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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9

作者:支污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之后几天,郁垒几乎没有回过家。


    唐如心问起,他也只说案子多要加班。唐如心有那么一丝怀疑他在躲她,转念一想郁垒不是那么不敞亮的人,有话他会直说,不会搞这种别扭的套路。于是她继续住他家,并且住得更舒坦了。


    在郁垒消失的这几天,唐如心也没闲着,白天的时候她都泡在图书馆。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怎么了解唐久霖。


    他除了是她的养父,还是把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人,是获得市政颁发见义勇为奖励的火场英雄,是东河炼化的创始人。除此以外呢?她好像就不太了解了。


    唐久霖有点唯利是图,做事偶尔不择手段,好像也不太重感情。


    她记得养母死的时候,印象中没怎么见到唐久霖伤心的样子。依旧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做什么,丧事一完就全身心投入工作。


    那时的唐如心叛逆倔强,出格的事没少干。一方面是养母去世给她带来的打击,另一方面是听说了自己真正的身世,无法接受的同时又想去找自己真正的亲人。家里被她闹得鸡飞狗跳,那段时间反而是她和唐久霖接触最多的时候。


    那几年她被关过,打过,甚至还把她绑起来饿过。威逼利诱手段用尽,她不受教,逮着机会就去桐桉乡找赵铮的下落。


    再后来于哲出现了,她更了解了唐久霖的做事风格。狠起来能狠到极致,怀柔起来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是精神和身体两方面都擅长PUA的高手,棍棒和大枣轮番用,很快就训狗似的把于哲驯服了。哪怕到了现在,于哲依旧习惯性地对唐久霖言听计从。


    可惜她是逼急了会跳墙的狗,没有合适的项圈。


    自从于哲之后,唐久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经常一、两个月不回一次家。不过家里保姆和司机都在,衣食住行没亏待过他们。


    到她上了大学,东河炼化的规模已经到了省级数一数二的程度,解决了地方很大一部分就业。那时的唐久霖,借口拓展海外市场直接出国了。这下一两年都难见一次,她便渐渐忘了,曾经的唐久霖是朝她露出过爪牙的。


    那么再早之前呢,他和赵铮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唐如心无处得知,只能到图书馆去找当年有关唐久霖的一切新闻报道,寄希望于从那些尘封多年的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


    最早有关唐久霖的新闻,就是那场因煤气爆炸导致的火灾。


    ——那时的他名字叫刘力泽,是祈安化工厂的一名保安。新闻中没有细说煤气爆炸的原因,重点描写了刘力泽如何发现火情,如何战胜恐惧冲进火场,又如何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带了出来。


    那个婴儿,就是她——现在的唐如心,彼时的赵岚。


    新闻结尾处,简略说明了火灾伤亡情况。她的亲生父亲赵文彦当场身亡,母亲苏南星抢救无效死亡,兄长赵铮吸入煤气过多而导致大脑永久性损伤。


    这些和郁垒告诉她的一致。


    唐如心的指尖落在最后这行小字上,泛黄的报纸触感柔和,被时光揉搓得软而脆弱,稍用力一点都怕抚出裂痕。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介意,毕竟记事起她就姓唐,十二岁时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本姓赵。直到此刻,这三个名字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不在意。


    ——赵文彦,苏南星,赵铮。她原本应该拥有,却在一夜之间彻底失去的家人。


    唐如心久久看着这三个名字,像怎么都看不够。片刻后,她用手机将这小小一块新闻报道拍了下来,并同时在云端做了备份。


    之后的新闻几乎都只和东河炼化的创立和发展有关,唐久霖获得的各个级别的优秀企业家的头衔,都能在这些报纸中找到。


    唐如心没有遗漏任何一篇有“刘力泽”或“唐久霖”这三个字的新闻,全都用手机拍下来了,连检索到的电视新闻采访也都下载保存下来。


    这些资料带回去后,她本想和郁垒一起研究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结果那位人名公仆好几天没露面。


    唐如心觉得他还是停职的好,至少她不用老吃外卖。


    在这些报道中,能把赵铮和唐久霖联系起来的,只有那场火灾。难道是因为唐久霖当时冲进火场只救了她,没有把赵铮也救出来,于是赵铮怀恨在心?


    唐如心一边在电脑上整理这些图片资料,一边把自己的猜想也写进去。整理完毕,她翻看这些新闻照片,以及照片上自己添加的批注,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手机突然发出震动音,唐如心看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宋牧。


    “唐总,下周三晚上是公司周年庆。你,出席吗?”


    “怎么我的名字烫嘴吗?”唐如心笑着说道,“来,先叫一声我大名听听。”


    宋牧沉默片刻,犹犹豫豫地开口叫了声“唐如心”。


    唐如心顿时心情大好,笑呵呵地回了一句,“不去。”


    宋牧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似乎还叹了口气,说道:“董事长会在周年庆晚会上正式宣布公司被收购的事,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完成收购合同的签约仪式。你,真的不来吗?”


    唐如心挑眉,原来还有这个计划,那得看看。


    “为什么选在这一天签约?”


    “董事长的意思是,哪怕公司被收购,周年庆的日子也不能变。他希望以后的这一天,永远都是公司的周年。”


    唐如心撇撇嘴,唐久霖在搞情怀和找仪式感上,还挺卖力的。


    “那麻烦给我留个前排的座儿。”


    “一定!”宋牧的声音顿时开朗起来,似乎意识到自己高兴得过于明显,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下周三见。”


    唐如心挂断电话,用手机支着下巴开始数数。下周三,还有五天。得先买几套衣服,还得约理发师和化妆师——好麻烦。


    念头一出,唐如心立马反省。真是近墨者黑,和郁垒这种人待一起久了,很难对再对打扮的事有耐心。


    第72章


    郁垒做了几天心理建设,终于站在童佳羽的病房门前,手中拿着童佳羽和唐如心的DNA检测报告。


    抬起手想敲门,顿了顿又放下,他转身低头做了几下深呼吸,这才小心翼翼敲响那扇门。


    童佳羽正在听相声,有笑声不大不小地从平板电脑中传出来。


    “郁警官,好久不见。”童佳羽笑着打招呼,眼中有意外,“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呢。”


    郁垒恍然记起,他上次见童佳羽也是在这个病房,他被瘸着腿的她按在地上揍了好几下。不过一个月前的事,远得像发生在上辈子。那时他不懂她突然爆发的怒火是哪来的,以为只是单纯不想他和唐如心走得近,现在懂了。


    哪里是突然,这怒火,已经燃了二十多年。只一顿不痛不痒的打,远不够偿还他欠他的债。


    她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在东河炼化装置区的中央控制室。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哪见过。而他很不要脸地回答,帅的人都长一样。


    为什么没认真看看她,这张脸和记忆中七岁的赵峥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吗?应该不是。虽然性别不一样了,脸上也整过容,但一定有曾经的影子,只是他没仔细过去看。


    郁垒走到病床前,侧身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怎么这样看我?”童佳羽苍白圆润的脸上,突然绽放一个堪称灿烂的笑,“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了?”


    郁垒没接话,将那两份DNA检测报告递给她,然后安静地低头看自己鞋尖。


    身旁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偶尔停歇一下,然后继续。有风从未关的窗吹进来,裹一袭屋外的寒,拂在人身上并不冷,只一点点凉意——刚好能让人维持清醒的凉。


    “看不懂。”童佳羽将报告还给他,一如既往地嬉笑着,“我脑子不好,没法看很多字。你念给我听吧?”


    郁垒拿过报告,将结论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用缓慢平缓的语调,像在给孩童念故事。


    童佳羽望着他,唇边的笑意浓了些。


    “你好厉害呀,这都被你找到证据了。不要告诉小岚哦,她会生气。她一生气就哭,难哄。”


    郁垒无法理解她的平静,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笑,承认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以为她至少会有片刻慌乱和紧张,结果没有。连惊讶都没有,那么坦然和无所谓。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呼吸需要的胸腔起伏变得异常艰难。


    想问的有那么多,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郁垒垂着眼,手中的检测报告被捏得变了形。


    他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的声音哑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


    “想听什么?”童佳羽眨眨眼,“我就想换个活法,所以去做了变性。怕小岚接受不了,所以一直瞒着她。就这点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你原本是什么样的活法?为什么要换?”郁垒没松口,坚持问道。


    童佳羽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你猜呢?什么样的活法,会让我否定自己的性别。什么样的活法,让我不得不变成女性才能接纳自己。你是警察,猜不到吗?”


    郁垒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他仓惶狼狈地移开目光,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疼得忍不住颤抖。


    “你想听,那我说给你听。”童佳羽理了理盖在膝盖上的被子,缓声道:“爷爷奶奶死后,我去了孤儿院。孤儿院的院长和他的朋友们,都很偏爱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尤其长相清秀文弱的。我那时傻呀,憨憨的,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郁垒慌乱无错地打断她的话,他握着她的肩,深深低下头,声音嘶哑地不停道歉,“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我去杀了他们,我能……你告诉我名字,他们的名字。我去杀了他们……”


    她看着硬撑着没掉眼泪的郁垒,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可怜的。这么多年都活在那一夜,活在整个世界都崩塌的那一夜,和他一样二十多年不得解脱。


    她双手捧起他的脸,笑了笑说,“算啦,二十多年了,说不定已经死光了。”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当警察也是为了找你。那家孤儿院拆迁后,你去哪儿了?”郁垒的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吐出的每个字似乎都带着极大的痛苦。


    “我来找赵岚了。她生活得很好,也不知道有我这个哥哥存在。我不想打扰她。”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我……”


    “郁垒,”她直视他的目光,坦然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郁垒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每个毛孔都被冷透了。他忘了,他忘了昔日的赵铮有多骄傲。虽然文弱,但处处要强,绝不可能找自己恨的人求救。


    她忽然低头笑了一下,说:“你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时——那么威风,那么高大,带着一身正气,坦然无畏地站在我面前。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恨你啊……我也好想这样顶天立地地站在阳光下,对初次见面的女孩说,帅的人都一个样。哈哈哈……”


    如果字句是刀,郁垒觉得自己已经被凌迟得差不多了,疼痛都开始麻木起来。他知道他没资格痛,真正痛的是赵铮,身心皆是,连他的存在都成了她痛苦的一部分。


    “对不起。”郁垒低着头,惨白的脸色像已经死了一遍。


    没法问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哪里还有追问的资格。


    本想问真正的童佳羽在哪,为什么要顶替童佳羽的身份,和丁辛峤是如何认识的,为什么要杀于哲,为什么要针对唐久霖。问不出口,他的所有话,都被她用他那一天的错堵死了。


    甚至他已经知道,童佳羽今天这些话,很可能是丁辛峤提前替她预备好的。但没办法,像一场早就知道结果的赌局,他却只能坐在桌旁等着输,没有换个玩法儿或离开的资格。


    第73章


    夜半时分,郁垒满身酒气回到家。手脚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地进门还碰掉了鞋柜上的钥匙串儿。


    还没睡沉的唐如心从卧室出来,打开客厅灯便见这醉鬼正弯着腰,努力捡被他踢到墙边的钥匙。


    “吵醒你了。”郁垒喃喃说着,眯着眼睛将钥匙小心翼翼放在置物盘里,有病似的。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唐如心无奈,上前搀着他坐去沙发上。然后去厨房倒了杯蜂蜜水给他,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其他的不会。


    郁垒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两只手摊成一字型,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那袭酒醉后的绯红从脸颊延伸到眼角,看着像被谁欺负狠了。


    “以为你是加班工作,原来是加班喝酒。”唐如心摇摇头,开始扒拉他衣服。


    郁垒抓住她手腕,眉头皱起来,鼻音浓重地说道:“干什么?”


    “能干什么?我还能睡了你!”她没好气,满脸嫌弃地说道:“帮你脱衣服。喝多了就赶紧睡,大半夜的别烦人。”


    “没醉到那个地步,别动我!”郁垒用力挥开她,醉鬼下手没轻重,直接一胳膊把唐如心挥得整个人撞在茶几上。


    一声惊呼后,茶几上的杯盘杂物纷纷落地。


    郁垒的酒被吓醒一半,他慌忙起身去拉唐如心。


    “对不起!我不小心的,伤着了吗?”


    唐如心的手肘被蹭破一层皮,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抬手就给了郁垒一巴掌,气得大骂:


    “你他妈的……喝醉了不起!打女人?你疯了你敢跟我动手!”


    巴掌拳脚不停地落下,郁垒没躲没挡,梗着脖子任她打。直到她一脚踢到他小腿骨,自己却疼得嗷一声跳开。


    挨打疼的是她,打人疼的也是她,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双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耳边呼吸温热而潮湿,带着浓浓的酒气。


    唐如心头皮都要炸了——完了,这王八蛋喝醉了不做人,要当禽兽。就在她想先报警还是先逃命的时候,郁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我知道是我……”


    睡衣单薄,唐如心瞬间感到肩头一片濡湿。


    ——郁垒,在哭?


    确实是他的错,但,追悔莫及到这个地步也是让她有点意外了,至于痛哭流涕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想转身,奈何醉鬼力气太大,她动弹不了。


    “赵岚,对不起啊……你说,我怎么那么混蛋呢?我怎么就,那么……”郁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脸埋在她肩颈听不清在说什么。


    唐如心懂了,他道歉的对象不是她,是赵铮。这几天不见踪影,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能让他借酒宣泄的事,除了和赵铮有关不做他想。


    “怎么办,我还不起,一辈子也还不起了……怎么办?”郁垒哽咽着,像被人捅了一刀的野兽,痛苦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唐如心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无处安放了。


    她努力回想自己情绪崩溃的时候,郁垒是怎么做的。他那时好像,也没做什么……就纯讲道理来着。可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法靠讲的啊。


    “要不……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话一完,唐如心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说废话,怎么能指望醉鬼说清楚来龙去脉。


    得,今晚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唐如心用力转过身,伸手环住郁垒腰背,抬起下巴努力搁在他肩头,防止自己被他闷死。她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


    “好了,抱抱,抱抱就不哭了。”


    她试图去够他的后脑勺,够不着,这人的背有点厚实。


    “……真是,好一只虎背熊腰的嘤嘤怪,你再哭我给你录下来了啊。”


    也不知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最后这句威胁起了作用,郁垒的呼吸逐渐平稳。


    唐如心费劲地把他挪到沙发上躺着,然后骂骂咧咧地给他脱衣服。结果还不是要她脱,白瞎了搡她那一下。


    拽起毯子盖在郁垒身上,她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伸手将他眼角的湿意抹掉了。


    第二天,唐如心睁开眼已经快中午了,屋子里除了她再没别的活物。


    要不是餐桌上放着温热的早餐,茶几上的东西也收拾整齐了,她会怀疑昨晚是她做的梦。看来那只嘤嘤怪没失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否则也不会放弃必须吃早饭的原则,竟然没来叫她起床。


    正吃着被当做午餐的早餐,唐如心收到宋牧快递过来的年会邀请函,竟然还有郁垒的一张。比思虑周祥,在唐如心这里宋牧是排第一位的。


    奇怪,唐如心捏着这两张邀请函看了看。距离又不远,宋牧怎么还叫快递送呢?他自己怎么不送过来。片刻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给宋牧发的是郁垒家的地址,以及郁垒的联系方式。


    就是说……宋牧以为她和郁垒同居了。


    唐如心沉吟片刻,在解释清楚和将错就错之间犹豫着,然后决定算了。宋牧不问她就不提,真问了再说。


    她把邀请函拍了张照,发给郁垒叫他把时间空出来,和她一起去参加公司的周年庆,就当昨晚不做人的赔礼了。


    收到信息的郁垒本想拒绝,看到这句只能答应。他发现他被赵家这兄妹俩拿捏得死死的,赵铮就罢了,是他自己活该,怎么赵岚也这么难对付。


    此时郁垒正在看丁辛峤的资料。


    和他预料的一样,丁辛峤来自桐桉乡巴灵山福利院。之所以没他的记录,是因为福利院的档案缺失,拆迁时丢了很大一部分孩子的信息。要不是丁辛峤报过警,留过出警记录,恐怕很难找出他的来历了。


    而他报案的案由,是福利院虐待儿童。可他那时太小了,不知道要留证据,也不知道要秘密进行。还没等警察真正立案调查,他就被逼着撤案了。还好当地警方的资料保留完整。


    这条线索,也从旁佐证了赵铮的话很可能属实,不是为了让他闭嘴而胡编的。


    丁辛峤是个高手,预判力和执行力都高于平均水平,加上专业知识和身份加持,在炼化装置这种地方,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犯罪舒适区,得把这个人从东河炼化摘出来。


    “陈景舟,把这封信送到市应急管理局纪委监察处,别让人看见。”


    “别让人看见?”陈景舟接过信看一眼,“举报信?这是要举报谁?”


    郁垒静静看里他片刻,开口道:“你这脑子保养得跟新的一样,完全没用过是吗?”


    是丁辛峤,陈景舟反应过来,嘿嘿笑着跑了。


    第74章


    其实郁垒已经不想查了。


    他在期待事情能到此为止,像唐如心猜测的那样,赵峥只是在帮罗奕把东河炼化的收购价打下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如果只是这样,现阶段没有直接证据的他,也许可以做到昧着良心把这案子办成悬案、冷案,让它成为档案室架子上诸多无法侦破的案件中的一个。


    然后,然后就脱下这身警服。如徐庆虹所说,他不配。


    曾经他惊叹于唐如心的自欺欺人,真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这种自欺欺人有多重要。能成救命稻草,拉一把深陷绝望中的自己。哪怕只有那么一刻,也能让自己继续呼吸。


    唐如心打来电话,让他陪她去见个人,带上证件。他问见谁,她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约见的茶餐厅,郁垒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唐如心对面。她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这位是前东河日报的记者,李娅兰。”唐如心转头,提高音量说道:“李奶奶,这位是市刑侦支队的警察,你叫他郁垒就好。”


    郁垒沉着脸,眼中隐有怒意,“你过来一下。”


    把唐如心带到餐厅门外,郁垒说道:“以后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不是你的助理能随叫随到。”


    “然后呢,你现在要走吗?”唐如心挑眉问道,“李娅兰是当年赵家那场火灾的新闻编辑,采访过当时的消防、附近邻居和唐久霖。赵峥和唐久霖唯一明面儿上的交集,只有那场火灾。你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不想。”郁垒脱口而出,下一刻便懊恼地移开目光。


    果然,唐如心眯起眼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郁垒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拉着她走进餐厅。


    来到李娅兰对面落座,他拿出警官证给这位老太太看,然后说道:“李奶奶,麻烦你把当年那场火灾的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将他的证件凑在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


    “年轻人长得真俊,照片好看。”李娅兰看不清坐在桌对面的人的脸,对着警官证上的照片笑了笑,说:“像我大孙子!”


    “那您能把和当年那场火灾有关的事,都给你大孙子说一下吗?”唐如心倾身向前大声对着李娅兰说道。


    突然多了个奶奶的郁垒无奈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李娅兰摆摆手,“说不了,记不住了。太久啦!”


    听见这话,郁垒莫名松了口气,他正要起身告辞,就听见李娅兰继续说道:


    “你们自己听录音。我采访都有录音,我都留着呐!这么多年的所有采访,我一个都没弄丢,保存得可好啦!”


    李娅兰从随身布兜里拿出几卷磁带放在桌上。


    唐如心顿时懵了。这东西过于复古了,她上次见还是在年代剧里,实物是第一次见。她有点好奇地拿过一盘磁带,上下里外地看着。


    “李奶奶,这些我们可以带走吗?”郁垒说道:“需要拿回警局让技侦提取音频数据。”


    李娅兰有点舍不得,问:“那会还给我吗?我写的所有新闻都有录音材料,我不想少一个。”


    “还的,用完就还给您。”唐如心立马说道。


    回警局的路上,郁垒一直没说话。


    唐如心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始终不知道为什么。


    “到底怎么了?你这态度很不敬业,不想查了吗?”她坐在副驾,侧身看向他。


    郁垒沉默着,右手轻握方向盘,左胳膊搭在车窗上,目光阴郁晦暗,像深不见底的枯井。过了好一会儿,他缓声问:


    “你已经不怕了吗?”


    唐如心想了想,没想明白,“怕什么?”


    “继续查下去的后果。”


    也许是唐如心更早地面对过这个问题,她已经过了纠结痛苦的阶段。


    “怕呀。怕就不查了吗?怕就能心安理得地去过太平日子了吗?我是人,不是佛,做不到六根清净。”她叹了口气,看向车窗外,“如果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面对未来的人生。”


    未来的人生——郁垒轻笑一声,无论真相是什么,他的未来已经永远无法心安理得了。然而更糟的是什么?是他亲手把赵峥送上法庭,送入监狱,甚至送进刑场。


    这样的结果对于他的未来,必然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他本能地怕了。此时此刻,不知情的唐如心正在为这个结果努力,他却什么都不能说,连阻止都找不到借口。


    ——她口中的未来,其实他早就没有了。二十多年前,他将赵峥赶回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


    他一念之差,赵峥一生尽毁。


    哪有资格谈未来。


    *


    那几盘磁带补齐了新闻中没有细说的部分。赵家的那场火灾起因于煤气泄漏。


    那一夜,刘力泽去赵家吃饭,和赵文彦几小时推杯换盏,凌晨时分才喝尽兴,而后刘力泽就回家了。那时苏南星带着还在襁褓中的赵岚在卧室睡觉,七岁的赵峥也早就在自己的房间入睡了。


    爆炸发生在凌晨一点,刘力泽离开不到半小时。未关紧的煤气阀一直缓慢地在泄漏煤气,最终达到一定浓度,被餐桌上未彻底熄灭的烟头燃爆。


    此时的刘力泽刚好因忘带家门钥匙而返回赵文彦家,想去凑合一夜,等第二天他老婆张绍华下夜班。才走到楼旁的小路,他就听见一楼赵文彦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瞬间从厨房的窗户缝儿冒出来,带起滚滚黑烟。


    而后便是兵荒马乱的救火,然而来人都不敢冲进火场,害怕有二次爆燃。只有刘力泽,单枪匹马地闯进去,飞快抢出一个婴儿。他自己的后背和手臂也被火烧伤了几处。刘力泽本想继续进去救人,被周围邻居拦住了,火势越来越大。


    消防灭火后,同时完成了现场勘验,和刘力泽说的基本一致。只是赵家因爆炸损毁得太严重,加上当时技术水平有限,很多细节无法验证。于是消防定性为意外事故,没有移交公安机立案调查。


    此事就此盖棺定论,刘力泽成为火场英雄,被所在企业和政府大肆褒奖宣传。于是有了这样一篇新闻报道。


    听完李娅兰的所有采访录音,郁垒和唐如心都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


    “这火,有点蹊跷啊。刘力泽离开后爆了,他回来的时候刚好炸完,而且所有细节都是刘力泽自己说的。他是真的没带钥匙吗?他老婆那天真的值夜班吗?煤气罐阀门是没关严还是故意打开的?没有佐证诶……”


    陈景舟难得肯动一次脑子,提出了录音内容中存疑的地方。


    郁垒关掉音频文件,说:“别把消防当傻子,他老婆是不是值班还是能验证的。”


    唐如心笑容勉强,“只是新闻素材,不会问那么细的……”


    想要核实二十七年前的一场火灾事故的起因,几乎不可能。现场物证无法保留这么久,人证能活到现在的估计也和李娅兰差不多年纪,不可能记清楚细节。真要找当年的人走访排查,从消防到左邻右舍,没一、两个月出不了结论。


    “这件事之后,刘力泽就像开了挂,很快中了彩票大奖,阖家搬离市东的岩邬县。并在政府大力扶持下创立了东河炼化公司,十五年后就成了省级优秀民营企业家。”陈景舟感慨道:“刘力泽救了唐姐的命,于是老天赏他一场富贵,值了。”


    “他中的是哪一期彩票?”郁垒突然问道。


    陈景舟划着椅子回到电脑前开始查,片刻后回答:


    “96388期,96年7月20号开的奖。哇!头奖一千六百万!那个年代的一千万,购买力相当于现在上亿了吧。”


    陈景舟还在忙着惊叹中奖数额,唐如心的脸色已经变了。


    “不对!不可能。”她立即站起身说道,“他很久以后才……”


    “他当然得很久以后才说这笔钱的来历。”郁垒脸色阴沉得像要结冰,他冷冷注视着唐如心,“否则,你现在怀疑的事,当时就会有人怀疑。”


    陈景舟智商下线,没反应过来他俩在说什么。


    唐如心双手撑在桌子上,勉励撑着自己站稳脚,“不会的,不会的……”


    郁垒勾起嘴角露出个残忍的笑,问:


    “你还要继续查吗?”


    第75章


    “查。”唐如心捏紧了拳,声音微颤地说道:“得查,我不能让赵峥一个人面对……我得和他一起。”


    郁垒突然一脚踹向办公桌。整张办公桌被踹得横过来,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把陈景舟吓了一跳。


    “和他一起干什么?”郁垒厉声呵道,“和他一起上法庭,一起蹲监狱吗?!”


    “你怎么知道就是赵峥!万一不是呢?”唐如心吼回去。


    郁垒冷冷看了她片刻,忽而低头笑了一声,残忍地问道:


    “那就是童佳羽了。赵峥和童佳羽,你选哪个?”


    问完,他没去看面无血色的唐如心,也没等她回答,自顾大步出了办公大厅的门。


    回到自己办公室,郁垒反手关上门,下一刻就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靠着门背后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臂弯间,久久无法动弹。


    他在迁怒。


    唐如心比他勇敢得多。明知前路万丈深渊,继续走会万劫不复,但她依旧咬牙在走,走得浑身是血也在走。而他,怯懦得不敢迈步,甚至对拽着他前进的唐如心一再发脾气。


    ——太难看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背后的门被敲响。


    郁垒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抹了一把脸试图让僵硬的五官活动起来。他打开门,门外站着唐如心。


    她低头看着地面,脸色依旧苍白。


    “我不知道。是赵峥还是童佳羽,本也不是我能选的。做过的事就得面对,不管是谁都一样,这是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到的万能公式。什么样的真相我都能接着,只要是真相。”


    郁垒哑然,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在想他那个神经病似的问题吗?


    这女人真是……


    他深深叹了口气,将她拉进办公室后关上门,诚恳地说道: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会尽快调整好,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唐如心知道自己能查到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更深入的调查得靠郁垒。他要是不肯继续查,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若非如此,依她的脾气,刚才他那个有病的问题一出口,她立马甩他一巴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已经低了头,性价比得拉到最高。


    “郁垒。”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闷声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对赵峥,就像我对童佳羽。但我们得继续,只有继续查下去,才能真正帮他们。他们走错路了,得把他们拉回来。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唐久霖造成的,他也得付出代价。郁垒,郁垒……你帮帮我。好不好?”


    郁垒沉默了好一会儿,缓声道:“你这招,还对谁用过?”


    唐如心从他怀里仰起头,“好用吗?”


    “你比我以为的还要不择手段,绿茶总监。”


    “不好用?那我换陈景舟试试。”她松开他,转身要走。


    下一刻,郁垒办公室的门板发出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轻轻磕在了上面。


    *


    自于哲车祸之后,东河炼化一直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发生过一起伤人亡人事故。所有的整改工作已完成验收,市政督办的挂牌也顺利摘掉了。一切像没有发生过,太阳照常升起,装置依旧运转。


    不同的只有两件事,东河炼化的市值缩水近半,以及安全总监和总经理相继离职。唐如心和于哲彻底退出公司管理,但依旧各持公司百分之三的股份。


    再一件有变化的事就是,应急管理局的现场事故调查员丁辛峤被停职了,准备接受纪委调查。


    郁垒的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且只是缓兵之计,因为他没直接证据。如果丁辛峤针对东河炼化的行动并未结束,回去继续搞事情是迟早的事。


    在丁辛峤复职之前,他得查清这一切的根源。


    派出去的外勤警员仅找到当年那场火灾的目击者,就费了不少功夫。而大部分都只说还记得这件事,至于其间细节,几乎没人有印象。二十七年,实在太久远了。


    走访工作进展很慢,但也不是毫无所获。


    曾经的邻居透露说赵文彦和刘力泽是同时退伍的转业军人,关系一直很好。他二人在各自结婚前就经常相约一起钓鱼、下棋,直到赵文彦先一步结婚,两人的往来才没那么频繁。


    后来刘力泽也结了婚,就只看到他们二人偶尔一起在路边喝酒。直到赵文彦生了二胎,被学校开除了党籍,并罚得倾家荡产,他们的关系好像突然又亲近起来。刘力泽认了赵文彦的小女儿做干女儿,天天稀罕得不得了,有事没事就往赵文彦家跑。


    “然后赵家就出事了。一家四口只活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变得呆呆傻傻的。可怜哦!”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回忆道。


    “那时候赵文彦和刘力泽两人,爱买彩票吗?”


    “买呀,那时候可时兴买彩票了。双色球,体彩,大家都买。”老人嘿嘿笑了一声,说:“我还中过奖呢,三百块!”


    警员笑了笑,这个信息没记。


    “说起这个,刘力泽有段时间喜欢打麻将,打得还挺大。”


    “您是说,刘力泽赌博吗?”警员赶紧问道。


    “嗨,就那一阵儿,个把月就再没见他打过了。赵文彦发了几次脾气,还在街上和刘力泽大吵过,差点动手,后来愣是给他改过来了。小赵是好人啊,可惜好人没好命。唉……”


    警员当即将这条记录拍照发给陈景舟,陈景舟整理成文字信息后同步转给郁垒。


    此时的郁垒正一身正装坐在东河炼化活动会馆的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


    今天是东河炼化的周年庆,他被唐如心拉来作陪。一身紧急赶工的高定西服将他的身材完美凸现出来,宽肩窄腰长腿,仅安静坐在那里看手机,都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当然,更多的是看坐在他身边的唐如心。


    这位被迫离职的安全总监只出现在会场,就已经足够引人侧目和猜想。何况今日的唐如心盛装出席,一袭黑色贴身的收腰长裙将她本就不矮的身材显得更高挑,锁骨上一条镶着青金石的碎钻项链,衬得脖颈肤白如脂。


    宋牧在后台校开场流程,远远看到唐如心和郁垒一起落座。他在舞台幕布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继续工作。


    公司周年庆的邀请函覆盖中层及以上所有管理者,加上参与表演的员工,五百人的会场坐得满满当当。


    晚上七点,会场的灯光暗下来,只舞台上灿若白昼。主持人拿着话筒登台,一番开场白后便邀请唐久霖上台致辞。


    唐久霖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唐如心的前面。从到场到现在,他没有回头和她说过一句话。


    “相信大家已经听说了,东河炼化即将被Vanow公司收购,成为该公司在炼化行业开拓的第一块版图……”


    接着便是Vanow公司的简短介绍和画饼,唐如心听得打哈欠,意兴阑珊地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着。聚光灯下的唐久霖,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老。她开始回忆他年轻时的样子,却发现已经想不起来了。


    直到罗奕上台,唐如心才坐直了身子。


    郁垒敏锐地注意到她坐姿的改变,斜着瞥她一眼,“来精神了?”


    唐如心顿时一咯噔,立马又侧身撑着下巴。她都忘了郁垒知道她和罗奕那点破事,这酸味扑鼻的。


    “我发现你喜欢的都是老男人。”郁垒偏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上面那个大你十三,旁边这个大你八岁。看来唐久霖确实没给你多少父爱。”


    唐如心微笑着转头看向他,垂眼拍了拍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背,然后两根指头捏着手背皮转了半圈。


    郁垒的脸瞬间就扭曲了,乖乖闭上嘴。


    第76章


    在公证员现场宣布生效后,签约流程顺利完成,唐久霖和罗奕握手后交换了合同。


    下台时,罗奕看向唐如心的方向,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这一举动落入有心人眼里,立马觉得这位离职的安全总监已经离复职不远了。


    罗奕没有留下看演出,而是和助理直接离开了会场。


    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将合同递给身旁的助理,说:“合约履行你继续跟进,交割条款要一项项核对,补充协议务必确认完成。”


    “是。”助理拉开车门,“飞机已经在机场等您。只是今夜天气不好,航行过程可能比较颠簸。确认要今夜返回加拿大吗?”


    罗奕坐进车,看了眼手表后说道:“必须现在走。有事及时联系。”


    “是。”助理颔首应了一声,目送罗奕离开后才转身返回会场。


    此时正在进行女声独唱,由专业唱将领唱,身后站着几排东河炼化的员工合唱。会场四方的喇叭对着下面轰炸,每到高音部分便听得人心脏都发颤。


    郁垒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快聋了,他戳了戳唐如心,“不走吗?”


    唐如心想了想,说:“算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公司周年庆了。看完吧。”


    “凡是需要上情怀才能做完的事,大部分其实是没必要的。”郁垒苦口婆心地劝道,同时抬起屁股打算走了,“你统共也就在这儿干了两年,不至于。”


    唐如心转头看他一眼,“坐下。”


    郁垒找出耳机把自己耳朵堵上,还好耳机降噪的。他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个多小时,实在坐如毡针,侧头在唐如心耳边请假。


    “我出去抽根烟。”


    台上的员工很卖力地表演着,但全都不好看,和专业的没法比,图的就是个自娱自乐。不少人已经离席,或出去透气或上卫生间。


    唐如心始终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台上表演者演技夸张的喜怒哀乐。


    “唐总。”宋牧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


    “辛苦了。办这样一场庆祝晚会,挺累的吧?”她示意他坐。


    宋牧坐在郁垒的位置上,点头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按程序走就行。”


    台上正在表演相声,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学逗唱,倒挺像那么回事,可惜文本无趣,包袱也很尬,让人笑不出来。


    “你和郁垒,已经在一起了吗?”宋牧突然问道。


    唐如心怔了怔,有点意外他真的会问。她以为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憋着。若是几天前,她必然会否认,但现在……


    她正要开口,会场的灯光突然全暗了,包括舞台上的主灯和所有射灯。周遭瞬间安静后便从四面八方传来躁动。


    宋牧立即站起身,“我去看看。”


    未等他走远,舞台上硕大的电子屏突然亮起来,画面中是一张大得骇人的脸。那张脸缓缓后退到正常角度,这才看清五官,以及刚才被这张脸遮挡住的,捆绑在椅子上的人。


    唐如心呼吸一滞,整个人宛如触电般跳起来。


    ——童佳羽,和失去意识的唐久霖。


    周遭疑惑的声音中夹杂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入唐如心耳中却只剩轰鸣,震得她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才勉强站稳。


    干什么……童佳羽要干什么?!


    “大家好,能听见我的声音吗?”童佳羽在屏幕上笑着朝镜头挥手,“下一个要献给大家的节目,名叫《恶有恶报》。希望大家喜欢!”


    唐如心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冷静的电子女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她慌乱无措地朝会场大门奔去,被赶来的郁垒抱了个满怀。


    “已经在做定位了。别急,冷静点。”郁垒将挣扎不已的唐如心死死按在怀里,“深呼吸,慢慢地。”


    “她要干什么?她要直播杀人吗?!她要……”唐如心崩溃地大喊道。


    郁垒拍着她后背极力安抚,柔声在她耳边说道:“没事的,她不会的。我们能阻止她。没事的……”


    刚才郁垒站在大门口抽烟,整个楼的灯都灭了。他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在门口扫一眼会场,看到大屏上的画面时,他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徐庆虹,简要说明情况后要求她立即增派警力支援。


    本想再打个电话给陈景舟,远远看到唐如心疯了般朝大门冲过来,他只得先拦住她。


    此时,陈景舟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一手按着唐如心,另一手接通电话。


    “郁队,装备我给你带上了,特警那边也通知了,医院急救也打过电话了,一旦明确位置就同时出动。你看还需要什么支持?”


    徐庆虹的动作果然快,郁垒立即说道:“你先过来接我。”


    大屏上的童佳羽终于调整好了镜头距离,总算对准被五花大绑的唐久霖了。她直起身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唐久霖身边,抬手就抽了他两个嘴巴。


    “醒醒,唐董事长。”


    此时的宋牧也快疯了,他恨不能自己有翅膀,能飞上二楼的演播室。等他来到演播室的门前时,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去找钥匙!找安保拿钥匙!”他朝奔过来的其他同事喊道,“赶快!”


    没过多久钥匙就被送过来,然而门依旧打不开。宋牧用力拍着门,大声喊道:“谁在里面?快点把门打开!”


    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宋牧立即说道:“卸锁。去找工具卸锁!”


    “不对,宋助,不是锁的问题。”会场员工一边努力转动钥匙,一边满头汗地说道:“锁是打开的!门,门在里面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门是朝外开的你个……”宋牧努力咽下“猪”字,“怎么堵!”


    “那,那就是焊死了!”


    宋牧一拳砸向防盗铁门,里面一直都有工作人员在,这人是怎么做到把门焊死的?!活见鬼了。


    “联系消防过来卸门!”宋牧怒吼道。


    楼下会场的大屏幕上,直播还在继续。


    会场没有人离开,原本离开的人也都回来了。所有眼睛都死死盯着屏幕,已经被浇了一盆冷水的唐久霖缓缓醒来。


    刚才还在台上签约的,衣冠楚楚的唐久霖,不过两个小时便狼狈得像变了个人。头发凌乱、西装脏污、脸颊红肿,宛如一个因投资失败而破产的流浪汉。


    “你要干什么,童佳羽你是疯了吗?你要干什么?!”唐久霖奋力挣扎。


    “干你当年干过的事。”童佳羽笑嘻嘻的,一张讨喜的圆脸和眼下她正在做的事,看起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久霖没听进去这句话,依旧一边挣扎一边怒骂道:


    “你最好赶紧解开我,否则我让你这辈子都出不了监狱!神经病,我他妈早觉得你是神经病!你个疯婆子,放开我!”


    童佳羽站在他身后,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手拿出一把蝴蝶刀。


    唐久霖吓得面无血色,立即闭上嘴,然而还是晚了,那把刀下一刻就深深插在他大腿上,又立即拔出。鲜血瞬间涌出来,将雪白的西装裤染出一片红。


    “没让你开口,话这么多。”童佳羽冷着脸说道。


    唐久霖的惨叫声同步传出,刺激着会场中每个人的耳膜。


    “握草,来真的?”


    “还以为余兴节目……董事长被绑架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这人谁啊?”


    “报警了没?有人报警吗?”


    “这直播是哪个平台的,能查到ip吧?”


    惊呼声、质疑声、打电话的声音,纷繁吵杂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唐如心捂着嘴靠在郁垒身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握着郁垒的胳膊,颤声问道:


    “还没找到吗?”


    郁垒揽着她的肩,脸色铁青地死死盯着大屏幕,双眼盯得满是红血丝,“快了,快了……”


    他机械地重复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唐如心听。


    手机震动的瞬间就被他接通,“在哪?”


    “最后的信号接入点在国道3X7附近的信号塔,然后就关机了。”陈景舟说道。


    国道3X7,仍然在东河市内,那条路能去的地方多了!这怎么找?郁垒挂掉电话,焦躁地转身开始原地踱步。


    “找不到?”唐如心怔怔望着他,语气中已带上绝望。


    “等一下,让我想想。国道3X7……”郁垒抬手示意她安静,“她刚才说什么?她刚才说了一句话!”


    唐如心屈起自己的食指用力咬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干你干过的事……干你当年干过的事!”她大声对郁垒说道。


    下一刻,两人同时说出地名。


    “岩邬县!”


    第77章


    会场二楼的演播室里,丁辛峤带着鸭舌帽,双腿交叉搭在演播控制台上,脚边放着个小型电焊枪。他身后的地上,躺着两个被电击器电晕了的工作人员。


    门外的动静很大,丁辛峤没理会,看着转播画面中的童佳羽,微微笑了笑,然后打通她的临时电话。


    “他们叫消防了,我这边可能撑不到一小时。”


    画面中的童佳羽朝镜头点点头,没说话就挂了电话。她将蝴蝶刀在满头冷汗的唐久霖面前比划着,笑道:


    “给你半小时,把二十七年前你做过的事,桩桩件件全都说出来。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每错一个地方,我就在你身上开一个洞。”


    唐久霖痛得呼吸急促,胸口高低起伏显得极为痛苦。然而听见这话时,他好像突然忘了疼痛,抬起头怔怔看着童佳羽,表情和见到鬼差不多。


    “你,你是谁?”


    “嗯……”童佳羽撅着嘴想了想,满脸促狭地说道:“我姓赵。赵文彦的赵,赵岚的赵,赵峥的赵,和苏南星在一个户口本上的赵。你觉得这三个赵,我是哪个?”


    唐久霖呼吸停了几息,满脸惊恐地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你怎么,怎么这个样子?你……”


    会场中的唐如心呆呆看着这一幕,耳中一阵嗡鸣窜过,眼前的东西突然模糊起来。


    ——啊,原来是这样。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过往的一切。


    童佳羽从来不肯和她一起换衣服或洗澡,也从来不肯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觉。


    她对她所有的好,所有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不是来自一个陌生家政的良好品质,而是源于对唯一亲人的爱。


    她给她的卫生巾,她从来没用过,因为用不到,放在那里只是放给她看的。


    长年吃雌激素是因为她只能靠外部摄入才能维持现在的样貌。


    她学习困难,普通人用半年就能完成的学习任务,她要用两三年。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学,而是因为她大脑有损伤。


    她对郁垒莫名其妙的恨意,不是因为不想他和自己靠近,是因为她怨恨郁垒当年的一念之差。


    而那张照片,是她保留的,曾经是赵峥的唯一证明。


    心脏的疼痛被拉得无限绵长,随每一记呼吸蔓延至整个胸腔,像被淋了毒的钝刀一下下切割着,有毒液渗透每个细胞。


    郁垒很着急地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但她听不见。像戴了高品质降噪耳机,隔绝了外部所有动静。


    “唐如心!唐如心你听我说,你看着我!”郁垒捧起她的脸,将额头抵在她额前,呼吸急促地低声说道,“你得撑着,你再撑一下……赵峥需要你。赵岚,赵峥需要你。我们得去阻止他,只有你能……”


    唐如心轻晃了晃,似回过神,她垂下眼喃喃道:“嗯,我……撑着,我能撑着。我能……”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现在……现在你得振作,我们没时间了。”


    早知道是这种情况让她知道真相,不如一开始就告诉她。郁垒后悔得手都在发抖,他握着她的肩将她用力拥在怀里。他什么都做不到,却要逼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她去撑着。


    没办法,靠他自已一个人什么办法都没有。赵峥唯一在乎的只有赵岚,能阻止他的也只有赵岚。


    岩邬县距离东河炼化文娱会场不远,正常行驶一小时能到。


    郁垒拉了警笛开了警灯,一路无视红灯将车速飙到一百七,半小时不到就停在了赵家老楼所在的那条小路前。陈景舟有生之年第一次坐这种速度的汽车,要不是碍于自尊,他恐怕早就嚎叫出声了。


    下了车,郁垒拉着唐如心快步奔向记忆中的那栋楼,身后远远传来医院救护车和特警的鸣笛。


    楼房破败,几乎没人住了,楼墙有褪了色的红油漆画着大大的“拆”字。楼道没有大门,只黑洞洞一个门框。


    一楼,赵家住过的那一间,窗户上透出昏暗的光。


    郁垒喘息急促,他松开唐如心的手腕,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唐如心像个面无表情的木偶,静静站在那里看那扇满是尘土的窗里的光。那光照亮的地方,是她曾经的家。


    郁垒抬手握住她的后颈,用力捏了捏,说:


    “你一直做得很好,很勇敢,比我厉害多了。你站在这里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再坚持一下。”


    郁垒和陈景舟握着枪,一起走进那个黑洞洞的单元门,迈过一地残破砖石,跨上一楼的台阶。


    “这楼是不是快塌了……”陈景舟一步一哆嗦,深怕楼梯撑不住他俩的体重,压着嗓子说:“二十多年的老楼,怎么还没拆?”


    “闭嘴。”郁垒低声道。


    黑暗中,他们来到左手边那户门前。入户门挂了半个合页在空中晃荡着,边缘焦黑,是被火烧过的痕迹,里面隐隐传出人的哭叫声。


    郁垒朝陈景舟递了个眼色。陈景舟抬脚踹掉入户门。


    门板掉落的同时,郁垒已持枪冲进去。一股浓郁的汽油味扑面而来,郁垒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郁垒立即收起枪,同时拦住晚他一步进来的陈景舟。


    屋中地面已铺满汽油,几乎要淹没人的脚背。若非入户门的门框还在,这汽油就溢出来了。


    唐久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腿上、胳膊上多了几个血洞,不致命但一直在冒血。他结结巴巴说着话,哪怕看到警察冲进来嘴也没停,显然是被扎怕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烟头没灭我不知道,我只打开煤气想你们晕了,你们晕了我去关……我要关的,我真的要去关的……我真的……”


    童佳羽站在他身后,一手转着蝴蝶刀,另一手捏着打火机。她赤着脚,脚面泡在汽油中。


    “撒谎。”


    语毕,她抬手就要朝唐久霖肩上扎。


    “赵峥!”郁垒立即大喊道,“放下打火机。你想怎么扎他都行,先放下打火机。”


    陈景舟突然倒吸一口寒气,他扯了扯郁垒衣角,指了指墙根儿。四周放满了煤气罐,一个个排列整齐围着这间屋子满满当当绕了一圈。


    郁垒的掌心开始发麻,赵峥没打算活着离开。


    第78章


    “警察,警察救我!啊啊啊快救我……”唐久霖崩溃大哭,“我知道错了,我早就后悔了!我投案自首,我自首!”


    “你闭嘴!”郁垒指着他厉声大吼。


    果然,童佳羽的刀立刻插在他肩头,还轻轻拧了拧。


    唐久霖当即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痛得整个人都在颤。


    “赵峥!”郁垒没法阻止,眼睁睁看着她因那句“自首”而连扎唐久霖好几下。


    “你开枪啊。”赵峥微笑着,脸上的表情绝望又麻木,“你不是带着枪进来的吗?你不是要杀我吗?开枪。”


    “赵岚在外面。”郁垒只得说道,“你放下打火机,难道你想连她一起炸死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扯一把陈景舟。呆愣中的陈景舟这才回神,他缓缓后退,打算去屋外汇报情况和联系消防。


    “诶,”赵峥叫住他,笑着说:“麻烦把唐如心带远一点。”


    陈景舟脚步一顿,下意识看一眼郁垒,没得到明确指示,只得先退出去。


    “郁队长真无耻啊……我以为你们警察爱民如子,怎么能把无辜民众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赵峥始终笑着,蝴蝶刀在手中转得呼呼响。


    她右手的打火机盖子是开的,只需要拇指一颤,这栋残破不堪的老楼就会夷为平地。


    郁垒气得胸疼,他要知道赵峥搞这么多易燃易爆的东西,他压根儿不会带唐如心来!


    “唐久霖至少养大了赵岚。”郁垒试图劝说,“他给了她最好的生活环境,让她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你给他个认罪伏法的机会,好吗?”


    闻言,赵峥像听到天方夜谭般笑出声。


    “我是脑子不好,不是不懂法。二十七年了,连死刑的追诉时效都过得远远的了。认罪伏法,还有哪条法可以判他?何况你有证据吗?反正我没有。”


    郁垒顿时语塞,他无措地抬起手,而后又放下。


    “你没有证据,你怎么确定是他蓄意引发那场火灾?”


    赵峥垂眼看了看抖如筛糠的唐久霖,拍了拍他的肩,“张绍华告诉我的。他那莫名其妙病死的妻子,张绍华。”


    唐久霖听到这个名字,面容顿时扭曲了,恨意几乎要涌出眼眶。


    赵峥举着打火机,绕到唐久霖身侧,歪着头看他一眼。


    “看来你还没忘了她。她是好人,待赵岚好,待我也好。我那时走投无路,求上你的门。我那样求你,跪在地上求你……让你救救童佳羽,你呢?拒绝得那么干脆彻底,一点余地都不留。”


    唐久霖一脸茫然地抽动着,“什么救童佳羽……你那时带着的那个,那个小女孩是……”


    赵峥冷笑一声,“看,你果然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我就知道你记不住,所以我放心大胆地用这个名字。”


    “她是白血病啊!怎么救,医生都救不了你让我救?!”唐久霖立即大声哭喊起来,“她那病没法救啊……”


    “是啊,没法救。”赵峥用打火机在他脸上拍了拍,“但至少,能让她不要走那么快,能让她多活几年。是张绍华帮我,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郁垒的目光始终盯着她手上的打火机,想找个机会夺下来。


    屋外警灯闪烁的光规律地照亮墙壁,听得见外面正在部署疏散人群和消防支援。郁垒稍微安心一点,除了他,应该都会撤到安全距离了。


    “可是你杀了张绍华。”赵峥的刀落下,在他后背扎了个洞。


    不深,但疼。唐久霖已经叫不出来了,只张开嘴大口喘息缓解疼痛。


    郁垒一怔,他杀了他妻子吗?这可没过追诉期。


    “你想多啦,我没证据,都是猜的。”赵峥笑着对郁垒说道,“因为张绍华的身体一直很好,直到她和我见面并时不时帮助我之后,就逐渐虚弱了。她知道刘力泽过去的一切,包括那场火灾的真正起因。何况我出现了,她还对我格外照顾。不死不行吧?”


    她弯腰问向唐久霖,而唐久霖闪烁着目光没去看她。


    “至亲至疏夫妻。枕边人想要你的命,你连做尸检的机会都没有就化成一堆灰了。哈哈哈……”赵峥仰天笑出眼泪,“刘力泽,你为什么专逮我一个人往死里坑?毁了我的家,弄死唯一对我好的人,还找人几次三番砸我的住处赶我离开东河市,逼得我不得不换性别换脸,才能留在看得到我妹妹的地方。为什么啊?”


    听到这里,郁垒已经不想救唐久霖了。这种人还是死了好,交给法律可能确实没法弄死他。但他不想赵峥跟着陪葬,唐久霖不配。


    “哥……”


    一声轻唤,让在场三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


    “你来干什么!”


    “出去!”


    “你别进来!”


    听见异口同声的三句话,唐如心露出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她也赤着脚,毫不犹豫地踩进满是汽油的屋子。


    郁垒立即伸手将打算走向赵峥的她拉回来,低声说道:


    “你先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唐如心拍拍他揽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扬起脸冲他笑,“只有我在这里,他才不会点火。”


    赵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意。


    “你别忘了,你姓赵。”


    “你不也姓赵吗?姓赵的和姓赵的站在一起,没问题。”唐如心笑了笑。


    此时,郁垒耳机中突然传出陈景舟的声音。


    “郁队,狙击手就位。已更换低侵彻力弹头,能有效降低引爆风险。但角度不行,弹头有可能擦到煤气罐,你想办法把赵峥引到唐久霖右前方,和大门成一条直线,让子弹穿门出。”


    郁垒神色一僵,他怔怔看向赵峥,而后又看向唐如心。他身侧的手逐渐握成拳,紧得几乎颤抖。


    唐久霖奋力挣扎起来,身上的血洞被挤出更多鲜红,他忍着剧痛朝唐如心大喊:


    “唐如心!你听话,先走好不好?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跟我陪葬的!你走……郁垒,郁垒你带她出去!”


    赵峥冷冷看着慌张的唐久霖,唇边浮现一丝冷笑。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竟然看到唐久霖的人性。原来人渣也有人性啊……


    至少,他对赵岚是真的好。想起赵岚刚出生的时候,赵文彦就让她认了刘力泽做干爹。至此以后,刘力泽有事没事就过来看她,陪着玩儿、喂饭、换尿布,什么都愿意干。


    “赵岚,有时我也会想,同一个爹妈生的,为什么命运格外眷顾你。看到你在阳光下活得那么无知无畏,我都有点恨你了。”赵峥微笑着对她说道,笑容格外悲戚。


    唐如心也微笑着,只眼泪克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我也是,恨自己恨得不得了。怎么这么蠢啊……这么多年朝夕相对,都没认出你。那么多蛛丝马迹,我竟然瞎了一样。”她抬手擦了一把脸,长出一口气说:“所以我来陪你了,一起吧。”


    听见这话,郁垒脸色变了。他立即揽着唐如心将她往门外带,想强制性将她带离这里。


    唐如心一直环着他腰背的手迅速抽出来,手中握着他别在后腰的枪,枪口对准郁垒。


    郁垒头皮都要炸了,他立即大声呵道:“枪给我!你别胡闹,快给我!”


    唐如心摇着头,缓缓从他身边离开,朝赵峥的方向退去。


    第79章


    不知何时,正对着唐久霖拍摄的手机黑屏了。看来丁辛峤已经被抓了,不过已经够了,唐久霖必然身败名裂。接下来,只要弄死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赵峥看了看手中的打火机,拇指将盖子开了合合了开,金属盖撞击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听得郁垒心惊肉跳的。


    “郁垒,带她走。”赵峥看着打火机说道。


    怎么带,他枪都被她卸了。郁垒简直想给姑奶奶跪下,他抬起手试图靠近唐如心,却眼见她调转枪头对准她自己的太阳穴。


    “你等一下!”郁垒立刻后退一步,急得满头汗,开口声音都在抖:“我不过去,你放下枪。你先放下!那是上了膛的,你手指拿开,别放扳机上!”


    赵峥轻笑一声,“呵,真难看啊郁警官,枪都保不住。”


    “在你们兄妹俩面前,我能保得住啥?命都要保不住了!”郁垒气得想骂娘,却拿这两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心,如心你听爸爸的。放下枪,你先放下……”唐久霖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地说道。流血过多的他已经没力气开口了,但看到唐如心的举动,强撑着说了话。


    “不劳你操心了,刘叔叔。”唐如心冷冷说道。


    唐久霖闭上眼,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脑袋垂下去。


    她看向赵峥,沉声道:“你点火,我们一起死。你不点火,只杀他,我和他一起死。你选。”


    赵峥的脸上首次露出狠戾的神色,“你要救他?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害得我流离失所被人欺凌,害得我不男不女!你要救他!”


    “我要救你。”唐如心淡然说道,“我不知道你之后的人生会怎样,但不能在这里结束。如果你一定要往绝路走,带我一起。”


    “威胁我?”赵峥怒火中烧,举起打火机弹开盖帽,厉声说道:“这么多年你锦衣玉食,好日子也过够了。你真当我那么在乎你死活吗?我这么多年忍辱偷生为的就是这一刻!你想一起是吗,好啊!我成全你。”


    唐如心满脸绝望,她长出一口气,缓缓放下对着自己太阳穴的枪。


    就在赵峥暗暗松一口气时,她的枪口移到自己左肩,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嘭地一声,子弹穿透她的肩胛骨,带着飞溅的鲜血从大门穿了出去。


    “赵岚——”


    郁垒和赵峥同时奔向前,喊出的声音带着同样的惊恐和撕心裂肺。


    唐如心后仰着倒下去,郁垒慌乱地伸手将她接住。她痛得眼前发黑,完全看不清身前身后是谁,冷汗顷刻间浸透全身,每一记呼吸都痛得刻骨。


    “哥,哥……”她颤抖着抓起一只手,也不知是不是赵峥的,“哥,不杀他。好不好,不要杀他……我会陪你的,以后一直陪着你。你不要杀他……”


    “好,好好……”赵峥红着眼眶,紧紧按住她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冲郁垒大吼道:“叫救护车,你去叫救护车!”


    下一刻,特警冲了进来。


    赵峥被人死死按在地上,他努力抬起头,看到郁垒将唐如心打横抱起快步离开。


    *


    唐如心运气不好,准确说是因为她不会用枪。


    开枪时角度有倾斜,导致骨骼内的创面比垂直射击要大得多。且近距离射击使子弹在初速高、动能大的情况下冲击到骨骼,剧烈变形产生的碎片也留在她肩胛骨里,术后愈合时间成倍延长。


    “下次垂直着打,也不要贴那么近,枪口尽量离远一点。”郁垒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比划,“像这样手伸长,手腕翻转过来就行。”


    靠在病床上的唐如心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正在试图教她如何用枪打自己的警察。


    “下次。”她木着脸说道。


    郁垒顿了顿,说:“技多不压身。”


    也是她现在身上有伤,否则今天郁垒不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间病房。


    “唐久霖怎么样了?”她问道。


    “死不了。但受了惊吓,有点精神失常,得养一段时间。警方已经在查那场火灾了,还分了一组调查张邵华的死因。在他精神恢复之前,应该能出结论。”


    见唐如心不再开口,只垂着眼看手机。郁垒叹了口气,拖着椅子凑近床边,躬身撑在床沿上,将她的手笼在自己掌心捂着。


    “赵铮呢,承认那三起事故是他授意刘威和韩义骁埋的雷,于哲的车祸也是他一手炮制的,加上绑架和非法监禁,很有可能是无期。”


    唐如心立刻看向他,眼中浮现惊喜,“不是死刑?”


    “他认罪态度良好,虽然认了这几件事,但没有物证做交叉验证。仅有口供,检方不一定采纳。不过于哲的车祸确认无疑是他干的,警方在他的员工宿舍搜到于哲丢失的车钥匙,还在你家厨房外墙下一个洞里找到个玻璃瓶,里面有几只饿死的蜘蛛。”


    原来他早就养了蜘蛛要对付于哲,唐如心苦笑一下。于哲占据了他的位置,却对她不好。站在赵铮的角度,必然是恨之入骨了。何况于哲好死不死还找童佳羽问她的喜好,说要和她结婚——这和找死没区别。


    “丁辛峤为什么要帮他到这个地步?”唐如心问道。


    郁垒揉了揉她的手,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他本能地不想唐如心知道赵铮在福利院时经历的事。


    “来自同一个福利院。丁辛峤之所以能继续读书,是赵铮一直在替他支付学费和生活费。他二人……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谊不一样。”


    “赵铮做手术的钱是哪来的?他供丁辛峤读书,靠日常打工说得过去。变性手术要十几二十万,他要是有这笔钱,怎会让童佳羽死那么早。”唐如心问到了关键。


    郁垒的眼神顿时冷下来,唇边勾出嘲讽的笑,“你看上的人,确实人中龙凤。做事滴水不漏,一点蛛丝马迹的证据都查不到。”


    唐如心蹙眉,“罗奕?”


    “罗奕在签约完的当夜就飞回新加坡。你猜他为什么跑那么快。”郁垒说着,却没真的等唐如心猜,“你十五岁那年成为他的学生,他当年就发现总有人跟踪你,调查之后发现是赵铮。此后他就开始资助赵铮,手术的费用也是他出的。”


    “为什么?”唐如心无法理解。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总之赵铮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包括张绍华说的火灾真相,也包括张绍华的死和童佳羽的死。赵铮说他要复仇,但缺钱。他缺的那部分钱,对罗奕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零花钱。用一点零花钱,买一个未来的可能性,罗奕认为值得。”


    唐如心的震惊难以言喻,“他……那时就已经,在打东河炼化的主意了?那时的东河炼化还没上市啊!”


    这是怎样的未雨绸缪和运筹帷幄,罗奕这人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说只是买一个可能性。他一直都知道赵铮的计划,说不定里面也有他出谋划策,但赵铮否认具体行动有他参与。跨国侦询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发不了协查函。”郁垒说着便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呵气,却总捂不暖和。


    “他完全可以说只是定向资助,至于资助款用来干什么,他远在异国他乡也无法干预。”唐如脸色难看地说道。


    郁垒点头,继续道:“最大的问题是,连他打款的证据都找不到。赵铮说,会有人定期将现金放在她常年租用的一个银行储物柜里。那些钱用来支付丁辛峤读大学的费用,后来丁辛峤工作了,就用来支付给刘威和韩义骁了。”


    唐如心双眼泛红,艰难地开口道:“所以,真的是因为我坚持让童佳羽进东河炼化,才开启了这场复仇。”


    郁垒紧握住她的手,想了想才说:“是契机,但不是唯一的。就算不是你让她进公司,她也能找到别的机会。说不定她进东河炼化这件事,本就是她蓄意引导你产生的想法,只是你对她从来不设防。”


    唐如心沉默片刻,在眼泪涌出眼眶之前抬手擦掉,她轻笑一声,说:


    “士别三日啊,郁队长也会安慰人了。”


    “别说安慰了,在你痊愈之前,你让我跪着我绝不站起来。你让我学狗叫,我绝不发出猫的声儿!”郁垒指天发誓,一副诚意满满的舔狗模样。


    唐如心嫌弃地白他一眼,“说这种话,你自己不恶心吗?”


    “我认真的。”郁垒看着她,眼中浓浓的愧疚,“你受伤是因为我无能。我阻止不了赵铮,也救不下唐久霖。但凡我再,再有本事一点,可能你都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唐如心长叹一口气,“我进去的时候,狙击手已经在找角度了,你没有时间想别的办法。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让我拿枪。我要是手一抖走个火,咱们就黄泉路上见了。”


    郁垒双手合十,对着她就是一拜。


    “你是我永远的神。”然后口气一转,谴责她道:“我本想着你吓唬吓唬他就行了,怎么还真开枪呢?还是冲自己。我真的,快心脏骤停了……”


    唐如心的眼眶再度红起来,“我怕呀……我好怕外面的狙击手开枪。我好怕赵铮死掉……我刚找到他,不想再也见不到他。”


    看到她掉眼泪,郁垒的心脏顿时一抽,慌忙坐在床边将她揽在怀里哄。


    “我错了我错了,不哭啊……”


    “我什么时候能去看赵铮?”唐如心抬起头问他。


    “判决以后。”郁垒说道,“现在除了律师和负责案子的警察,赵铮不能见任何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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