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其实更像真正的开学。
一大早,高二年级处的通知栏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嘈杂的议论声、脚步声、还有偶尔传来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紧张而又兴奋的氛围。
经过了几天焦灼的等待,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未来的班级归属。
有人踮起脚尖,试图从人缝中瞥见名单上的名字;有人则挤到最前面,手指顺着名单一行行往下滑,嘴里念念有词;还有人悄悄掏出手机,拍下名单,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看。
成绩中上的那一批人抱着冲击重点班的目标与信念,眼神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们紧盯着名单,仿佛那上面不仅仅是一个个名字,而是他们未来的希望与梦想。
而更多的人则是关心,有没有跟自己想要的人分在同一个班级。
朋友、同桌、甚至是暗恋的对象,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牵动着他们的心弦。
有人看到自己和好友分在同一班,忍不住欢呼雀跃;也有人发现自己和心仪的人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脸上难掩失落。
小渔没太在意这件事。
省联赛在即,高强度的训练占据了她课余所有精力跟时间。
她的生活几乎被游泳馆、训练场和教室三点一线填满,每天的训练计划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得掐着表来。
手臂因为长时间的训练而酸痛,双腿也因为反复的踢水动作而疲惫不堪,但她从未抱怨过。对她来说,每一次跃入水中,都是与自己的较量,每一次触壁,都是向目标迈进的证明。
尽管黎华芝一再强调体育生这条路不是长久之计,文化课依然是重心,但小渔还是想取得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成绩。
除了对游泳的热爱之外,也是因为与某个人有了约定。
那个约定像一颗种子,埋在她的心底,随着时间悄然发芽,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知道,未来的路并不容易,但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努力。
对于十年后的自己,还有未来十年会发生的事,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小渔偶尔会在训练结束后,坐在泳池边,望着水面发呆。她会想象自己十年后的样子,是否还在坚持游泳,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是否还记得此刻的坚持与努力……
就在她站在通知栏最外围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李羡渔!李羡渔!!”是庄楚悦,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从人群中挤出来之后就对着小渔挥手寒暄,“你分在哪个班啊?”
“我才刚到学校,还不知道呢。”小渔侧身避开了看完通知后散去的同学们,眉眼间有些疲惫,“准备过会儿等人少点再看,实在挤不动,你看我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她抬了抬手,露出手臂内侧贴着的膏药。
“嚯,你可真拼命,这是奔着冠军去的啊。”庄楚悦连连咂舌,竖起大拇指,“我嘛,就准备得到一个重在参与的鼓励奖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小渔最近都不坐公交车来学校的缘故,三五站路虽然不远,但早班那趟车总是拥挤,从来都没能拥有一个座位。
手臂长时间举着很酸痛,所以这几天都是李松清早上骑电动车送她来的。
庄楚悦笑了笑,倒是很热心:“对了,你选了哪两科?我去帮你看!”
小渔赶忙说着不用了,但架不住庄楚悦的坚持,只好回答道:“我选了物理和地理。”
诧异从庄楚悦的脸上一闪而过,只见她嘴角极其不自然地耷拉着:“不用看了,全校就一个物地班,那你跟程意又分到一起去了。我们刚才还在讨论呢,像他这样的学霸不去物化重点班,怎么选这种冷门的哦。”
说曹操,曹操到。
“学霸”本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经过,与拥挤的人群擦肩。
好像并不在意分班结果。
“我听说,他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呢,好像报医学专业的都必须选化学。”庄楚悦还在喋喋不休,“他怎么会跑去选地理呢?”
“程意选了地理?!”
小渔忽然想起之前的片段,这才意识到那天的“庆祝你马上跟程意分在一个班”是什么意思,也终于知道“选物理和地理的,应该能凑到一个班”是别人早就知道的事。
她没什么心思听庄楚悦说了些什么,匆匆道声抱歉,就追着程意的背影跑了过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跟在他身后进了原先的老班级,站在他的位置旁边。
“知道什么?”程意问。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听到这句,小渔心里就有点生气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甚至,直至此刻他都没有坦诚相待。
她说了句没事,但是显然还在生气,调头就要去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
可是刚迈出去一步,书包的背带就被拉住,小渔扯了扯,发现自己动不了,回头错愕地看着程意,难以相信,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行为。
把男女力量的差异,用在欺负女生身上。
小渔心里的怒气还没消,语气急躁地喊了句:“你干嘛!”
声音有点大,班上已经坐在位置上的、还有陆续进来的其他同学,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目光纷纷投过来。
但程意没松手。
小渔抬头看着他的脸,即便是这种堪称对峙的时刻,他的双眸也是一样的波澜不惊,沉静、寡淡、总是给人冷漠无情的错觉。
然后她感到手腕上一紧,胳膊被程意拽住,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出了教室。
老教室在五楼,程意拽着她转了个弯往上爬,明显是要朝天台方向去了。
直到爬上最后一层台阶,小渔甩开他,刚刚手表钳入了肌肤里,勒出清晰可见的一道红痕。
她眉头皱起:“我要回去,老师让我们在第一节课前要换去新教室的!”
“来得及,物地班就在五楼。”程意垂眸,目光停在小渔手腕上那块崭新的手表上,问道,“你气什么?”
既然他这么问,再装就没意思了。
“咱们俩好歹也认识十年了吧!”小渔揉了揉发胀的手腕,“你不告诉我学校早就有开物地班的计划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选科改了也不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真诚!你把我当朋友吗?”
程意心中一动,然而涌出来的却是微微的酸涩。
“我从来,没有改过选科。”
“怎么可能,你不是选的物化吗!全校都知道吧。”小渔斜靠在天台一侧的水泥墙上,突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你、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要选什么?”
“是。”程意应了一声,双手交叠压在栏杆上,默默望着远处的天,“但你从来也没有问过我选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他短促的嗤笑一声。
小渔一怔,竟被堵得语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跟其他人一样,在心里就默认了程意一定会选物化?其实他没有偏科,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一样的亮眼。
“认识十年——”程意重复着她刚刚的话,目光仍然停在她手腕,那片落日余晖格外刺眼,“李羡渔,你对我又有多真诚呢?”
“……我哪里不真诚了?”小渔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心莫名有点慌乱。
她又想起那天在这里,遇见程意。
见小渔沉默了,程意习惯性地抿唇,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不是那天早上、李松清恰好问他蛋糕好不好吃,他也不会知道,小渔把原本要送给他的东西给了别人。
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小渔看着他,一度怀疑是自己视觉出问题了。
她总觉得程意的眼眶有点红。
天台的风很大,把他的校服吹得鼓起来,却反而衬得人更瘦削。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程意,单薄、脆弱得就像张纸。
“对不起!我不应该怪你的,所有同学都是今天才知道结果,你提前知道了不告诉我,也许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不应该那么说你。”到底还是她先心软,这些话脱口而出后,又上前拉住他的校服袖子。
好像真的害怕他会被风吹走一样。
那天,她看见程意就坐在天台边,摇摇欲坠的样子。
小渔挤出一个笑容来,“你看,咱们这次又分到了一个班,还是跟以前一样。”
程意摇摇头:“不,不一样了。”
小渔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意,在刻板印象里,程意就好像是一台持续运作、内核稳定的机器,不会有波澜,更不会有情绪,哪里轮得到她来检修呢?
但大概也能猜得到,他的状态变差,多半是与程向松和章韵的争执有关。
此刻的程意脆弱得让人舍不得,小渔莫名生出些心疼来,情感盖过了理智,她站到他身侧,伸手环住了他。
脸颊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爸妈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但我想谁家都会有吵架的时候。我们家黎老师那个脾气,你总是知道的,她有时候骂我和我爸骂得都挺狠的,那只是因为我爸脾气好才没跟她杠起来,程叔叔在单位里毕竟也是个大领导,有点脾气正常。如果他们这样影响到你了,也许你可以跟他们聊聊天,别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不说。”
“其实那天是我妈妈生日,我们本来留了半个蛋糕给你的,但太晚了,我怕你已经睡着了,就没有送上去。”
程意的身子颤了颤,没回应,也没推开她。
两个人就在朝阳初升的天台上,静静地靠在一起。
静默良久,小渔深呼吸:“我知道你比我聪明,脑子也比我好使,那些安慰人的心灵鸡汤也轮不到我来跟你说——但,如果、你偶尔会感到难过,有想要跟人说话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的。”
“程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句话托住了他。
就在他刚刚从天台往下看,又一次想象着自己从这个位置纵身一跃而下,会是什么感觉的时候。
程意转过身看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小渔有这么一双晶亮的眼睛。
好像会说话。
人都是贪婪的,程意想着,他也一样——
从最开始想要小渔看见他,到现在还想要她只看着他。
迎着朝阳,程意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温柔回应道:“李羡渔,这次说话要算话。”
不要离开。
不要看别人。
“好的收到!”
他看着小渔对她笑,然后做出一个敬礼的俏皮动作,心也柔软了些。
“比赛好好加油。”
“后面几天缺的课,等你回来我帮你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