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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支污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同人】牛马和牛马的日常


    【菩萨亲友野宝儿写的同人,非常有趣。看得我从头乐到尾,磕得好开心。感谢野宝儿!】


    陈景舟看着眼前的车窗降下来,正横着撸串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


    “陈警官,您好。”东河炼化安全总监助理,宋牧从车窗探出头,一脸标准的职业假笑。“真巧,在这里遇上您呐。”


    陈景舟大脑飞速运转两秒,决定先把嘴里的咽了再说。他的牙口跟肉筋厮磨的功夫,宋牧已推门下车,来到了他跟前。


    “这是夜班刚收工?您辛苦了。”宋牧嘴上客气着,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陈景舟也顾不上嚼了,一口乱七八糟吞下去,说,“刚有人吐那椅子上了。”


    宋牧猛地蹿起来。陈景舟又说,“擦倒是擦干净了……就怕你膈应。”


    对方做作地冲他一笑,眼角突突地跳。“您要是不说,我也不膈应。”


    陈景舟摆了摆手,抄起桌上的瓶子咕咚咕咚干见了底,把瓶子往桌上一摔,开门见山道,“你找我是为了你们家唐如心吧?”


    宋牧的眼神在他的手上停了一会儿,才收回来,答非所问地说,“原来陈警官爱喝茶。”


    一阵小风吹过,把刚才陈景舟砸在桌上的冰红茶饮料瓶吹倒了。塑料瓶咕噜噜地滚下桌,陈景舟不耐烦地往后一仰,从兜里摸出烟盒,磕开了。“来一根吗?”


    宋牧的眼神这才飘回来,微笑道,“谢谢,我不抽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唐总不喜欢。”


    陈景舟吹了个口哨,不自觉地就说,“她明天的飞机,到霁南机场。待三天,然后就回来了。”


    宋牧的表情全程维持着一种僵硬的平静——用不着专业的刑侦知识也能看出有多紧张。陈景舟叹了口气,说,“放心吧,我跟郁队都跟着呢,半点皮都不会给你唐总擦破的。”


    他特意把擦破皮这事拎出来说,果不其然见着对面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花盆的事在他们专业的看来顶多算是小打小闹,但对宋牧这种普通人来说,赶上一次已经是十年怕井绳的精神负担了。


    陈景舟懂,因为懂,才更不想进一步给对方加深这种负担。况且,他只不过是念了几年警校,又进了技侦实习,能做到的仅仅是对身处险境这事感到麻木,跟疏导受害人心理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再说,宋牧对唐如心是什么样的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虽说同为牛马他应该帮兄弟一把,但想起自家那个门神队长,他又觉得这里头水实在太深,为了不淹死自己这只小牛马,只得放下助畜情结,尊重宋牧命运。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一帧不落地盯着对方,似乎一不小心把对方盯毛了。


    宋牧清了清嗓子,陈景舟才收回点正形。


    “有两位警官跟着,我自然放心。”宋牧说。


    这话说得板板正正,但八卦中心陈景舟硬生生从字里行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思。对八卦的好奇和对郁垒的恐惧在他脑内左右互搏,最后他还是扒拉了一下铁盘里冷掉的烤肉筋,说,“我要热热串,你吃点什么吗?”


    宋牧婉拒了,说本来就是路过偶遇才停下来聊聊,没想占用他的下班时间。他说着话就要起身,倒是陈景舟八卦之魂上来了,隔着桌子伸手拦了他一下。


    “我知道的。”他说,手并没有真的碰到对方。两个大男人在街边拉拉扯扯总归很奇怪。但对方停了下来,对他在说什么完全心知肚明。他咧开嘴一笑,自知得意得多少有些欠抽,“你唐总的机票是我订的,我知道她的身份证号。”


    *


    第二天的这个时候,陈景舟回想起头天晚上宋牧告诉他的事情,忍不住在心里抽自己嘴大巴子。因为这个时候,唐如心正在他对面哭。


    他绝望地给郁垒打了个电话,然后想了想,又抬手给宋牧发消息。


    “你唐总,是不是不爱过生日?”


    消息发出去,对方秒回,“是。你说漏嘴了?”


    唐如心最近的情绪波动剧烈,宋牧大老远跑来找他就是为了不让他跟郁垒乱踩雷区,雪上加霜。他虽然没着了唐姐的道,但也不至于傻到明知故犯。


    “没有,那她还有什么其他烦心事吗?”


    陈景舟打完这句话又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唐如心最近就没有顺心的事,但要说劝,不管是陈景舟还是宋牧都靠不上,还得郁队亲自出马。于是逐字删掉,改回一句简单的“没有”。


    这次对方没有秒回。


    陈景舟放下手机,隔着门听见一声巨响,脑子白了一秒,立马冲回房间。结果进门才发现,唐如心在吭哧吭哧地拽着茶几,茶几上的几个外卖盒被她晃得颤颤巍巍,而之前好端端摆在茶几上的纸巾盒已经掉在地上摔开了。他愣了愣,问,“唐姐,怎么了?”


    茶几太沉,唐如心两只细细的胳膊拽不动,但也没撒手,憋着一口气似的回答道,“挡道。”


    “哎哎,放着我来。”陈景舟忙抢着上手。唐如心估计也累了,绕开茶几,一屁股坐回沙发里。


    等陈景舟按她的指挥把茶几推到墙边老远,对方已经打开了电视,熟练地切到了一部电视剧。他瞄了一眼,既没看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贴墙站了一会儿,绞尽脑汁,才指着外卖问,“唐姐,你还吃吗?”


    唐如心盯着电视,拍了拍沙发,反问他,“看电视吗?”


    陈景舟想说我不看我回去了,但又不能把拧巴成这样的唐如心一个人丢在屋里,只好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红烧肉,走到唐如心边上坐下。酒店的沙发是一整套。唐如心一个人占据了正对电视的长边,陈景舟在侧面的单人沙发里正襟危坐,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剧,觉得大脑的一部分被污染了。


    唐如心看的是霸道总裁爱上我那一挂的,整整十分钟,男女主都站在四百平米大平层里边砸东西边扯着嗓子咆哮。这玩意儿看一分半已是陈景舟的极限,十分钟,他简直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屋去。但他不能站起来就走,只能如坐针毡地对着手机读秒。度日如年的一分钟过去后,他决定转移注意力,给宋牧发微信。


    “你唐总,是不是挑食?”


    “要清淡,有蛋白质,不吃辣,讨厌孜然。”又是秒回。“沙拉里不能有豆类。”还是连续秒回。“怎么了?”最后才问。


    陈景舟抬手敷衍,“我点外卖。”


    对面又不回了。陈景舟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心说,俩人在对人用完即弃这点上倒是相像。也不知道宋牧原来就是这德行,还是随了他主子。不过倒是不招人讨厌,说不上来为什么。


    陈景舟点一会儿手机,抬眼看一会儿电视剧,坚持不了半分钟,只能又埋头点手机,时不时处理几条无关紧要的工作微信,水水群。这期间唐如心蜷在长沙发上,安安静静看着电视剧,整个房间里除了霸道总裁略带沙哑的气泡音,没有别的动静。当陈景舟心满意足地退出一个群聊,手指又点开跟宋牧的对话时,眼角忽然瞥见动静。一抬头,唐如心静悄悄地站在他身边,低头盯着他的眼睛。


    要不是屋里开着灯,他恐怕要吓出个好歹来。


    “唐……唐姐……怎么了?”他结巴着在手机上乱按,越急越退不出对话框。


    唐如心的眼神扫过他的屏幕,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心说这才是真正的老手,宋牧年纪比唐如心大,但表演经验还嫩了一截。


    “你喝水吗?”唐如心轻飘飘地问。


    陈景舟下意识地摇头说,“我不渴。”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领导说这话的意思,于是跳起来说,“我去烧水。”


    唐如心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回去坐下了。


    客厅里就有烧水壶,陈景舟倒了两瓶酒店里付费的矿泉水,一边烧一边觑着唐如心的表情。她看上去固然疲惫,但整个人是冷静而抽离的,盯着电视的眼睛一动不动,似乎看得特别专注。但他也不知道她看进去了没有,因为不管电视上的男男女女在说什么,她永远都是一副远远的样子,仿佛只是因为眼睛不知该看哪里才只好落在屏幕上。


    水烧好了,陈景舟又给她兑了半杯凉的矿泉水,才把一杯温开水递给她。她淡淡地道谢淡淡地接过来,然后放在茶几上,再也没动过。又过了几分钟,她过来叫他,说请他叫客房服务来收拾外卖盒。他反正也坐不住,干脆自己跑到旁边收拾,顺便又叨了两口肉。一通折腾收拾完,又撑过了十分钟。


    陈景舟忙叨的时候不觉得,但安静下来坐回沙发里的时候,那种如芒在背的不知所措感又回来了。终其究竟是因为唐如心太安静了。平常他见到她,她要么是在忙着工作,要么是在忙着跟郁垒较劲。但现在,她根本不忙,甚至动都不动,像一只完全闭合的巨大的蚌,阴沉沉地压迫着屋里的气氛。


    原本以陈景舟的钝感力,是万万察觉不到这种压抑的。但有宋牧的提醒在先,他也知道了这不是唐如心最开心的日子。而且正因为知道原因,才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间,他又捡起手机,想向宋牧求助。


    这时候,唐如心忽然说,“差不多了吧。”


    陈景舟吓得扔掉手机。


    抬头,唐如心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唐姐?”


    唐如心没有回头,但陈景舟不敢再捣鼓手机了。


    又过了五分钟,郁垒终于推门回来,陈景舟看见郁垒手上提的沙拉外卖袋子,给了他一个痛苦又复杂的表情,然后逃跑,并关上了房门。


    两天后,陈景舟一行人的飞机落地东河市。陈景舟回到家,收了一个快递,里头是一盒看着就贵的正山小种,还有整整一箱冰红茶。


    陈景舟抬手给宋牧发了一条消息,说,“你这爆结算奖励呢?”


    宋牧没回。


    END


    第61章


    郁垒再次确认刘威和韩义骁待过的那所福利院的名字,基本能肯定刘威、韩义骁和赵铮三人曾同一时间在那所福利院住过。


    这代表什么?郁垒此刻大脑混乱,一时无法理清这三人的关系和现下发生的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赵铮是不是还活着?唐如心的失踪是不是和他有关?刘威、韩义骁和童佳羽又有什么关系?看起来童佳羽是局外人,祖籍、来历都和这两人找不到共同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唐如心。


    “郁队,有人提供线索,说昨晚曾有人在刘威宿舍门外偷听。他们以为是小偷,就追出去了,然后人就不见了。”


    “谁提供的线索?”郁垒接过警员手中的询问记录。


    “住在刘威斜对门,也是东河炼化的员工。据他说是个女的,带黑框眼镜和鸭舌帽,短发,和咱们在宿舍外面找到的东西一致。”


    郁垒叫上陈景舟,再度来到东河炼化宿舍,约见那位提供线索的人。


    一番仔细询问后,那人回忆起说,偷听的人跑掉后,他就返回自己宿舍了,但刘威一直没回来。当时追人匆忙,刘威跑出去的时候忘了关宿舍的门。


    “挺奇怪的。那门就这样敞了一夜。我半夜起来去厕所,门还开着,灯也没关。不知道刘威带钥匙没有,我就没给他关门。不过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门已经关了。”


    “刘威追那人的时候,有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郁磊问道。


    “没有。他应该不认识,说是小偷。否则我也不会跟着追出去了。”


    “当时除了你还有谁一起追?”


    “没了。这楼里现在没剩几个人,大部分都回老家过年了。当时我和刘威追到宿舍大门外,有两个路过的帮忙找了一阵,没找到人就散了。”


    “然后你就回宿舍了是吗?”陈景舟一边记录一边问,“还记得之后刘威去哪儿了吗?”


    那人皱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说道:“不确定,好像听到他喊了谁的名字。声音离我有点远,他应该是在马路对面喊的。”


    “麻烦你回忆一下,他叫了谁的名字?”郁垒问道,“不着急,慢慢想,能想起来一个字都行。”


    见郁垒如此郑重其事,那人再度皱着眉头努力起来。过了两分钟,他摇摇头说:“实在想不起来了,我那会儿都进了宿舍大门了。他声音不大,感觉……似乎是两个字的名儿。”


    两个字——韩义骁和童佳羽都是三个字,难道是……赵铮?!


    郁垒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什么都能往赵铮身上想。就算赵铮还活着,并且已经到了东河市,他有什么理由绑架唐如心。他一句话,唐如心自然跟他走,用得着动手?


    回到警车上,陈景舟翻开记录本说道:“刘威在外面至少逗留到后半夜,而韩义骁更是一整天都不在,到现在都没回过宿舍,他俩嫌疑很大了。去会会?”


    郁垒沉思片刻,说:“先联系电信运营商,看看他俩的手机信号从昨晚到现在,有没有接入过别处的信号塔。”


    陈景舟一脚油门直奔东河镇电信大楼。


    郁垒没跟着一起,他下车后再度来到唐如心的车旁边。从宿舍大门上的监控看,刘威当时确实去了马路斜对面,依那个行进角度,他应该是直接来了唐如心停车的位置。


    他叫的必然不是唐如心的名字,也就是说,当时唐如心已经和另一人在车旁对峙了。刘威很可能辨别出偷听的人是唐如心,而她听到的东西应该很重要,所以她只能选择逃跑。


    她没能跑太远,韩义骁身高腿长,要抓她并不难。要不是为了躲避监控,她可能跑不出一条街就被韩义骁抓到了。


    郁垒来到唐如心手机掉落的地方,脑海中努力复盘着整个过程。然而“赵铮”这两个字会时不时窜出来打断他的思绪,他蹲在地上点烟,深吸了好几口才勉强将心静下来。


    片刻后他走进一旁的巷子。


    这巷子不算窄,达到建筑规范要求的最小消防安全距离,一辆消防车应该能通行,但没灯没监控。地面上的雪被清扫过,只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存了薄薄一层白。这些薄雪上有拖拽的痕迹,从巷子外断续延伸过来。


    郁垒看了看时间,距离唐如心失踪已经过了十五个小时。他长出一口气,盘腿坐在拖拽痕迹的尽头。这里的雪被蹭得乱了方向,是明显的挣扎痕迹。唐如心应该是在这里被弄晕了,然后被泼了满身酒,以便能正大光明将昏厥的她带走。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徐局打来的。


    郁垒顿时一阵心烦气躁,稳了一下情绪才接通电话。


    “唐如心失踪的事为什么不汇报?”公安局长徐庆虹张口便是厉声质问,似乎还带着咬牙切齿,“姓郁的,要我给你背锅抗祸没问题,但我是不是得有知情权?”


    “成年人失联不到24小时,家属也没报案,有什么好汇报的?”


    郁垒嘴硬,其实是他完全没想起来这茬儿。唐如心昨晚那通电话里,他很清楚地听到了惊呼声,当即就乱了心神,还能想起来汇报就见鬼了。


    “唐久霖的电话都打到省厅了!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搞我?!”徐庆虹在电话另一边咆哮得像头母狮子,桌子拍得震天响,“你现在就给我回来,一起去省厅做汇报!”


    “解救受害人重要还是做汇报重要?”郁垒沉声问道。


    “怎么,离了你就救不出人了?你有种瞒到现在还怕面对省厅吗?东河炼化的案子这么久破不了,交出去一个周济尧还口供不完整,检察院核证据核到现在都没法提公诉。你知道我顶着多大压力吗?现在还给我整这出,你要不想干就别干了!”


    徐庆虹恶狠狠挂了电话。


    郁垒静静看了一会儿熄屏的手机,而后缓缓站起身,唇边扬起一抹笑。


    ——倒是提醒他了,不干有不干的干法。


    临近傍晚,陈景舟从电信大楼出来立即给郁垒递了信。从手机接入的信号塔看,那两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东河镇。


    陈景舟还顺便调了两人近一周的通话记录,发现他们没有过电话联系,但都接听过不同的网络电话,且时长远超一般网络营销电话的平均时长。他想调查那几个网络电话的来源,发现拨打方使用VPN隐藏了真实IP,无法确认物理地址。


    此时唐如心失联已超过十九个小时,距离绑架案最佳的黄金救援时间只剩不到五个小时。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受害人的生存概率会直线下降。


    盯梢刘威的警员报告说,刘威今天白天一直在上班,刚才下班后直接回了宿舍,再没离开过。而始终没露面的韩义骁也在两小时前出现在宿舍大门,然后出去吃了个饭,又返回宿舍再没外出。


    “行,你们先撤。”郁垒安排道。


    “撤?还没掌握有用线索……”


    “徐局没批跟踪监视,不能再盯了。”


    “呃,好吧。”


    挂上电话,郁垒坐在距离案发现场三条街的路边抽烟,咖色羽绒服的厚实风毛在落日余晖中随风抖动,衣襟大敞着,下摆衣角折在路边的积雪里,戳出一道硬直的印子。


    天边只剩最后一抹赤红时,七八辆摩托车闪着灯从主干道咆哮着拐过来,几乎没做减速直直朝郁垒的方向冲去,然后在轮胎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中,这几辆摩托车停下来。


    打头那人一腿支在地上,脚尖挑衅似的抵上郁垒的鞋子。他掀开头盔上的护目镜,只露一双眼睛笑着看向坐在马路牙子上的郁垒。


    郁垒没抬头,从衣服兜里掏出一盒烟扔给他。那人抬手接住,然后将护目镜盖下来,拧了拧油门,轰得一声骑着摩托走了。


    剩下的人跟在他后面,飞快消失在街角。


    第62章


    天色彻底暗下来。


    郁垒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烧烤店。


    老板却说马上要关门了,郁垒便说他可以自给自足,烤架和调料让他用用就行,并扫了五百块钱给老板。如此大方的主顾,老板自然满口答应,把今天剩的所有食材都给他了,并吩咐他离开的时候记得锁门。


    于是郁垒吃了两个小时自助烧烤。


    临近八点,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人晃悠进烧烤店,大声问:


    “老板,来三十个串儿。”


    “老板下班了。”郁垒说着,往嘴里塞了块牛板筋,嚼得咯吱作响。


    那人走到他桌旁,弯腰看了一眼他正在吃的东西,面露嫌弃,“没熟吧你这个……”


    “我凑合吃点,马上也走了。”


    那人耸耸肩,退出烧烤店,骑着摩托车走了。


    那人走后,郁垒收拾了餐桌,把没吃完的丢进垃圾桶,摆好桌椅,锁上店门。离开烧烤店后,他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张卫生纸,上面字迹潦草地写了个地址,其中还带个拼音,可见写字的人文化水平相当有限。


    看完地址,郁垒将这张薄薄的卫生纸揉捏得粉碎,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此时,一阵警笛鸣响从前方传来。郁垒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盖住头,双手插兜,缓步走在路灯昏暗的人行道,与三辆呼啸而过的警车擦身而过。


    半小时后,郁垒出现在东河镇一个小型批发市场的后门。空旷的沙石地上有两排砖石平房,是批发市场商贩集资盖的转运仓库。有多少商贩,就建了多少个砖房。


    第二排的倒数第三间房,铁门上一把挂锁。


    郁垒扯了扯,挺结实,不是靠手能扯下来的。他下意识摸向别在后腰的手枪,然后停了一瞬,他松开枪柄,在房头的垃圾堆里翻出一段固定货箱用的铁丝和一片碎玻璃。铁丝粗了点,他在地上打磨一阵,磨到能插入锁眼的细度。


    他开门时很小心,怕吓到她。然而被限制了行动能力的唐如心,还是立即挣扎向墙角缩去。


    她长发凌乱,呼吸急促,眼睛被蒙住了,嘴上贴着黑色胶带,双手反绑在身后,脚踝上也捆着结实的粗麻绳。听见门响,她像受惊的兽,呜咽着尽可能朝后躲,本能地远离未知的响动。


    郁垒没出声,两步上前想解开她脚踝上的绳子。已退到墙角的唐如心受了惊吓,下意识抬脚想踢开靠近自己的人。


    他一把按住她的膝盖,另一手垫在她脑后,防止她用力太猛撞伤头。郁垒始终没有出声,他很有耐性地静静等着,等她安静下来。


    见来人没有进一步动作,唐如心慢慢停止挣扎,侧着头想听身前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郁垒松开她的膝盖,将她脚踝上的绳子解开,又慢慢撕掉她嘴上的黑色胶带,却没动她的眼罩。然后他拿出那片刚捡的玻璃碎片,放在唐如心手里。


    唐如心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


    郁垒按了按她的肩,起身离开了。


    反手用玻璃割麻绳比想象中要难得多,唐如心割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何况她一直没进食水,本就有些头昏眼花。待她终于割断绳子,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她扯掉眼罩,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不到五平米的砖混毛坯房,周遭堆着方便面和饮料的箱子,一扇巴掌大的通风扇是这里唯一的光亮来源,却也因夜色而变得没了意义。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未关严的铁门,确认外面没人后,她立即朝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批发市场奔去。


    藏身在房头的郁垒静静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将羽绒服的帽子压了压,转身走了。


    这注定又是个不眠夜,对于连轴转了快二十四小时的陈景舟来说。


    事态的发展又急又离谱,早已超出他能理解的范围。比如刘威和韩义骁怎么就突然被一伙儿流氓照死打了一顿?怎么唐如心就自己割断绳子跑出来了?


    更离谱的是,刘、韩二人和那伙流氓口供一致得像亲兄弟。坚称是因为欠钱没还才闹出的群殴事件,和唐如心没任何关系。韩义骁说他没绑架,刘威说他没见过唐如心。


    唐如心倒是配合,坚持说自己就是被刘威和韩义骁绑架了,原因是她听到刘威在电话里承认东河炼化装置里那些意外,都是他和韩义骁干的,但没证据。而对于那块割断绳子的碎玻璃是哪来的,她咬死了说是捡的。


    可那屋子里连窗户都没有,哪来的玻璃?唐总监不知道,唐总监一觉睡醒就摸到碎玻璃了。


    太离谱了——七个社会混混,两个被打成猪头的人,一个被绑架的受害者,十张嘴里没一句实话。陈景舟脑袋都快抠秃了,也没想出这团乱麻的线头在哪。


    他只得捏着一叠口供去敲郁垒办公室的门,没等里面的人应声就推门进去了,然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撞进耳膜。


    陈景舟懵了,跟打在他脸上一样。


    徐庆虹扇巴掌的手还没放下来,被打偏了头的郁垒静静站在原地,陈景舟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僵在门口,三人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徐庆虹放下手,冷声说:“出去。”


    陈景舟弹簧似的撤回那只刚迈进办公室的脚,嘭一声把门关上了,然后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紧接着,第二记巴掌声响起,比第一声更响亮。陈景舟立即龇牙咧嘴地皱起脸,替他家队长疼。徐局也太狠了,这是要打多少下啊?


    郁垒没躲,也没去擦嘴角渗出的血丝。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徐庆虹打完才问。


    静了好一会儿,郁垒开口,“没有。”


    徐庆虹深呼吸一记,舔着嘴唇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点点头。


    “证给我。”


    郁垒神色平静地拿出警官证,放在徐庆虹摊开的掌心。


    “我知道我不可能查到证据,但你自己知道你干了什么。从现在起停职,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回来。”


    徐庆虹收起他的证件,毫不犹豫地走向办公室的门。


    陈景舟没来得及躲,和徐庆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然而徐庆虹却像没看到他似的。只见她停下脚步,转身对郁垒说道:


    “郁垒,总游走在黑与白之间,你是没办法保证自己不踩线的。三年前你答应过我的,希望你还没忘。再有下次,你的警服就不要穿了——你不配。”


    第63章


    唐如心脱险后格外沉默,除了回答警察和医生问话,其他时候几乎不开口。要么静静看手机,要么静静看窗外,神色木然而疲累。


    唐久霖和罗奕来看她,几句话下来便察觉她的异常。医生回答说已替她做过全面体检,除了头部受到击打需要观察几天,其他一切正常。也许是受刺激了,不想说话吧。


    说完这些,医生离开了唐如心的病房。


    “要不请精神科医生看看?”罗奕说道。


    不待唐久霖回答,唐如心抬头看向罗奕,唇边竟带上笑。罗奕从没见过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明明在笑,却比不笑还冷漠。


    “老师,那两个问题的答案,能告诉我了吗?”


    罗奕面色一沉,下意识看了一眼唐久霖。


    他沉默片刻,说:“我还有个视频会,你好好休息。”


    于是唐如心明白了,很多问题,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她看向唐久霖,唇边的笑逐渐苦涩。像含了一口黄连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这样含在唇齿间,一分一秒地体味着这份苦和涩。


    “什么问题?”唐久霖奇怪地问道,“很难回答吗,都把他吓跑了?”


    唐如心又不说话了,只这样笑着看唐久霖,目不转睛地,直看得他面露不安,甚至想去把医生叫回来。


    “我记得小时候,你很疼我。但随着我慢慢长大,你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后来干脆躲出国,连公司都交给于哲,哪怕他还不具备足够的管理能力。”唐如心缓缓说道,“为什么?”


    唐久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床前盯着唐如心的脸,说:“这就是你刚才问罗奕的问题?”


    “不是。”


    唐久霖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躲你。公司要开拓海外市场,这你知道的。国内原料紧张,也需要去外面采购。”


    “如心为恕。”唐如心突然说道。


    眼见唐久霖脸上的笑容僵住,她继续说道:“你要我宽恕你什么?我思来想去,除了你在我长大后开始躲我,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为什么要我恕?”


    唐久霖抿抿嘴唇,下意识移开目光,没去看唐如心的眼睛。


    “你一天胡思乱想什么呢?实在闲了就帮我理理公司的事,你和于哲都从公司退出来,我忙得昏天黑地。你别给我添乱了!”


    “再不说出真相,你二十多年的心血就完了。东河炼化的‘意外’不会结束,只会越演越烈。现在只是挂牌督办,后面会停工停产甚至查封,你连出售的机会都不会有。”唐如心语气冷厉,整个人犹如被激怒却隐忍不发的兽,随时会跳起来攻击谁:“凶手针对的不是那些死伤者,也不是公司,是你。”


    唐久霖倒吸一口气,脚下退了半步才站稳,“你,你说什么呢……什么叫针对我?针对我的话,为什么不在我身上制造意外?为什么要在公司装神弄鬼!”


    “这个答案,得问你自己要啊。你的公司不停地出事故,你的养子车祸重伤至今下不了床,你的养女被绑架差点回不来。你还觉得这一切,和你无关吗?”


    唐如心眼眶红得像兔子,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她抬手指着病房门口:


    “你去看看刘栋的尸体,去看看成植物人的陈俊安,去看看爆炸中丧生的两名员工,去看看永远残疾的于哲!”她厉声大喊道,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究竟做过什么?你究竟做过什么?!”


    唐久霖脸色煞白,像被人瞬间抽干了血液,连唇角都看不出血色了。


    他当即转身快步离开,像身后有鬼在追,拐杖都拄得歪歪扭扭,走得那么仓惶狼狈。


    唐如心跪坐在病床上,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第一感到唐久霖老了。那记忆中硬挺的脊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弯?她是不是做错了……他把她养大,让她生长在富裕的环境,接受最好的教育。如今,她却想把已年迈的他逼上绝路。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挤压,每一记呼吸都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病房墙角的衣柜门缓缓打开,一只脚从里面艰难地迈出来,像僵硬了许久。


    郁垒直起身,揉了揉因长时间蜷缩而酸痛不已的肩颈。他一边抻着腰一边说道:“你戏可以啊!现在清楚了,根儿果然在唐久霖身上,并且罗奕知情。”


    唐如心维持着跪坐的姿势,目光怔怔看着病房门口,好一会儿才回过头,脸上泪迹未干,唇边却已带上笑。


    “是吧,我最擅长演戏了。从小就用这招整于哲,一分疼我能装出十分来,每次都能让唐久霖收拾他……”


    话未完,脸颊已覆上温热的掌心。她一愣,这才察觉郁垒抬手抚上她的脸。


    “别演了,笑得太难看。想哭就哭,不要逼自己若无其事。”


    唐如心低下头,狼狈地将脸埋进自己臂弯间。


    郁垒无声叹了口气,拿起床上的毯子披在她肩上,然后安静地坐在她身旁。


    他现在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情了。以前只知道她在童佳羽和真相之间纠结,现在又多一个唐久霖。全是她最亲近和最乎的人,痛苦可想而知,然而只是理论上的知。


    如今赵峥的线索突然出现,还出现在刘威和韩义骁身上,这种想要真相又害怕真相的心情,他算是感同身受了。


    唐如心哭了很久,但只眼泪流个不停,偶尔发出抽噎的声响。不是放声大哭,郁垒多少觉得有点遗憾。在他看来,只有吼出来喊出来,才能真正发泄。不过各人习惯不同,能不憋着就很好。


    他见过她情绪崩了的样子,会有躯体化反应,四肢发麻还伴颤抖,缓了一晚上才缓过来。接着就是好几天的萎靡不振,不说话,也不见人。现在这样,能哭出来问题就不大。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哪怕钝刀子拉肉,次数多了也会没那么疼。


    第64章


    因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刘威和韩义骁实施绑架,受害人唐如心自行脱险后也没要求立案侦查,刘威和韩义骁便在被传讯二十四小时后离开了公安局,只那七个混混流氓以寻衅滋事罪被行政处罚关了七天,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刘威和韩义骁两人刚到宿舍大门口,就被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吓了一跳。


    两人齐齐看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小面包车,司机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他冲刘、韩二人挥了挥右手。


    那右手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让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他们立即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后,快速拉开车门上了车。


    一小时后,小面包车将他们拉到东河镇后山林场。冬日草木凋敝,林场除了守林人几乎不会有人出现。


    面包车停在山下守林人小屋外的院子里,司机下车将车钥匙扔给屋里的守林人,带着刘威、韩义骁二人钻进林地深处。


    林中积雪很厚,山路难行,一脚下去便是个深坑。司机如履平地,每一脚都踩得平稳,像已经如此走过很多遍。刘威和韩义骁不是第一次来,但和他的稳健没法比,走得磕磕绊绊狼狈万分。


    终于来到密林深处的小木屋,刘威和韩义骁在门口抖了抖鞋上的雪,这才跟着进去。


    门前铺着厚实的赤红绒毯,深咖色的木地板被阴沉的天光笼出一层暗淡的光。木屋侧边砌了个室内火炉,正噼啪燃着炉火。作为屋中唯一的光源,这火光给这阴冷的木屋带来一些暖意。


    童佳羽蜷着膝盖窝在火炉旁,手中盘着一串青菩提。炉火照亮她的右脸,左边脸颊则隐没在黑暗中。


    那位司机进屋依旧没有摘掉帽子和口罩。他来到童佳羽身后,往炉火中添了两根粗柴,又进里屋寻了张毯子,盖在童佳羽膝盖上。


    “童姐。”刘威和韩义骁向她点头打招呼。


    “怎么被打成这样?”她挑眉,似有些意外。意外过后,薄唇便带出笑,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别提了,算我们倒霉。”刘威摸了摸青紫肿胀的脸颊,龇牙咧嘴地说道。


    “还是提提吧,我挺有兴趣的。”童佳羽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们俩,“你们是早就计划好的,还是突发奇想去绑架唐如心?”


    刘威有些难以启齿地看一眼韩义骁,这事儿是他的主意,但也有韩义骁一份功劳。


    “没想绑她,就碰巧遇到了。我想着之前宋牧那事儿是被她搅局,还害得我进去蹲了那么多天,就想出口气罢了……”韩义骁指着刘威继续说道:“那不刘哥嘛,说唐如心偷听他和你打电话,不能让她走。”


    刘威立即解释道:“她确实偷听了,就前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她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是我们在装置上埋雷,就算找不到证据告我们,肯定也会把我们开了。”


    童佳羽依旧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威,说:“原来是这样。怎么绑的,详细说说。”


    于是刘威从发现唐如心偷听开始讲起,讲到看见韩义骁和唐如心动手,再讲到如何打晕她并佯装醉酒把她弄去仓库,一直讲到自己被一伙流氓打了一顿,被迫说出仓库地址。


    “对着警察,我肯定不能说挨打是因为那帮流氓要唐如心的下落,只能和他们串供说是欠钱没还,真是哑巴吃黄连了我……”


    童佳羽屈指撑着下巴,笑盈盈地听他说完,问:“还有吗?”


    “没了啊。”刘威眨眨眼,不明白童佳羽还想知道什么。


    “你们绑了唐如心以后,没动过她吗?”


    “那没有。这点轻重我们还是有的,真动了她就不好收场了。会留下证据不说,唐久霖也不会善罢甘休。”刘威立即摆着手说道。


    闻言,童佳羽移开一直落在刘威脸上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青菩提手串。


    “抽烟吗?”童佳羽一边问,一边拿起手边桌上的白色药瓶,倒了两颗药出来丢进嘴,嚼了几下吞咽下去。


    刘威和韩义骁对视一眼,这是刚想起来招待他们?


    不等他俩回答,童佳羽将手串绕在手腕上,拿起一旁的烟和打火机站起身。她缓步走到刘威身前,抽出一支烟递到他唇边。


    刘威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但还是下意识张嘴接了。


    童佳羽替他将烟点燃,同样也给韩义骁点了一根,然后站在他俩身前等了片刻,仿佛在等他们抽完。


    刘威和韩义骁有些不知所措,他俩跟她这么多年,啥时候享受过这种老大亲自点烟的待遇,急忙连吸几口。


    下一刻,童佳羽伸手将烟从韩义骁嘴上取下来。


    “哪只手打的唐如心?”


    韩义骁一怔,冷汗瞬间从后背的所有毛孔争相冒出来。他急忙看向刘威,满脸惊慌无措。


    童佳羽举着烟,微笑看着他。


    刘威急忙把自己嘴上的烟取下来,上前一步劝道:“童姐,他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回头我揍他,狠狠揍,你饶他这……啊!”


    刘威话未完,童佳羽指尖的烟已经摁灭在他手背。


    韩义骁立刻伸手,想去抓童佳羽捏着烟的手。然而他还未碰到童佳羽,手臂已经被人拧至身后,并顷刻间压得他半跪在地上。那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他胳膊拧下来,韩义骁顿时痛得惊叫出声,额上青筋暴起。


    “捡起来。”童佳羽温声对刘威说道。


    刘威的烟已经掉在地上了,听见这话,他只得忍着手背灼痛,蹲在地上将烟捡起来递给童佳羽。


    她接过来,转头看向韩义骁,说:“这事儿,你们有三错。第一,就算唐如心听到你我通话内容,她没有证据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开除,你们不该节外生枝引来警察。”


    语必,那半截香烟落在韩义骁没被拧着的那只手上,痛得他惨叫出声连连求饶。


    “第二,你们绑架唐如心,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


    童佳羽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后摁灭在刘威另一只手上。他咬牙没吭声,额上已冷汗涔涔。


    “第三,你们没抗住打,让唐如心跑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又一只香烟被摁灭在韩义骁的手背上。


    “啊——童姐,童姐我错了!我再也不……童姐你饶了我。童姐……”


    童佳羽转身回到椅子上蜷着双膝坐下,手腕上的青菩提手串滑落下来,被她捏在指尖摩挲。


    “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没有告诉过你们我的底线。”童佳羽拿起毯子,盖住自己的腿,“以后记得,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动唐如心,一根指头都不准碰。我说清楚了?”


    “清,清楚……”


    刘威和韩义骁两人各自捂着生疼的手背,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


    “要不是看在你们已经被打了一顿的份儿上,今天你俩得一人留一只胳膊给我。”


    童佳羽开玩笑似的说道,刘威和韩义骁却听得头皮发麻心如擂鼓,连连保证再不会乱来。


    司机打开门,示意他俩离开。


    童佳羽将毯子拉高了些,仿佛开门这一刹的风就能将她吹个透心凉。


    见状,司机立即将门关严实,一点缝儿都不漏。他回身来到童佳羽身旁,蹲下来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摘了吧,捂着不难受吗?”童佳羽说道,满脸倦色。


    他犹豫片刻,刚想摇头就被童佳羽摘掉帽子。她又伸出手指,勾住他耳后的口罩绳子,缓缓取下来,然后捧起他的脸,笑盈盈地开口:


    “这么好看的脸,遮住多可惜……丁辛峤。”


    第65章


    出院后,唐如心回家歇了两天,才想起来那包她从抽屉底下刮下来的药粉。于是去警局找郁垒看看是什么成分,这才听说他也被停职了,并且理由不明。


    不愧是铁拳,打起自己人来理由都不用。她把那包药粉交给陈景舟,拜托他尽快帮她明确成分,然后开车直奔郁垒家。


    难怪他不接她电话,原来是没脸见人,那她可得好好见一见。


    “什么没脸见人,你不也被停职了吗?也没见你觉得丢人啊,凭什么我就没脸见人了?”郁垒脖子上挂着毛巾,牙刷还塞在嘴里,吐着沫子抗议,“我晨练完在洗澡啊,大闺女。”


    唐如心撇撇嘴,想着还有求与人,便忍了他占她便宜的那句“大闺女”。


    “我就多余操心你。反正停职了,帮我找个地方吧。能找到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童佳羽的真实身份了。”


    郁垒吐掉漱口水,用毛巾囫囵抹了一把脸就走出卫生间,然后看到唐如心趴在餐桌上画画。


    他沉默片刻,眼见她笔走游龙画得兴起,却完全看不出在画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新型的‘你画我猜’的游戏吗,是不是有点过于抽象了?”郁垒忍不住吐槽。


    “看不出来吗?”唐如心诧异地抬头,举起画纸解释道,“这是山。这是山中间的流水,这是山间几座佛塔的塔尖,这是铁桥,桥上站着人,这人是童佳羽。”


    郁垒足足愣了五秒钟,大为震惊地把这张画拿起来凑近看。


    “你这画技是罗奕教的吗?难怪你们师徒跟仇人似的。”


    “滚。”唐如心抢回画纸,低头继续画,“她脚边放着个足球。”


    郁垒蹙眉,“女孩子喜欢足球的不多。”


    “是啊,所以这足球可能不是她的,也许是给她拍照的人的足球。这么想合理吧?”唐如心又描了几笔,完成后递给郁垒。


    合理吗——郁垒不觉得,谁拍照会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被拍人身边。


    “你这画的谁能看出来是哪儿,拿走。”郁垒没好气地推开她的画,抓起桌上的煎饼果子啃起来。


    “你看不出来,AI也看不出来吗?找你们专业人士帮忙筛一下符合的地方,哪怕筛出成百上千个,我慢慢从里面挑嘛。”


    郁垒呵笑一声,说:“AI是可以看出来,前提是东西的大致轮廓正确。就凭你这画的?你说这几个三角是佛塔塔尖,AI能识别出来就见鬼了。”


    唐如心支着下巴发愁,那张照片在她的努力回忆下,几乎所有细节都印在脑子里了,但要怎么把它从她脑子里抠出来呢?


    “你们不是有那种,专门给犯罪分子画像的吗?画个风景画应该不成问题?”


    “人物肖像和风景的差别,还是有一点的。”郁垒含蓄得几近嘲讽,然后在看到唐如心想刀人的目光后,点头道:“也不是不能试试。”


    他们警局画像师是兼职的,正职是法医。法医会不会画风景画,郁垒觉得这压根儿就多余问。人一路肌肉骨骼神经系统学下来的,能跟风景画扯上什么关系。


    不过他不问一嘴唐如心不会死心,于是开着免提就把电话拨过去了。对方回答时,语气中的嘲讽和他刚才如出一辙。


    “呵,停个职而已,脑子都停坏了?”


    郁垒指着手机看一眼唐如心,输人不输嘴地回道:“直说不会就行了,不丢人。”


    对面停顿片刻,“我是不会,但我认识会的人呀。”


    郁垒立即摆正姿态,轻言细语地说道:“胡科长,这事儿挺重要的,破案关键。还得麻烦你,看什么时间方便帮我引荐一下?”


    “哟,现在知道叫科长了,刚不还讽刺我呢。”


    “哪儿啊,听岔了!我哪能那么没礼貌。”郁垒笑嘻嘻地说道。


    “西湖龙井,明前的。”


    郁垒看一眼唐如心,毫不犹豫地接话:“两斤。”


    这两个字一出,胡科长停了好半天才开口:


    “你停职是因为受贿吗?”


    郁垒把电话挂了。


    “刚还说自己有礼貌。”唐如心揶揄他。


    “都用钱解决了还讲什么礼貌。”郁垒一指唐如心,说:“钱你出。”


    胡科长的微信推送很快发过来,并说已经和这位画师做过简单说明,直接约见面就可以。不愧是两斤明前龙井,服务到位效率高。


    画师是胡科长的高中同学,经营一家画室。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理解能力和沟通能力都非常高。


    唐如心寥寥几句话,她就把远山佛塔的大背景轮廓画出来了。随着唐如心越发细致的描述,她几乎重现了那张照片的风景部分。除了角度还有些差别外,和唐如心记忆里的画面已非常接近了。


    “整幅照片的颜色很浓郁,不是饱和度很高的那种浓,类似LOMO相机滤镜的效果。”


    这位画师放下数位板,操作电脑拉色度曲线。


    “是这样吗?”


    “差不多了。”唐如心看着电脑屏上的绘图软件,“人的身高大约到这个位置,再矮一点。”


    两个小时后,除了人的部分差强人意外,其他地方几乎算复刻。


    “太厉害了!”唐如心真心夸赞道。


    “能符合你预期就好。”画师客套地说道,“那我就发给你?”


    “感谢,辛苦了。”郁垒起身送画师离开。


    唐如心用这张复刻的图去搜索地点,果然比她用关键词搜出来的要少很多,即便如此也有好几百张。


    “还有这么多?”郁垒意外地说道。


    唐如心专注地看着电脑屏上的照片,一张张放大缩小地看,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见状,郁垒不再打扰她。


    唐如心这一看就看了好几个小时,终于从这五百多张照片中晒出三十多张最接近的。还不行,得再缩小范围。她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回头便看见郁垒盘腿坐在沙发上吃炒面。


    “吃独食是不道德的。”唐如心不太真心地谴责,主要是他吃的这东西她不爱吃,但又有点饿。


    郁垒捏着筷子指了指她手边,一盘清蒸鲈鱼,一碗萝卜糕,以及一碟子青椒拌皮蛋。


    唐如心看着这些东西发出“啧啧”声,撑着下巴茶里茶气地说道:


    “郁队长好体贴啊,都是人家能吃的诶。”


    是能吃,不是爱吃——郁垒听懂了,她在怪他没提前问她要吃什么。


    “你爱吃不吃。”郁垒听得冒火,端起炒面进厨房洗碗去了。


    原来是他自己做的,唐如心一怔,她以为他点的外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有点不识好歹了。这下可把自己架上去了,她只得把这三盘子扫干净了,撑得直打嗝。


    郁垒打扫完厨房,出来便见唐如心双手抻着腰在房子里踱步,然后看到桌上摞着三个空盘子。


    他一愣,下一刻低头笑出声。


    第66章


    剩下的照片筛选用时不比之前那几百张少,差别很小,全凭唐如心肉眼抠细节找不同。


    “还有多少?”郁垒站在她身后,撑着桌沿躬身看电脑屏幕。


    “六张。”


    郁垒拿过鼠标,说:“应该不会是完全无关的地方,你筛地名了吗?”


    “这五张都在咱们省,这一张是霁南山区的永林县。”唐如心回答。


    “实在不行就实地跑一遍,怎么也能……”郁垒话未完便停住,指着其中一张问道:“这张是,巴灵山四股桥吗?”


    “这几个字你是有哪个不认识吗?”唐如心没好气,问的什么废话。


    郁垒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巴灵山在桐桉乡,你和赵铮的老家,当年他就在桐桉乡巴灵山的福利院。你去过很多次桐桉,不记得了吗?”他气息不稳,语速都快了几分。


    这怎么能不记得,但她哪知道桐桉乡有个巴灵山,更不知道赵铮所在的福利院在巴灵山。她连赵铮在福利院待过这事儿,都是听郁垒说的。早知道让他筛了,看得她眼睛都快瞎了。


    唐如心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童佳羽是霁南山区的,距离桐桉乡跨了好几个省。她怎么会和这个地方有关系?”


    “你确定那张照片上的人,是童佳羽吗?”


    唐如心的脑子突然震了一下,像被这句话隔空捶了一记,没有发出声响,却引起一阵延绵不绝的共震,水波般荡开去,久久平复不下来。


    照片上的人是童佳羽吗?她其实不确定。只是照片出现在童佳羽的房间,和她们两人的照片放在一起。那堆照片除了她和童佳羽,再没有别人,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就是年少的童佳羽。


    现在细想下来,那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的违和感,不是来自照片背景和氛围,也不是来自那个足球,而是人——那个站在桥上,侧着头看向一旁,头发遮住大半脸颊的,人。


    唐如心的脸上血色尽褪,看向郁垒的眼中带着惊恐。她下意识抓住他手臂,犹豫地说道:


    “你,我……我觉得,那个人……好像是个男孩子。”


    郁垒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滞了好几秒。


    “……你是说,赵铮?”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赵铮……”唐如心双手环住自己的手臂,似有什么东西在她胳膊上爬行,带起难以遏制的颤栗。


    如果真是赵铮,证明童佳羽和他认识。那么童佳羽和她的相遇就不是偶然,而是一场十一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布的局——这也太可怕了。


    郁垒立即拿出手机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胡科长,现在是不是可以根据一个人儿时的五官,精准推测出他长大后的样子?”


    电话那边静了好一会儿,就在郁垒以为没接通的时候,一个声音幽灵似的飘过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胡野的声音带着未睡醒的哑,以及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的怒气,“你最好给我足够的理由,否则你死了以后我让实习生给你做尸检。”


    这威胁咋听之下好像没什么,但细想一下很瘆人,胡野在咒他死于非命和死不瞑目。


    于是郁垒冷静一点了,他清清喉咙说:“我找了很多年的那个人,终于有线索了。但我现在需要看看他十四、五岁的样子,算我求你。”


    最后一句让胡野的怒气散了大半,她和郁垒共事多年,第一次听见他说“求”这个字。他一直在找人的事,她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找得多执着。依郁垒的狗脾气,今天不把这事儿给他办了,估计不会放过她。


    “他小时候的照片发我。”


    “谢谢。”郁垒说道,“方便的话再处理一张三十岁左右的。”


    胡野想说不方便,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出口成了“加一斤龙井”。


    “好。”郁垒应道。


    电话挂断后,屋中安静下来,只剩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声响。唐如心和郁垒都没开口说话,一个坐在电脑桌前,一个坐在沙发上,像等待判决的囚徒,是死是活只在这一夜了。


    大约一小时后,胡野发来第一张3D图像。郁垒拿给唐如心看。


    “轮廓像,下颌线这里,鼻梁也……但照片上的人眼睛被遮住了。”唐如心皱眉说道,人像一旦眉眼存疑,整张脸都会不确定起来。


    又过一小时,胡野的第二颗3D大头也发过来了。


    两人又一阵上下左右各种角度地看,唐如心越看越纠结。


    “觉不觉得眼熟?”她眉头快拧成麻花了,犹犹豫豫地问道,“这五官分开看还挺独立的,合起来感觉在哪见过。”


    “这不和你一个款吗?”郁垒无奈看她一眼,“只是轮廓没那么柔和,眼睛也小一点。你看,这眼间距、鼻梁的高度、人中的长度,是不是都和你一样?”


    唐如心“啊”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时忘了这是她同父同母的哥。


    “啧,难怪这么好看。”唐如心越看越觉得像自己,忍不住夸赞。


    本以为郁垒会嘲她脸皮厚,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他一个淡淡的“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这张像上,眼中郁色像浓得散不开的雾,裹着一道无法袒露的伤口。


    唐如心伸出双手,从两边同时用力拍向他的脸,说:


    “情绪放一放,先干活。”


    “……你做个人吧!”郁垒被她拍得两边脸颊瞬间红了一片,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早知道她情绪上头的时候,他也给她两巴掌。


    “下次。”唐如心立马答应,“你们警务系统不是可以通过人像搜索身份信息吗?说起来,你既然有我哥小时候的照片,怎么没早做他的成年像呢?”


    “做过。那时技术不行,做出来的人像很离谱,也不支持多视角。这两年AI高速发展,刑事技术科也是最近才用到3D人像的年龄推演上。”


    “对了!”唐如心一把抓住郁垒的手,激动地说道:“那是不是也可以倒着推?用现在童佳羽的照片去推她小时候的样子?”


    郁垒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有什么用吗?我们已经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童佳羽了,就算有她小时候的样子,也没法知道他究竟是谁。”


    “可以知道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她。如果不是,那照片上应该就是赵铮了。”


    郁垒翻出上一张3D图,“赵铮十四、五的样子摆在你面前,你都确定不了。换童佳羽你就能认出来了?”


    “说不定差距很大呢?现在的童佳羽眼睛和脸都圆圆的,整个人也圆圆的。那她十四、五的时候,说不定也圆圆的呢?”唐如心急忙说道。


    “这不废话吗?AI根据现在圆圆的她倒推出来的,肯定也是少年版圆圆的她啊。极端胖瘦对人像建模影响很大的,电脑弄出来的都是理论值,不会把脂肪突然增加这种事考虑进去。”


    此路不通。


    唐如心郁闷地跑去沙发上葛优瘫,“好烦啊,线索又断了。我当时怎么就把手机给她了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明已经防着她了。”


    郁垒凉凉地开口说道:“魔高不高不好说,这道确实矮……”


    一个沙发靠垫精准命中他的脸。


    第67章


    郁垒把成年版赵铮的头像发给陈景舟,托他查一下系统里有没有这个人。陈景舟刚好在办公室电脑前,顺手就查了,说没这人。


    这个答案有两种可能,还没长成这样就死了,或者人像不准确。若两个月前得到这答案,郁垒毫无疑问倾向于前者。


    “对了,唐姐昨天送来一包药粉,叫我化验成分。”陈景舟觉得有必要让领导知道自己额外干的所有活儿,哪怕领导停职了。


    “什么药?”郁垒解下围裙,把早餐端去餐桌。


    “是雌二醇。”


    “唐如心吃的?”郁垒按着耳机皱眉问道。


    “她没说。”陈景舟回答,“但我感觉不是。要是她自己吃的药,用不着拿纸巾包一点粉末送过来,直接给我一粒好了。而且里面还混着灰尘木屑,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


    那就是童佳羽的。童佳羽吃雌激素干什么,嫌自己不够丰满?胖子想变美的第一步不应该是减肥吗?


    郁垒挂上电话去敲卧室门,叫唐如心起来吃饭。敲了几下没动静,他只得给她打电话。在打到第三通的时候,她摁了拒接。于是郁垒知道她起来了,便坐去餐桌旁先吃起来。


    桌上还放着昨天半夜打印出来的,各个角度的赵铮面部图片。郁垒一边翻看这些图片一边啃油条。


    唐如心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打着哈欠说:“忘了跟你说。以后再有熬夜,第二天不用叫我起床。”


    她拉开椅子坐下吃饭,眼前是一个切开的水煮蛋和金枪鱼三明治,以及一杯拿铁。相比郁垒的油条豆浆,她的餐饭好像有点过于做作了,但她确实不爱吃油条。


    郁垒从不问她爱吃什么,但准备的东西却都完美避雷了她不爱的,真是个神奇的人。


    “你当我是宋牧呢?”郁垒依旧拿着图片看,随口道:“要么你别住这儿,住这儿就得吃早饭。”


    不等唐如心继续废话,郁垒径自问她:“你给陈景舟的东西化验出来了,是雌二醇。这药是童佳羽吃的吗?”


    “对。我从她抽屉下面的滑轨里弄出来的,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唐如心抬手把自己的头发绾了个球,然后喝了口咖啡,“速溶的啊?”


    “你爱吃不……”


    “吃吃吃!”唐如心急忙打断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子,否则要么撑死要么饿死,“雌二醇是干什么的?”


    “雌激素,促女性发育的。”郁垒擦一把嘴,问:“童佳羽有表示过自己不够丰满吗?”


    唐如心惊讶地说道:“她还不够丰满?她都快……”


    话未完,她及时刹车,反应过来这话不该和郁垒说。想了想,继续说道:“没有,她应该没这个想法。这药除了促发育,还有别的作用吗?”


    “这药只用来补雌激素,没别的作用,吃多了还容易三高和增肥。”郁垒顿了顿,从那堆图片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唐如心,“所以她胖是因为常年吃雌二醇?”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没这么胖,是后来逐年长的。”唐如心回忆道:“她一直把这药装在维生素瓶子里,确实吃了很多年。前几天回家住,我发现这瓶维生素没了,和那张照片同时消失的。”


    “你吃快点,要凉了。”郁垒催她,“童佳羽从医院专门回家一趟,除了销毁照片还拿走了这瓶药。也就是说,和照片一样,这药也是她想隐瞒的东西。”


    唐如心嚼着鸡蛋,点头应道:“我也这么想,所以送去化验了。”


    一个念头从大脑飞快闪过,像转瞬即逝的流星,郁垒没能第一时间抓住。他紧蹙眉头努力思考着,试图把这些零散碎片拼成一张完整的图。


    刘威和韩义骁是在进东河炼化的前一年,从两个不同的地方,同时来到东河市的。他们和赵铮在同一家福利院待过,来东河市的第二年和童佳羽一起进了东河炼化。这个信息说明,他俩大概率是童佳羽叫来的。此后两年,东河炼化的事故事件呈爆发式增长,但大多没有造成太大损失,故而没有引起人注意。


    直到三个月前刘栋的死,引起警方注意后被定性为刑事案件。


    像牵出个线头,拽出一串疑似刑案的亡人伤人事故。但这些刑案在现场勘验和后期调查中,找不到任何有效嫌疑人。唯一查出来有问题的周济尧,也只肯承认那天夜里是他约刘栋出来的,原因是周济尧的老婆闹离婚,但他说他没叫刘栋下井,并坚称其他事和他无关。


    能让警方确认是刑事案件,却又找不到任何有效证据指向具体的嫌疑人。只一起案子是这种情况就算了,这么多起案件的调查都是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凶手太精明,就是调查人员太蠢了。


    郁垒自然不愿承认自己蠢,但他对炼化装置的工艺设备确实不了解,很多工作细节更是无从调查。相对专业的丁辛峤在确认这几件都是刑事案件后,也立即将自己摆在了配合的位置上,再没主动提出过看法。于是自从唐如心被停职,现场调查几乎搁浅。如今他也被停职,破案更是遥遥无期。


    除非凶手继续作案。


    思及此,他看向唐如心,“最近东河炼化没动静了吗?”


    唐如心咽下最后一口咖啡,捏着桂花糕说:“没,工作群里都是正常的工作交流。”


    结束了?郁垒有点无法理解,搞这么多事出来,就为了扯出个周济尧?


    “之前我安排过隐患排查,整改了装置上能查到的所有浅表隐患。现在公司也在推监控全覆盖,不用转摄像头的那种全覆盖。刘威和韩义骁也被清退了。所以暂时应该不会再出大问题。”唐如心拍拍手,结束这顿早餐。


    郁垒眉头一皱,“就吃这点?我一大早起来特意做的,你不多吃两口对得起我?”


    唐如心前半辈子没太体会过被爹管是什么感觉,唐久霖不是忙工作就是忙躲她,但现在她大概知道什么叫爹味儿了。


    “下次少做一点,爹。”


    说完,唐如心筷子一丢,钻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凭白长了个辈分的郁垒,气得把盘子摞得叮当响,去厨房洗碗了。


    第68章


    探望过唐如心后,唐久霖便开始全力推进东河炼化收购事宜,短短两天就走完了内部决策流程。然而收购方的合同草案一直没出来,卡在了违约赔偿金额上。


    双方法务各不让步,收购方坚持将违约赔偿金额定为成交额的百分之三十,而东河炼化方却坚持按实际损失金额的百分之三十计。


    唐久霖约罗奕见面。


    罗奕避而不见,拒了三次才勉强答应,还一竿子把见面时间支到正月十五之后。唐久霖等不了他那么久,直接去他酒店门口堵人。


    罗奕并不意外唐久霖会出现在酒店大堂,他意外的是唐久霖会带着唐如心一起。看来唐久霖比他预想的还要着急,都急得不择手段了。


    三人到酒店顶楼的咖啡厅谈。咖啡厅的落地窗外天光正好,阳光不浓不淡地铺下来,温温地笼了人一身。


    “罗总,我就不绕弯子了。你究竟什么意思?”唐久霖开门见山,一点寒暄都没有。


    “我的要求在行业规范内。”罗奕语气平静,脸上带着职业微笑。


    “现在的协议收购金额已经远低于实际估值了,违约金还要按收购金额的百分之三十走,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唐久霖脸色难看,但依旧耐着性子。


    “唐董事长,这是已经做好违约的打算了?”罗奕开玩笑似的说道。


    唐久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罗总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炼化装置出意外的风险有多大,你不可能不了解。就算我保证不违约,你信吗?你要是信,又何必在违约金上这么坚持?”


    见唐久霖打开天窗说亮话,罗奕也不再打太极,直说道:


    “所以我才坚持。东河炼化继续出意外的可能性太高了,现在是挂牌督办,后面会不会停产甚至查封?万一真走到收购终止那一步,我前期投入的人力物力怎么算?”


    “按实际损失算。这是我一直坚持的,甚至我可以不按行业规定的百分之三十赔,你实际损失多少我赔多少。”唐久霖立即说道。


    罗奕笑了笑,双手交握放在透明餐桌上,说:“不赚不赔的买卖,亲人之间做一做还说得过去。你我之间,没有这个情分。”


    唐如心始终没吭声,一直埋头吃喝,听见这话才抬头瞥了罗奕一眼,唇边浮现一抹似笑非笑,这是要把压力给到她这边了。


    虽然唐久霖带她来的目的就是打感情牌,但被罗奕逼着打,还是挺不爽的。


    换做两个月前的她,别说几句好话,就是让她陪酒赔笑都不是问题,工作嘛。但现在,她都停职了还要为东河炼化卑躬屈膝,就很难说服自己了。可一点力不出,会显得她很不孝顺。


    “他说得对。”唐如心对唐久霖说道。


    眼见唐久霖的嘴角抽了一下,若非碍于公共场合,他的拐杖估计又要举起来了。


    罗奕的神色就很微妙了,似乎有些不理解。


    “市政挂牌督办的问题,截止昨天已全部整改完毕,下周应急局和政府会过来验收摘牌。已经安排了同类问题排查,最多半个月,所有现存同类问题会被处理干净,相关应急预案的修订也在推进。”唐如心支着下巴看罗奕,微笑道:“如果罗总还不放心,交割条件里可以对装置现存的各级隐患的数量做个要求,只要不是太极端的数字,东河炼化必然给罗总一份满意的答卷。”


    罗奕静静看了唐如心片刻,然后将目光移向身旁的落地窗外。唐如心的变化太大了,大得让他意外。年三十那日还不明显,只觉得她依旧爱胡闹且不识好歹。而今日的她,心中有沟壑,眉目若山河。


    她不屑打感情牌。又或者,她对他已经没有一丝感情了,所以才打不出来。


    曾经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捣乱的小姑娘,信誓旦旦要和他在一起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到足以与他比肩的地步。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自己曾经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增加交割条件,势必延长收购时间。”罗奕缓声说道,突然意兴阑珊,“我不急,只要唐董事长能等。”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唐如心自认完成任务,低头继续吃喝。然而唐久霖脱口而出的“不行”两个字,直接给唐如心听懵了。


    她转头看向唐久霖,眼中写着大大的难以置信。


    “你是喝高了来的吗?”


    唐久霖摆摆手,对罗奕说道:“我们在合同附则中加个补充协议,规定日期完成隐患数量的达标要求。合同签订日期尽量不要延,可以吗?”


    “你在急什么?”唐如心疑惑地问道:“最多延一个月,不会太久的。这次收购已经是飞速推进了,哪家上市公司的收购是两个月就能完成的?”


    “你不懂!”唐久霖三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唐如心想掀桌,这老登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换个人她能大耳刮子呼过去。


    罗奕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补充协议的违约金按成交额的百分之三十。同意的话,我让法务出合同草案。”


    唐久霖没纠结太久,一跺脚答应了。


    事谈完,唐久霖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唐如心却没跟着一起,说自己还想和罗奕叙叙旧。


    唐如心捏着小勺,在咖啡杯缓缓搅动,目光放肆地在罗奕脸上逡巡,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


    “你是怎么知道东河炼化要出售的?”唐如心看着他问道。


    “当然是唐久霖说的。”


    “他特意联系你,说东河炼化要出售,叫你来买?”


    罗奕顿了顿,没回答,脸上笑容讳莫如深,“为什么不去问唐久霖?”


    “和受害者相比,当然是问既得利益者更有助于得到真相。”唐如心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莫名觉得还不如郁垒的速溶好喝。


    罗奕脸上的笑淡了些,“你怀疑我?”


    “不应该吗?”唐如心交握十指撑着自己的下巴,“你知道东河炼化的困境根源,而整件事发展到现在,唯一的得利者,是你。”


    “我也以为我会成为既得利益者,事实上,并不是。”罗奕摊手,语气无奈,“投资有风险,买了不代表赚了。至少现阶段,我得不到任何实质性回报,不是吗?”


    “那你干嘛买?”唐如心微笑着,“一般上市公司收购需要通过股权转让来触发要约收购。但要约收购周期长,唐久霖着急出手,于是选择协议收购,大大缩减了时间。这个价格愿意收购东河炼化的多的是,他之所以选择你,是不是和你知道点什么有关?”


    罗奕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他轻笑着说:“你从唐久霖那儿无法得到的答案,在我这儿也一样。如果你愿意,现在置身事外也来得及。事实上,这一切本来也与你无关。”


    “但与我哥有关。”唐如心说道。


    罗奕的笑容出现瞬间裂痕,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开口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在紧张什么?”唐如心笑意渐浓,身子前倾手肘压在桌面,“我哥于哲,躺在医院那个。”


    罗奕顿时一怔,眼中一闪而逝的懊恼,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压下已到喉咙的脏话。


    从他第一次给唐如心和于哲上课,她就没叫过于哲哥,不把头打出血都算和平的一天了。突然跟他说哥,他能反应过来是于哲就见鬼了。


    以为已足够了解她的成长,没想到还是小看她了。


    第69章


    赵铮果然还活着,并且认识童佳羽,也认识罗奕。


    童佳羽是外来务工人员,和赵铮相识的时间无法确定。如果那张照片上的人真是赵铮,那他们很可能也是在福利院认识的。而罗奕在远赴加拿大之前从未长时间离开东河市。所以罗奕和赵铮相识,应该是在东河市。


    那么合理推断,赵铮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到东河市了。他很有可能是在找寻唐如心的时候,认识了罗奕,但不知为何始终没现身。而东河炼化这几起案件,背后真正的操控者极有可能就是赵铮。


    在这场狩猎中,赵铮始终是坐在桌旁的人,没有下场,甚至没有出手。童佳羽、刘威和韩义骁是他的猎手,罗奕给他提供雇佣童佳羽三人的资金支持?作为交换条件,东河炼化最后以极低的价格被罗奕收购?


    ——唐如心蹲在餐桌椅子上咬着笔,蹙眉看着正在画的思维导图,试图将现有线索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赵铮十一年前就在规划这盘棋,为什么要等到今年才动手?是因为罗奕一直没做好收购东河炼化的准备?这十一年间无论是信息技术还是刑侦手段,都突飞猛进地发展,等到现在才动手,到底哪来的底气?


    想不通——唐如心把笔一丢,烦躁地后仰着靠向椅背。她本就是蹲踩在椅子上的,这一靠直接将椅子靠翻过去。


    郁垒早觉得她这个蹲姿有点危险,但想着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这点事还要人操心,事实证明他高看她了。坐在餐桌对面的他来不及绕过去扶椅子,只得直接跳起来伸手横过餐桌一把拽住唐如心的衣领。


    用力过猛,唐如心被拽得上半身前倾着越过半张餐桌,和郁垒来了个近距离大眼瞪小眼。她能感到郁垒的呼吸滞了一瞬,而后变得很轻很慢,拂在鼻尖带起微微的痒。


    “……你家椅子,质量不太好。”唐如心一旦不自在就会开始胡说八道,同时扯着自己领子往后退。


    郁垒顺势松开她的衣领,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突然觉得渴。


    “你打算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他埋头继续在笔记本键盘上打字,至于打的什么东西,他自己都不知道。


    唐如心扶起翻倒的椅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记得你说过,赵铮有永久性大脑损伤。这损伤是一点都无法恢复吗?还是说在后续生长发育过程中,会慢慢变好?”


    郁垒抬起头,想了想说:“我没有见过医生,他大脑损伤的事是听你爷爷奶奶说的。那个年纪的孩子大脑发育不完全,随时间推移应该能恢复一些,但无法彻底恢复。”


    “也就是说,他大脑损伤的程度你并不确定。那他离开前你见过他吗?”唐如心问道。


    “见过,远远看了一眼。”


    “当时他什么样?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郁垒蹙眉。


    唐如心拿起那张线索思维导图,递出去后又收回来,说:


    “不准打我、不准骂我、不准凶我,也不准笑我。”


    “不看了。”郁垒低头继续打字。


    唐如心当没听见,把纸丢到他手边。


    郁垒侧目看了一眼,脸色果然沉下来。他没吭声,但看向唐如心的目光带着冷。


    “赵铮为什么这么做?”


    唐如心哼唧一声趴在桌上,她要知道为什么还用这么烦恼吗?


    “刘威和韩义骁就罢了,风险和收益可以平衡。童佳羽对于哲是故意杀人未遂,得多少钱才够?罗奕会为了收购东河炼化,不惜为杀人犯提供资金支持,依他的性格,你觉得他干得出这种事?”


    “赵铮不会告诉罗奕这钱用来杀人,他只会说用来运作,把东河炼化的收购价打下来。东河炼化一出事,罗奕就出现了,这肯定不是巧合。收购一家上市公司通常需要三个月到一年,依现在的进度,要说他没提前准备,谁信啊!”


    唐如心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


    郁垒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也跟着站起身,说道:“你不也想到这中间的逻辑漏洞了吗?赵铮的大脑有损伤,他怎么能做到长达十几年的布局并完成落实。尤其制造意外地环节,要对抗现在的刑侦手段,没有足够缜密的思维根本做不到。那么多个现场,随便哪个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他就完了。”


    “说不定还有人帮他呢?你怎么知道童佳羽、刘威和韩义骁就是全部了?”唐如心不服输地据理力争,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吵架的时候她只想赢。


    郁垒一愣,脑海像突然被人劈开一道缝,有光从缝中透过来——如果有人帮他处理现场,那就说的通了。所以警方每次现场勘验都找不到有效证据,因为有人在警方勘验时同步完成了证据销毁。


    除了于哲的车祸,其他每个现场都在的人,除了他和陈景舟,就只有一个人了。


    ——丁辛峤。


    郁垒面色阴沉,一拳用力砸向桌面,将笔记本电脑支架都震得一晃。


    唐如心吓一跳,立马后退两步,指着他大声说道:“说不过也别动手啊,你是警察。”


    郁垒飞快抓起手机打电话。


    “调查丁辛峤,所有个人经历、亲属关系、通话记录和银行账户交易记录,全都调出来。”


    电话另一边的陈景舟似乎愣了片刻,迟疑地问了句:


    “为什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别问了,尽快给我结果。”郁垒深吸一口气,平复胸腔中不停翻滚的怒意。


    若真是丁辛峤,证明他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证据销毁。一想到这里,郁垒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已经快气炸了。


    “快不了啊郁队,我可以不休假,电信公司和银行还是要休年假的。”


    郁垒忘了现在还是春节期间。


    “能查多少查多少吧。”


    挂上电话,他陷入沉思。


    以丁辛峤的专业性和智力水平,完全可以补足赵铮因大脑受损而无法完成的部分,甚至还能给他提供在炼化装置制造意外的专业性意见。说不定连销毁证据都用不着,只一个隔行如隔山就能把他和陈景舟拦在深入调查的外面。


    以为是专业人士在提供技术支持,结果是蒙眼支持。郁垒仰头长叹一声,好多年没遇到计划这么周密的犯罪了。偏偏最大嫌疑人是赵铮,他现在能和唐如心的深深共情了。


    “丁辛峤,竟然是他。”唐如心理解了他的思路。


    确实只有这个人有条件和机会正大光明地抹除现场痕迹。若非于哲的车祸现场不可预测,那只冻死的蜘蛛估计都看不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郁垒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如果真是赵铮,你打算怎么做?”


    唐如心沉默着,竟一时找不到答案。


    第70章


    郁垒带着年礼和手写检讨书去给徐庆虹拜年。诚意满满地承认错误,从原因分析到自己违反的具体规章条例,再到以后遇到同类问题将采用的解决方式,最后升华到为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努力抛头颅洒热血。


    徐庆虹再两年退休,但也不是没用过DeepSeek。当即就把他那张破检讨撕了,让他滚回去重写。


    然而郁垒一句,再不让他复职,唐久霖的老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徐庆虹不知道他是虚张声势还是确实查到了什么,但这话既然已经出了他的口,入了她的耳,就不能当没听见。


    凡事都怕个万一,她只想安稳退休。


    原本春节休假后第一天上班,所有人都不会很快投入工作状态,多少要摸下鱼。陈景舟也不例外,他不疾不徐地把办公区的地扫了,哼着歌儿换了饮水机水桶,又给自己冲了杯冰美式,刚坐下来等电脑开机,郁垒出现了。


    他瞬间两眼放光,开心地放下咖啡杯说:“郁队,你回来了。”


    “丁辛峤来东河市之前的信息为什么是空白的,人口普查把他漏了吗?”


    郁垒一边问一边照陈景舟的电脑主机箱踹了一脚,原本转了半天风扇都没启动的电脑,在这一脚之后开机了。


    陈景舟目瞪口呆,他这台电脑的开机时长通常都要五分钟以上,原来还有这种捷径呢!


    “不知道啊,系统里只有他就读高中时的信息,再早就查不到了。这不刚上班嘛,我还没来得及去核。”陈景舟解释道。


    “去吧,还有银行和电信都跑一趟。今晚下班前给我。”


    闻言,陈景舟脸垮得像买了股票,郁队这停职时间也太敬业了,专挑春节放假期间停职,这和没停有什么区别。


    其实郁垒不是专门来催牛马干活的,他纯路过。


    找徐庆虹拿回自己的警官证,郁垒直奔旁边的技侦楼,敲开胡野的办公室门时,脸上已经带上笑。


    “胡科长,新年好啊!”郁垒把伴手礼放在办公桌上,侧身就坐在桌角。


    一袭白大褂的胡野嫌弃地看他一眼,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忍了。


    “狼哥,新年好。”


    “什么狼哥,你给我起的?”郁垒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鼠狼的狼。”胡野没好气,自从被他半夜薅起来搞3D人像,她现在看到他这张脸都应激,“本鸡惶恐。你别给我整这套,直说要干什么。”


    “啧,没劲你这人。”郁垒摇着头指了指她,然后问道:“有什么病是需要长期吃雌激素的?”


    “多长期?”胡野抬头看向他,“一两年,还是十几二十年?”


    “十年往上。”


    “这么久。那只有两种情况,先天性雌激素缺乏症,会影响发育和怀孕,有生育意愿的得一直吃着。第二种,是做过性别重置手术的男性,需要长年补充雌激素维持骨密度和第二性征。”


    郁垒雕像般安静了好一会儿,连呼吸都放慢了。


    胡野以为他没听懂,继续说道:“通俗说,男人变性成女人,需要维持体内的脂肪含量和骨骼……你怎么了?郁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对着窗外,双手插在裤兜里掩藏颤抖,但掩藏不了发红的眼眶,指尖也在发麻,像被人通了电。他从口袋里拿出双手,交握在身前来回揉搓着,同时做了深呼吸想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生理性应激反应。


    “喝点水。”胡野倒了杯冰水给他,瞎子也看出他此时状态不对了。


    郁垒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喝太快,呛进气管,顿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停不下来,弯下腰蹲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脸色涨红,脖颈也青劲爆起,生理性眼泪顺着眼窝涌出,滴在他发麻的指尖。


    “诶呀,谁跟你抢呢,慢点喝。”胡野蹲下身拍着他后背,体贴地没戳破他不怎么高明的伪装。


    咳了好一会儿,郁垒直接坐在地上,深呼吸一记后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这举动可给胡野膈应坏了,连忙拿过抽纸在他脸上猛擦。太恶心了,怎么能把眼泪鼻涕擦衣服上。这对于一名医生来说简直是核弹级别的伤害。


    “我自己来。”郁垒的鼻子快她掀掉了,似终于平静下来,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问道:“这样……长年吃雌激素,对身体有什么副作用吗?”


    “发胖是一定的。时间长了身体会产生耐药性,得加大剂量,肾脏的负担也会越来越重。性别重置者的寿命普遍较短,也是这个原因。”胡野叹了口气,拉过办公椅坐在郁垒身旁。她不想坐地上,老蹲着怪累的。


    胡野已经猜到大概,但郁垒没明说,她也就当不知道。


    “为什么认不出来……”郁垒低声呢喃,“变性前后的样貌,会有这么大差距吗?”


    胡野想了想,说:“因为手术后大部分患者会做面部脂肪填充,尤其那些男性样貌特征比较明显的,会做鼻梁、下颌骨和眼睛的调整。让五官更柔和,更女性化。这也是性别重置手术中的一项,资金充足的会同步做掉。”


    郁垒的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指尖,后背躬出颓丧压抑的角度。他吸了吸鼻子,长出一口气,而后笑了笑,笑得苦涩又无奈。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将抽纸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谢谢。”


    离开警局,郁垒驱车来到唐如心和童佳羽住的那栋联排小别墅,输入密码打开门。


    他前往二楼童佳羽的房间,在卫生间的梳子上取了几根发丝,又拿走一管口红。然后回到自己家,进卧室从枕头上取了几根唐如心的头发。


    回警局后,将这些东西交给技侦,郁垒再度来到胡野的办公室。


    此时胡野不在,应该是去解剖室了。他窝在沙发上打手机游戏,这一打就打到天黑。胡野回来时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把他的脸照得跟鬼似的。


    胡野和郁垒是同一个警校的校友,她比他低两届,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交情。今天郁垒出现的频率过高,让她有点不适应。


    “你是不是没地方去?”胡野问道,走到自己办公桌后收拾东西,“不行你找个网吧窝着,老往我这儿钻算怎么回事,回头被人误会。”


    结束一场游戏对决,郁垒收起手机。


    “最后一个问题。”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变成女人后,还能变回来吗?”


    胡野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想起早上他那副情绪崩了的样子,觉得最好委婉点回答。


    “形可以,质不行。”看着郁垒茫然的眼神,胡野知道自己委婉过头了,只得继续解释道:“已经割掉的东西,就算重建了,也无法具备正常功能。就,摆设。”


    郁垒点点头,站起身打算离开。


    “郁垒,”胡野叫住他,“还是得向前看。”


    无关痛痒且没什么帮助的一句话,已经是胡野拼尽全力才表达出的安慰了。她一个开膛破肚不眨眼的高级法医,在安慰人的领域确实没怎么加过技能点。但看都看到了,不矫情一句会显得她很不是人。


    郁垒没回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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