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小渔先把笔记本和那盏台灯放回自己家,然后才到小卖部去跟程意汇合。
她摸出口袋里程向松交给她的钥匙,主动递过去:“给你。”
“谢了。”程意冲她一挑眉,把钥匙往牛仔裤口袋里塞,调头就走。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拉开了距离。
小渔还以为多少要说点什么别的,谁知道他拿了钥匙就走,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追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有地方住了肯定是回去打扫啊。”程意放慢了脚步:“那房子好几年都没人住了,肯定全是灰,我得先收拾下。”
想到刚刚程向松跟自己说的那些,小渔不禁面露疑惑:“不是说,程意刚去打扫过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她就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瓣,沉默地垂首。
程意倒是饶有兴致地侧过脸,看着她:“是我爸把钥匙给你的?”
没等他继续追问下去,小渔主动承认:“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我只能跟程叔叔主动要钥匙,说要帮忙去整理房子。可他告诉我,程意期末考之后刚去过。”
程意若有所思:“都打扫过了,那我爸怎么还能把钥匙给你?”
“最近不是有台风要来。”小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他说,程意忘记关窗户了。”
“李羡渔。”程意连名带姓地喊她,将鸭舌帽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眼睛来,“其实,你早就相信了吧。”
小渔面露不解之色。
他弯下腰,朝她眨眨眼:“相信我就是程意。”
小渔抬起头,就这样撞进程意的眸子里,街灯萤黄的光线映在他眼中,好像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道航线云,痕迹虽浅,却熠熠闪亮。
“就像是做梦一样。”小渔的目光融化在那道航线云里。
十年以后的程意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刚刚追上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程意问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话音却越来越小:“其实我想问你,那天你说,以后我们——我们会——”
程意没听清:“嗯?什么?”
路边有群小男生在嬉闹,吵吵嚷嚷的,刚好有个人用空的矿泉水瓶子去砸自己的同伴,谁知道他的同伴侧身一躲,水瓶子直直地就朝着小渔扔过来。
“啊!砸到别人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矿泉水瓶擦着小渔的肩膀落地,她倒抽一口气:“——嘶。”
那两个男生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碰到哪里没有?”
小渔的耳朵短暂嗡鸣了几秒,应该没太大影响,但脸颊一侧连着耳朵的位置有轻微的刺痛感,可能是擦破皮了。对方应该不是故意冲她来的,只是不小心而已,她刚想说没事——
火辣辣的脸颊上忽然就传来些凉意。
程意的手即刻覆了上来,眼中闪过从她未见过的怒意。
只见他对着那两个男生严厉训斥:“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伤到她的耳朵怎么办?!”
“没事了,下次小心一点就可以了。”小渔觉得脸上更烫了,她的余光瞥过程意余怒未消的脸,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最后轻拽了他的衣角,“程意,我没事了。”
“姐姐,真的对不起,我们以后不会这样了。”
“下次我们一定小心。”
两个男生的同伴也都聚了过来,轮番道歉,还送上海边捡到的小礼物,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意外事件。
脸上的刺痛感在淡去,程意却很执着,手心仍然贴在她的耳朵上:“我送你去医院,还疼不疼。”
小渔摇摇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明白为什么程意会这么紧张,甚至连鼻尖都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她从六岁搬进家属院时与他相识,如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从未看过他为任何人或事而在意的样子。
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有点可耻,在这样的时候,她居然对未来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想知道程意与她之间究竟是如何进展。
“不行,我不放心。”程意的手指轻颤,贴着小渔细腻的肌肤蹭了蹭,“还是去医院比较好。但晚上只有急诊了,先去处理下伤口,明天我再陪你去做个耳镜检查。”
“我没事,只是脸上蹭破点皮而已。”是从未有过的亲密,小渔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后背都绷紧了,笑得也不太自然,反问一句:“你这么紧张我的耳朵做什么?”
程意垂下眼,呼吸渐沉。
他将双手扶在她肩膀上,声音没什么波澜,却郑重。
“李羡渔,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你的皮肤愈合速度本来就慢,任何一点皮外伤都会影响训练,万一下水感染了怎么办?!”
灯火与月色交相辉映,如瀑般倾泻在程意身上,照得那张素白的脸庞更令人心旌摇曳。
距离太近,小渔甚至能看清他唇周悄然冒出的细密胡茬,还有上下滚动的喉结,这是与记忆中清冷少年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感觉。
有点野,还染了些疲惫的沧桑。
“我耳朵好好的,一点事没有。”小渔往后退了一步,还转了个圈,“你看,真没事。”
程意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却没叫她听见,妥协道:“不去医院也可以,但回去要用双氧水消毒。如果怕黎老师发现,就用头发遮住。”
“我爸明天就从省里学习回来了,黎老师没空管我。”
她想到了高兴的事,欢呼一声,险些将手里提着的塑料寄养箱甩出去。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小心翼翼地托着底部,观察里面那两只寄居蟹是否安然无恙:“今晚有大潮吗?不然他们怎么能捉到寄居蟹?”
两只寄居蟹是那群小男生送给小渔的补偿礼物,他们刚刚赶海归来,所以有点兴奋,这才不小心伤到了小渔。
以前也养过寄居蟹,她用手指头点了点塑料壳,心情时晴时雨:“它们晚上有点吵,可能会影响黎老师睡眠,估计不让我养。”
“那要去海边放掉吗?”程意的声音轻得像片云,“正好——我再去帮你找找心鸟蛤。”
“有点可惜,好不容易从海里捞上来的。”小渔这么想着,腮帮子鼓鼓的,最终下定决心,“还是放回海边吧,我没办法养,它们应该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程意沉默片刻:“那你早点回家,我一会儿去放掉吧。”
小渔抬腕看了看表:“也是,外婆家离海边不远,你比较顺路。”
程意瞥了一眼,“表带都褪色了,换块新的吧。”
“不用。”小渔将手背在身后,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把表盘嵌进掌心里,“只是旧了而已,又没坏,这不是还能用吗。”
这块表是程意初中时参加某个比赛得到的纪念品,听说有防水功能之后就送给她了,小渔很珍惜,平时洗澡睡觉都不摘下,日常训练的时候也会戴着。
她习惯了听着指针滴答滴答的转动声,尤其是在泳池里。
通常在抵达终点之后,心脏会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砰砰直跳,那时候周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双手搭在泳池的边缘,就是这滴答滴答的声音陪着她一点点平复呼吸,然后再次投入下一轮的冲刺。
被拒绝后,程意的目光轻飘飘地移开,像是琢磨她刚才那话的意思:“我送的也不要?”
“你们俩又不一样。”小渔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好了,我要走了。”
“李羡渔——”程意认真喊她的名字,“下个月的联赛好好表现,主裁判章永平教练后来带出过全国游泳锦标赛冠军,如果这次他愿意带你,以后参加京大的体育类招生考试就没问题。”
类似的话,庄楚悦也说过,没想到程意才“过来”没多久也知道,小渔一愣,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咕哝一句:“诶,你昨天来我家,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想多了。”程意恢复了先前那副慵懒随意的样子,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小渔头上,“如果明天耳朵或者其他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我真的没事,倒是你——”她觉得自己正被什么包裹着,快要不能呼吸,急促地喊他:“……程意。”
冰川在融化,扰乱洋流。
小渔不再刻意逃避心中的感觉:“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那十年之后的我该怎么办?”
程意没有回应,仍旧是沉默着站在原地,眼中的神色复杂,尽是她看不懂的情愫。
但小渔不想放弃这难得的勇气,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全都说了出口:“你得想办法回去,因为未来的李羡渔一定会非常非常想念你。就像,我现在也非常非常希望程意能够早点回来一样。”
她用了很多个非常,这是一个高中女生能够想到的,最热烈也最含蓄的表达。
“……你喜欢他?”
这还是程意出现之后,第一次用第三者的口吻形容自己。
小渔点点头,坦然承认。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个程意」面前有隐藏心事的必要,他比她多了十年的经历,一定对所有的事了如指掌。
这么想着,小渔忽然憧憬地看着夜空,双手合十道:“所以,十年后的李羡渔一定也在着急等着你回去。”
她说话时候眼睛亮闪闪的,程意看得眼眶温热,心却像被针扎了似的。
“嗯。”
善良的谎言会被原谅的吧。
他这么想着,一阵苦涩涌了上来。
十年之后,没有人在等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