忧:“确定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她刚才不管不顾地跳下海,全身都湿透了,还好小女孩的妈妈找了件裙子给她换上,这才不至于太狼狈。 男人则不必那么讲究,她看见程意脱掉的上衣正丢在路边石头上晒,下身穿着一条花哨的休闲短裤,大概也是好心的摊主送给他的。 而他正在环视四周,漫不经心地接过那瓶水。 忽然,程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着矿泉水瓶子的侧面一行行看过去,最终死死地盯着生产日期那一串数字—— “十年前……” 小渔听见他正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不免有些担心,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还是去医院检查下比较好,你说你,明明不会游泳,怎么跑到海边来了?” 手腕被用力抓住,小渔的心跳得猝不及防,眼前恍惚一下,闪过梦境中的画面。 “你、你干嘛?”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你今年几岁,在读几年级?” 小渔懵了,她怀疑程意是不是溺水时间太久,缺氧伤到了脑子,立刻抽回手:“不行,我现在就去打120!” “先回答我。”程意坐起身拉住她,目光中满是恳切,“拜托了。” “现在是高一的暑假。”小渔回答。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了,程意重新躺回椅子上,右手摁在自己的胸腔处,不知在想什么。 混乱之后的渐渐归于平静。 小渔侧过头,开始打量程意的脸庞和五官。 干净的黑色短发,刘海长度到眉毛上一寸,眼神深邃,卧蚕饱满,最为显眼的,是鼻尖上一枚小小的黑痣。 这明明就是程意没错。 但为何她感觉,躺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我终于,回来了。”程意沉寂了许久,轻声吐出这几个字来。 小渔听见他这句话,忙看了眼手表,心里也纳闷:“你不是还没出发吗?这都快两点钟了,飞机都要起飞了,你不去挪威了吗?” 只见程意垂眸,再抬头时,眼眶一圈竟然隐隐泛红。 小渔半点招架不住,一下子就慌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章阿姨呢?” 程意依旧沉默着,不言不语。 小渔更加惴惴不安,站起身来:“……我、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还是让程叔叔和章阿姨过来吧,接你去医院——”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程意拽住了手腕。 他轻轻一扯,就把她留在了自己身旁。 距离过分近了,小渔心脏怦怦乱跳。 原本盖在他身上的毛巾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了,从脖颈到腰腹的肌肉沟壑清晰,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程意脱掉衣服以后,有这么恰到好处的体型。 这个想法令她面红耳赤,脚趾不自觉地蜷起。 小渔一边暗骂着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男生的腹肌! 谁知道程意会比她更离谱。 他伸手,揽过小渔的肩膀,然后脸挨着脸,紧紧地抱着她。 “别走,别再离开我。” 他的眼睛潮湿得厉害,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 “小渔,你相信我就是程意吗?” 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注意到。 此刻,一架飞机刚刚起飞。 沿着海岸线低空飞行的时候,距离近到甚至能听见引擎的轰鸣声。 小渔福至心灵般抬头,看见机翼擦过天际,经过他们头顶上空,然后沿着既定航线一路盘旋上升,最后变成遥不可及的一个黑点。 她清醒过来,挣了挣,勉强与程意分开些距离。 他的体温有些烫,小渔坚定地认为是溺水缺氧的后遗症,说道:“你就算不肯去医院,也得跟先回家休息吧,把脏衣服换掉,好好洗个澡。” 程意失神了好久,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是从十年之后来的程意,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坐上了飞往挪威的班机。” “你真的没事吗?” 尽管很难接受,但看来程意的脑袋好像真的坏掉了,小渔呆呆地看着他。 “完了,全完了。”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相遇的那时,十七岁的程意在机场经历了怎样的失落。 过了安检之后,他并不急着去登机口,而是选了个临近的位置坐下。 一抬眼,就能看见安全门之外。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气定神闲地看书,直到广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该登机了,眉头才深深拧起。 ——李羡渔呢? 章韵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感慨似地跟他闲聊:“小渔昨天不是说要送你,她还来么?” “不知道。” 程意把书往包里塞,手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他把东西拽出来,又塞回去。 一条心鸟蛤贝做的挂坠。 粉色的,很适合女生。 “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章韵没察觉到他表情的异样,起身往登机口走,“算了算了,不等她了,咱们该走了,反正楼上楼下,又不是不见面了。” 骗子。 程意在心里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37.煮汤圆 程意觉得耳边一直萦绕着细碎的低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模糊的嘈杂。 既不刺耳,也不令人烦躁,反倒像是一种温柔的提醒,告诉他:你还在这里,你还存在着。 他不讨厌这些声音,甚至有些依赖它们。 它们像是某种锚点,将他从虚无的边缘拉回。 然而他的意识太过于模糊,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着,听不清那些话语的具体内容。 他努力想要捕捉其中的只言片语,却总是徒劳无功。 “我真的存在吗?”这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闪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他试图抓住某种确定的感觉,却发现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没有方向,也没有边界。 恍惚间。 程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贝壳,轻盈而脆弱,随着潮水的起伏在浩瀚的海洋中漂荡。 海浪温柔地推着他,时而将他卷入深海,时而又将他推向岸边。 最终,他被潮水遗弃在沙滩上,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 贝壳的外壳渐渐变得干燥,仿佛在等待着下一次潮水的到来,将他重新带回大海的怀抱,或者被某人捡起,带向未知的命运。 就在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中,程意的意识逐渐模糊,进入了一个虚幻的境地。 他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站在某个遥远的角落,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李羡渔。 还有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站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神情严肃,似乎在争论一个关于他的重要决定。 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显得格外焦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羡渔则显得冷静许多,但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着什么。 两人的争论逐渐激烈起来,声音时高时低。 像是潮水拍打岸边的节奏,时而急促,时而缓和。 最终,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似乎做出了决定。 他弯下腰,背起了自己,动作轻柔却坚定。 程意想要看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画面却开始模糊,像是被一层薄纱遮住,渐渐消散在黑暗中。 他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了一片宁静的虚无,仿佛坠入了无梦的睡眠。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离奇的梦,虚幻而真实,遥远却又触手可及。 程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中,熟悉的床上。 好像从来没去过外婆家一样。 “你醒了?” 他听见了李羡渔说话的声音,然后才发现她就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位置。 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觉得喉咙口干哑疼痛,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只能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程意的目光恢复了清明,看见原本在书桌上做题的李羡渔,在听到床边有动静之后,旋即把手里的笔一丢,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给你吃过退烧药,现在好像不那么烫了。” 她照顾人的时候很热心,但却没什么技巧,显然是经验不足,只是凭着记忆中看到的样子试图模仿,程意回忆起她写的那篇作文,猜想着她大概是在模仿自己的爸爸妈妈,如何照顾病人。 在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喝下去之后,小渔又拿来体温计要给他量体温:“再看看现在温度多少,刚才我爸说,如果还发烧就得去医院了。” 程意的嗓子被水滋润过,不再那么灼痛,他把体温计放在一边,侧过脸看她:“等下,刚喝完热水,现在量可能不准。” “哦哦,你说的对。”小渔认真地点点头,“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程意摇摇头,身上的痛感不明显,或许是因为退烧药的缘故,他眨了眨眼,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片段,问道:“你一个人把我弄回来的?” 小渔果断地摇头,但她先是一愣,明显是在准备回答他下一个问题。 程意看出了她的慌乱,心里有了分寸,大概率不是李叔叔或者其他人,否则她不会露出那样仓皇的表情。 他没再问,只是对她笑笑:“谢谢你。” 小渔见他没追问,明显地松了口气,表情也自然多了:“谢什么,我给程叔叔打了电话,他说等开完会之后就会赶回来的。” 然后她看了看时钟:“快七点了,从鹭城回来大概会赶上晚高峰,我再陪你会儿,你想吃什么,我下去让我爸给你做?” 程意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饿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 躺在床上开始认真思考着自己想吃点什么。 但他不太想麻烦李叔叔,好半晌才开口说:“会煮汤圆吗?” 小渔想了想:“应该不难。” “冰箱里有一袋芝麻汤圆,我想吃那个。”程意并不太想麻烦其他人,但对李羡渔,他没有这样的负担,支撑着身子要起来,“把水烧开之后,把汤圆放下去就行,很简单。” “你继续躺着,我不会弄再来问你。”小渔出去前,把房间里的大灯打开,屋子里整个明亮起来,“等我一会儿就好。” 程意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家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房门敞开着,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根据声音判断小渔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她先是在冰箱里并不熟练地翻找,一开始应该还开错了门,在冷藏柜里找,因为他听见两次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撕开包装的时候大概是太过于用力,有几枚汤圆还掉在了地上。 至于是扔掉了还是迅速捡起来当作没发生,程意猜不到。 十分钟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渔手里拿着汤勺:“煮到什么程度代表可以吃了?” “全都浮起来之后把火关掉,焖一会儿就可以盛出来了。”程意算了算时间,预计再有个五分钟,他大概就可以吃上小渔煮的汤圆。 “好的!”小渔已经迅速地跑回了厨房,轻快地应着。 她似乎是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客厅里喊了一声:“程意,你是要在房间里吃,还是在外面吃?” 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她又跑到了门边,似乎以为他没有听到那句话,正儿八经地又问一遍:“我刚刚问你,想在哪里吃饭?”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大概还是在他的小学时期,那时候程向松和章昀还在维持着婚姻的体面,那些影响他们关系的东西还被掩盖得很好,又或许……在那时候他们还是真心对待彼此的。 程意记得,当程向松在书房里面忙工作总结,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章韵也经常会这样问:“你想在哪里吃?” 可惜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 程意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头一回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喂喂——听到我说话没有?”小渔伸手挥了挥,“是不是发烧烧傻了?多少度了,你量过没有?” 程意回过神来:“就在外面吃吧。” 他拿起电子体温计测了下,好让小渔安心:“三十七点二,已经不发热了。”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的,那我给你端到餐桌上。” 程意没想到,圆滚滚的汤圆居然能被煮成这样不成形的状态。 他试图用勺子把两枚分开,但它们始终紧紧地黏在一起,再用点力就要戳破似的,看着分也分不开的两枚汤圆,他莫名觉得心情好极。 一边搅着汤水一边问:“掉在地上的那几个在谁碗里?” 他们俩一人碗里五只,总有人轮得到。 小渔听见这话,勺子不小心撞在碗边,发出清脆一声响,她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有掉在地上的??” 程意舀起一只慢慢咀嚼,糯糯的口感混着甜香一下子溢满口腔。 吃甜食很容易给人带来愉悦感,他的嗓音也不自觉地轻柔起来:“我就是知道。” “也……太神了吧?”小渔不可置信,还在思考着他是不是刚才出来看到了,“都在锅里,分不清了。不过掉在地上没超过三秒钟,我趁细菌没发现之前就捡起来了。” 程意的嘴角勾了勾,她总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歪理,让人无从反驳。 “而且,水都已经煮开了,一百度的高温,就算是有细菌也都杀死了,影响不大。”小渔说着说着,颇为得意,“本来我以为会很复杂,没想到还挺简单的,你觉得味道如何?” 速冻的食品,只要丢进锅里基本就能煮熟,芝麻馅儿的汤圆,就算煮得不透,闷一闷总归也吃不坏人,程意脑子里首先是这些理性的回答。 但他看着小渔一脸期待的表情,好像那些汤圆是她亲手制作的一样。 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默默地点点头:“好吃。” 小渔满意极了:“下次还给你煮!” 程意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地把碗里的东西都吃进肚子里。 这个约定,他记下了。 吃了一碗热的东西下去之后,程意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以自己想要活动活动为由,收拾了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再次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看见小渔似乎正准备离开。 程意眼眸暗了暗。 “你这是要回去了?”他的嗓音也沉下来。 “对。”小渔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一会儿估计程叔叔就回来了,我就在楼下,你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就行。” 明明是安全感十足的一句话,但程意仍然觉得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有多少,只觉得不够。 太少了,她给自己的实在太少。 见他沉默不语,小渔试探着问了句:“要么,我再陪你等会儿?” 程意的表情略有松动,像是捕捉到了某种东西,点了点头:“如果你要写作业,可以在这里,不会的题目我还能帮你看看。” 小渔不疑有他:“那我先下去跟我爸说下,把作业拿上来。” “嗯。” 程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是个聪明的人,这种聪明用在学习上,就是看一眼公式之后就能灵活运用在各个场景,用在考试上,就是能够准确地分辨出题人想要考核的点在哪里。 用在和人的相处上,就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够抓住一个人弱点,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原本他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但看到小渔因为自己的手指头受伤,就放弃了跟元昊去吃晚饭,因为自己发烧,就选择留在身边一直陪伴。 程意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留住她了。 只要他一直在受伤,她就不会走。 这个念头让他有点开心。 38.黑白键 运动会开了一半,却因为天气原因被迫停止。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没想到学校领导还能突发奇想,又重新挑了个日子,说要把下半场的赛事进行完毕。 这令学生们深感意外。 因为程意发烧刚好,还不适宜剧烈运动,小渔只好在班级男生里重新寻找目标。 “其实应该没什么问题。”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程意一边把碗里的鸡翅夹给小渔,一边说,“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小渔坚决地摇头:“当然不行,我怎么能拿你的健康开玩笑。” “喂——我说你们俩要不要这么腻歪,真当我不存在了。”田书雪近来跟小渔和程意走得近了些,连带着去食堂吃饭都是三个人一起。 这会儿见他们俩这么旁若无人地秀了起来,她也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别乱讲。”小渔拍了她一下:“我说认真的,哪有让感冒病人去跑步的,快帮我想想谁合适。” 程意则没有说话,只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吃饭。 好像默认了田书雪刚刚的话一样。 食堂里人来人往,没一会儿,就看见庄楚悦跟胡雨昕端着餐盘往这边走,她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然后问了句:“我们能坐在这里吗?” 这里恰好是个六人位,再加两个也不嫌多。 但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程意自然是不可能主动答话,小渔也不觉得庄楚悦是在问她的意见,而田书雪则尴尬地在两拨人之间夹着,既不敢做和事佬,也不敢得罪其中一边。 只能沉默着埋头干饭。 “坐呗,食堂是公共区域,又没被谁承包。”倒是胡雨昕先坐下了,她拽拽庄楚悦的裙子,“悦悦,你也坐吧。” 庄楚悦顺势坐在了程意旁边的位置上,然后把手边的饮料递过去:“给,上次说过要请你喝奶茶的。” “谢谢,我不太喜欢喝这些。”程意礼貌地拒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庄楚悦。 他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干净之后,只抬头问小渔:“你吃好了没有?” “好了!”小渔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然后也跟在程意的身后离开。 他们离开之后。 庄楚悦咬着下唇,眼眶都泛红,握着筷子的手也微微发颤。 她问道:“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雨昕,你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 胡雨昕不了解情况,也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建议,但作为庄楚悦的朋友,自然事事都要站在好友的角度考虑,同为游泳队的成员,她也有幸见识过元昊的那条朋友圈「官宣」,不禁奇怪。 “李羡渔不是跟元昊在谈恋爱吗,她还每天缠着程意干嘛?” “我不知道。”庄楚悦摇摇头,“其实,我觉得程意应该也不是拒绝我,毕竟之前我们微信上聊天也还算愉快,而且你知道他的,不是什么女生的好友申请都会通过。” 这点胡雨昕倒是赞同,她想不明白:“那他既然都愿意加你了,你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争取到了呢?而且你之前能跟他聊,现在怎么就不能聊呢,是不是过什么事儿?” 说到这个,庄楚悦倒是露出几分认真的神态来:“你说的对哦。之前我看到过他的诊断书,可能他对我有点排斥和回避,早知道当时就装傻说没看到过了!” “他怎么啦?”胡雨昕凑了过去,一脸好奇。 庄楚悦伸出食指抵着嘴巴,比出一个保密的姿势,然后轻声说道:“我发现了,程意有抑郁症。” 胡雨昕倒抽一口气:“啊,难怪啊——那个可是这方面的毛病啊。” 她用手指头在自己太阳穴处点了点:“你还是慎重点吧。” “不要这样说啦,他只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我想帮他走出来的。”庄楚悦丝毫不怕,听到胡雨昕这么说的时候甚至还有点不高兴,“陪伴而已,李羡渔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 运动会的后半程选在三天之后进行。 虽然都说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但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哪有不想赢的,小渔也不例外,她算了算积分,上次半天的项目里,他们班成绩还算可以,如果田径项目再拿几个第一,很可能是全校第一的好成绩。 因为临时换了男队员,她又重新组织大家在操场跑圈,一方面是训练,另一方面也是培养下默契。 毕竟接力赛这种项目除了跑得快之外,也很考验队友之间的配合。 接连跑了几圈之后,小渔有些喘。 她的体能在班级同学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毕竟之前游泳多年,又刚刚从章永平教练的魔鬼训练班里毕业出来,但跑步和游泳的是两种不同的运动,人在水里和在岸上的状态也完全不同,因此练习还是很有必要的。 “差不多就行了吧,今天就到这里好了。”两个男生看她脸都憋红了,赶忙拿了饮料过来,“到时候我们争取跑快一点,给女生们多留点时间。” 小渔接过饮料,笑了:“你们是不是说反了啊,应该是我们跑快一点,给你们男生多留点时间。” “哎,那边的同学——”体育老师正好经过,“能不能帮忙把废旧的垫子推到垃圾房去?” 小渔点点头:“好啊。” 操场上只有他们四个人,就这么幸运地被老师选中去做苦力,因为垫子的数量和体积实在超出了范围,他们原本计划两次去扔,谁知道恰好遇上游泳队出来的几个人,里面还有庄楚悦和胡雨昕。 他们也没逃得掉,同样被老师委以重任。 “这些垫子应该还能用啊,扔了多可惜。”其中一个男生说道,他在里面翻翻找找,选了两三个外观还可以的,用手戳了戳另外一个同伴,“放到咱们那个‘休息室’里,用来当睡觉软垫岂不是美滋滋。” 游泳队的人都知道,‘休息室’是三号教学楼一楼转角的小房间。 那个房间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从来也没见有什么用途,因为距离游泳馆很近,因此常被他们拿来做休闲娱乐的地方。 “这么大的垫子,藏在那里不太好吧?”胡雨昕摇摇头,“万一被老师发现,说我们挪用学校资产怎么办?” 男生不以为意:“他都要扔了,怕个屁啊,直接搬过去!你要是不敢以后就别去,就算是我的,拿来打牌正合适。” “那你想得美!”胡雨昕斜睨一眼,“去就去!”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扛着选中的垫子走,小渔跟自己班同学打了个招呼:“我去帮他们一起弄,咱们今天就训练到这儿吧,明天再继续好了。” 小渔帮他们推门,好久没有去休息室了,扑面而来一股尘土味。 她快速走到窗户边推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黑色的猫,狠狠在她手臂上划拉了几道,然后破窗而逃。 “……嘶。”她倒抽了一口气。 白皙的手臂上立刻出现清晰可见的血痕,还有几枚鲜红的血珠挂着。 “去医院处理一下吧。”庄楚悦走到她身边,取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先去洗一下。” 小渔说了句谢谢,恰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用纸巾盖住伤口,接听电话—— 庄楚悦只来得及看见程意两个字,后面似乎还跟着几个数字。 然后她看着小渔往外走,一边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 “你怎么这时候找我?” “……嗯,刚刚被猫给挠了,对,是野猫。” “要打针吗?” …… 等小渔清洗完伤口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有庄楚悦还在那里等她。 “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吧。”庄楚悦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把书包递过去给她,“野猫没有打过疫苗,还是有风险的。” 小渔面露尴尬之色,刚刚程意2.0听说她被野猫挠了,现在已经在过来接她去打针的路上了。 如果让庄楚悦看到二十七岁的程意,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于是她赶忙拒绝:“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你还在跟我生气?”庄楚悦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一起,单刀直入不行就改用情感牌,“就算我们俩喜欢同一个男生,公平竞争就好,不至于朋友都没得做吧?” 小渔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但她绝不能让庄楚悦看见二十七岁的程意,因此只能狠狠心:“真的不需要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见她态度坚决,庄楚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耸耸肩:“那行吧,你自己小心一点。” 小渔松了口气,居然还对她说了句谢谢。 等到庄楚悦离开十分钟之后,她才慢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 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 他们俩前几天,刚刚为了十七岁的程意而吵过架,好几天都没有联系了。 小渔心里还有点生气,没想到十年后的他会对十年前的自己那么刻薄冷漠,讲话语气也很冲:“你连你自己的死活都不管,居然还会在意我被一只猫给挠了?” “不要说气话,给我看看?”程意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应该是紧张之后的放松,导致的舒张。 小渔面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把手臂伸过去给他看:“就是我一推窗户,那只猫就跳到了窗台,然后把我划伤之后就跑了。” “肇事逃逸,只能先调监控然后再下全国通缉令了。”程意一脸正经地说着,“等我逮到它,一定大卸八块给你报仇。” 终于,小渔被这句话逗笑。 程意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然后正色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还是去医院打狂犬疫苗比较放心,走吧,我陪你去。” “打那个很痛吧?”小渔想起来之前陪人去打过,“要打五针,还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 “我陪你一起去。”程意不由分说,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把小渔塞进后座,然后自己上了副驾驶,对驾驶员说去当地的人民医院。 “可不可以不打针啊?”小渔着实有点害怕,“真的很疼,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那个。” 程意当然知道,他温柔地转身,对她笑笑:“那这样,你每打完一针,都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小渔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驾驶员被他们俩这无厘头的对话给逗乐了:“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都这么有意思。” “不不——我们不是谈恋爱!”小渔连连摆手否认,手臂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又让她不得不闭嘴。 “对,我们不是谈恋爱。”程意也开口,“她是我老婆。” 小渔:“……” 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庄楚悦在公交站台握紧了书包背带。 凭什么啊,李羡渔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程意全心全意的爱? 就在她内心忿忿不平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一个背着书包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庄楚悦揉了揉眼睛,直到那个男生走近了才诧异道:“程意,怎么是你??” 十七岁的程意没听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啊,不是……”庄楚悦的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远处消失的那辆出租车,“你不是陪李羡渔去打针了吗?” “什么打针?她怎么了?”程意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转过头,连带着看庄楚悦的眼神都开始认真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 庄楚悦花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心情,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眼前这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分明就是程意,刚刚那个人也许只是长得跟他有点儿像而已。 “李羡渔怎么了?”程意耐着性子,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庄楚悦攥着书包背带,一五一十地交代:“刚刚在教学楼,李羡渔被一只野猫给挠了,我看见有个男的来学校找她,送她去人民医院打针了。” 程意的眉心跳了跳。 人民医院? 鬼使神差一般,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李羡渔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在哪里?晚上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医院里,小渔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了。 刚刚打完第一针,她这会儿才觉得胳膊疼得厉害,龇牙咧嘴地对着程意2.0求助:“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我妈找我来着。” 程意帮她拿出手机,对着她的人脸识别解锁,然后翻开消息对她说:“是我找你,晚上一起写作业。” 被挠伤的是右手,打完针以后疼得要命,她摇摇头:“你帮我回一个,就说不去了,我这手怎么这么疼,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写作业了??” “好,帮你回了。”程意快速发了个消息出去,然后把手机塞回她的口袋。 “你发了什么?”小渔有点好奇,“给我看看?” “这算不算是第一针的问题?”程意看着她,“如果算的话,我现在就把刚才那条消息背诵出来。” 小渔一瞬间清醒过来,警觉道:“当然不算!我有一个别的问题想问你。”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可不能错过了。 “刚刚我可能忘记告诉你,问问题是有时间限制的,留观期到了之后,机会自动作废。” “哪能既当裁判员有当参赛选手的!”小渔抱怨着,思来想去好半天,她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对十七岁的自己,这么冷漠啊?” 程意想了想,低头看她。 “因为他是个混蛋。” 39.观察法 “为什么要这么说?”小渔不理解。 但程意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 “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有四个提问的机会!”小渔低头看了看手表,留观时间快结束了,“一会儿你去哪里?” 程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眉头紧紧皱着:“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就不送你回去了,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跟你爸爸妈妈说。”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离去,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小渔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想—— 如果是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遇见了以前的自己,会怎么做呢? 就在她低着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一双运动鞋映入眼帘,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现在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小渔有些不可思议,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是十七岁的程意。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最近在这两个他之间频繁切换,自己都快错乱了。 程意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刚刚在学校外面遇见庄楚悦了,她说你被一只猫给挠了,过来这边打针。” 小渔的心跳漏了一拍,庄楚悦知道自己被猫挠了的事,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来人民医院打针。 如果是她告诉十七岁的程意,那么是不是代表,她也看到了二十七岁的程意?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别的啊?”小渔心里藏不住事,猜测什么就迫不及待地想验证什么,她盯着程意的侧脸,显得有几分焦灼。 “什么别的?”程意似乎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小渔稍稍定心,或许庄楚悦只是听到了他们当时的对话,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于是站起身:“没什么啦,就是怕你跟我妈告状,她要是知道我被猫抓了,又要唠叨好久。” “留观时间应该到了,我们回去吧。”程意刚刚看了她的注射单,算了算时间现在也可以离开了,主动帮她拎起书包,“还记得那只挠了你的猫长什么样子,在什么位置吗?” “欸?为什么要问这个呀?”小渔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程意跟她并排往外走,认真科普道:“狂犬病的致死率是100%,所以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话让小渔更加茫然了,她想着刚刚医生跟她说的话,回道:“其实就算不打应该也没事吧,首先猫咪本身不带有狂犬病毒,除非它正好被患病的犬只给咬了,然后再来挠我,几件事情叠加在一起,概率实在太小了。” “就算再小的概率,落到你身上,就是100%。”程意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不过还好,你已经接种疫苗,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所以需要100%的确认安全。” 虽然小渔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至少知道,程意应该是关心自己。 自从她确认了十七岁的程意对自己也一定是有感觉之后,他一切的行为都变得明朗起来,那些独一无二的关心、长久的陪伴、还有只对她才会有的温柔,都给她带来了确定的安全感。 “但为什么你要知道那只猫的信息?”小渔看着他。 人民医院距离他们家不远,因此两人选择步行回去,沿途的车流滚滚,程意让小渔走在道路的里侧,然后开始解释。 “有一种方法叫做十日观测法,猫携带了狂犬病毒并且咬伤了人,那么它也会百分百死亡,但如果那只猫十天之后还是好好的,就可以百分百确定,它没有携带病毒。” 小渔恍然:“你该不会准备十天都去蹲点观察那只猫吧?” “为什么不呢?”程意脸上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学校里的流浪猫不多,我应该可以找得到它。”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有些感动,现在则是震撼。 程意用手背试探着贴过来的时候,小渔觉得自己胸口都因为他的认真而溢出暖流,她从来没有想过,程意会对她这么好。 在神经生物学中,即便是多巴胺的分泌,根据其波动也有具体的分类和名称,每一种释放方式和带来的后果都不相同,通常在特定的刺激或者情境下,产生的短暂的、突发的多巴胺释放,叫做脉冲释放。 在这样急促的、强烈的冲击之下,小渔忘记了自己曾经答应过二十七岁的程意。 不要早恋。 但她选择性失忆了。 十七岁的他,正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形态,慢慢靠近。 他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指头,然后是无名指,就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地把她整个手牵住,温柔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握住。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失控,但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一只黑色的猫,眼珠子是黄色的,全身漆黑,身上一点白毛都没有的那种。” “嗯。”程意应了声,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着手,一路往回走。 天色很浓,像反复拉扯搅拌之后粘成一团的麦芽糖,琥珀色的微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偶尔有路人侧目,只觉得这画面异常美好。 是谁都无法抵抗的,青春的味道。 前面转弯就是家属院大楼,小渔忽然间抽回自己的手,匆匆塞进了口袋里:“那个——你今天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然后一起写作业?” “不了吧。”程意想了想,“今天我爸妈说都要回来,你也知道他们难得有空在家。” 想起了程意爸妈之前吵架的事,小渔心里知道,其实他很想跟父母好好相处的,于是赶忙点点头:“那你快回去吧,反正咱俩随时都能碰面的。” 程意伸手拍拍她的头:“如果有不会的题目直接问,不用特地发朋友圈。” 提到这件事,两人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想到了一处,小渔的脸突然红了,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还是有些尴尬:“不准说这个!” “我的意思是。”程意顿了顿,“直接发给我就好,如果我都不能解答,其他人也帮不了你。” 大概是因为程意向来都是内敛谦逊的,因此当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仿佛自带光芒万丈的学霸光环,颇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小渔很少看到他张扬情绪的模样,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出神。 “明早一起走。”程意先上楼,对她挥挥手。 小渔点点头:“好。”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事?一直在笑?”餐桌上,李松清有些奇怪地看着小渔,“真被猫挠傻了?” 刚刚一回家,小渔就主动交代了自己受伤的事迹。 原本以为会被再教训一顿,但听见她已经自觉地去打了疫苗之后,黎华芝和李松清居然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她重新做了一份炒菜,不加辛辣调料的那种。 黎华芝给她夹菜,又提醒她这段时间哪些东西不能吃,让她自己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注意避开就行。 小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变好了,所以看全世界都更可爱了,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美好,想到今天牵着程意的手,一路走回家,她的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扬。 “就是觉得心情很好!”她情绪高昂地宣布,但还是有点好奇,“我本来还在想,回来告诉你们是不是会再被骂一顿,没想到二位居然对我如此宽容!” “怎么,当你爸妈都是疯子?那猫突然冲过来,你有什么办法。”李松清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上次骗我们也是,所以我和你妈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通情达理,不能沟通的人?” “主要是她。”小渔低声说了句,然后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黎华芝去给她盛汤了,应该听不到她背后说坏话。 李松清笑了:“快别给她听见,不然真就是找骂。” “什么找骂?”黎华芝端着小碗放在小渔面前,“你们俩是不是又背后说我坏话?” 父女俩双双放下筷子,举着手指头发誓。 “绝对没有。” 一餐饭吃得格外开心,直到快结束的时候,黎华芝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她那事儿现在怎么说了?” 李松清先是啊了一声,看着黎华芝目光朝头顶上看,又迅速反应过来那个“她”指得是章韵。 “还在沟通后续的赔偿事宜,不过有一位家属情绪一直挺激动,完全拒绝沟通。” 黎华芝叹了口气,然后叮嘱李松清:“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老程他们自己又拿了点钱出来,那小孩的爸爸估计是想要,但孩子妈妈不行,每天在医院门口蹲点,弄得小章都不好去上班了。” “让她歇歇呗。”黎华芝眉头皱起,“都这样了还上什么班,她那工作受不了一点影响,出这么大的事,先缓缓。” “可不是嘛,但在家也容易胡思乱想的。” 说完,两人齐刷刷地叹了口气。 小渔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凑过去:“你们说的是程意爸妈的事儿吗?他们家怎么了啊?” “小孩子少打听。”黎华芝瞪她一眼,“我警告你,不准没脑子跑去问程意啊。” “哦,好吧。”小渔按耐住心中的好奇。 黎老师说一不二,讲了不能问,那就一定不能问。 所以——等她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问爸爸就行了! 40.是非题 黎华芝晚上要给学生们考试,没时间洗碗了,她交代了李松清把厨房收拾干净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听见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小渔这才鬼头鬼脑地从房间出来,溜进厨房里。 “爸,我来帮你洗碗怎么样?” 李松清忽然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小懒虫居然也主动帮忙做家务。看来那只猫确实不简单,携带了超能病毒。”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盯着小渔来回打量:“要不是长得一模一样,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我女儿了。” “哎爸,如果两个我在你面前,你能认得出来嘛?” 李松清到底没舍得真让她干活儿,毕竟今天还打了针,他洗了一个苹果给小渔递过去,似乎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什么两个你?” “嗯,就是假设,一个十七岁的我,一个二十七岁的我,但都是一模一样。我们俩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能分得出不?”小渔咬了口苹果,“这么说也许有点抽象。” “不抽象啊,认不认得出有什么影响,两个不都是我女儿,多双筷子的事。”李松清没多想,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想来问,今天晚上我跟你妈在说什么?” 小渔嘴里咬了一块苹果,忽然忘了咀嚼。 原来自己的心思这么明显吗,还以为,爸爸看不出来呢。 不过,既然被直接戳破了,她也就认真点了点头承认,同时又在心里感慨,看来她的性格,完全是遗传了老爸。 单刀直入,有话直说。 这边李松清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他把最后一只碗里的水沥干,然后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医院里面出了点事,发生了事故,而这件事情正好涉及到了程意的妈妈,因为她是那场手术的麻醉师,现在家属就认定了是她工作失误导致的事故。” “我猜就是!”小渔也不是傻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今晚爸妈沟通时候严肃的表情里面也知道,肯定是出了大问题。 “所以你妈叫你别去问小意,就是怕你说漏嘴。”李松清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小意不像你没脑筋的,这孩子心思重,老程他们不跟他讲,也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影响他学习。” 虽然小渔打心眼里不觉得程意的学习成绩会被什么影响,但还是表示认同:“那我知道了,我保证不去问他。”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担心你去不去问他。”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出厨房,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李松清拿起遥控器,电视机发出“咔哒”一声响,新闻主播的声音立刻填满了整个空间。 “总之别太刻意就行了。”他调整着音量,目光却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医疗事故总有概率的,这谁能说得清?落到谁身上了,就是百分百的概率。” 他说这话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小渔也沉默无言。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关于百分百概率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 又看了看胳膊。 针眼周围还泛着淡淡的青紫。 还好今天去打针了,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呢! 当时她犹豫过要不要去,还好二十七岁的程意坚持了,想着那么小的概率不可能真的轮到她,但现在想来,真是后怕。 “希望能好好解决吧!”虽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人命关天,李松清也有些恻隐之心生出来。 “听说那家人很辛苦才有的孩子。偏偏那个孩子从生下来开始身体就不大好,所以家里人一直是小心又小心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留得住。出了这种医疗事故,伤心生气都是正常的,不管怎么说,等调查结果出来吧,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 小渔听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事情不小,跟着叹了口气:“其实以前我还挺羡慕程意的,爸爸妈妈都不怎么管他,现在看来,他有点可怜。” 李松清乐了,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咱们不去管。作为邻居和朋友,能帮就帮,不要去太多地干涉别人,就是最大的善良。” 不要去太多地干涉别人,就是最大的善良吗? 小渔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二十七岁的程意,但好像又不是很懂。 十七岁的程意,对全世界来说都是别人,那么对他自己来说呢,也是别人吗? 他作为一个从十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人,是否早就已经知道了会发生的这一切呢?既然知道要发生这样的悲剧,为什么不适当提醒呢? 想要知道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回到房间里。 小渔坐在书桌前,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心思却早已飘到了窗外。 她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桌上的手机,屏幕黑着,但她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亮起来,跳出程意的消息。她咬了咬下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又说不出口。 “要不要问问他呢?”她在心里反复纠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像是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敲散。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还要交,她不能再分心了。 小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的课本上。 她翻开练习册,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做下去。奇怪的是,当她真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时,那些原本让她心烦意乱的念头反而渐渐淡了下去。她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思路清晰得让自己都有些惊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台灯发出的柔和光芒。 小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惊讶地发现,今天的作业竟然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她到底还是没忍得住,拿起手机给「程意2.0」发消息,问他有没有空聊聊。 在等待回复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程意1.0」的聊天对话框。 最后一句话,是今天她在打针的时候,让程意2.0帮她回的消息,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他自己和自己在沟通。 【在哪里?晚上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渔的眼珠子都要跌破了,后知后觉的尴尬和羞耻抓心挠肝般袭来,她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心里呐喊着:“啊啊啊啊啊,疯了吗,为什么要发这种消息!!” 程意2.0很快回了消息,她觉得这样一来一往的微信消息实在太慢了,一刻也不能等。 于是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对方也痛快回复【你家楼下。】 她赶忙拉开窗帘。 果然,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黑暗中,小渔站在窗边发了个问号过去,那人手里的屏幕亮了亮,然后抬起头,朝她挥挥手。 【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小渔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李松清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佯装镇定地说了句:“我去楼下小卖部买点东西。” “好。”李松清向来心大,根本没在意,连头都没抬。 小渔十分顺利地就冲到了楼下,拽着二十七岁的程意就开始跑:“去别的地方说。” 今天已经牵过一次手了,所以现在她也没多想. 反正他是从十年之后来的,大概对每一步的进程都了如指掌。 不知不觉,居然跑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片水泥地。 小渔气喘吁吁地问道:“今晚你们一家子都在,你不是说过不能干涉正常轨迹,怎么还敢在楼下晃?” “所以就可以随便跟男生手牵手?”程意举起两个人紧握着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到底是谁在干涉正常轨迹?李羡渔,别以为今天下午我没看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怎么没做到呢?” “真好笑,难道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给他发那条信息吗?”出来得匆忙,小渔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手机,不然现在一定伸到他面前,好好质问一番。 “程意,我真的被你搞糊涂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只想要你在正常的轨道上,好好生活。” 原本没想过能得到回答的,因为他从来不会回答这些问题,小渔不是傻子,分辨得出他什么时候在敷衍,什么时候在搪塞,什么时候在顾左右而言他。 就像她也能分辨,刚刚那句话是出自真心。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他伸手扶着她的肩膀,眼神深邃又眷恋。 这样的眼神小渔曾经看到过很多次,或者说更早,从他们在海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看见过二十七岁的程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小渔——”他喊她的小名,亲昵地用手指抚摸她的头发。 顺着头顶的发丝一路蜿蜒向下,指尖在她的耳廓边缘蹭了蹭,无限眷恋:“我只要你好好的,喜欢游泳,那就一直游下去,游到你想去的地方。” 那么你呢? 小渔想问,但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强烈地感觉自己好像就要失去面前这个人了。 更疯狂的是。 她分不清自己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十七岁的程意,还是二十七岁的程意? 但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她一遍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但是心里面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不,他们不是一个人。 是拥有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体,但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两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41.不需要 运动会的后半场如期举行。 校园里洋溢着一种节日的氛围。 和上一次阴沉沉的天气不同,今天是个美好的晴天,阳光洒在操场上,仿佛给每一寸土地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悠闲地漂浮着,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驱散了正午的燥热。 中午吃过饭,各个班级的同学们又开始忙碌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地搬运着凳子,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 脚步碰撞的声音、同学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绿茵场的上空,广播里正在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旋律轻快,节奏明快。 好多人边走边跟着哼唱,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仿佛暂时忘却了平日里繁重的学业压力。 学习氛围浓郁的外附中,今日也一改往日的沉闷,颇有些青春飞扬的意思。 田书雪看小渔的兴致不太高昂,有些好奇。 “怎么回事啊,李羡渔同学?” 小渔回过神来,田书雪已经帮她把板凳一起拎着出了教室,她想上去自己拿,却被田书雪拒绝:“你的手臂不是受伤了嘛。” “小事情啦,你一个人拎两张凳子重不重?”小渔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她可以自己拿的。 田书雪摇头:“不重。要我说你跟程意,果然是命运相连,你看看,生病的生病,受伤的受伤,总归都不能参加接力跑了。” 说到了程意,小渔这才回过神来,中午吃饭就没有看见他。 自从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她脑袋里一直想着二十七岁的那个,搞得这几天都是心神不宁,突然意识到,她和十七岁的程意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他下午还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田书雪看出了小渔的心思,笑着跟她推搡,“我感觉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开始,那个啥。” “没有!”小渔摆摆手。 “我还没说是哪个,你就否认?”田书雪把凳子放在草坪上,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确认过了,是恋爱的味道没错。” 小渔知道田书雪大概又是沉浸在某个小说的剧情里,不自觉地带入了她和程意。 也就无所谓地笑笑。 她忽然有点好奇地问:“你有没有看过什么小说,是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的?” “哇塞李羡渔,没看出来你口味这么独特。”田书雪作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两男追一女,这是很常见的情节。” 小渔摇摇头,似乎很难描述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有没有那种,一个女生会同时喜欢两个男生的?” 田书雪大惊失色:“你居然喜欢这种??” “我就随便问问的,你当我胡说。”小渔回想了刚才那句话,也觉得很炸裂,尴尬地咬着嘴唇,“我就是有点好奇,会有人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吗?” “我知道了。”田书雪一副很老道的模样,“如果看到了这种题材的,我推荐给你。” 越描越黑,小渔索性不再开口,沉默地望着天。 操场上,彩旗飘扬, 各班的啦啦队已经早早地占据了有利位置,准备为自己班级的运动员加油助威。 看台上,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有的在讨论着上次的比赛积分情况,有的在猜测下午的胜负,还有的则干脆拿出书本,趁着比赛还没开始,抓紧时间复习功课。 下午主要是一些田径类的运动赛事。 最后一项就是以班级为单位的接力赛,因为李羡渔和程意双双退出,所以田书雪跟另外一个男生顶替了上去。 英语老师说到做到,穿上了她最好看的裙子,在第一排给他们班加油。 惹得其他班级的男生纷纷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来。 人群中,小渔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程意,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眼神有些涣散,就要撞到面前的人,都没意识到。 她走上前去,拽了他一下,然后喊他名字:“想什么呢?” 程意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小渔看见他手里抓了一份稿子,知道这是一会儿他要发言的内容,在这些事情上,她从来不会为程意担心,从小到大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的次数太多了。 根本不需要再练习。 但是今天,她忽然有点不放心了。 总觉得程意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你真的没事吗?” 程意没听到,目光盯着虚空中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闭幕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小渔他们班级果然是全校积分第一,在慷慨激昂的音乐声中,恰巧轮到程意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一大票女生都安静地看着主席台上,给予热烈的掌声。 但今天的程意,状态很差。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本次运动会,是……” 他对着话筒,开场的好几次都忘词,磕磕巴巴地说完第一句,忽然之间台下人群中传来骚动,女生们尖叫着,几个老师赶忙围了过去。 麦克风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只死猫被夹在软垫里,刚刚搬运的时候抖落了出来。 “叫保洁员来处理一下就行了,同学们不要害怕。”教导主任冷静地指挥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那只猫的身上,遮掩住尸体,怕那画面刺激到其他学生。 猫的身子僵硬着,看不出来死因。 但它的身体被摆成怪异的造型,用胶带纸缠绕在软垫上,看上去是有人刻意做的。 有胆子小的女生直接就吓哭了。 平时路上看见被汽车碾死的流浪动物也不少,但都没有今天这么震撼的。 程意摇摇晃晃地从台上走下来,运动会的闭幕式在一片喧闹中结束。 小渔在第一排,她凑过去看了眼,在教导主任用衣服盖住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她有点尴尬地拽了程意一把:“这只猫,好像就是之前挠我那一只。” 程意没反应。 她又用手指头戳了戳他,“它死了,那十日观察法还有用吗?” 程意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什么?”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小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帮他擦,只能递过去,“擦擦吧,是不是太热了?” 秋高气爽的时节,说中暑已经不太可能,但程意的精神恍惚,看上去很不对劲。 那只猫也不对劲,这个季节不会是冻死的,看上去身上也没什么外伤,难道是某种疾病??但为什么死了之后还要被人用胶带纸缠在垫子上? 看上去怪瘆人的。 “它应该……不会是狂犬病致死吧?”忽然间,小渔的心有点慌。 程意的脸色苍白,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不知道。” 有流浪猫在外附中被人毒杀,手段残忍。 这条消息不知道被什么人传播出去,在网络上很快发酵,学校领导看到帖子之后勃然大怒,坚决否认,外附中历来治学严谨,推崇素质教育,绝对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但舆论扩散起来实在太快,这件事又难辨真假。 总没人会去给一只猫做验尸。 过了几天之后,有人贴了张照片出来,又引起轩然大波。 照片里,是一个男生的背影,他正蹲在地上,似乎在逗弄那只黑猫。 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但穿着外附中的校服,学校里所有人都认得出来是谁。 程意。 “那只猫是不是之前挠了李羡渔的那一只啊?”胡雨昕也看见了照片,游泳队刚刚结束训练,她拿着手机给庄楚悦看,“好像啊!” 庄楚悦眉头一皱:“就是那只,怎么程意还去喂它?” “他该不会报复心这么强,跑去下毒吧?”胡雨昕有点怕,越想越不对劲,她紧张地攥着庄楚悦,“你之前说他有抑郁症,我觉得很有可能。” 现在外附中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连带着其他学校的人也对他们指指点点,胡雨昕这几天参加一个比赛的时候,就被对手阴阳怪气了一把。 她的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因为这张照片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笃定地说:“悦悦,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我觉得多半就是他干的,每天话也不说,一个人阴沉沉地坐在那里,看着就很可怕。” “不会的吧。”庄楚悦不信,“我觉得不是程意。” “谁知道呢,心理变态的人也不会把自己是变态写在脸上。” 照片被公布出来之后,程意立刻就被老师喊去了办公室。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轮流问他,是不是喂养过那只猫,但他都像没听见似的,拒绝回答。 最后蒋云急了:“程意,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心理压力太大了?” 哐当一声,好像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程意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你觉得是我做的?” “没有人说是你做的。”蒋云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冲了,这会儿态度放软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现在你的照片被贴到网上,我们必须要证明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因为这已经影响到学校的声誉了。” “我没有毒死它。”程意冷冷地说出这句话之后,离开了办公室,“我妈妈也不是杀人凶手。” 这件事的热度还在不断发酵,前段时间医疗事故致死的消息被发布到了外附中学生毒杀流浪猫这个帖子的下面,有人说,涉及那桩医疗事故的人,就是程意的妈妈。 班级里的氛围很怪异,大家都默契地不再跟程意说话。 甚至可以说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 临近期末了,很多事情需要班长协助处理,但程意这个状态似乎不太适合,蒋云没办法,只能暂时宣布,这段时间暂时由副班长代替班长的一切事务。 他私下问过程意:“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回去休息调整下状态?” “不需要。” 程意拒绝。 42.艺术品 其实现在这样的状况,小渔比任何人都要担心。 但想到李松清跟她说过的话,不刻意就是最大的善良,她甚至都没有跟程意提过这件事,两个人照例一同上下学,一同去食堂吃饭。 在他们俩的世界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该暴露的事情总会暴露,就在庄楚悦把程意有抑郁症的事情告诉了胡雨昕之后,胡雨昕在某个时间没能守得住秘密,又把这件事也捅破了。 一时间,程意就像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所有的舆论压力一边倒地压在他身上。 因为他的沉默、病症,还有同时在他父母身上牵扯到的事端,所以程意就这么成了大家眼中的“嫌疑人”,或者说,就直接被定义为“罪犯”。 小渔不知道该怎么去替他申辩才好,唯有默默陪伴。 这会儿,已经过了放学时间。 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小渔回过头看了程意一眼,不太确定怎么跟他说,自己今天要去打第四针疫苗,已经跟另外一个人约好,所以不能陪他一起回家了。 没想到这时候教室后门来了个人,找程意的。 “能跟你单独聊聊吗?”庄楚悦露出万分愧疚的表情,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哭过,“总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跟别人说你的病情,现在害的你被大家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没必要。”程意简洁明了地拒绝,站起身来对小渔说道,“今天我要去医院接我妈妈,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哦哦好的,我自己回去。”小渔对他挥挥手,“晚上回家之后再找你。” “好。” “程意——”庄楚悦追上去,“真的对不起,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只见他脚步一顿,庄楚悦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目光里含满了期盼,看着他。 “我原谅你。”他丢下这四个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庄楚悦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渔也背上书包,从教室里出来,经过庄楚悦身旁时,她听到她说:“李羡渔,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她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你一定觉得很得意吧,本来他就依赖你,现在更加离不开了。”庄楚悦自嘲地笑笑,“就算我跟你一样,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坚定地选择他,但是他永远只会选择你。” 这下子小渔总算明白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庄楚悦:“你是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庄楚悦盯着她:“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告诉程意,最好还是赶快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因为家委会的人正在向校方施加压力,他们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跟那么危险的人在一个校园里。” “他哪里危险?”小渔勇敢地迎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就算知道自己有问题,也默默在吃药治疗,那只猫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没有他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庄楚悦终于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给说了出来,“为了你,他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小渔笑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不怎么了解你自己,也不了解程意,其实你喜欢的不是他,喜欢的是幻想出来的一个程意应该有的形象。” “你难道不是吗?”庄楚悦不甘示弱,“你不是因为他的优秀,所以才整天跟在他身后的吗?李羡渔,你敢说自己喜欢的也是你口中这个程意吗?” 小渔沉默着,心却被这句话搅乱。 白天、晚上,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在两个「程意」之间徘徊。 曾经她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十七岁的程意,喜欢的是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程意,喜欢是众人眼中光芒万丈的程意,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 她越来越多地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人。 即便在清楚地意识到,十七岁的程意和二十七岁的程意,是不同的两个人之后。 她仍然控制不住会去想的,也是后来出现的那个。 手机微信恰好响起,程意2.0发来的消息【今天要去打第四针,医院门口等你。】 小渔回了个好的,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踏上公交车。 秋意渐浓,傍晚时候天黑得很快。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着,她脑子里回想起之前的画面—— 打第二针的时候,她用了一次机会,问二十七岁的他,“所以那只猫真是他杀的吗?” 他摇摇头,直接否认:“当然不是。” 打第三针的时候,她又用了一次机会,问:“他是不是很喜欢我?” 他想了想:“是。” “那你呢?”小渔又追问。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今天是第四个问题,她得好好想想,该问什么才好。 小渔看着急诊室刺眼的日光灯,下意识摸了摸上臂的针眼,程意站在她身边,手里攥着疫苗接种本,目光在拥挤的急诊大厅里游移。 “怎么了?”他温声问了句。 小渔有点不好意思:“打这个针有点疼。” “害怕的话等下可以不看,我捂住你的眼睛。”程意对她笑了笑。 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小渔看到护士推着治疗车快步走过,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诊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叫铃声,像是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曲。 “请A027号到3号诊室就诊。”机械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小渔刚要起身,急诊室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阵冷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看到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抬着担架冲了进来。 “让一让!让一让!” 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他的安全帽歪在一边,脸上沾满灰尘和血迹。小渔看到他的工装裤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担架边缘滴落。 “高处坠落!疑似内脏出血!”抬担架的人大喊。 值班医生从诊室里冲出来,白大褂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准备抢救室!开放静脉通路,查血型,联系血库备血!” 小渔被程意拉到墙边,看着医护人员推着担架从面前疾驰而过。 她注意到那个工人的右手无力地垂在担架外,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血压80/50,心率130!” “快!准备心电监护,通知外科会诊!” 抢救室的门砰地关上,红灯亮起。小渔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疫苗接种本,突然觉得等待打针的焦虑是那么微不足道。 程意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等会儿再打吧。” 透过抢救室的玻璃,小渔看到医生正在给病人做心肺复苏。 护士举着血袋,鲜红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入病人的血管,监护仪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像是生命在和时间赛跑。 等到终于轮到给她打针的时候,刚刚协助救治的护士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小渔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倒是程意对护士轻声说道:“小朋友怕疼,一会儿麻烦轻一点。” 第四针疫苗注射完毕,小渔摁着棉球在留观区等待。 “还有什么想问的?”程意主动提及,“你还有两次机会。” “说得你好像阿拉丁神灯一下。”小渔笑了下,然而却忽然又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只能提问又不能许愿,没什么意思。” 前面几个问题,都是跟十七岁的程意有关。 小渔忽然好奇地问:“程意,你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我好像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我有很多害怕的东西。”他没有不好意思承认,大大方方地回答,“你也知道的,我最害怕的就是在水里,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学会游泳。” 说完之后,又不确定地看着她:“这应该不算是第四个问题吧?”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但我不能确定你说的是否会说真话。” 面对着二十七岁的程意,她似乎很容易卸下心防,那些羞于启齿的心事,少女无聊的幻想,还有对未来的好奇,却可以无所顾忌地对着这个人表达。 她由衷地,想要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 “所以第四个问题,我想问你,你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未来的那个我?” 程意没料到她第四个问题会是关于自己的。 怔忡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始认真思考,他从不做任何假定思考,所以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 最终只好放弃:“能换一个吗?” 小渔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答,心头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低着头沮丧道:“换别的你会愿意说吗?你知道的,我想知道的很多,想知道未来十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想知道你来了这里那么十年之后的我到底怎么办。” “可是这些,你全都没办法回答。” 程意再次沉默,小渔倒是释然了:“你来了之后,其实帮助我很多,虽然好多事情我还想不明白,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为了我好,为了他好的,对吗?” “如果我想试着克服恐惧,你可以陪我吗?”他蓦地开口。 小渔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可以。”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游泳馆不见不散。”程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作为第五个问题的答案。到时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十年里我们所经历的,还有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十年之后你的状况,全都告诉你。” “好。”小渔愉快地和他拉勾。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小渔拒绝了让二十七岁的程意陪伴自己回去,一方面是不想引人注目,另一方面也是今晚她还有别的安排。 她需要解决一件困扰自己许久的事情。 原本想要在程意十八岁生日时候给的礼物,也许现在正是送出去的好契机。 她着急地回到家里,看着水族箱里那只安静躺着的心鸟蛤,伸出手指点了点贝壳的表面。 活体的心鸟蛤很难饲养,如果不是前面被精心呵护过,等到她手里的时候,未必能像现在养得这么好,二十七岁的程意琢磨出了最适宜的温度、水的盐分该怎样配比,给这枚贝壳创造了最适宜生存的环境。 然后交到了她的手里。 小渔托着这份礼物在手里,忽然觉得意义非凡。 是心鸟蛤把他们三个串联在了一起的,二十七岁的程意正通过她的手,把这份有着重要象征的礼物送给了十七岁的自己,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闭环呢? 想到这里,小渔不再犹豫,跑上楼敲了敲程意家的门。 “章阿姨在家吗?”大门打开之后,小渔轻声问了句。 “她吃完药睡下了。”程意侧过身,给她留出一条通道:“你要进来吗?” “方不方便出去说?”小渔压低了声音,“章阿姨的睡眠挺浅的,我怕吵醒她。” 程意让她稍等一下,换了双鞋之后,就跟她一起出门。 两个人就坐在小区楼下的榕树下,程意去买了两瓶水,拧开后递给小渔一瓶:“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送给你!”小渔把手里的小型水族箱递过去。 借着月光和路灯的光芒,程意看清楚了里面躺着的贝壳:“活体心鸟蛤?” “对!”小渔兴奋道,“会有一点难养,但是别担心,我已经养了好一阵子,到时候把记录下来的数据给你发一份,你一定能比我养得好!” 程意盯着那只贝壳发呆:“这样看它也不是很漂亮。” “市面上那些都是被加工之后的艺术品,喷了彩绘,还凹出了造型,已经不是心鸟蛤原来的形态了。”小渔把心里话告诉他,“其实那一天,我错过了去机场送你,就是到南涠海滩去找心鸟蛤了,程意,我早就想把它送给你。” 程意觉得自己的心有那么一瞬间软化。 “心鸟蛤最漂亮的形态,就是作为艺术品被镶嵌在盒子里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颓然,“这样灰扑扑的样子,跟普通的贝壳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这样才是它活着的样子啊。”小渔隔着塑料板指了指,“我一直觉得,心鸟蛤的重点不是它的心形,而是它像鸟,在水里展开壳体漂浮的时候就是鸟类在天空飞翔的那种感觉。” “这个,是它的翅膀。” 程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礼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沉重。 可是再沉重,他也想托住它。 因为这是小渔送给他的东西。 “我会好好饲养,争取让它活得久一点。”程意的嗓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李羡渔。” “我希望你能够像活体的心鸟蛤一样自由,做你自己,而不是放在橱窗里展览的一件艺术品。”小渔见他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也有些感动起来,“程意,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如果我说——我不想只跟你做好朋友呢?” 程意开口,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看着小渔有些为难的表情,低着头不说话。 他大概知道了答案会是什么,可是他不死心,仍然决定求一个结果。 小渔想了想:“高考结束之前,我们或许只能是最好的朋友。” “好的,我知道了。”程意起身,拎着塑料盒往回走,“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养它。” 一定是因为那个神秘的男人吧。 程意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 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分走了李羡渔的注意力,分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蛋糕,分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喜欢,分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并且,他似乎正在试图代替自己。 程意发誓,一定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守候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牵到她的手,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站在李羡渔的身旁。 43.水中吻 很多年以后,当她再次回到外附中游泳馆的时候,将会想起这个遥远傍晚。 此刻的小渔站在泳池边,凝视着眼前这片泛着粼粼波光的池水。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碰水,她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在渴望那熟悉的感触感,硫酸铜的味道混杂着某种消毒液,刺激着她的鼻腔,却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 小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道被猫抓伤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皮肤下的肌肉似乎还记得刺痛感,疫苗的副作用让她整整两周都倍感乏力,再加上伤口愈合的速度本来就比别人要慢,被迫停止训练一个月。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噩梦。 程意怎么会约在这个地方见面?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的时候,她忽然看见程意从对面走来,离得近了才看见他嘴角微微肿着,似乎还有点泛青。 “你这是怎么了?”小渔仰头看着他,嘴唇微抿,似乎还想问点什么。 “没事。”程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大概是觉得有点好笑,“不用怀疑,就是让人给揍了。” 轮到小渔笑了。 见面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潜意识里,小渔一直都怀疑二十七岁的程意是否真实存在,她常常在想,如果这个人突然之间消失了怎么办,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某天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怎么办。 “早上让元昊那小子给揍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程意转过身,跟她保持着一样的姿势看着水面,“不过也不能怪他,他挺喜欢你的,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渔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今天你约我来这里见面,似乎不是为了告诉我该找谁做男朋友这件事吧?” 周末,校队没有训练,泳池也不对外开放。 没有管理人员在,因此室内也没有开灯,这会儿天色渐暗,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水面上,投下满池璀璨,程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岔开话题。 “最初的时候,地球上只有海洋生物。最早的海洋动物登陆上岸,后来才有了陆地动物,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海洋是生命孕育的摇篮。” 说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泳池边。 小渔颇为认同这句:“所以有人才说,当他们靠近水边的时候,会有忍不住向下跳的冲动,正是原始的基因作祟。” 她说完之后侧过脸看他:“所以元昊为什么要揍你?” 距离很近,只要稍稍凑近就可以触碰到彼此的鼻尖,程意那张放大后的俊美脸庞就在咫尺之间,小渔紧张地咽了咽喉咙,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怪我自己不好。”程意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洒在她面颊上。 嘴角抿直,一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因为一开始,是我鼓励他追求你。在我发现了他对你的好感之后,主动退出了这场竞争,我跟元昊说,只把你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小渔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哭是因为她能分辨,面前这个人跟她说的所有话,都是他的真心话。 在鹭城看电影的那次,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别哭,为我不值得。”那滴眼泪滑落得很快,几乎一下子就掉进了水池里,程意用手背蹭了蹭小渔的脸颊,替她抹去泪痕,“那枚戒指也是我故意丢在房间里的,我就是不想要了,没想到元昊又给我带回来了。” 他的掌心滚烫,贴着脸颊的时候有些灼热。 小渔的睫毛抖了抖,几乎又要落下眼泪来,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说话时语气里的哭腔藏不住,她伸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我不想听了,我什么问题都不问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答应过你的,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程意微微侧了下身,把她贴着自己的手移开,“那十年,其实我对你并不好,你为我付出了很多。” 刨根问底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的时候原来更快乐。 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 小渔看不懂也猜不透面前的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有些话一定要说,有些事一定要做。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她不这么做,会后悔。 十七八岁的年纪,喜欢一个人时没有权衡利弊的考量,凭的只有一腔热烈的勇气,小渔搂住了程意的脖子:“既然你来到这个世界了,就一定有你来的意义,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或许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要走了,我能感觉得到。”这次,他没有推开她的手,嗓音沉沉地说着,“我和他都不是好选择,你值得更好的。” “别走!”小渔一下子慌了,搂住他的手用力一扯,把他整个人紧紧抱住,“程意,你不能在出现了、搅乱了我的生活之后,再若无其事地离开,这样实在,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程意叹了口气:“我不属于这个时空,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也许时间一到,就会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莫名的恐慌震慑住了小渔的心跳,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不要你走,我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好了。”程意温柔地安抚着,然后把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挪开,反复替她抹去脸上的湿痕。 但眼泪总是越擦越多,到最后,手足无措的反倒是程意。 “以前我最害怕的是水,没想到现在最害怕的是你的眼泪。”程意见怎么也止不住小渔的泪水,只能换个方式温柔劝慰,“不过归根结底都是水,看来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摆脱这个阴影了。” 小渔不再哭了,她转头看了水面。 “程意,你敢相信我吗?” “我永远都相信你。” 小渔把鞋子一脱,扑通一下就跳进了水里。 溅起来的水花冒了程意一脸,只听到他在岸边大喊:“李羡渔,你疯了吗……” 后面的声音,小渔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在水里的时候总是很自由,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膜会自动屏蔽掉来自岸上的嘈杂,只留下自己的心跳声,她畅快地游了一个来回之后,重新浮出水面。 双手扒在岸边,轻轻喘气:“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程意无奈地瞪着她:“我说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跳下水……” 后面的话再次被水声吞没,小渔没等他说完,又一头扎进水里,游了一个来回。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她又故技重施,浮出水面之后看着他,笑得狡黠。 如果再弄不明白自己是被她给耍了,那程意可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了,他无奈地笑,举双手认输:“好吧我相信你,但是你千万别告诉我,今天没带衣服来。” “那你呢,你带了吗?”小渔问道。 他轻笑了一声:“当然没有,我从来都没准备下过水,带衣服干嘛。” “那要不要试一下?” 小渔提议道,“试一下,或许你会有不同的感觉呢?” “不要。”程意拒绝。 “试试吧?”她再次邀请,“你劝我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怎么轮到自己就变成胆小鬼了?” 程意看着水面,波浪一茬一茬地在动,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他蹲下身子,牵住了她的手。 “试试看吧——” 程意已经心神不宁了,他觉得小渔就像是海里的美人鱼,有着动人的嗓音,不断吸引着岸边的水手沉入大海,而一向以理智倨傲的他,居然也会被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给引诱到。 他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把鞋子脱在岸边。 慢慢地让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 水淹没到胸口的时候,强烈的压迫感就袭来了,刚刚才岸上看的小波浪,贴过来的每一下都让人心慌,程意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一米八的水深,他的脚只能够勉强触碰到泳池底部。 如果不仰着头,水就会灌过他的嘴巴,然后流进喉咙。 “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小渔牵着他的手,让他把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借着水的浮力稳稳地把他托住了。 “如果你信任我,其实这很有趣。” 一阵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程意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瞳孔在瞬间收缩,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小渔的脸庞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温热和淡淡的香气。 她的动作如此突然,以至于程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小渔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那一刹那,程意只觉得唇上一热,仿佛有电流从她的唇间传递过来,顺着他的脊椎一路蔓延到全身。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耳边仿佛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小渔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闭上眼,屏住呼吸。” 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程意还没来得及思考,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沉重的力道。 小渔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坚定得让他无法抗拒。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斜,紧接着,整个人被按入了水中。 冰凉的水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入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程意的呼吸骤然停滞,耳边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隔绝了,只剩下水流的轻柔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水中的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睫毛微微颤动,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感觉到小渔的唇依旧贴在他的唇上,柔软而温暖,与周围冰冷的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 然后舌尖轻轻探入他的口中,温柔地纠缠着他的舌,仿佛在引导他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程意的大脑因为缺氧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离,只剩下唇间那抹温热的感觉。 水波在他们周围轻轻荡漾,最后一点夕阳透过水面洒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在小渔的脸上,她的轮廓在水中显得模糊而柔和。 程意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寻找某种支撑。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她的吻,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水中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是永恒。 程意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开始发紧,缺氧的感觉让他有些眩晕,但他却不想挣脱。 小渔的吻像是有着某种魔力,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这个水下的世界里,让他无法思考,也无法逃离。 直到最后,小渔才缓缓松开了他,轻轻将他拉出水面。 程意猛地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脸颊因为缺氧而微微泛红,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他的肩膀上,带来一丝凉意。 小渔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和温柔。 她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从她的下巴滴落,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程意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 乱了,所有的一切全都偏离了原本的航道。 他无奈又喜悦地沉浸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水中世界。 因为。 即便是在最亲密的那几年,他和小渔也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彼此。 44.照镜子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夕阳的余晖透过清澈的玻璃洒在泳池边。 水面波光粼粼,明明已经是傍晚时分,却依然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十七岁的程意站在窗外,双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尖微微颤抖,他瞪大了双眼,瞳孔中映出泳池中那两道纠缠的身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让他惊讶错愕的,不是看见李羡渔正和别人在泳池里拥抱接吻,而是那个人—— 那张脸,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刺着他的神经。 程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他不敢进去确认,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像逃一样地往回跑。 脚步凌乱,心跳如鼓,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他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 直到跑出校门口,才稍稍放慢了脚步,但胸口依旧剧烈起伏,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而脚步虚浮,则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倒下。 以至于当他几乎撞上对面走来的人时,他都没有察觉到。 “程意,你怎么了?”庄楚悦老远就看见程意直直地朝自己走来,眼神空洞,步伐踉跄,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急忙伸手虚扶了他一把,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臂时,感受到他皮肤上冰冷的温度。 离得近了,她明显地看出他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庄楚悦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关切:“你看上去不是很好,要不要休息下?” 程意恍惚地投过去一眼,视线却没有聚焦在她的脸上,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明明就在这里,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庄楚悦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从未见过程意这副模样,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整个人像一具空壳。 程意的眼神慢慢聚焦,最后凝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执拗,牢牢地锁在了庄楚悦的身上,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吃痛:“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疯了!!” 手指冰凉,掌心却渗出了冷汗,程意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一片迷蒙之际,他仿佛看见了若干年前在实验课上的那只青蛙。 被人钉在木板上,四肢僵硬,不能动弹。 那种无力感,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仿佛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那是他的模样。 可是,眼前又浮过那只活体心鸟蛤的样子,灰白色的壳体,像两只翅膀,缓缓地打开。 外壳坚硬,内里柔软,不是精致的工艺品,是真实活着的一片贝壳。 好像也是他的模样。 程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涌现出来的时候,脑海中也在不断回放着刚才在玻璃窗前看见的画面。 李羡渔和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泳池中接吻,水花四溅,波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一切都那么美好,却又那么诡异。 他痛苦地摇摇头,仿佛想要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手指紧紧攥住庄楚悦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庄楚悦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程意,你到底怎么了?你当然是程意啊,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程意的眼神依旧迷茫,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梦境。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如果我不是程意呢?如果那个人才是……那我又是谁?” 庄楚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程意,她心里有点怕,想到他的处方笺,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尽量温柔地安抚道:“我们去那边的站台坐一会儿好不好?” 程意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面前庄楚悦的脸变成了小渔,他看见小渔躲闪着几乎要哭,顺着直觉就将她抓得紧:“小渔,别离开好不好,你说过你一直都会陪着我的。” “所以,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李羡渔是吗?” 此刻,庄楚悦脑海中最后的幻想彻底碎了,她冷冷地甩开他,“你看清楚,我不是李羡渔!!” 这话出奇地有效,程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会儿,眼神慢慢恢复清明。 片刻之后,终于沮丧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庄楚悦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一句。 “也许,从一开始就该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通过好友申请。”程意的语气略带抱歉,已经恢复了平常,“当时我只是为了知道李羡渔的情况,非常抱歉。” “程意,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挺没意思的。”庄楚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两个微信号?加我的那个大概不常用吧,是专门用来敷衍其他女生,所以从来不回复是吗?” 程意拧着眉,似乎没听明白她说的话:“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庄楚悦也懒得遮遮掩掩,直接把心里的不快统统吐露出来:“你大概忘记了,自己用另外一个账号加了元昊,他都告诉我了,你还陪着李羡渔一起去鹭城参加比赛,两次!你都去了!所以你还装什么呢?李羡渔的情况你不是最清楚了吗?!用得着问别人吗?” 另一个账号…… 鹭城…… 两次…… 这些词轮番在程意脑海里晃过,在这微妙的清醒中,他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那些离奇的、熟悉的画面一遍遍重复,他想起总在李羡渔身边出现的那个,总是莫名让他觉得很熟悉的男人。 有问题! 除非面前这个庄楚悦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否则事情就一定有另外的真相。 而且就算庄楚悦是假的,那元昊一定不会是假的! 程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可能一样,冷静地问庄楚悦:“你能把元昊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庄楚悦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打开手机,翻了翻,然后把元昊的名片推送给程意,“都到了这样的时候,我还要陪着你演戏!” 然后她看着程意点开自己的手机,用那个黑色的头像点击了添加元昊为好友。 “谢谢,我还有点事情想要找元昊单独确认一下。”对面很快通过了好友请求,程意原本准备要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无意对你造成伤害,但感情这种事情没办法。” 如果这是最后的对话,庄楚悦有点不甘心,她眼眶都泛红:“就因为她出现的比其他人要早吗?” 程意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明白过。 “不是。”他回答地干脆利落。 “至少让我知道,我输在哪里。” 程意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好的答案,又想起了刚才在游泳馆外看见的画面,说道:“没有谁输谁赢,她未必会选择我。” 庄楚悦终于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离开。 程意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点乱,街边的路灯在夜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现在他已经没心情继续等公交,快速打了辆车回家之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 撕下日历,他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特殊的日期,然后圈出来标记好。 等着一切都做完之后,这才给元昊拨过去一个语音通话。 等了好几十秒,终于被接起,对面传来元昊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你谁啊?”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淡:“我是程意。”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随即元昊的声音立刻也冷了下来:“还换个号找我干嘛,我以为今天都说得很清楚了。” 程意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或许,我还不是很清楚。”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信号,他像是蹲守在窗边的猫,静静地看着鸟儿从面前飞过,只等着某个瞬间伸出爪子,将它们捕获。 带着一丝试探,又问了句:“你能重新说一遍吗?” “有什么不清楚的?”元昊压根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他的呼吸明显急促,声音陡然提高:“你说过只把李羡渔当妹妹,还跟我说什么喜欢就去追之类的鬼话,但你看看你做的事呢??你究竟是耍我还是耍她?” “方面见一面吗?”程意快速回道,“有些事情,我觉得当面说比较好。” “还嫌今天没挨够揍是吗??”元昊被激怒了,“你到底要干嘛?” 元昊的声音真实地不容置疑,听到他句话,程意的心猛地一松,仿佛压在胸口的石头被移开,他迅速报了一个地址,声音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急切:“见面说,我有事情要跟你确认。” 电话那端静默良久,最终妥协。 “行吧。” 程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也轻声回应道。 “好。” 45.安静了 他们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夜色像一层厚重的帷幕,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远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朦胧,夜风微凉,吹在身上,带着些许寒意。 小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试图从湿透的衣服中汲取一丝温暖。 程意站在她身旁,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浸湿了衣领,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背的线条,显得格外修长。 他抬手抹了把脸,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散,溅在小渔的手臂上,凉得她微微一缩。 “冷吗?”程意侧头看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关切。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跟着一个十七岁的女生胡闹,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 小渔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好,就是有点湿。” 程意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发出一声轻响,车灯闪烁了两下。 他迈步朝车子走去,小渔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湿透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车子启动后,暖气缓缓吹出,驱散了车厢内的寒意。 程意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向前方,车子沿着学校附近的街道缓缓行驶。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 车窗外的景色在夜色中显得模糊不清,偶尔有几辆车子从对面驶过,车灯的光束在路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前面有家运动用品店,应该还开着。”程意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 小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家亮着灯的店铺,招牌上写着“运动之家”几个大字。 车子缓缓停在店门口,程意熄了火,转头看向小渔:“走吧,去买套衣服换上,我们不能这样回去。” 两人推门走进店里,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面低头玩手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们俩满身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外边也没下雨呀。”老板娘放下手机,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他们,“怎么搞成这样?” 小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程意倒是神色如常,径直走到货架前,随手拿起一套运动装看了看,又递给小渔一套:“试试这个吧,应该合适。” 老板娘见状,也没再多问,只是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帮他们挑了两套合适的尺码,分别递给他们:“试衣间在那边,换好了出来给我看看。” 小渔接过衣服,走进试衣间。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程意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装,衣服的剪裁简洁利落,衬得他的身形更加挺拔。 他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消息。 小渔站在试衣间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二十七岁的程意,穿着运动装的样子,竟然和十七岁时没什么太大差别,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干净利落,鼻梁高挺,下颌的弧度清晰分明。只是嘴角边微微泛着的青色伤痕,给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气质。 乍一看,倒像是逃学斗殴的问题男生。 这个设定让小渔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意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向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问道:“行吗?” 小渔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衣服行不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装,浅灰色的面料柔软舒适,虽然款式简单,但穿在身上却意外地合身。 于是点了点头:“挺好看的,你的呢,还行吗?” 程意站起身,走到落地镜前,和她并排站着。 镜子里的两个人,穿着款式一致、只是颜色不同的运动衫,站在一起时竟有种莫名的和谐感。 深蓝与浅灰的搭配,既不显得突兀,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彼此的气质。 “挺好的啊,那就这样了?”程意侧头看她,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小渔盯着镜子,点了点头。 镜中的两个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纽带连接在一起,显得格外般配。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说是情侣装也完全没问题。 “那就这套吧。”程意转身走向柜台,掏出钱包准备结账。 小渔跟在他身后,目光依旧停留在镜中的影像上,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暖意。 走出店铺时,夜风依旧微凉,但身上的衣服已经干爽舒适。 小渔抬头看了看夜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走吧,送你回家。”程意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小渔点了点头,坐进车里。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夜色中。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小渔在自己脸上揉了揉,权当作恢复平静。 车里光线暗暗的,程意脸上的伤痕看得不真切,倒是他的侧脸,线条轮廓清晰,顺着往下看过去,就是微翘的唇瓣。 一个小时之前,在泳池时吻上去的那种感觉,骤然间在心海翻涌,就在小渔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不太稳定的时候,手已经抚上他的脸。 “回去之后睡一觉,然后把今天的事忘掉。”程意轻微地叹了口气,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小渔觉得莫名安心,可那些话又让她伤心。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为什么?” “我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我,我们不合适。”程意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某个点,“你会有属于你的人生。” “元昊为什么要打你?”月光又照见他脸上的伤痕,小渔问道。 她想,她的心里或许已经有答案。 程意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握着她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然后就要发动汽车。 “没什么,只是表达不满。”他的动作顿了顿,“其实我和他都不是好的选择,我们各有各的问题,或许元昊不错。” “别动。”小渔伸手摁住了他,阻止他扭动车钥匙,然后她慢慢地靠近,“让我感受清楚。”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世界完全安静下来了。 程意的轮廓逐渐清晰,小渔用鼻尖顶住他的:“程意,我确认了,我喜欢的人是你,现在的你。” 空气都静默了。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无奈又遗憾。 “其实我对你真的不好,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考虑你的感受,只想着自私地占有,你为我放弃了很多,我害你失去了很多,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再来一次,我要把这些都还给你。李羡渔,你会有更好的人生。” 小渔懵懂地看着他:“更好的人生,是指没有你的对吗?” “是的。”程意的目光清冽,坦坦荡荡。 没有一丝遮掩,更没有一丝伪装,她知道,他说的全都是真心话。 这个认知已经超出了她的年纪能承受的范围,小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眼眶里流出来了,热热的。 然后她喉咙口也哽咽起来。 此刻,需要闭上眼睛才有勇气开口。 “你总说你对我不好,那么既然已经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程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就在小渔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热烈跳动起来。 一种全新的,生机勃勃的可能性在他身体里慢慢涌现起来。 可只是短暂地沸腾了一下,他又迅速掐灭。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里多久,我不属于这里,在这个时空里,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存在着,却像是活在玻璃罩里,和所有熟悉的一切隔绝。”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另外的担心。 事情的轨迹正按着从前的路径在走,似乎不论他做出什么努力都没用。 轨迹不会被改变。 程意的左脸一热,他没有料到小渔会再次吻上他的脸颊。 还没来得及推开,又被她抱紧。 “你有家人,也有朋友,还有我。”她把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发丝柔软地蹭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细微的痒意。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你总说对我不好,但应该说的是二十七岁李羡渔吧。迄今为止,我感受到的全都是你的好,程意,我不是她,你也不是他。” 程意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的路,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二十七岁的李羡渔,那个曾经在他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眼前的她,虽然有着同样的名字,却是一个全新的存在。 有些事不能多想。 有些渴望不应该滋生。 但是偏偏,它们就是生长出来了。 程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期待正在自己身体里发芽,在血肉里破土而出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疼痛感。 但是这样的疼痛感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一个人。 “可以吗?” 此刻保持缄默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程意几乎没有权衡就直接做出了判断,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小渔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认真地点头:“可以的,程意。如果你觉得对二十七岁的我不好,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对现在的我好。反正也回不去了,如果你想要弥补二十七岁的李羡渔,就弥补在十七岁的李羡渔身上。” 她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隐秘的旋律,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流淌。 程意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但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小渔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他心底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是他长久以来试图逃避的情感,是他不敢面对的渴望。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个字。 这个字简单却沉重,承载着他所有的犹豫、挣扎和最终的妥协。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了。 无论是十七岁的她,还是二十七岁的她,都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而他,也终于决定直面这份情感,不再逃避,不再犹豫。 后面的路或许不会一帆风顺,但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46.新消息 那天之后,学习和生活忽然变得不再枯燥乏味。 小渔发现,原本让她头疼的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着窗外的阳光也变得更加明媚。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时间像一条漫长的隧道,看不到尽头。 相反,每一天都像是一颗等待拆开的糖果,甜味在舌尖悄然蔓延。 当小渔一页页撕掉日历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不像从前一样对未知的未来充满恐惧,反而有种期待感。 那种期待像是一根细细的线,轻轻拉扯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去想象未来的模样。 她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天分别之后,二十七岁的程意和她做好的那个约定。 每次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个日期,她的心里就止不住在冒粉红色的甜蜜气泡。 那些气泡轻盈地飘在她的脑海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像是夏日里刚打开的汽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甚至会在做作业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盯着窗外的云发呆,想象着那个约定的日子到来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你一个人又在那傻笑什么。”黎华芝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满屋的浪漫氛围。 她把一盘洗好的水果往桌子上一放,水珠从果皮上滑落,溅到小渔的脸上,凉凉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今晚上程意爸妈说要喊我们一起吃饭。” “啊?怎么忽然要请我们吃饭?”小渔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问道。她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约定的想象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是他们俩平时没空照顾到程意,要谢谢我们。”黎华芝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小渔书桌上的试卷,眉头微微皱起,“比起请吃饭的原因,我更关心你的作业进度。还剩多少了?” 小渔乖巧地指了指面前那一沓试卷:“没多少了。还剩一点物理的课后练习题,但老师说不用交,不会做的也可以空着,他上课的时候会给我们讲解。” 黎华芝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那也得认真做,别偷懒。程叔叔现在难得有空回来,咱们可别让人家等太久。” 小渔“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写作业,但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晚上的饭局上。 黎华芝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孩子,最近怎么总是神神叨叨的。” 小渔假装没听见,埋头在试卷上写写画画。 黎华芝满意地点点头:“最近学习的势头倒是不错,你们班主任也说你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要是早这样,我跟你爸也不至于担心你两头兼顾……” 后面说的话,小渔已经没听进去了,她机械地在翻着书册,脑袋里忍不住去想今晚这场聚餐的原因。 自从程向松调走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章韵早出晚归,总是很少在家,而十七岁的程意…… 这顿饭实在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行,一会儿写好,收拾下换身衣服再去。”黎华芝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自言自语地往外走,“我去问问你爸值班什么时候能回来,估计他晚上得喝酒,要不然就别开车……” 黎华芝走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想到十七岁程意最近的状态,小渔是真的笑不出来。 她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心头。 自从「死猫事件」以及「抑郁症」持续发酵之后,学校里关于程意的议论就没停过,就算她人前人后都坚定地维护着,但毕竟势单力薄。 程意自己好像都不太在意。 尽管他看上去无所谓,可最近的程意,越发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疲惫和疏离。 每次她试图靠近,他都会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仿佛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小渔不明白,明明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为什么现在却像是隔着一片无法跨越的海洋。 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打开,给程意2.0拨了个电话过去。 在他的严格规定之下,如非特殊情况,他们一个星期只能见面一次。 现在这仅有的一次见面也要因为别的事情被取消。 对面是细碎的风声,程意不知道正做什么,但听得出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这么早?作业都写完了?” “情况有变——”小渔没跟他多绕圈子,就直接说了:“今晚上你爸妈要请我爸妈吃饭,我和你都得去。” 她心中定义的「第一次约会」就这样被破坏,心情不是很好,语气也是低沉沉的。 “听上去是非去不可的那种。”但程意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他停顿了几秒钟之后迅速笑了:“那你是选择我们改一天,还是延长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我选改一天,下个星期三校队有训练,黎老师那天轮晚自习值班,等我结束了之后可以见一面。”小渔又问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要聚餐,我总感觉怪怪的。” 她听见程意轻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有点为难,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其实不是每件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话有道理,小渔也能认可,她点了点头:“那行吧,去了就知道了。” “下次遇到不会的题目,别发朋友圈了,可以直接发给我的。” 挂电话之前,程意忽然冒了这么一句,让小渔有点不适应。 她重新翻回自己的微信界面,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那条记录给删除掉。 没有意义的试探和确认,此刻显得多余。 临近六点,小渔一家人才抵达了饭店。 当地很有名的一家饭店,门头不算出众,但进去之后的装修风格很是雅致,李松清显然是知道这个地方的,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给母女俩解释墙上某幅挂画是出于哪位名家之手,包厢的命名方式又是依据什么什么。 听得小渔脑袋都疼。 领位把他们带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包间之后,就礼貌又客气地离开了。 程意一家已经在里面等候。 “老李,今晚没开车吧?”程相松热情友好地过来递烟,两人在多年之前本来就是校友,毕业之后又分配到同样的科室,如今虽然一个调动到省会,一个留在容城,但情谊仍然在。 就连黎华芝也主动跟章韵打招呼,看得出来她有些别扭,但还是竭力地在试图拉近关系。 小渔听着大人们寒暄,目光一眼就扫到了坐在角落的程意。 他恰好也抬头看她,一双眼眸里写满了疲倦。 疲倦,就是这个词。 等待服务员倒水的功夫,小渔顺势坐到了他的身边:“早知道今晚上要回来吃饭,你上周五放学就不用去鹭城再折腾一趟了。” 程意不置可否,只问了句:“你要喝什么?” 比起菜品,小渔的确对饮料更感兴趣,因为在包厢里看不到实物,她求助似地看着程意:“我们能不能去吧台选选?就跟以前似的,指什么拿什么。” 这话叫程意一愣,然而他脸上居然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走吧,我陪你去。” 看见两个孩子往外走,黎华芝赶忙上前去烂:“马上上菜了你俩这是要去哪儿呢?” “黎老师,我带李羡渔去吧台看看要选什么饮料。”程意主动开口。 “那些饮料都不健康,最好不要喝。”黎华芝主动开口,“我去给你们点个五谷杂粮饮,要么鲜榨玉米汁。” 健康的东西不一定好喝,好喝的东西不一定健康。 黎华芝在饮食上讲究,原本想浑水摸鱼点个饮料,没想到还被她发现,小渔绝望地准备坐回位置上。 没想到程意并没有要退缩的意思,他礼貌地朝黎华芝笑笑:“黎老师,是我要喝的,让李羡渔陪我过去看看。” 程意很少会主动开口要点什么,加之他的父母从来都是三不管的模式。 因此当他开口,所有人都是支持的态度。 李松清和章韵甚至还帮着数落起黎华芝,觉得偶尔喝一次也没什么关系的。 小渔站在吧台前思考是选椰子汁还是果粒橙的时候,忍不住感叹:“还是你面子大,只要你说话,全世界好像都支持你一样。” “选那个吧,还能加热。”程意指着椰子汁,然后关照服务员等下帮他们热好送到包厢。 然后他看了看外面,转头问她:“要不要去外面转一圈再进去?” 小渔不明就里,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可我妈说马上就要上菜了,咱们这会儿消失会不会不会太好?” “他们现在有话要说,我们不回去也没关系的。”说着,程意率先朝大门外走去。 和她心中的猜测差不多,小渔顺势跟了上去:“晚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我就知道好端端不会喊吃饭。” 程意笑了:“你当是鸿门宴吗,想太多。他们只是想要探讨下转学的问题罢了。” “谁要转学?”小渔没反应过来。 “我啊。”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 47.试探着 这一消息无疑是颗炸弹。 在小渔的脑海里砰地一下爆炸开来。 尽管她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但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毕竟和自己现在喜欢的人是同一个,她很难去忽略他的情绪和状态,也很难不去关心他。 小渔知道,不能改变任何轨迹,这样才能确保二十七岁的程意能够好好地在这个时空里继续存留下来。 所以,她必须得跟十七岁的程意一起面对! “你为什么要转学,那件事情根本就和你没关系!” “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要激动?”程意浅浅笑了下,忽然伸手揉了揉小渔的头发,“鹭城毕竟是省会,教育资源更好一些,其实是好事。” 从这个层面来说,她没有否定的理由,程意的优秀是从小看着一直到现在的,整个容城数一数二的成绩,即便放到省会城市,也绝对会是各大高校愿意接纳的学生。 一只猫,一场意外,不会改变他的优秀。 舆论有平息的一天,更何况那些都不是真的。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小渔有些无措,也摸不准他的态度,好半天才开口:“其实你也想去的,对吗?” “我没有什么非留下来不可的理由。”程意说这话时,直直地看着小渔,像是要透过那双眼睛,看进她的心里,找到某个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我也没资格阻止你什么。”小渔抿着嘴巴好一会儿,“就是有点儿不习惯,我们从小就一起上学,好像我都已经习惯了,一下子要跟你分开的话,总觉得有点难接受。” 程意站在那里,清冽的风拂面而来,带着海水的咸涩和秋的凉意。 远处的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在为这一刻的背景音增添几分沉重。 他的目光落在小渔的脸上,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所以,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他问出了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 然而,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到连风声都显得刺耳。 即便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的时候也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压得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小渔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尖微微发凉。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沙地上,细碎的沙粒在风中轻轻滚动,像此刻纷乱的思绪。 曾经,她在无数个夜晚里幻想过这一刻的到来——程意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她曾经无比期待的问题。 可如今,当这一刻真正降临时,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悸动,甚至……有些为难。 也不是没有心动过。 她和程意从小同进同出,上学放学,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两人都在一起。 在海边捡贝壳,放学后小摊上买零食,夏夜的星空下分享梦想,他很少参与也很少评价这一切由她主导的活动,但却始终陪在身旁。 那些年少的时光里,程意的陪伴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她平凡的日子。 小渔曾经以为,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就是喜欢,是日久生情的陪伴。 可是,当另外一个他出现之后,这份心动,逐渐偏离了原先的航道。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比其他人所有人都好……都更亲密的朋友。” 小渔最终回答道,声音轻柔却坚定。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程意。 她知道这句话可能会伤到他,但她更清楚,隐瞒和欺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程意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动,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但转瞬就化作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他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只是不甘心地想要再确认一次。 “我以为会有一点不一样的……毕竟,你送心鸟蛤给我。”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小渔的心微微一颤。 “当初还是因为你,我才认识了心鸟蛤,你也曾经鼓励我,我记得的!”小渔的目光真诚而温暖,仿佛想要用这份温暖去化解他眼中的失落。“程意,那时候你也告诉我,如果觉得在水中的时候比在陆地上更自由自在,那就好好游下去。” 程意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平面。 天已经黑了,海面暗沉,深不可测,他的声音也是低沉而缓慢,仿佛在自言自语:“如果说,我在岸边等着你,可以吗?” 小渔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了她的心底,带来一阵细微的疼痛。 她知道程意的心意,也明白他的执着,但她更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不用了吧。”她拒绝得十分干脆,痛快利落到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为了缓解这尴尬,急忙补充道:“每个人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找到能够真正陪伴的人。” 程意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得体的微笑,但眼底的情绪却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风依旧在吹。 她刚刚说话的时候,眼里有光芒闪过。 好像漫天繁星在闪烁。 程意忍不住最后试探:“你遇到愿意陪你在水里的那个人了,是吗?” 小渔始终缄默,不说话。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又何须如此为难。 程意明白了。 他的怀疑应该真的,从元昊处得到的信息,那个模棱两可的猜测逐渐明朗,除非是他真的精神错乱,否则不可能有这样多的巧合。 一定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程意的脑海里有张图,用她的反应、自己收集到的线索,正一点一点勾勒。 然后那张图逐渐变得清晰。 细节也逐渐被填充。 起先是总出现在家属楼下的熟悉身影,那个身影分走了小渔给他的时间和注意力,还分走了她原本要给他留的蛋糕。 后来是游泳比赛和特训班,她肯定不是一个人去鹭城,这个事实毋庸置疑,元昊甚至以为是自己,而他看见电台采访小渔时,又是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半张侧脸。 元昊手机里的两个微信号,尽管头像不一样,但看起来很明显是同一个人的风格,他不知道对面是刻意在模仿他,还是两个人真的就相似到这么默契的程度。 运动会之后,在外婆的老房子,明明睡过去了,但醒来之后被人带回了家里,明显她是找了除两家父母之外的人。 程意努力回想着意识模糊之时耳边听到的那个声音。 猜测越来越清晰。 还有他亲眼看见的,校游泳馆里他们两个人接吻的画面。 那个男人,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只剩下最后一点论证了,程意想着。 他一定会知道答案的! “走吧,我们出来的太久了。”小渔挥挥手,打断他的思绪,“再不回去热菜都上完了。” 她尽量以一种轻松愉快的口吻,甚至还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为的就是不伤他的心。 但程意的情绪明显低落着。 只是嗯了一声,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回包厢。 “对了,你带手机了吗?”程意问道,他肩膀怂了下,“我的没电了,借我用下。” 小渔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你要打电话吗?” “不是。”程意随便划拉了两下,然后在微信界面给她看,“班级群里的几条消息被我不小心删了,我用你的手机转发给我自己。” “那有啥好看的。”小渔笑了下。 然而笑容很快收敛起来。 她想起了死猫事件之后,程意的班长之实就被蒋云给拿走了。 他大概挺失落的。 毕竟马上学校要办文化艺术节,好多组织安排工作,都已经交到了其他同学的时候。 小渔不知道程意心里到底介不介意,但总归令人不舒服。 一阵揣测之后,她倒也不急着询问了,大方地挥挥手:“晚点回去之后我把消息全都转发给你好了。” “没事,用好了。”程意把手机递给她,“谢谢你,李羡渔。” 屋子里气氛不冷不热。 小渔坐在自己位置上,面前的盘子里已经有些她喜欢吃的菜,应该是李松清或者黎华芝给她特意夹在那里的。 她夹起一块鸡翅:“好吃。” 对菜品的认可引发了餐桌上的新话题,程向松开始挨个解释这间店的特色菜肴。 说着说着,两个爸爸又碰了杯。 夹菜、喝饮料的间隙,小渔偷偷瞥了一眼程意的妈妈。 章韵的妆容明显不如从前精致,眼线描得有点粗,更显疲态。 小渔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一只猫的死亡都令她触动,更何况是一个人的生命,不管有意无意,但就那样在章韵的手指缝里头溜走了,怎么能不让她憔悴疲惫呢? 她偷偷拿出手机,用桌布遮掩着单手打字。 【你以前也转学吗?为什么没告诉过我?现在我该怎么做,他不走是不是正常轨迹?】 编辑完这句之后。 她又加了个。 【速回。】 坐在她对面的程意,口袋里震动了两下。 有两条消息弹出在微信聊天界面。 48.开玩笑 消息发出去之后,手机屏幕一直暗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毫无动静。 小渔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着实不太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除却故意躲着她的那时候,二十七岁的程意向来是个及时回复的人,哪怕再忙,也会抽空回一句“在忙,晚点说”。 可这次,消息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这导致了晚饭时,小渔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拨弄着,再美味饭菜的味道在嘴里也变得索然无味。 父母和程意坐在餐桌旁,聊着关于校园、学习成绩、转学以及未来高考的话题,话语声时不时传来,可她却觉得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模糊而不真实。 她的心思全在那条没有回复的消息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可能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他又要退缩了? 回程的路上,小渔坐在车后座,车窗外的夜景飞速掠过,霓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父母在前排聊着天,气氛轻松愉快,可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手机,生怕被察觉出什么异样,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手指却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微微发凉。 车窗外的风灌进来,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吹得她脸颊发麻。 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无端叫人心慌。 小渔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发生,而她却被蒙在鼓里。 她很着急,迫不及待要找二十七岁的程意问个清楚。 “刚刚不是能过去吗?”看着李松清在第七个黄灯闪烁的时候踩下刹车,小渔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踩刹车干嘛?” 黎华芝回头斜睨她:“作业不是都写完了,你急什么?” 然后转头对着驾驶座的李松清温柔道:“不用搭理她,晚上开车咱们还是慢点比较稳妥。” 父母的一唱一和,让小渔感觉自己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儿使不出,只能气呼呼地靠在后排座椅上,不再说什么了。 “你今天看上去有点着急。”程意慢条斯理地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回去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小渔立刻回答。 人在心虚时,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问题,以为干脆利落能掩饰内心的不安,殊不知,那份刻意反而让真相无所遁形,旁人一眼便能看穿其中的虚伪。 程意显然不太相信这回答,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哦,是吗?真没什么事?” “我还能有什么事。”她讪笑着躲开他的眼神,“你想太多了。” 听到她这么说,程意忽然笑了。 连黎华芝都忍不住微微侧首,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程意笑出了声音。 “那你敢不敢发誓,你说的是真话?”程意收敛起笑容,忽然有几分严肃。 他笃定地看着小渔,一副要跟她较真的模样,“李羡渔,你敢拿我来发誓吗,就说你刚刚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你骗人的话,那么我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为什么要拿你发誓,而且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尽管这么说,但小渔还是有些心虚,舔了舔嘴唇,“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消失,这没意义。” 好半晌,程意嘴角上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小渔被他盯着看,有点不自然,好在现在是晚上,路边的灯光不慎强烈,车里的光线也是昏暗,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有点困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这话音刚落,明显就感觉到车速有所提升。 显然,李松清也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渔为了让自己装得更像,也为了缓解尴尬,干脆把眼睛闭上,静静地宣布一句:“那我先睡会儿,到了你们记得叫我。” “好,到了我叫你。”程意干脆利落地回答,把自己的薄外套展开,轻轻盖了小渔的肩膀上,“你睡吧。” 车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摇摇晃晃地,小渔手里握着的手机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去捡起来,也丝毫没有意识到。 居然就这么真的睡着了。 是程意弯腰替她捡起来。 他点了两下,不费什么力气就解锁了她的密码,然后熟练地打开微信界面,手指在屏幕上点击。 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时机,几乎都不用他费什么心思再去为后续的事情做解释了。 “小意,你确定要在高三前转学吗?”黎华芝的声音忽然传来,“虽然你的成绩不用担心,但换了新的环境,要去适应新的同学,适应新的教学方式,会不会占据你很多的空余时间?” 程意摁灭了手机屏幕,然后重新塞回小渔的手里。 他对黎华芝说:“还不确定。” “阿姨也是建议你再想想比较好。”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加上最近家里又出了这么多的事,黎华芝轻叹一声:“我们做老师的见得多,很多事情翻篇了就好了,其实别人的关注点也不一定就全在你身上,所以你不用负担太重。” 李松清微微咳嗽一声:“那个小意,你妈妈的事情问题应该不大,过阵子大概就能正常回医院去上班了,所以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有些时候三人成虎,你做自己就好了。” 他们俩的话,程意全都认真地听进去了,当然也能理解是一片好意。 “你爸妈回鹭城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后面几天要不要睡在我们家里?”李松清问道,“把客房收拾一下,你可以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明天早饭给你和小渔做手抓饼吃行不?” “不用了,谢谢李叔叔。”程意礼貌地摇摇头,“反正很近,有需要帮忙的我再来麻烦你们。” 黎华芝感叹:“真羡慕你爸妈啊,我们小渔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至于让人操心成这样。” 他侧过脸看了看熟睡的小渔,在心里说了句——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回到了家里。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程意洗好澡之后,从书包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十分娴熟地点燃。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孤独又自由的时刻,看着烟圈在眼前一点一点地飘,他的思绪也跟着飘。 想了很久之后,他低头点开手机聊天的界面,仔细琢磨着小渔那两条信息的内容。 【你以前也转学吗?为什么没告诉过我?现在我该怎么做,他不走是不是正常轨迹?】 【速回。】 程意又翻到了更上面的一些信息,都是一些学校的活动通知,是刚才在饭店外面,他假装跟小渔聊天,想要降低她的防备心所做的铺垫。 这些内容截然不同的文字交错在一起看的时候,唯一作用就是确认它们全都是真实存在着的,而非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学校确实要办文化艺术节活动,所以小渔也确实在跟「另外一个自己」聊天。 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如果那个人就是从某个时空里过来的「程意」,那为什么对「十七岁的自己」全然不管不顾呢? 太多的问题了,他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找到这个人,全都问个清楚。 【他不走是不是正常轨迹?】 这句话像一根细长的针,悄无声息地刺进程意的脑海,随后在他的思绪中不断放大,直到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的夜色中,手指微微蜷缩,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脑海中浮现在游泳馆看到的画面。 那画面让人感到眩晕—— 两个一模一样的「程意」,像是镜中的倒影,彼此对立,却又紧密相连。 他试图用自己所有的知识去解释这个荒诞的现象,可无论是物理、数学,还是哲学,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两个「程意」的存在似乎遵循着某种不可违背的规则,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旦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其中一条就会悄然消失。 或许是那个「程意」,或许是他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程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停止思考,如果消失的是另一个「程意」,那他会怎么样?如果消失的是他自己呢?他的存在,是否也会像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带进一丝凉意。 程意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脑海中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像是某种无形的警告,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做出选择。 或者,等待命运替他做出选择。 想到这,程意的背后无端冒了些冷汗出来。 他咬着嘴唇。 所有不好的设想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来。 会不会是那个程意,想要取代他呢?什么才是既定的轨迹呢? 不,总之他绝对不能是消失的那个。 绝对不行。 49.会改变 月考成绩公布出来的那一天,小渔第一次紧张兮兮地拽着田书雪去看分数。 “考完之后你不是说还行,怎么现在又这么紧张?”田书雪拽着她挤到了前面,忽然手指到小渔的名字,“你成绩还行哎,在这里。” 小渔的目光直奔年级第一而去,看到熟悉的那两个字依旧挂在上头,心忽然定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好笑,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从小到大,哪怕是程意重感冒的那次,分数也是远超第二名,她怎么会因为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风言风语,就担心起他的状况来。 “走走走,去食堂请你吃饭!”小渔拽着田书雪,高高兴兴地往食堂方向走。 田书雪笑嘻嘻地戳她:“李羡渔,你最近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小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胖了还是瘦了?” “都不是。”田书雪摇摇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面若桃花,春风拂面,走到哪里都自带着一种……甜蜜的气息。”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心里,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小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撞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脸刷地红了,耳根也微微发烫。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最近的学习和生活都很忙碌,白天要上课,下课之后还要去训练,坦白说,她的时间并不多,每一天都像是被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况且这些事情都不是那种能带来「甜蜜蜜」的感觉。 上课时,她需要全神贯注地听讲,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 训练时,她必须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 唯一有可能让她感到一丝轻松和愉悦的,大概就是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晚上和程意2.0闲聊或者通话的那几十分钟。 那短短的几十分钟,仿佛是她一天中最珍贵的时光。 每当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情就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程意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能透过电波传递到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然而,谁敢信呢? 昨天晚上,他竟然突发奇想,在临睡之前跑到了她楼下。 小渔原本是不知道的。 就在她关掉台灯,准备同他道别的那一刻,忽然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汽车鸣笛的声音,紧接着是程意温柔的嗓音:“那么,晚安了。” 在同一刻,她也听到了一样的汽车鸣笛声!不是通过电波传递,而是通过空气介质,那样真切,就好像只隔了一道窗。 那一霎那,小渔敏锐地感觉到,二十七岁的程意就在她的身边,至少是能够看到她房间的地方。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黑暗中,她迅速地奔向了房间的窗台处,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往外看。 昏黄的路灯下,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一道影子被拉长,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那道影子显得那么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仿佛是从她的梦境中走出来的一般。 像是也能够感知到她在看着他一样,程意对着窗户的方向挥了挥手,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然后,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那一道被拉长的影子,仿佛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小渔的手紧紧摁在胸口,感受着那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这种心率和她游泳之后的感受很像,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和紧张。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依旧发烫,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一幕。 她不知道程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楼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但那一瞬间的悸动,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仿佛一颗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夜色渐渐深沉,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小渔站在窗边,久久没有动弹,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刻的温暖与悸动。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窗台,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存在过的痕迹。 “程意……”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既有甜蜜,又有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却依旧挥之不去,仿佛在提醒她。 有些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田书雪的声音把小渔拉了回来,她紧张地眼睛眨来眨去:“没有啊,我哪有时间,你看每天那么多的卷子,写都写死了。” 这话倒是引起了田书雪的共鸣,高二的生活紧张充实,但她对于小渔近期的表现仍然抱有怀疑的态度:“如果你的男朋友是程意,这还是有可能的。” 小渔不太明白这个逻辑是怎么成立的。 但她知道田书雪说的应该是那个十七岁的程意,所以暂时放下害羞,很认真地问:“为什么?” 田书雪白了她一眼,心里已经排除掉了这个可能性,但还是耐性地解释:“因为你们俩一起学习也可以算成是约会了,你想啊,每天早上一起上学,晚上一起放学,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很多人,这句话忽然让小渔有点伤感。 千言万语在她的心头涌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我们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食堂里有些嘈杂,田书雪凑近了好奇地问:“不过讲真的,你跟程意真的没有一点发展的可能吗?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好奇啦,学校里好多人都觉得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呢。” “那我们认识了十多年,关系肯定是比普通人要好的啊。” “可是很多女生都喜欢程意,之前那个庄楚悦,追得可紧了,我很难想象你天天和他在一起同进同出,居然会不动心??”田书雪感叹,“要不是我对三次元的男的没兴趣,我也要跟风喜欢一下程意了。” 跟风这个词,很精准。 小渔想到自己曾经也跟风似地「喜欢」过程意,不免有些唏嘘:“反正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感情并不是日久生情出来的,先来后到这条规则,不一定适用。” “原来你吃的是这套。”田书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懂了,下次给你推荐一本天降打败竹马的小说!” 小渔被她曲折的脑回路逗笑了:“那有没有那种既是竹马也是天降的?” 话音刚落,她一抬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程意。 面对刚刚对话中出现的男主角,两个女孩子迅速收敛起笑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吃过了吗?”小渔率先问道。 自从理清了自己的情绪之后,面对十七岁的程意,她已经能够很自然了。 程意摇摇头:“里面人有点多,可能要排很久的队。” 午间的时间宝贵,小渔和田书雪对视了一眼:“要不要去校门口吃?” 田书雪无所谓:“我都可以的。” “那一起去吧。”程意主动说了句,“北门新开了一家店,可以去看看。” 三个人便一同往校门口走。 食堂离北门不远,没走几分钟就到了,程意先进店门,找了个座位之后开始抽纸巾擦桌面,擦好之后他对俩女生说:“你们先点,我去拿饮料。” 看着他在饮料柜里取了小渔日常爱喝的那一种,田书雪悄悄拽着小渔,跟她咬耳朵:“将来得是多厉害的天降,才能打败你这位竹马。” 小渔掐了掐她的手臂。 紧咬着牙齿:“别说话。” “选好了吗?”程意回来,把三瓶饮料放在桌面上。 只有田书雪似笑非笑点点头。 陆续也有其他同学来这家店。 有跟程意从前能说上几句话的男生,看见他在,礼貌地点头致意。 程意也很自然地回应。 小渔的心渐渐放了回去,她很放心田书雪,所以就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口:“关于转学的事情,你怎么决定的?” 田书雪只微微惊讶了一瞬,就低头吃饭,顺便听着俩人的对话。 程意想了想:“黎老师上次劝过我,其实像现在这样也可以。” “对对。”小渔的脸上恢复了笑容,“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为了别人改变,真的没必要。” “你呢,也希望我留下来是吗?” “当然了!”想到既定的轨迹不会被改变,小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语气也轻松,“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学生们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学习给占据了,再加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关于程意的风波有渐渐平息的趋势,除了一开始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之后,大部分的同学在重新面对程意的时候已经能够做到和从前一样。 因为之前,他们也就维持着这样普通的同学关系。 新鲜感和八卦劲儿一过,他们发现人家程意该考第一名还是第一名,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原因影响心情,也就决定不再自讨没趣去关注别人。 程意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三个人继续安静地吃饭,小渔吃得慢,等到程意和田书雪都吃完了之后,她碗里的炒饭还剩一半。 这么坐着实在有些无聊,田书雪忽然开口:“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学校里要办艺术节的事?” 小渔点点头,腮帮子鼓鼓地继续埋头苦吃。 “没想到咱们外附中现在这么多花样,又是运动会又是艺术节的。”田书雪感叹着,“我还不知道该报个什么节目上去,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想法啊?” 田书雪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原本就是个闲差,主要负责负责出黑板报之类的。 没想到学校里突发奇想要搞艺术节,一下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她目光锁定了小渔:“李羡渔同学,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我可是极其支持和配合你的工作,现在是不是该得到一点反哺呢?” “那这块肉给你吃。”小渔从自己盘子里夹起一片牛肉,大方地放到了田书雪地盘子里,“乌鸦反哺都是这样的。” “乌鸦你个鬼。”田书雪拍打她的手背:“要死啊你,一块肉就像把我给打发了,做梦!!” 小渔抿着嘴笑,不说话。 笑闹之后,田书雪倒是真惆怅起来:“原本我看你盘靓条顺,想着要不要凑几个女生一起跳舞来着。但想想唱歌跳舞之类的,我们肯定没有文科班那些女生强……” 想到跳舞,小渔已经开始原地尴尬,为了避免田书雪把这个计划变成真的,她果断选择出卖对面的人。 指了指程意对她说:“你选他,他会弹钢琴,弹得可好了!” 田书雪的眼睛亮了亮:“那岂不是……可以一个人搞定一个节目?” 程意的外形不错,钢琴又是一项有门槛的艺术表演,最重要的是,如果让他上,这个节目根本就不需要花太多的精力和心思,直接拿来就能用。 但她不太确定,以自己目前和程意的交情,能够说动他参加。 “那个,程意同学啊。”田书雪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次跑步你最后没能参加,要不要借此机会,弥补一下遗憾?” 程意看了眼小渔:“她上次也没跑成,要不要一起弥补遗憾?” 没直接拒绝。 田书雪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扫。 隐约察觉到了那么点儿意思。 没拒绝,那就是有希望。 于是她立刻把握到了重点:“当然当然,我觉得你们俩一起出个节目,男帅女靓,肯定秒杀其他班级。” “你为了完成任务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啦?”小渔把盘子里的米粒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抽了张纸擦嘴,“我又不会弹钢琴,你别想着搞什么四手联弹之类的烂俗桥段。” 没等田书雪开口,程意倒是说:“不一定要四手联弹啊,你不是会唱歌,我可以给你伴奏,就唱那首《少女的祈祷》,以前你也唱过的,不是吗?” 小渔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尴尬死了。” 田书雪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赶紧劝说:“我觉得很好啊!!你们今天放学之后有没有空,要不要我们去琴房试试看节目效果?” 程意想了想:“晚上我没什么事。” 这下子轮到小渔惊讶了:“你不是一向不太喜欢抛头露面吗??” “不允许改变吗?”程意目光深深地看着小渔,眼睛弯弯地似笑非笑。 他的手指轻点着桌面:“人总是会变的。” 50.钢琴曲 放学之后的琴房,程意随手弹完一首练习曲之后,似乎不是很满意。 他一改平日里冷淡内敛的模样,万年难得地抱怨:“果然是太久没碰,手生了。” 但显然两个女生却不这么认为。 或许是因为两人对音乐都不太在行,只能听个热闹,无法深入品味其中的技巧与门道。 除了觉得“好听”之外,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评价。 尤其是田书雪,她生怕程意因为对自己要求太高而拒绝参加艺术节的表演,连忙开口:“不不不,我觉得你弹得特别好,至少得有十年八年的功底了吧?” 小渔在一旁点头附和,但她也有点记不清程意学琴多久了,侧过头问道:“是不是从一年级就开始学了?” “再早一年。”程意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静,“现在这样还不行,得花时间练习才能上台。” “我真的觉得已经很好了——”田书雪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态,“程意同学,你肯定能抽出时间练习的,毕竟你不需要像我们这样死磕书本。”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让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程意依旧保持着风度,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当主角是不行的。”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小渔肩头,语气温和,“但如果是伴奏,倒没什么问题。” “李羡渔,要不你试试?” 田书雪立刻捕捉到了程意的言外之意,双手扒着小渔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把珍藏的小说全都给你分享,还有你爱看的那种,我一定帮你找!找不到的话,我亲自给你写!什么竹马——唔——” 小渔手忙脚乱地捂住田书雪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 “别胡说!”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 程意还在场,万一他听了之后多想,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 田书雪却早已摸透了她的心思,笑得一脸狡黠:“除非你答应我试试唱歌。” 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渔无奈地叹了口气,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那我试试吧,不过真的好久没唱了,可能唱得不太好。” 田书雪立刻从手机里翻出音乐,兴致勃勃地说:“你先跟着原唱一起练,后面我再给你找伴奏。” “行吧。”小渔勉强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她瞥了一眼程意,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琴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对话。 她松了口气。 田书雪见状,悄悄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别担心,有程意给你伴奏,肯定没问题。” 小渔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别瞎说。” 田书雪还让她是不好意思,笑得更加灿烂,仿佛已经看到了艺术节上两人默契配合的场景。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音乐声响起的时候,恰好一阵微风拂过窗台。 刚开始的时候小渔还有点放不开,声音细细地含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而当程意的琴声逐渐融入的时候,才渐渐变得清亮,像是被风轻轻托起的羽毛,缓缓升入空中。 琴声温柔而坚定,仿佛在为她护航,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地填补了她声音中的空隙。 默契十足,简直不像是第一次配合。 田书雪单手托着腮,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两人的身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羡渔——那个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笑声爽朗的女孩,此刻却像是被一层柔和的光晕包裹着,显得格外温柔,程意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跳跃,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只有眼前的琴键和身边的女孩。 等到副歌部分的时候,小渔的声音已经彻底放开了,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带着一丝丝颤抖,却又充满了力量。 她的声音和程意的琴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空气中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天地万物此刻都被笼罩其中。 田书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轻缓,生怕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真好……”她轻声呢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 书里的男女主角也是这样,一个弹琴,一个唱歌,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时的她还觉得这样的情节太过俗套,可如今亲眼见到,才发现原来这样的画面真的可以让人心动。 琴声渐渐减弱,小渔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像是风停后的湖面,恢复了平静。 程意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音符上,微微侧头看向小渔,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怎么样?”小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边的发丝,声音依旧带着些许颤抖,但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很好。”程意的回答简短而真诚。 田书雪不由自主地鼓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俩……真是绝配。” “别瞎说!”小渔急忙打断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程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合上了琴盖。 田书雪走到小渔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的是你们表演上绝配,你知不知道刚才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女主角。” 说着,她双手合十笑得一脸憧憬,好像看见了什么言情小说男女主角走出书中的画面。 小渔笑了声:“哪有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田书雪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不过,你们要是再这么默契下去,我都觉得不用再练习,可以直接上场秒杀其他班级的所有节目。” 表演节目这件事,似乎就因为田书雪的那句话,莫名其妙地被定了下来。 程意没有果断拒绝,小渔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安排。 晚自习结束后,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校园。 路灯在微凉的晚风中洒下昏黄的光,映照在三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上。 田书雪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艺术节的细节,时不时还调侃小渔几句,惹得她连连摆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到了公交车站,田书雪挥了挥手,笑嘻嘻地和他们告别:“那我先走啦!你们俩好好商量一下节目的事哦!”说完,她眨了眨眼,转身跳上了刚刚到站的公交车。 车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小渔和程意并肩站着。 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小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有些忐忑。 她忽然想起之前那条误发的信息,心里一阵尴尬,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上次我的信息乱发的,不好意思啊。” 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说的正是那天两家聚餐时,她发给程意2.0的消息。 【你以前也转学吗?为什么没告诉过我?现在我该怎么做,他不走是不是正常轨迹?】 【速回。】 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发到了十七岁的程意手机里。 这几天小渔一直在回想,明明两个人头像和备注名都不同,怎么就莫名其妙发错了,要不是一直没有等到回复,她去质问另外一个,都没意识到是消息发错了人。 十七岁的程意也一直没有回复,这是让她忐忑的原因。 至少也该询问下是不是发错了吧?毕竟那两条消息对他来说有点奇怪,最敏感的是,提到了转学这个关键词。 他怎么能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呢? “我知道应该是发错了。”程意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你还有要转学的朋友吗?看上去,你很在意对方转不转这件事。” 小渔的心有点慌,她不太擅长说谎,更加没有编撰的底气,只能尴尬地岔开话题:“哈哈,没有啦,就跟朋友随便聊聊的。” “这样啊?”程意脸上疑惑的表情半真半假,带着点探究的询问,“是跟我的头像一模一样,才会发错人吗?” “没有没有……纯粹手滑。”小渔回答得艰难,怕是再说下去自己的心理防线就要随时崩溃了,她灵机一动,换了个方向问道:“既然答应了田书雪,我们后面要不要去借琴房的钥匙练习?” 程意果然不再继续追问那两条信息的事情,认真思考了起来。 小渔又补充道:“就是不知道周末能不能行,平时实在是太紧张了,作业一大堆,训练也很紧张,不过好在这次考试的成绩还行,黎老师应该不会重点关注我。” “我家有钢琴,不一定要去学校。”程意顿了顿,冒出这一句。 “啊?”小渔疑惑地看着他,“我去你家那么多次,怎么没看到过——” 说了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恍然地看着程意。 而他也恰好开口:“进高中之后就没弹过,所以搬去了我外婆的老房子里,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那边练习。” “我想着学校琴房更方便来着。”小渔有点尴尬地笑笑。 程意却不以为意:“在那边我们的时间更自由,更可控。” 说着,他并不给小渔继续反驳的机会,直接宣布:“就去那边吧,我可以陪你把作业写完之后一起过去,这样黎老师也放心。” 小渔不再说话。 二十七岁的程意就住在「那边」的楼上。 想到他们俩的距离又一次因为自己拉近,小渔的心又不争气地砰砰乱跳。 她总感觉有什么要发生了一样,心慌得不行,可侧过脸看着十七岁的程意,却发现他依旧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6 51.练习日 小渔把参加艺术节演出的事告诉了黎华芝。 印象里,这还是她人生进入十岁之后,第一次主动地和妈妈交流学习之外的事情。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映在床头,房间里只有电视屏幕的微光闪烁,照得黎华芝的脸庞都格外柔和。 晚上李松清在单位值班,没在家,母女俩睡在了一张床上看电视,黎华芝握着她的手捏了捏,说:“又要学习又要训练,还参加表演,你这姑娘的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呢?” 她的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宠爱。 “累不累哦?” 小渔觉得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妈妈这么温柔的声音了,心里一阵暖意上涌,她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是那个无忧无虑、靠在妈妈怀里撒娇打滚的小女孩。 她略带得瑟地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累啊,我觉得老爸配的中药很管用,每天都元气满满!” 黎华芝无奈的笑笑,眼角微微皱起,那是岁月轻轻磕下的痕迹,她看着女儿那张朝气蓬勃的面孔,时间过得可真快,曾经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忽然也感慨了起来:“再坚持坚持,等考上大学就好了。” 自从上次小渔背着他们夫妻俩跑去参加特训班的事情之后,李松清说了她好久,黎华芝也意识到了小渔已经很久没有跟自己说心事了,她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安,再加上楼上程家的例子摆在眼前,程意因为和父母的关系问题总是一个人闷着,还发展到了要药物控制的程度,黎华芝不想看到自己和小渔的关系也变得疏远。 她希望跟女儿重新恢复亲密还来得及。 好在小渔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迟钝的感知力有时候也是件好事,她丝毫没察觉到妈妈内心的波澜,只觉得今晚的妈妈格外温柔,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明天还要跟程意一起去练习,总要排练个几次才能上台。”小渔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缩进被子里,“我也不想上了台再丢人呢。” 黎华芝点头,轻轻拍她的脸颊:“的确,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鼓励,没有过多地关照什么,她相信小渔自己会把学习的进度安排好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小渔也很高兴,妈妈没有追着说让她把作业写完之类的话。 “晚安,妈妈。” 小渔的声音已经有些迷糊,带着浓浓的睡意。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像是被柔软的云朵包裹着,慢慢沉入了梦乡。 黎华芝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轻轻抚了抚小渔的额头,低声说道:“晚安,小渔。” 然后,她关掉了电视,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静谧。 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床头,像是为这对母女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小渔在梦中轻轻翻了个身,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黎华芝看着她,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女儿的未来能够顺遂,也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足够的支持和爱。 想到这里,她伸手拍了拍小渔,就像是婴儿时期让她安睡好梦那样。 夜渐渐深了,小渔不知道妈妈在她睡着之后还会如此温柔地轻拍自己的肩膀,只有一片美好的梦境。 第二天,她起床的时候,黎华芝已经去学校监考,餐桌上留了早饭和纸条。 小渔的心情不错,哼着歌去电饭煲里盛粥。 吃完早饭的时候她准备收拾下,李松清正好值班回来,在门口跟人聊着什么。 小渔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程意下来了。 “小意肯定没吃早饭呢吧。”李松清热情地拽着程意到了餐桌旁,给他拉开凳子然后自己去洗手,嘱咐小渔,“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程意没拒绝,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我来陪你一起写作业,吃过午饭之后我们去那边训练。” 小渔漫不经心地问他:“吃煮鸡蛋还是煎鸡蛋?” “煮鸡蛋吧。”程意说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省得你麻烦,一会儿我们还得出去呢。” 她这才发现,程意今天似乎跟平时不一样了。 发型是特意修剪过,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刘海短了不少,不再像从前一样遮在眉毛上,露出了他原本清隽的眉眼,这么一来,除了原本的俊秀之外,还多了几分硬朗的质感。 像是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微妙变化。 头发短了之后,五官的特质则更为明显,程意的眉骨微微隆起,鼻梁挺直,尤其是他鼻尖的那枚小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无意间点缀在画布上的一笔,平添几分撩人的气息,下颌的线条也比往日里更分明,带着一种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独特魅力。 程意原本就是好看的,小渔一直都知道。 精心打扮过了之后则更具有吸引力。 小渔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脑海里闪过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大半年以来,她一直习惯了两个程意共用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脸庞,偶尔还共用一样的大脑,尤其是二十七岁的程意为了帮助她参加特训班,特意改变了自己的风格,更加贴合十七岁的他之后。 他们两个人从外形上来说完全没区别,否则元昊、黎华芝、李松清等人不可能完全分不清。 而今天,如此直观地从外表上看出区别,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适,仿佛某种微妙的平衡感被打破了。 “你什么时候剪的头发?”小渔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迟疑。 或者说,可以称得上质疑。 程意抬起头,目光与她的视线交汇。 “怎么,不好么?”他的眼神依旧清澈,但那副表情却像是不太能明白,伸手在自己侧边的刘海上抚了抚,“你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满意。” 语气淡淡的,但眼神却紧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捕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小渔赶忙收敛起自己的表情,给他递过去鸡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哪有,挺好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而且我的意见也不重要,你自己满意最重要。” 程意接过鸡蛋,慢条斯理地敲开顶端,然后一点点剥开蛋壳。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微微泛着粉红,显得格外干净。 很快剥好后,程意低头看着手中的鸡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我照镜子的不多,每天看我时间最长的人应该是你。”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所以你的意见当然很重要。” 小渔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站起身,语气有些匆忙:“你慢慢吃,我先回房间去收拾下。” 她没有去细想程意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也没有注意到其中的逻辑漏洞。 如果真的是剪给她看的,又怎么会在剪好之后才说呢? 更何况,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喜欢哪一款的。 她快步走回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脸庞。 小渔心里有点失落,今天原本他们本来约定好见面的日子,现在却被十七岁的程意给占用了,心里有点不开心,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拿手机给程意2.0发了一条消息。 【下午的计划又变,晚点我直接去找你吧,这里有点别的事情。】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对面很快回了一个问号过来。 是他惯用的说话方式,和十七岁的程意有着明显区别的说话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号居然能让小渔的心情多云转晴,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想来想去,反正没有人会自己吃自己的醋,她忽然冒出个调皮的念头,索性大胆地回了句【白天竹马,晚上老公。】 发完之后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 小渔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得太过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她看那句话,每个字都不对劲,一会儿懊悔自己尺度太大显得轻浮,一会儿又担心二十七岁的程意会不会觉得她不够严肃认真地对待他。 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忐忑。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这门上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十七岁的程意站在她的房门口,礼貌地没有直接闯入:“你好了吗,要不要先把作业写完?” 手机消息叮咚一声传来。 【李羡渔同学,一心二用是不对的。】 小渔低着头笑,把屏幕锁上之后爬起来,对门外那个挥挥手:“进来吧,我昨晚上写了点,你先帮我检查看看。” 十七岁的程意点点头,走进房间。 看着他低头认真翻看作业的样子,小渔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就是一个人,为什么感觉会截然不同呢? “你看什么?”程意就像是能猜透她的心思一样,甚至连头都没抬,“是不是还在想为什么我不一样了。” 小渔愣了一瞬:“没……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程意检查出了几个小错误,一边用铅笔帮她写在旁边修正,一边说道,“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到你、梦到我、梦到我们……” 他的身子微微后仰,目光落在前方虚空的某一处:“梦到了我长大之后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小渔心如擂鼓,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只怔怔地看着他:“……就算是长大之后的你,也还是你啊。” 程意脚踩着凳子晃了晃,他的脸忽然凑近,鼻尖几乎都要贴到小渔的脸上,然后声音沉沉地问:“李羡渔,如果两个我同时出现在你的眼前,你能不能认得出来,哪个是现在的我?” 那一瞬,小渔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内心的冲动。 她很想大喊一声,又或者直接把这离奇的一切跟程意分享。 可是十七岁的程意,眼神冷冽地像在打量什么,让她所有想说出口的话原封不动地塞回了心里。 “两个你,不都是你。”她尴尬地撇嘴,“我肯定能分得清吧。” “那如果——”程意没有退回到安全的距离范围内,说话时呼吸清浅地喷薄而出,洒在小渔的鼻息间,“两个我只能有一个存在,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你选哪个?” 如果说刚才那种感觉是带着揣摩的不舒服,那现在这句话则完全就是刺痛感。 小渔眉头一拧,伸手推开他。 强行分开些距离:“你靠这么近干嘛。” “因为这样的距离可以观察到人类的微表情。”程意似笑非笑,分不清是认真还是逗弄她,“我最近在研究这个,想先从最亲近的人开始,所以拿你做个观测试验。” 小渔脑海里率先浮出的,是曾经他说过的「观察法」。 然后就是那只意外死去的黑猫。 她的心里毛毛的,不太舒服:“我不选,为什么要我来选?” “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程意并不在意被她推开,依然维持着翩翩风度,“你不是都说,两个反正都是我,选一选应该影响也不大的。” “没意义,我不选。”小渔的语气坚决,她伸手想把作业抽过来,但被程意的手肘压住了,“我看看哪几个地方有错。” 程意双手微微一抬,做出一个率先认输意味的动作来。 任由她抽走了作业。 “改好了之后我们早点过去联系吧。”他主动说道,“下午我还约了别的人,到时候恐怕不能送你回来。” 这倒是正合小渔的心意。 她赶忙说道:“没事,你忙你的,练习完了之后我可以自己回来的,你完全不用担心。” 程意意味深长地笑笑:“嗯,我当然完全不担心。” 52.祈祷词 程意站在钢琴前,手里握着一块柔软的棉布,指尖轻轻抚过琴盖上的木质纹理。 他弯下腰,仔细地擦拭着琴键之间的缝隙,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架钢琴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积满灰尘,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但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原本他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几年无人问津的钢琴还能保持如此干净整洁的状态,但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人在帮他照看这架钢琴。 同样,也替他照看了这个家。 他的手指轻轻按下一个琴键,清脆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带着一丝熟悉的温暖。 顺着音阶一路弹下去,发现琴音依旧准确而明亮,没有丝毫走调的痕迹。 显然,这架钢琴不仅被精心清洁过,还被人定期调过音。 他的手指停在D大调的音阶上,指尖轻轻按下,琴声如泉水般流淌出来,明媚而纯净,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声音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坐在钢琴前的日子,那时的他还小,手指短得几乎够不到八度。 音乐缓缓从他指尖流淌出来,像是某种无声的诉说。 琴声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淡淡的怀旧。 程意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手指在琴键上自由游走。 这架钢琴是外婆买来送给他的。 听说他的妈妈小时候过于调皮,完全不符合外公外婆对于一位淑女的期望,根本静不下心来学琴,这一度成了两位老人心中的遗憾。 因此当外婆发现程意的性格沉稳内敛,外形条件也很适合的时候,就满腔热情地要把自己一身的技艺都传授给他这个外孙。 程意的第一位钢琴老师就是外婆。 可当他练习了好几年之后,能够对着谱子弹奏出曲目的时候,外婆又充满惆怅地跟他说:“音乐是有感情的,小意,但你的音乐里没有。” 程意听不明白。 他也没有感受到。 外婆口中所说的感情,他很多年都没有领会到其中的奥义,在她身体每况愈下之后,他按部就班地参加爸妈报名的培训班,那些老师也没有能让他感受到什么是音乐里的感情。 他们对他从来都只有褒奖。 因为程意从不出错,他日复一日地弹奏练习,顺着路线把所有该取得的证书都拿到了手。 直到再不能往上去走。 因为爸妈并没有让他从事艺术类工作的打算,只不过想培养一个兴趣而已。 所以进入高中以后,练琴这种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搁置在旁。 和上次在学校琴房里的流程差不多,两个人在这里又合作着练习了一遍。 “我总觉得这一段好伤感。” 小渔跟着他的旋律哼唱了一段之后,忽然感叹了一句,“原曲给我的感觉是很简单、纯粹的,但怎么听着你弹,我都想哭了。” 程意回过神来:“是不是因为我触键太重了?” 小渔听不懂这么专业的术语,但只是从节奏和旋律完成度上来说,程意的表演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无暇。 一个音符都没出错,节拍也是卡得严丝合缝。 甚至在她顿了一顿的时候,他都能完美地调整自己的节奏来适应她。 “再来一次试试?”程意主动提议。 这一次,他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 手指轻敲击着琴键,仿佛在试图捕捉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音符。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帘洒进来,落在李羡渔的侧脸上,女孩的睫毛在光线下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的歌声细腻,轻柔而清澈,像是一条从山涧流出的溪水,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纯净。 程意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搞清楚了,外婆口中所说的,那些,音乐之中流淌出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些旋律、那些歌词,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他从未真正理解的情感。 他曾在别处听过无数首歌,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共鸣。 或许是因为那些歌里没有李羡渔的声音,也没有她那双微微低垂的眼睛。 李羡渔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捧着她用开抄歌词的记录本。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歌词,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倾诉。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哼唱着那首歌。 程意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想知道,在少女的祈祷词里,有没有过他这个人的出现。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短暂的名字,他也想知道。 他想知道,在她那些无声的祈祷中,是否曾有过一瞬,她的思绪停留在他身上。 很遗憾,程意清楚地能够感受到,李羡渔此刻心里想的、祈祷词里祷告的那个人。 并不是他。 最后一个音符婉转,一曲恰好结束。 “小渔。”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李羡渔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刚从某个遥远的梦境中醒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轻轻笑了笑,“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想问的话,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不用再说出口了。 最终程意只能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唱得很好听。” “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觉得再练个两三次,应该就行了。” 看起来,程意练习的积极性比自己要高很多。 小渔对于这次的演出有要求,但又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想着给班级争光别丢脸,能够完整地完成节目就行,并没有指望着能够拔得头筹。 程意也无所谓,他好像更不在乎输赢,小渔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参加这个活动。 尤其是,那些关于他风波只是暂时压低,还没有完全过去。 她在他的房间里还是看到那些药品,证明程意仍然没有完全从阴霾中走出来。 章阿姨的事故调查也没有宣布最终结果,听爸爸无意中说起,那家人似乎并不肯就此放弃。 “那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得走了。” 程意低头看了看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无声地滑动着,仿佛在催促。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小渔的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走吧,我们一起去车站。” 小渔的心微微一紧。 她早已和楼上的「程意」约好,自然不需要再去车站。 可这件事,眼前的这个程意绝不能知道。 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她还是不得不再次编织出一个善意的谎言,试图为自己的行为遮掩。 “我跟朋友约好了去海边,就不去车站了。” 她的声音轻快,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目光游移了一下,最终落在窗外的某处,不敢直视程意的眼睛。 程意的眼神微微暗了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的表带,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那要不然你在这里坐一会儿,走的时候帮忙把门锁好就行了。” “好的,没问题!” 小渔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雀跃。 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块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被搬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急切,只是庆幸他没有再多问。 她一路送他到了大门口,脚步轻快得像是一只小鸟。 门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拂过她的脸颊。 她站在门边,半个身子夹在门缝之间,微笑着跟他道别。 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投射在程意的身上。 程意站在门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握住。 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么,我先走了。”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小渔,你真的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小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她的笑容依旧明媚,像是春日的阳光,温暖却不带任何暧昧的温度。 “没有啊,怎么了?”她问,声音轻快而自然。 程意的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没什么,走了。” 程意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无力感。 他知道,她的笑容里没有他期待的那种温度,她的眼神里也没有他渴望的那种回应,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朋友,仅此而已。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要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 程意忽然俯下身,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个吻很轻,像是羽毛拂过,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 小渔愣住了,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门框。 “再见。”程意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然后,他迅速转身,跑下了楼,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渐渐远去。 小渔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回过神来之后,手指轻轻抚过被他吻过的地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她知道,这个吻并不属于友情,而是某种她无法回应的情感。 她的心里有些慌乱,也有些愧疚。 53.昼与夜 “在想什么?” 一曲终了,程意坐在钢琴边,侧着脸看向小渔。 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另外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才意识到不是十七岁的他去而复返。 同样一首曲子,这次是二十七岁的程意在弹给自己听。 原本是可以轻易分辨出两个程意的,怎么今天好像也有点恍惚了。 小渔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三个人正处在同个空间内,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跳无端加速,于是低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弹得真好。” “刚刚在楼上听到你们在弹这首歌。”程意难得露出些松弛的表情来,他眼含着笑意对小渔说,“上一次,我们是在社区夏季联欢晚会上合作的这首歌,对吧?” “对!每个科室都要出节目,当年还是你爸和我爸一起报的名。”小渔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现在眼前这个是二十七岁的程意,如果说在他的记忆中,第一次弹琴合唱仍然是那次的事儿,是不是就代表,艺术节的演出并不在之前的轨迹中? 不在轨迹之中,是不是就意味着某些东西会变化? 她的眼皮跳了下,然后看见程意朝她挥挥手:“你可以坐在我旁边,我们再试一次。” 难得见到他意犹未尽的模样,小渔也不忍心在这时候打断,她将那些疑问暂时藏在心里,然后走到琴边,就这么坐在了程意左手边的位置上。 程意点点头,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用眼神询问了之后,音乐声开始流淌。 指尖与琴键相触的那一瞬间,空气中有种无形的默契流动了起来。 和十七岁的他完全不同,这一次程意没有直接演绎那首歌,而是先弹奏了钢琴原曲,小渔听着那清朗又明媚的音乐声,恍然明白为什么这首歌要叫做《少女的祈祷》。 乐声中有纯净的期盼,让人的心随之轻轻颤动。 她也忍不住在心里许愿。 快一点,时间再过得快一点,最好是眼睛一睁就已经高考完,直接跨过了这段漫长的等待。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填哪一所学校,最好是离家远一些,远到可以让她和二十七岁的程意在一个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在那里他们都不必去管过去的束缚,也没有人会知道世界上有两个他存在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毫无顾忌地走向未来。 这么想着,小渔的心头也变得甜蜜起来,像是喝了一口温热的蜂蜜水,从喉咙口开始一直甜到了心底。 随着音乐的流淌,她也忍不住跟着节奏轻唱了起来。 比她之前任何一次都唱得要动人。 轻柔,但坚定。 因为,这次是真正的祈祷词。 程意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跳跃,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小渔的思绪拉回到那个夏夜的联欢晚会,那时的他们,还只是青涩的少年少女,站在舞台上,彼此的目光偶尔交汇,心跳如鼓点般急促。 “我还记得——”程意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份静谧,“那天你穿了一条淡粉色的裙子,站在我旁边,紧张得差点唱错了词。” 小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你还说呢,明明是你弹错了,害得我差点笑场。” 程意也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带着几分少年时的顽皮:“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天黎老师帮你画的妆,我离得最近,灯光一打,就发现她根本没给你把粉涂均匀,就像块没刷好的墙。我的手一抖……就弹错了。”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倒流,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琴声依旧在流淌,程意的手指轻轻一转,旋律忽然变得柔和而缠绵,小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感觉到程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某种她无法忽视的温度。 “小渔。”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期待。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温柔,也有她未曾见过的深情,程意的手指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轻轻交织在一起。 “我……”小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程意的脸慢慢靠近,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上。 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程意忽然停了下来,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 “可以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尽管上一次在游泳池里,他们已经吻过一次了,但他还是认真地在询问。 小渔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她是愿意的。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他的唇轻轻覆上了自己的,那个吻温柔而克制,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炽热,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心跳如擂鼓般在耳边回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琴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人交织的呼吸和心跳声。 陆地上的吻和水中的不一样,他们的呼吸不必受水压的束缚,气息自由地在唇齿间交缠,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亲昵却又不会粘腻到令人迷醉。 程意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小渔感觉到他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急促而有力。 不知过了多久,程意才缓缓松开她。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小渔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温柔而坚定。 “小渔,”他低声说,“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她的心猛地一颤,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程意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他重新坐直身体,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弹奏起那首熟悉的旋律。 琴声与歌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又是临近黄昏,窗外有光透过窗帘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小渔把头轻轻靠在程意的肩膀上,她忽然觉得,时间或许并不需要那么快。 这一刻,已经足够美好。 一场定义模糊的约会悄然落幕。 程意送小渔回家,夜色中,街灯昏黄,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悠长,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次约会,虽说是二人独处,也有过亲密的接触,但却并未滋生出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 他们更像是两颗早已确认过彼此的心,在缓缓靠近。这 份纯粹的情感,或许只属于十七八岁这样的年纪,简单而真挚。 小渔依旧是当年那个小渔,纯真、直率,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然而,他却已不再是十七岁的那个少年。 岁月的流逝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也让他对某些事情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 “我好纠结,一会儿希望时间快一点,一会儿又希望慢一点。”分别之际,程意听到小渔轻声对自己说。 她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迷茫和困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程意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喜欢她这样,真实而自然,于是,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温柔地问道:“那什么时候希望快一点,什么时候希望慢一点呢?” “你说呢?”小渔调皮地反问,同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她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好了。京大对我来说确实有些遥远,作为一个精神符号来督促自己努力学习还行,但真要我去考,还是有些难度的,我觉得中大也很好。” “所以,我不要考京大了。” 听到这番话,程意愣住了。 他没想到小渔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曾经的梦想。 在他心中,京大一直是他们共同的奋斗目标,是他们努力的方向。 然而,现在小渔却告诉他,她决定放弃这个梦想,选择中大。 谎言终究是谎言,即便他为它披上了善意的外衣。 在某些时刻,一旦谎言破裂,就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程意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但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就失控了呢? 突然间,程意已经分不清考上京大究竟是曾经那个李羡渔的梦想,还是自己无法释怀的执念,就在听到小渔轻易说出“不要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忽然失控了。 “为什么不考了?我们明明那么努力!”程意激动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参加章教练的特训班,努力学习获得更好的名次,你花的时间和精力那么多,为什么现在又说不要考了?” 中大,这两个字像炸弹一样在程意的脑海里炸开。 十年前,小渔就是去了这所学校。 这是他的遗憾,是对她的愧疚,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弥补,但是现在还是要被她全部推翻。 “你怎么了?”小渔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带着些许胆怯和防备的意味,“中大也很好啊,以我现在的分数完全没问题,离家的距离也刚刚好,而且靠着海边,你也……” 程意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件事情我们晚点再说吧。” 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不想因此吓到小渔。 爱情的甜蜜让程意几乎忘记了某个时间节点的到来。 尤其是今晚听到小渔说出这番话,他大概算了算日子,感觉那个时间点一天天近了,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又对她说:“天气开始冷了,最近的晚自习下课,要不我来接你放学吧?” “不要吧!”小渔双手在胸前交叉,做出拒绝的手势,“虽然我也很想这样,但是被别人看到就惨了。而且……他、就是你自己,每天都跟我一起上下学,我单独行动应该会被怀疑吧。” “李羡渔。”程意伸手揽住她的后颈,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白天竹马,晚上老公,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再说我就要取消下一次约会了!!” 小渔的脸瞬间红了,急匆匆地推了程意一下,“好了我要回家了,不跟你说了。” “好。”他点点头。 “平安夜的晚上是文艺演出,到时候你会来的吧?”小渔原本已经跑开了,又折返,呼吸略有些急促地看着他,“今天我们说好的,你要来看的。” “嗯。” 这下她终于放下心来,鼻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怎的,渗了一圈细密的汗珠。 程意伸手点了点,帮她抹去。 小渔垫起脚,在他脸颊边轻轻一吻。 “不见不散。” 然后消失在楼道深处。 54.替代品 平安夜的晚上,整个外附中却不像平日里那样灯火通明。 夜幕低垂,校园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意,天空像一块深蓝色的天鹅绒,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星,寒风掠过树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文艺演出就在今天,除了一栋楼整排亮着,其余的教学区域的灯都熄灭了。 高三的教室里,灯光透过窗户洒在走廊上,映出学生们伏案苦读的身影,偶尔有几声翻书的响动,或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而其他年级的教学楼则一片漆黑。 学校的大礼堂从下午三点钟开始就音乐声阵阵,小渔跟着田书雪在那里一直待到晚饭前。 为了配合这个特殊的节日氛围,大礼堂的门厅里,彩色的气球和闪闪发光的彩带装饰得格外喜庆,门口还立着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和小饰品,树顶的星星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礼堂内,舞台上的灯光已经调试完毕,几束光柱在空中交错,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一场梦幻的序幕正在缓缓拉开。 试完音响之后,田书雪忍不住感叹:“这效果也太好了吧!好羡慕那些高一的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带着一丝兴奋和遗憾。 田书雪仰头看着头顶那巨大的音响设备,眼神中满是向往,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衬得她的脸颊更加红润,仿佛也被这节日的氛围感染了。 小渔则站在她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上个月他们在这里看的还是院线新片。” 她之前听说过,外附中那位新任的校长是真的想把推进素质教育落到实处,不仅仅是从扩招体育特长生开始,校园活动也肉眼可见的在增多,虽然不能算频繁,但听说至少比从前只有考试的时代进步了许多。 学校论坛上偶尔也能见到毕业的学长学姐发言,感叹着不如晚几年上学,那些帖子总是带着一丝羡慕和遗憾,仿佛他们错过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这间新的大礼堂也是。 里面配备的是最好的音响设备,视听效果一流,建成之后,针对高一的学生们还有每月定期观影活动,所以惹得其他年级的学生都是羡慕嫉妒。 小渔还记得第一次走进这间礼堂时的震撼,那种仿佛置身于大剧院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舞台上的灯光、音响、幕布,甚至座椅的舒适度,都让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你说,我们要是也能每个月来看场电影,该多好。”田书雪的声音打断了小渔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田书雪正靠在舞台边缘,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在想象着那种美好的场景。 小渔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知道,这种羡慕是徒劳的。 高一的学弟学妹们享受着这些福利,而她们这些高二的学生,只能在一旁看着,偶尔感叹几句,不过,她并不觉得遗憾,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别说参加了,甚至都没时间来看。 毕竟,生活总是有得有失,而她更愿意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今晚的演出,一定会很精彩。”田书雪忽然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嗯,一定会。”小渔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随着文艺演出的时间渐渐近了,已经有师生陆续入场,可程意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想到下午的彩排他也请假没参加,田书雪不免有点担心,问道:“程意怎么还不来?他应该记得日子的吧?” 文艺演出,又是平安夜,这样两个特殊的日子叠在一起,不太可能会忘记。 就算真的记性不好,满大街的人和节日氛围也会提醒,更何况,程意从来都是一个靠谱的存在。 “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他来学校,问了蒋老师,说是请假了。”就是因为他想来靠谱,小渔才觉得有些奇怪,她把手机悄悄藏在校服袖子里,借着田书雪的背做遮挡,防止被其他老师看见,然后划开屏幕。 和程意1.0的对话框空空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晚饭时发送的。 【我们在大礼堂等你。】 程意没有回复。 “那他去哪里了啊?”田书雪有点奇怪,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也有点疑惑,“连你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李羡渔和程意关系一向很好,她早就知道,往友情方面想,那就是形影不离的程度,往暧昧了说,那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所以当李羡渔都说摸不清程意的去向时,田书雪还是诧异了。 “连他请假这个事,也是我去蒋老师那里套话才知道的。”小渔摇摇头,有点无奈。 最近一段时间,程意给她的感觉都是怪怪的,神出鬼没,不仅不再和她一起上下学,甚至请假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但奈何大小考,他成绩还维持在年级第一的水平,老师也不好在出勤率这件事说什么。 更何况前段时间程意卷入舆论的风波,精神状态不稳定也被曝光出来,或许是需要看医生之类的,老师也不能多问太多,怕出事。 偶尔能碰面的时候,他看上去总是很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痕迹,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尽管同住一栋楼,但程叔叔在鹭城很少回来,章阿姨也是早出晚归,小渔几乎遇不到他们,所以对于程意现在的行踪也是捉摸不定。 每次她想问他,最近在忙什么,程意总是淡淡一笑,敷衍几句就匆匆离开,好像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小渔忽然有点心神不宁,她对田书雪说,“不行,我还是去后面给他打个电话,等下再过来找你。” 想到程意第一次弹奏就是专业级的水平,而且李羡渔也说他们私下练习过好几次了,田书雪也就放心地点点头:“去吧,咱们班的节目是压轴的,时间还很充裕。” 走廊上,师生们陆续向礼堂涌去,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紧张的气息,卫生间里挤满了正在化妆和换服装的人,镜子里映出一张张精心修饰的脸庞。 这些地方都不适合打电话,小渔沿着走廊一路小跑,心跳随着脚步加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就在她快要跑到尽头时,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道歉,抬头一看,对方戴着口罩,但那熟悉的眼神让她瞬间认出了他——二十七岁的程意。 “怎么跑这么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笑意。 小渔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了转角处的一间空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呼吸还有些急促。 “你这么早就来了吗?”她压低声音问道。 程意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再晚进来就要惹人怀疑了。外附中的安保有多负责,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混进来可不容易。” “那你怎么来的?” 问出口,小渔才觉得这话有点多余。 刚刚天太黑没注意看,这会儿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今天的程意穿了件校服,再加上他那张脸,保安不可能不认识十七岁的程意。 “我在外面等,到你上台的时候再去里面。” 程意的话还没说完,小渔的手机就叮咚响了起来,她心急促地跳动着,显然是被那铃声吓了一跳,以至于手机直接从袖口掉落了出来。 看也没看就先按下了接听,但还没听到对面说话,就被挂断了。 “手机调一下静音啊,李羡渔同学。”田书雪恰好推门而入:“我刚刚还想说让你别去找,程意他跟我说他在……” 她迎面就看见了对面站着的不止李羡渔一个,话音戛然而止。 “啊,原来你们俩已经遇上了,怎么都在这里?该去试衣服了。” 小渔两眼一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骤停了,嗓子里干干的,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好在身旁的那个程意还算镇定:“你们先去吧,我等下过去找你们。” 田书雪眉头一皱:“刚刚老师联系我,演出服统一送到了,但是你的那件西装似乎送错了,她急着找你过去重新试一套看看,咱们现在一起过去吧。” 说着还对小渔说:“你的也要重新选,要跟他的配套才好看。” “……这,不用这么麻烦吧?”小渔有点无助地抬头看着程意,面色为难,“要不然,我们晚一点。” 且不说现在一堆人在试衣间,万一另外一个程意突然回来了,事情都难办了。 但田书雪却不解:“时间来不及了呀,老师一直在催呢,你们去试一下就好了,也不麻烦的,不合身的话还有办法换,再晚实在来不及了。” “去吧。”程意拍了拍小渔的肩膀,安抚似地。 然后他重新把口罩戴好,对田书雪说:“好像有点感冒,口罩先带着,不要传染给你们比较好。” 田书雪倒是不疑有他。 三人一同走出房间。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各个班级参演的学生,喧闹声此起彼伏。 小渔每走一步都觉得如履薄冰,仿佛脚下的地面随时会塌陷,也许是心里藏着秘密,她总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那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就像阳光下闪烁的泡沫,美丽却脆弱,随时可能破裂。 不,或许比泡沫更危险,它更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小渔站在化妆间门口,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程意走进去。 他从老师手里接过两套西装,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本就是这里的一员。 负责演出的老师显然对细节极为讲究,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对程意解释道:“原本那套衣服被店里误租出去了,送过来才发现出了问题。我刚选的这两套你试试,应该更衬舞台的灯光效果。” 老师说完,转头看向愣在一旁的小渔,皱了皱眉:“女生过来,我看看给你换个款式。这两套你先试试。” 然而,小渔的心思早已飘远,完全没听到老师的话。 她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出窍。 “李羡渔!”老师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两声,小渔依然毫无反应。 程意见状,伸手替她接过了衣服,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发呆?” 小渔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耳边只剩下程意的声音。 他带着她往外走,试图找个安静的地方试衣服,可走廊里到处都是人,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只好又回到了那间空教室。 这里距离礼堂较远,大家都嫌麻烦,因此没人找到这里来。 “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帮你在外面看着门。”程意站在门边,语气平静又淡定。 小渔欲言又止,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犹豫:“可是……” “没关系。”程意以为她在担心被十七岁的自己发现,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俩的身高体型差不多,我试穿好了之后,他应该也没问题的。” “可是一整天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小渔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我本来是想给他打电话的。” “那试好衣服之后再打吧。”程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温柔,“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我吗?现在正好是晚上,是我该出现的时间了。” “说得你好像白天见不得人一样。”小渔忍不住笑了,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程意的安慰像一剂安定剂,让小渔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她走进教室,试穿了两套衣服,除了裙子有些宽松之外,其他都很合身。她捧着衣服走出来,对程意说道:“一会儿找个别针固定一下就行了。现在你去试吧,我在外面帮你看着门。” “好。”程意点点头,走进了教室。 小渔站在门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指微微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换好衣服出来的程意看着她,“你怎么这副表情。” “手机关机了。”小渔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她的心开始慌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不会在今天消失吧?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程意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应该不会,可能是没电了。” “不可能!”小渔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十七岁的你做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的,绝不会让人担心。” 她的担心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而且他今天请假了,一整天都没来学校。” “那他去了哪里?”程意也有些困惑,斜靠在墙边,低头思索着,“按说,我也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让我想想,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可脑海中一片空白。 十年前的事情早已模糊不清,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参加过这场文艺演出。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参加? 程意忽然意识到,命运的轨迹或许早已注定,即便他试图改变过程,最终的结果可能依然无法逃脱。 这个念头让他陷入了沉默,心底泛起一丝无力感。 “现在怎么办?我要不要打电话给程叔叔?”小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焦虑,“他现在几乎是一个人生活,爸妈都不怎么管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程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你别自己吓自己,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你看,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小渔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对哦,你说得对。” “先别急着打电话,万一适得其反呢。”程意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再等等看,如果晚会结束前他还没有回来,我们再联系我爸妈。” 他清楚,这个时间点,程向松应该还在鹭城加班,而章韵或许正忙于自己的约会。 即便真的报警,现在也远远不到立案的时间。 但这些话,他不能对小渔说。 “可是,如果他一直不出现,晚上的表演怎么办?”小渔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两人一同走回化妆室的路上,她的脚步依然有些迟疑,“而且,刚才大家都看到你了,知道‘程意’今晚在。这个节目恐怕没法取消了。” “为什么要取消?”程意忽然停下脚步,干脆利落地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与十七岁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目光坚定而坦然,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当主持人报幕宣布压轴演出的时候,整个大礼堂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高潮。 观众席上,人们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舞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灯光缓缓暗下,只剩下几束柔和的光线在舞台上交错出神秘的氛围。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就在这时,大礼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微弱的光线从门外渗入,映照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舞台上的表演牢牢吸引,没有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动静。 舞台上,灯光骤然变幻,五彩斑斓的光束交织在一起,仿佛将整个空间带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随着音乐的响起,一对俊男靓女缓缓走上舞台,他们的步伐轻盈而优雅,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观众的心弦上。女生的歌声婉转动人,男生弹琴时则充满了力量与节奏感,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副歌刚刚结束,掌声就已经如潮水般涌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十七岁的程意却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他带着口罩和帽子,微微眯起眼,目光穿过层层人群,死死锁定在舞台上的那个男生身上。 灯光下的那个人,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一丝冷峻,仿佛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另一个自己,程意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也随之加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尽管经过最近一段时间对李羡渔的跟踪、观察、试探,还有从庄楚悦和元昊那边得到的消息,程意早就已经确认了世界上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 而且不是幻觉,是真的存在。 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与他如出一辙,程意曾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但眼前的现实却让他无法再逃避。 “他到底想干什么?”程意心中暗自思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李羡渔与那个自己并肩而行的画面,心中一阵刺痛。 这个人不仅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还试图抢走他最重要的人,程意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另一个自己存在,而且偏偏是来取代他的。 “不管目的是什么,你不会成功的。”他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 猛地转身朝门外走去,大礼堂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舞台上的喧嚣与掌声。 程意走出礼堂,冷风迎面扑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心中的烦躁。 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深吸一口气之后,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程意低声自语,目光坚定。 他没兴趣知道这个“另一个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尽管容城四季如春,但十二月的风吹在脸上时,依旧带着一丝寒意。 55.时间轴 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和章韵有关的那起事故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小渔从李松清那听到处理意见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暂停执业资格也只是暂时的,总归会有恢复的一天。”小渔看着二十七岁的程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啊,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怎么心情这么好?” “我的心情好,是因为看到你又长大一岁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小渔嘟囔了一句:“按生日算还是十七周岁而已,再说了,长大一岁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要等高考之后才可以……” “什么?”程意正在认真挑选饮料,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之后才可以?” “没什么没什么。”小渔照例选了可乐,开启瓶盖之后跟他碰了下,“也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程意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来:“我应该不能叫长大了,是又变老了一岁。” 显然,男人有时候也不想聊关于年龄的话题,不等她说话,程意又问道:“这个寒假过得如何?” “就是那样,每天写不完的作业,整个寒假都没出去训练。”小渔对此很不满意,她想念在泳池里自由快乐的感觉,面色惆怅道,“好想去游个痛快。” 因为小渔春节要拜访的亲戚很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几个叔伯舅舅们,还要应付学校里、黎华芝布置的一堆作业,所以整个寒假她都没时间能和他见面。 两个人每天只能在手机上互相发送消息,新年后正式的见面还是第一次。 是程意主动约的她,还是选在了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 南华高中校门口的小卖部。 又过了一年,看店的阿嬷依旧像个吉祥物一样,只是如今天气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不再像夏天那样坐在门外摇扇子,而是搬了张躺椅,靠在那里发着呆。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电视呢。 比起探究阿嬷在看什么,小渔更好奇,她到底还会不会说话。 “他呢,最近如何?”程意喝了一口水,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小渔立刻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十七岁的自己,想了想,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整个寒假我都没见过他几回,去年艺术节演出的事儿,他都没解释一句,自己为什么没出现。”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把十七岁的程意当成独立的一个个体来看待。 并且,是他们两个人都很在乎的一个人。 这番话令程意沉默,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在原定的发展轨迹中,这个时间点十七岁的程意应该会有些叛逆的征兆,比如曾经的旷课、逃学,甚至还有一些校园摩擦事件,可为什么现在一点痕迹都没看见? 这一切究竟是殊途同归,还是已经扭转命运。 他有些不确定。 “最近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特地问了句,“如果他有什么事,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你怎么总说起这个?”小渔侧过脸看着他,“程意,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瞒着我?怎么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什么怪怪的。”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明显了,为了不影响小渔,程意只好把所有的心事都塞了回去,他一口气喝完瓶子里所有的饮料,对她说——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小渔点点头。 忽然,已经好多年没有说话的阿嬷开口:“时间也差不多了。” 小渔听见了,顿了顿。 可转过头的时候阿嬷又沉默着不再说话,继续摆出一副吉祥物的造型,几乎让人怀疑,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不是她说出来的。 “你刚才听到阿嬷说话没有?”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幻觉,拽了拽程意的外套边缘。 白炽灯忽然闪了下,程意摇摇头:“没有啊,她说什么了?” 小渔回忆着:“……她好像说,时间差不多了。” “这是刚刚我说的。”程意用手指轻轻戳了她的额角,“赶紧走,一会儿黎老师晚自习下课,别撞上。” 小渔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阿嬷。 “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 两个人走出了小卖部,街道颇有几分冷清。 没走几步路,小渔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李羡渔,你现在有空吗,我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这边出了点事……”是十七岁程意的声音,“你能不能,过来一下?真的很急。” 小渔没回答,抓着手机。 手机的通话音量很高,二十七岁的程意应该也听清楚了,她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直到看见他点了点头,才回道:“好的,喂可以过来,不过有什么事啊?能先跟我说说吗?” “……最近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所以就想看看是谁,上楼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踏空了。”那一端风声有点大,他的声音都微微颤动着,“李羡渔,我不知道该找谁了,我只能找你了。” 一听这话,小渔倒有些着急了,“你先别怕,我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之后,她问道:“要不然你就别去了吧,我过去看看他要不要紧。” “要不要紧你也不能一个人过去。”程意眉头一皱:“你个女孩子,哪里弄得动男生?” “我就先去看看,不行的话,还可以打电话喊我爸爸过来帮忙。”小渔想了下,“你告诉过我的,有问题要及时求助,不能自己一个人硬扛。” 程意手指点她鼻尖:“是啊,可以求助的人就在眼前,你还舍近求远。走吧,我送你过去,如果有什么事请,就算不能出面,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印象中,十年前的他并没有这段经历。 十七岁的自己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也丝毫不清楚。 但心头一种强烈的不安正在涌现,程意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没办法用力握紧了,借着路灯低头一看,一只手居然已经变的透明,他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手往伸手一缩:“走吧,我送你过去,你忘了吗,我正好住在楼上。” “对哦。”小渔的表情松懈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走吧,今天我送你回家。” “他怎么会突然受伤?”两个人往海边走,小渔忍不住低声问道。 程意没有立即回答,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现在又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一瞬间的透明感让他心头不安,仿佛某种不可控的力量正在悄然逼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轻声说道:“先别多想,到了再说。” 这句话更像是在自我安慰,程意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某种命运的齿轮正在悄然转动,而他却无力阻止。 春夜的海滨,颇有些寒凉。 阵阵腥咸的风从远处飘来的时候,小渔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越往前走,路灯越来越暗,她突然之间拽住程意的衣袖:“你觉不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不知道是不是在水下呆久了的缘故,小渔总觉得自己的听觉异常敏锐。 从走到海滨步道开始,身后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今晚的程意也有些心不在焉,他顿住了脚步,停留了一分钟:“你看海边好像还有人,或许是游客吧?” 很少会有游客,在这个时候来海边。 但小渔又不能确定身后到底是不是有人在跟着他们:“我有点怕,能牵着你的手走吗?” 程意原本想直接答应。 可是想到自己刚刚忽然变得透明的双手,还是忍住了摇摇头拒绝:“被别人看见不太好,别怕,我就在你旁边。” 哐当—— 一声脆响划破了夜的寂静,一只玻璃瓶突然从黑暗中飞出,直直朝程意和小渔的方向砸了过来。 程意还未来得及反应,瓶子已经近在咫尺。 他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挡,却没想到那只瓶子被人刻意砸碎了半边,锋利的玻璃边缘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像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划破了他的手臂。 “嘶——”程意倒吸一口冷气,肌肤上传来一阵剧痛。 鲜血顺着伤口迅速涌出,染红了他的袖口,滴落在地上,溅开几朵暗红的花。 “啊!”小渔惊叫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她下意识地抓住程意的手臂,手指微微发抖,“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慌乱和无措,眼神紧紧盯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然而,比玻璃的寒光更冰冷的,是他们身后那双突然出现的眼睛。 黑暗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逼近,手里握着另外半截玻璃瓶,那人戴着帽子,脸被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但动作中透出的恶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要干什么!”程意强忍着疼痛,猛地转身,将小渔护在身后。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冷静点!别乱来!”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中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疯狂,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 “小畜生,刚刚给我发短信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我怎么冷静!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你们一家人都是凶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程意的心猛地一沉,脑海中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了—— 她是那场医疗事故中失去孩子的母亲。 那场事故后,她曾多次在医院闹事,甚至试图找主刀医生讨个说法,但最终无果。 没想到,她竟然找到了这里,找到了他们。 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程意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力气仿佛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变成透明的,这次的面积更大。 程意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十年前那种熟悉的心痛的感觉袭来,他只知道,这次自己绝对不能再让小渔受伤,于是咬了咬牙,低声说:“你快走,去打110报警!别管我!” “报警?我看警察能不能救得了你们!”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她握紧手中的半截玻璃瓶,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 玻璃瓶的尖端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刺入他们的身体。 小渔的心跳得飞快,但却没有动。 她紧紧抓住程意的衣角,声音虽然颤抖,却带着一丝坚定:“你冷静点!我们不报警,有话好好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怎么争执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的声音让女人愣了一下,但很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又燃起了怒火。 “好好说?你们当初怎么不好好说!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他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依然凶狠。 “你们知道吗?我后来才知道,那场手术的麻醉医生,经常工作不负责任!甚至还有带着酒气上班的记录!这样的人,凭什么拿我孩子的命开玩笑!” 程意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不、我妈妈就算之前工作中犯过错,但她不会拿别人的命随便开玩笑。” “这话你下了地狱之后跟我的孩子去解释吧!!”她把瓶子随手一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掏出了一把刀,“记得那只猫是怎么死的吗?” 女人的声音低沉而阴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现在,我要让你们也尝尝,失去最亲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她的眼神疯狂而扭曲,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无尽的仇恨和报复的欲望,手中握着那把锋利的刀,朝他们逼近。 “不要——”小渔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和恐惧。 她猛地冲上前,想要将程意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把刀。 然而,就在她的双手即将触碰到程意的瞬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像是触碰到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这……怎么可能?”小渔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但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恐惧。 她的摔倒引起了那个女人的注意。 女人的目光从程意身上移开,落在了小渔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还有人保护你?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先死吧!” 她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冰冷而致命。 程意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透明的区域正在迅速蔓延,从手臂到胸口,再到双腿,身体像是被时间一点点吞噬,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想要上前阻止那个女人,但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不……不要……”程意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那场意外,那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所有的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时间轴似乎在割裂他的身体,分不清是现实的伤痕更疼,还是记忆的伤口更深。 那个女人也注意到了程意的变化。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你……你究竟是什么!” 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女人惊叫一声之后,倒在了地上。 小渔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看见十七岁的少年程意就站在那,他手里只有水族箱的盖子,手指头也在颤抖着。 地上一大摊水,还有碎裂的玻璃片。 以及,一只活体的,心鸟蛤。 是她送给他的那只。 一切不言而喻。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是怎样一场骗局的话,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小渔已经情绪崩溃,她手上沾了好多血,那些血全都来自于二十七岁的程意,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的身体,她再也忍不住泪水:“程意,程意……” 她喊着他的名字,除了这两个字,什么别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该说点什么?求他快点好起来,还是求他不要离开。 似乎无论哪一种,都不由她决定。 “混蛋,你这个混蛋!!”她得不到二十七岁的程意回应,只能转向十七岁的程意,“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过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渔已经失去理智了,她挣扎着从地上捡起那只破碎的心鸟蛤。 狠狠地朝十七岁的程意扔过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他为你找到的!!” 二十七岁的程意躺在地上,他能够感觉得到,血液和某种其他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他就那样静静地和十七岁的自己对视着。 好半晌才开口,声音轻得像随时要飘走的羽毛:“其实,我才是那个混蛋。十年之前,这个女人伤害的人是你,你推开了我,但是耳朵受伤了……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再后来,你再也不能游泳了。” 他想伸手摸摸小渔的脸颊,却发现根本碰不到她。 “小渔,其实混蛋的那个人是我。” “希望这一次我把欠你的还给你了,好好地继续游下去,不要放弃。” 小渔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心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苦楚,第一次认真喜欢的人,就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她根本无法接受。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根本没办法接受。 嘴唇翕合,只能颤抖着说出几个破碎的词句:“……程意,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 …… “你知道吗,为了来到这里见你,我已经尝试过千百次。” “那天你把我从海里捞起来,我真的,很高兴。因为那是我失败了千百次之后,才得到的机会。” 二十七岁的程意,已经完全变得透明。 这句话说完之后,整个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留下一地狼藉,还有那只破碎的心鸟蛤。 他什么都没留下。 小渔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将程意从海边捞起来的那一天。 以为的初遇,原来是久别重逢。 56.夜归船 阳光斜照,穿过教室的玻璃窗,洒在每一张堆满卷子的课桌上。 那些卷子仿佛一座座小山,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批注像是刻在山体上的纹路,记录着每个人不懈的努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墨香,偶尔传来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沉重。 小渔站在教室门口,目光不自觉地扫向教室右上角的倒计时牌。 红色的数字刺眼地提醒着她,距离高考又少了一天。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有些发凉,仿佛那数字不仅仅是时间的流逝,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缓缓压在她的肩头。 高三的生活学习节奏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得多。 尽管黎华芝曾经无数次向她描述过这种紧张感,但真正亲身经历时,小渔才明白,那种压力并不是简单的言语可以形容的。 它像一层层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她的头顶,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即便在这种真实的压迫感下,小渔的脑海中偶尔会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幻象。 她常常会怀疑,过去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些记忆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李羡渔,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渔抬起头,正好看见班主任蒋云站在办公桌旁,朝她挥了挥手,蒋云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眼神中透着一丝关切。 小渔定了定心神,快步走到蒋云的办公桌旁。 如今,她已经不再像高一高二时那样,每次进老师办公室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 过去的一年里,她的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训练和学习上。 虽然她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学生,但每一次的考试排名都在稳步提升,这种进步不仅让全家人感到欣慰,也让蒋云对她寄予了厚望。 “这次模拟考的成绩不错,都冲进年级前十了。”蒋云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意而显得更加柔和。 小渔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觉得蒋云找她来并不只是为了表扬她。 于是,她轻声问道:“蒋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蒋云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文件夹,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哦,是这样的,下个星期就是考前动员大会了,原本每届都是年级第一上台发言的,但这次我想推荐你上台去发言,校长也同意了。” 小渔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安排。 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化作一句略带迟疑的疑问:“校长同意?他大概都不认识我吧?” 蒋云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瞧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上次给你颁荣誉证书的时候,校长不是还跟你握手合影了?怎么会不认识你?” 今年二月份的游泳特长生招生考试中。 小渔以五十七秒零七的成绩获得了女子组自由泳第一名。 那一刻的荣耀仿佛还在眼前,但她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曾经横亘在她面前的那两秒钟,曾经让她无数次感到绝望的两秒钟,竟然就这样被打破了。 “五十七秒零七,再加上你现在这几次模拟考的成绩,京大估计是稳了。”蒋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仿佛小渔的成功也是他的骄傲,“好好准备,李羡渔,到时候高一高二的同学们也会过去现场听,给他们一点鼓励。” 小渔的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无法跨越那道鸿沟,可如今,她不仅跨过去了,还站在了一个全新的起点上。 然而,这种成功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充满未知。 就好像是辛辛苦苦翻过一座山,抵达山顶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欣赏一览众山小的美景,就看到了前面一山更比一山高。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蒋云,眼中多了一份坚定:“蒋老师,我会好好准备的。” 蒋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好好准备发言稿。” 小渔转身走出办公室,阳光依旧斜照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未来的路也许不会一帆风顺,但至少此刻,她愿意相信自己,愿意拼尽全力。 走廊上,一缕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气飘过,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的熟悉气息。 小渔的脚步微微一顿,心跳莫名加快,抬头望向走廊尽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她没有回教室,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天台的方向跑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法冷却心中那股莫名的期待。 气喘吁吁地推开天台的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人站在栏杆旁,背对着她,风吹动他的衣角,显得格外孤寂。 那道背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是程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小渔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来,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失望的情绪无声地蔓延开来。 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空气中那股柑橘香气早已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是从记忆深处吹来的风,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 小渔站在那儿,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带着几分尴尬和无奈。 “你怎么不去上课?站在这里干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喉咙里堵着什么,吐字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自从去年那件事之后,她和程意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疏离。 尽管在父母的安排下,他们偶尔还会一起上下学,但彼此之间几乎不再交谈。 曾经一起在食堂吃饭、在校园里谈笑的日子,早已成为遥远的回忆,如今,他们更像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偶尔碰面也只是点头示意,或是匆匆别过,仿佛彼此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谁也不敢轻易触碰。 “没什么好学的。”程意懒散地回应,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将香烟掐灭,丢在地上。 他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烟头,语气淡漠地补充道:“再说了,也没人来管我。” 小渔的目光落在那截被踩灭的烟头上,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法吹散她心中的失落。 “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是他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小渔的脚步顿了顿。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有些发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心底的某处隐隐作痛。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程意,你知道吗?”程意的声音轻颤,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那就是我。” 小渔这才转身,她回过头的时候,才看见程意手里拿着两片心鸟蛤。 那两片贝壳已经被胶水粘合,做成了精美的标本,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记忆,依旧清晰,却再也无法复原。 那个晚上,在二十七岁程意消失的夜晚,被砸成两半的心鸟蛤。 “你是你,他是他。”小渔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程意原本淡漠的眼眸里,忽然升腾起某些隐秘的期待与渴盼。 他快步走到她身旁,声音低沉而急促:“小渔,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也是在这里,你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 小渔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心底的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她回道,语气有些生硬,“尤其是在你故意让他消失之后。” 那场「意外」根本就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程意早就察觉到了那个女人一直在跟踪自己,就是想要通过伺机伤害他来报复章韵。 只是,他没有报警、告诉家长,而是精心设计好了一场意外,目的就是让另一个自己消失。 小渔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热热的。 那道伤痕,原本应该是落在她身上的吧,如果不是二十七岁的程意保护着,或许被玻璃瓶和刀刃划伤的就是她了。 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二十七岁的程意摸着她的耳朵,一遍遍确认她没事。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她原本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在这个时候被影响,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情绪,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被放出来。 可回忆实在有些伤人。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程意已经走到了小渔的面前,伸手为她轻轻抚去眼角的泪光,声音低沉而温柔,“李羡渔,你不妨再仔细看一看。” “不用了。”小渔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她的眼眶都有些模糊了,却仍然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只想考上京大,实现他对我的期望。” 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程意笑着摊开双手,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和无奈:“我,不会在这里读书了,家里已经为我申请了去国外留学,临走之前还能再抱你一下吗?” 小渔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寻找什么。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向他张开了双臂。 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不是用某种单一的感情能够描述她和程意之间的关系。 懵懂无知时相识,青葱岁月里萌生过好感,最终回归到此刻。 她觉得他们至少还是朋友。 小渔真心地拥抱住了他,以朋友的姿态,可是她还是留了一片小小的私心,脸颊蹭过程意的肩膀时,默默地在心里对二十七岁的他说—— 程意,我喜欢你。 “小渔,高考加油。”程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温柔和不舍。 她认真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坚定的笑容:“当然会加油。” 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法吹散她心中的失落。 她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回不去了-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的那个晚上。 他们的高中生涯也正是画上句号,班级里同学组织了聚餐、K歌。 全班都在,唯独就少了程意。 听说他申请到了很好的大学,章韵已经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去美国专心陪伴他继续学业。 KTV的包间里,田书雪喝得晕晕乎乎,拉着每个人说个没完没了,最后趴在小渔的肩膀上:“嘴巴里苦苦的,想吃甜的。” “那我去给你买糖。”小渔温柔地拍拍她的脸颊,然后把她交给另外一个女生照顾。 走出嘈杂的房间。 夜幕低垂,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 远处的灯塔在黑暗中闪烁,像一颗孤独的星辰,指引着归途的方向。 夜归的船缓缓驶入港湾,船身划破平静的水面,激起细碎的浪花,发出低沉的哗哗声。 船头的灯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弧,映照出码头边模糊的轮廓。 小渔看见马路对面,南华高中后门口的小卖部还开着,白炽灯明晃晃地照着,老阿嬷依旧像个吉祥物一样躺在门口摇着扇子,不言不语。 “一包薄荷糖,一瓶可乐。” 已经是扫码支付的年代,但小渔还是有随身携带零钱的习惯,她摸出几枚硬币,放在老阿嬷手边的零钱盒里。 “少了。”老阿嬷忽然开口。 小渔眉头一皱,重新看了看价签:“……薄荷糖两块,可乐两块,一共四块钱,没少啊?” 老阿嬷摇了摇扇子,随手一指。 重重灯影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正慢慢转身。 “还有一瓶还没有付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完结&番外 1.0「世界上另一个我」 十七岁之前,每当看到关于「世界上是否存在着另一个我」之类的话题,程意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归入哲学探讨的范畴。 他并不喜欢这种抽象而模糊的概念,因为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相比之下,程意还是更喜欢逻辑清晰、答案明确的现实世界,因为那才是真正让人感到舒适的地方。他在那个名为循规蹈矩的玻璃缸中徜徉了十多年,就像鱼在水中游一样,离不开也出不去。 直到那一天,他的玻璃缸出现了裂痕。 在学校游泳馆,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亲眼看见李羡渔和别人在游泳池里拥抱接吻。 而她抱着的那个人,竟然和自己拥有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刻程意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崩塌,他站在玻璃窗前,手指无意识地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想要穿透它,抓住那个荒谬的场景,撕碎它,证明那只是一场幻觉。 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疯了,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想。 好在庄楚悦及时出现,让他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精神至少正常,那一切都不是幻觉,好像真的有「另外一个自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然后,顺着庄楚悦给的线索,程意成功地加上了元昊的微信。 他决定把元昊约出来,当面确认一些事。 “方便见一面吗?”程意在电话里问,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有些事情,我觉得当面说比较好。” “还嫌今天没挨够揍是吗?”没想到电话另一端的元昊似乎被什么激怒了,质问道,“你到底要干嘛?” 元昊的声音真实得不容置疑。 听到这句话,程意却觉得松了口气,仿佛压在胸口的石头被移开,他迅速报了一个地址,声音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急切:“见面说,我有事情要跟你确认。” 电话那端静默良久,最终妥协。 “行吧。” 程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也轻声回应道。 “好。” 半个小时后,在一家街角的咖啡店,他和元昊面对面地坐着。 咖啡店的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但程意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元昊的脸。 “到底什么事?”元昊显得有些不耐烦,手指头频繁地在桌面敲击,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程意想了想,问道:“有一次你来家属院楼下找李羡渔,当时你喊我——程哥,是不是?” “这么久了谁记得。”元昊眉头皱着,但片刻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其实那天是去找你的,你戒指落下了,当时我想去还给你来着,但没想到,你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哦,是吗?”程意不动声色,在那次见面之前,他的确不认识元昊,但是对方看上去却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尽管面上不动声色,但程意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我的戒指怎么会被你捡到?” 元昊一怔,然后怒气冲冲地开始质问他什么意思。 顺着戒指这个话题,元昊越说越多,程意知道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惶恐和紧张,震撼和意外,一生之中所能感知到的所有情绪在此刻汇集奔涌而来,以至于和元昊分开之后走出咖啡馆,明明天还是亮着的,程意却依然觉得昼夜颠倒。 原来李羡渔的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能够取代自己的人。 而那个人的外貌、身高、声音……等一系列条件都几乎与自己相差无几,以至于所有见过他们两个的,都没能准确分清楚。 李羡渔呢?她分得清吗? 她是因为长久从自己这里得不到回应,所以选择了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还是因为她一开始就倾心于那个人,所以才和自己越走越近? 程意不确定了。 他的玻璃缸裂了道缝隙,里面的水,正顺着那道裂痕一点一点往外流。 会活不下去的。 这是出现在他脑海中,最强烈的念头。 那天和元昊分开之后,程意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张世界地图,回去之后,他在背面圈圈画画,随着信息越来越全面,那张图也越来越清晰。程意逐渐意识到,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巧合,出现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除非——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世界上是否存在着另一个我?」 他把地图小心翼翼地贴在了书桌对面的墙上,若是不仔细看,没人察觉得到背后写着的东西,其实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只需要防止李羡渔看见就行了。 但李羡渔那么大大咧咧,更加没有发现。 甚至有好几次,她来自己家书房里写作业,指着地图上的海洋区域询问题目,都不曾发现过。 让程意既害怕,又失落。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后,程意决定加快调查的进程。 他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李羡渔究竟是怎么看待他们两个人的,第二件事就是确认那个人的身份,是不是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程意向来是心思缜密、逻辑完整的,因此当他假意对父母提出要转学,并且以此来试探李羡渔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没有一丝破绽。 但是,当李羡渔把手机交给他之后,看见了备注栏里面的程意1.0和程意2.0时,他还是不可控制地懵了。 手指比脑子动得还快,几乎没有考虑任何后果,他就立刻把两个人的备注修改互换,然后保存了对方的头像发送到自己的聊天对话框,再迅速删掉那条已经发送出来的消息。 换好了头像之后,没多久,他果然收到了李羡渔的消息。 消息发错了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备注被人修改过,到那个时候,也许一切就都会被撕开,赤裸裸地展示在他们的面前,程意心中反复衡量着是否要在这个时候和李羡渔说个明白,但她居然在回程的路上睡着了,以至于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又把备注名和头像给换了回来。 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李羡渔的超绝钝感力,还是该为此伤心。 回家之后的夜晚有些难眠,程意站在书房的窗前,面前摊开着的,是那张世界地图的背面,上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从最初庄楚悦意外说出有两个微信号、还有从元昊口中套出的信息,所有的一切都是关于那个“另一个自己”的线索。 窗外的夜色深沉,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苍白而紧绷的面孔。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那个“另一个自己”—— 二十七岁的程意,已经在他的生活中悄然扎根,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他原本平静的世界,李羡渔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安,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甚至开始依赖他。 而自己,这个十七岁的程意,正在逐渐被边缘化。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那个“另一个自己”,似乎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 二十七岁的程意,带着某种目的回到了过去,试图改变某些事情,而自己这个十七岁的程意,正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你想取代我,对吗?”程意像是想明白来什么,自言自语的时候声音冰冷,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了。 他不能让那个未来的自己继续干扰他的生活,更不能让他夺走李羡渔,那是他的世界,他的玻璃缸,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不管你想做什么,总之消失的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我。”他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定。 烟抽完了,但却还是没有够,于是程意穿上外套,悄悄走出家门。 有些晚了,家属院周围冷冷清清,但拉长的影子却有两道,一道属于自己,另外一道紧密地跟着。 事实上这个人跟着他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白天黑夜,蹲守在他们家的周围,像是不知疲倦一样,程意也知道是谁,准确地来说,她大概是想找自己的妈妈章韵。 是那个孩子因为医疗事故去世的妈妈。 她固执地认为,一切都是章韵的失职所导致的,所以在没有得到令她满意的处理结果时,她也许要用自己的方式求一个公平。 程意忽然觉得,也许有一个办法,可以一举两得。 他不需要自己出手,也能够让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消失- 那是在很久之后了,程意坐在飞往异国的航班上,仍然反复回想在天台时,和李羡渔最后一次对话。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程意,你知道吗?”他鼓起了勇气最后想要她回心转意,既惶恐又怯懦,小心翼翼地期盼着什么,“那就是我。” 如果她已经喜欢上了二十七岁的自己,那么即便他已经消失,现在的程意也可以等她到二十七岁。 再重新开始。 可是李羡渔却摇摇头,拒绝了他。 她说:“你是你,他是他。” 那一刻,程意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很多片,可那又能如何,破碎的心不是心鸟蛤,不能够被轻易粘好,最终他也只能抑制住内心所有的渴望和期盼,隐忍地对她说出高考加油。 他精心设计的那个计划很成功,但也很失败。 「世界上另外一个我」消失了,李羡渔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机舱内的灯光忽明忽暗,程意脑海中又一次回忆起这件事,伴随着他的,是飞机的第三次颠簸了,比前两次都要剧烈,空乘推着餐车从他身边经过,金属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意抬头看向窗外,云层厚重得不像话,像一团团灰色的棉花,将整个机翼都吞没了。 机舱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突然,一声巨响从机尾传来,整架飞机剧烈地晃动起来,他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座椅上,眼前一阵发黑,氧气面罩从头顶掉落,在我面前摇晃。 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开始哭泣。 机舱里的灯全灭了,只有应急照明发出幽幽的红光,有人开始呕吐,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味,程意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耳膜。 他摸出手机,信号格是空的,屏幕上是他偷偷存下来的一张照片,女孩笑容很甜。 飞机开始急速下坠,他的胃部一阵翻涌,程意的手指在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窗外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机翼在狂风中剧烈抖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最后的时刻,程意紧紧闭上眼睛,攥住扶手。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又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进入。 2.0「夜空最幸运的星」 当命运的轨迹悄然改变,程意心中始终悬着一丝不安。 这一次回来,事情并没有按照曾经的发展进行,但好在,都是往更好的方向在走。 可他害怕自己会再次突然消失,就好像那个夜晚,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无法再陪在小渔的身边。 前一个十年经历过的事情久远得好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噩梦总是残酷的,在那场梦里,他看着家庭分崩离析,父母渐行渐远,在自暴自弃中又让心爱的女孩为他伤到了耳朵,从此不能再追求自己的游泳梦想…… 那些过往,只要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有余悸。 但好在时间又已经过去很久,自从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的身体里之后,又一个四年如白驹过隙。 程意一看时间,刚刚早晨六点半,时差还没完全调整过来,但是他并不困倦,起床简单冲了个淋浴之后,从行李箱中选了身合适的衣服,对着镜子认真穿好。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提前了两天来到了京州,只为了不错过小渔的大学毕业典礼。 扣好了衬衫的最后一粒纽扣之后,程意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镜子里的人仍然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干净的黑色短发,刘海长度到眉毛上一寸,眼神深邃,卧蚕饱满,最为显眼的,是鼻尖上一枚小小的黑痣。 这张脸一直没有变化,从来都是他的模样。 唯一与高中时不同的就是穿着,换掉了蓝白色的校服衫之后,那些青涩也一同褪去了,程意有那么一刹那恍惚,其实距离他高中毕业其实已经很久了,如今这个身体是属于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程意。 整理好了着装之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叮咚三声响。 都是小渔发来的消息。 【你下课了没有呀?】 【一会儿要去拍毕业照,还有典礼,我还要上台发言哦。】 【等我换上衣服之后跟你打视频呀?】 看着那些消息,程意觉得好像能够自动浮现出小渔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和语气,原本冷着的一张脸上渐露出些温和的表情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已不自觉微微上扬。 小渔并不知道他已经回国,两个人原本是约好九月份回容城再见面,他们都已经确定好了自己未来的工作,程意要继续他的海洋研究工作,而小渔也正式成为一名海洋研学老师。 除此之外,双方父母都隐隐期待着,他们俩是不是事业和感情都能够更进一步。 但小渔没有表态,程意也就默不作声,他完全尊重她的意愿,也认为女孩子在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里,应该有更多的选择,如果小渔觉得有更好的选项,那么他会完全配合。 程意点开对话框,想了又想,还是不忍心忽视那三条消息,回了一句。 【我一会儿就到你学校。】 原本妈妈是让他不要那么快告诉小渔,惊喜应该在对方毫无防备时突然降临,按照妈妈的计划,他应该忍住这几天都不要回消息,然后在毕业典礼上突然出现。 可是程意不想那样。 他不想让小渔在等待中感到失落,更不想让她在重要的日子里有一丝一毫遗憾的感觉。 出了酒店刚打上车,手机铃声就响起了。 小渔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 “你好,去京大北门。”程意关照了出租车司机之后,又重新对小渔说,“前天到的,在酒店里睡了一天倒时差,就想着今天能够来陪你参加毕业典礼。” 那些曾经因为他的年少无知而导致的错误,那些意外的伤害,还有不慎打碎掉的梦想,在这一次,不会再经历。 程意一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能够得到命运的饶恕,陪着心爱的女孩重走一遍人生路。 这一次,小渔的人生并没有因为他而被破坏,不但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女子自由泳第一名的好成绩,最后更是发奋考上了京大,曾经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已经成真。 程意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同时也悄悄自豪。 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子,那个曾经说着羡慕他像星星一样耀眼的女孩子,如今也变成了夜空中璀璨的一颗星,甚至比他的光芒更加耀眼。 电话另一端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他不得不稍稍移开手机,然后听到小渔匆忙之间喊了句:“一点准备也不给我,你真的太坏了!先不跟你说,我要去好好画个妆!!等下陪我拍合影!!” “好。” “……哎等等,你一会儿到哪个门?我过来接你!” “北门吧,就是上一回送你去的那个地方,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 “好的,你在那儿等着我。” 挂完电话之后,热情的出租车司机眯着眼笑:“小伙子,是不是女朋友啊?” 刚刚小渔的声音太大了,司机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听得很清楚,京州本地人大多都热络,这段旅程说短不短,所以就这么跟程意随口聊了起来。 原本点个头就可以结束这段无聊的对话,可程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是小学、初中、高中同学,毕业了之后才是男女朋友。” 出租车司机惊叹一声:“哎哟,这叫什么来着,青梅竹马!” 程意抿着嘴微微一笑:“嗯。” 白天竹马,晚上老公。 他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当年那句玩笑话,笑意止都止不住。 出租车稳稳地停好,司机好奇地张望着,最终在校门口看见了一个瘦高挺拔的女孩子,一身学士服,了然地对着程意笑笑:“那个是不是你对象?” 程意一抬眼。 “嗯。” 小渔看见他下车,小跑着就冲了过来,也没管周围有没有人看着,一下子就跳到了程意的身上,抱着他的脸像啄木鸟一样亲了好几口:“回来了应该早点告诉我啊!” 饶是重活了一回,程意也有点赧颜。 他拍了拍她的腰示意这个地方并不太适合亲热,“你不是还要上台发言,别把衣服碰皱了。” 小渔吐了吐舌头:“我以为你在国外已经习惯了这么热情的拥抱和亲吻。” 程意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准备吧,我陪着你。” 两个人牵手去礼堂。 程意心中满是期待,他知道,今天的毕业典礼对小渔来说意义非凡,而他也将亲眼见证她站在台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礼堂内,毕业生们陆续入座。 程意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目光始终追随着小渔的身影。 她站在台侧,手中拿着发言稿,神情专注而自信。 主持人宣布典礼开始,校长致辞后,便轮到了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站在毕业典礼的讲台上,手中的发言稿微微颤动,但小渔目光坚定,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台下的师生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停留在程意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柔软的光芒。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李羡渔,今天能够站在这里,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我感到无比荣幸。” 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四年前,我怀着梦想和期待来到京大。那时的我,心中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想成为一颗星星,一颗能够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别人的星星。这个愿望,源于我曾经仰望过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他像一颗指引方向的北极星,总是那么明亮、那么坚定,曾经的我以为,自己也许只能仰望。” 她的声音微微停顿,目光再次落在程意的方向。程意坐在台下,心中一震,仿佛被什么轻轻触动了。 他知道,小渔口中的那颗“最耀眼的星”,说得是谁。 “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与其仰望别人,不如让自己也成为一颗星。于是,我开始努力,开始追逐自己的梦想,无论是学业上的挑战,还是生活中的困难,我都告诉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我知道,只有当我真正发光的时候,我才能与他并肩,才能成为那个可以与他一起照亮夜空的人。”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仅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所有为梦想奋斗的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曾仰望过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或许它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个梦想,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勇敢地追逐它,直到我们自己也能成为那颗星。” 台下的掌声渐渐响起,小渔的声音却依然清晰。 “未来,我们将踏上新的征程。无论前路如何,我都相信,只要我们坚持梦想,勇敢前行,就一定能够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而我也相信,当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一颗星时,这片夜空将会更加璀璨。” 她的发言结束,台下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程意站起身,用力鼓掌,眼中满是骄傲和感动,台上的李羡渔,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她已经成长为一个独立、坚强的女性,一颗真正耀眼的星。 校长宣布毕业典礼结束,所有同学可以自由合影拍照留念。 在人声鼎沸的礼堂中,他们俩对望了一眼,仿佛喧闹的世界中只看得到彼此。 程意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如果他是星,应该是夜空中最幸运的一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