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路车辆难行,他们一行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凌晨前赶到咏苗县东乡村。这里入夜后少有饭店开门,郁垒叫酒店前台帮忙弄三碗泡面。
名字倒是叫酒店,规格参照招待所。三层楼的建筑,外墙贴着长条白瓷砖,大门前灯光时明时暗,空调机箱上落满黑尘。若非门前空地上停了不少车,唐如心都怀疑这是家黑店。
等泡面的空档,郁垒状似无意地和前台攀谈起来。聊天气,聊生意好不好,聊当地特产和风土人情。
“诶?你姓郁,那小伙子姓陈,怎么说你是他哥呢?”前台大姐登记着身份信息,好奇地问道。
“他是我家收养的。二十多年的感情,和亲的没两样。小子结婚才三年,崽都没得一个,媳妇儿就跑了。我这个当哥的,怎么也不能不管啊。只好和他一起到弟妹老家碰碰运气,说不定她回家了。”郁垒编得头头是道,愁眉苦脸的表情看起来像真的。
被结婚的陈景舟头一次听说自己媳妇儿跑了,脸上的震惊还没来得及收,就迎上大姐同情的目光。
“呃,嗐!呵呵……”他尴尬地冲大姐点点头,憨憨的模样。
唐如心坐在一旁低头看手机,嘴角努力向下,仿佛天生不爱笑。
“那位是?”前台大姐看向唐如心。
“我媳妇儿,她和我弟妹关系好,说不定能劝她回家。”郁垒随口答道,然后拿出童佳羽一家的照片给她看,问:“大姐你认识这户人家吗?姓童的。”
前台大姐将泡好的方便面递给他,然后接过手机仔细辨认照片。
“这不是童七拐嘛,七拐子!认得。他儿子童卫忠上个月才结婚,酒席摆了三天!我还随了不少份子钱呢。”
郁垒露出吃惊神色,转头问陈景舟,“怎么没听你提过,弟妹是不是回来给她弟弟办酒哦?”
“她,她也没跟我说啊。我哪儿知道……”陈景舟决定把憨子的人设贯彻到底,一问三不知。
“你媳妇儿是童七拐的闺女啊?那她肯定没回来。酒席我去吃了,童七拐的闺女不在。”大姐将手机递还给郁垒,感叹道:“别说弟弟结婚了,亲妈下葬她都没回来。走了十几年了吧,村里人都以为她死了呢。”
郁垒心中一沉,侧目递了个眼神给陈景舟。
陈景舟立马跳起来急吼吼地说道:“怎么会当她死了呢!她可孝顺了,每个月都给她爸寄钱,几百一千地给。怎么,村里人就没听她爸说起过她吗?”
“没有啊,童七拐很少提起他闺女……诶,他闺女叫什么来着?好多年了,我都记不清了。”前台大姐皱眉努力回忆。
“她叫童佳羽。”唐如心开口道。
“对,是这个名字。好像十岁出头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再没信儿了。童七拐当时还气得大病一场,我有点印象。”
“她为什么离家出走?”唐如心起身来到柜台前,眉间紧蹙,这和当初童佳羽告诉她的不同。
她是大一的时候雇佣了童佳羽,替她打扫校外租住的房子。那时童佳羽说她刚离开家乡,父母希望她早点挣钱供弟弟读书。那一年的童佳羽,身份证年龄已经十七岁了,怎么也算不得十岁出头。
“这我哪儿知道,人家家务事……”前台大姐闪烁其词,“诶呀,这都几点了,你们泡面拿走吃。我要睡觉了。”
前台大姐不等他们再问,飞快钻进柜台后的休息室并把门关上了。
原本饥肠辘辘的唐如心此时已完全没了胃口,将泡面塞给陈景舟,说一句“年轻人多吃点。”后,就回了房间。
郁垒感觉自己有点被冒犯到了,不年轻的也可以多吃点。他接过陈景舟没能拒绝掉的那碗泡面,进了陈景舟的房。
“你们‘夫妻’不住一起吗?露馅儿怎么办?”陈景舟好心提醒道。
郁垒坐在床边埋头吃泡面,说:“你‘嫂子’睡觉轻,我打呼。”
陈景舟讨了个没趣,麻溜吃完面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来到童佳羽父亲的住处,看到童七拐正揣着手坐在门口抽烟。烟卷是自己卷的,烟丝燃烧时的烟比普通香烟要大。
“你好,请问您是童七吗?”陈景舟拿着照片上前问道。
那老人转动混浊的眼珠,砸吧两下嘴扭头吐出一口浓痰,又咳了几声才开口道:“你就是陈景舟?”
前台大姐果然联系过童七,并把他们的形貌特征和来意都告诉他了。偏远山区的乡村,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必要藏着找,也不可能藏得住。
老人问着陈景舟,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盯着唐如心瞧。
唐如心心里打了个突,这人的目光让她非常不舒服,像要将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个透似的,非常冒犯。
郁垒迈步上前,站在老人和唐如心之间,躬身礼貌地打招呼:
“童伯您好,我是他的大哥。一点见面礼,您别嫌弃。”
童七呸一声吐出咬在齿间的烟,站起身推门进了院子,没接郁垒的礼。
把东西递给陈景舟,郁垒迈步跟进去。进了院门,他飞快扫一眼白色院墙内的大致陈设,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童家不穷,否则也摆不了三天酒席。
院中一间二层楼的砖瓦房,房中窗明几净,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客厅角落甚至还有一台跑步机。
听见家里来人,童七的儿子童卫忠从楼上慢悠悠晃下来,手指举在半空转着一把车钥匙。他瞥一眼楼下客厅中的人,在看到唐如心时,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
“老头儿,哪来的美女啊?”童卫忠加快脚步下楼,来到童七身边问道。
真他爹的“民风淳朴”——唐如心扬起一个笑,冲他点点头算打招呼。
童七的回答就很简洁了,“滚。”
童卫忠耸耸肩,转着车钥匙出了门。
“我见过你。”童七指了指唐如心,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点起一根烟。
难怪他刚才盯着她看,唐如心微笑说道:“童佳羽跟您提过我。”
童七应了一声,说:“很多年前了,她给我发过你的照片。说如果哪天你找到家里了,就说明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唐如心一愣,和郁垒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骗我,她是不是死了?”童七混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唐如心,和刚才在门口时一样,让人从心底里发毛的眼神。
唐如心急忙说道:“怎么可能!她好好的……呃,是受了一点伤,但不严重,很快会康复的。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
童七摆摆手,“用不着,我早当她死了。要不是每月汇钱过来,我问都懒得问。”
陈景舟眉头一皱,说:“她好歹是你亲生女儿,每月都给你汇钱,证明她还惦记你。”
童七冷笑一声,露出一口黑黄的,残缺不全的牙。
“她都跑了你还替她说话,你也是个傻的。和我当年一样傻。”他捏着烟卷指了指陈景舟,“听说她没给你留个种就跑了,你比我运气好。她亲娘跑的时候,可是把她这个野钟留给我了。”
唐如心呼吸渐重,已猜到年仅十岁的童佳羽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她将手指缩进袖子,掩藏难以克制的颤抖。
童佳羽那么开朗活泼,那么爱笑爱玩的一个人,怎会是这样的身世。十岁离家的小女孩,一路孤身行来会吃多少苦,会遭遇多少磨难,唐如心根本不敢细想。她死死攥着手指,指甲深深抠入掌心,疼得她眼眶都开始发热。
“她发给你的照片,方便给我看一下吗?”郁垒也不装了,直接掏出本子和笔开始记,依这老头儿的智商,他大约用不着演那么认真。
“多少年的东西了,早没了。要不是照片上的女娃子确实好看,我也记不到现在。”童七翘起二郎腿,毫不在意地说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联系我,再没别的信儿。想从我这儿找她的消息,你们算是找错人了。”
“大概是哪一年发给你的,还有印象吗?”郁垒问道。
童七仰头思考片刻,说:“十一、二年前吧。你问这个干什么,和找她有啥关系?诶,你刚才说你可以打电话给她。那你们能找着她啊?什么意思?你们到底干什么来的?”
郁垒推算一下年份,应该是童佳羽和唐如心相遇那年。他紧皱眉头思索着,彼时的唐如心才十八岁,童佳羽也只有十七岁。才认识而已,童佳羽为什么会想到唐如心可能去她老家?再也回不了家是什么意思?
郁垒一时想不出所以然,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一张童佳羽的照片怼到童七眼前,问:
“能认出来她是谁吗?”
童七的质问被他打断,注意力被手机屏上笑盈盈的女孩吸引,他凑近了仔细看了半天,然后摇头说:“谁啊?”
“你女儿。”陈景舟脸色阴沉,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
“嘿,她走的时候豆芽菜一样。”童七看着照片发出一声冷笑,说“别说,和她那个烂货妈还真像,笑得贱人样儿。”
闻言,郁垒立即收起手机站起身,将跳起来朝童七扑过去的唐如心拦腰截下来,另一手按着她肩膀硬控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对童七说道:
“打扰了。日后要是有别的问题,我们会再来找你。”说着,他示意陈景舟走人。
陈景舟似还想说什么,被郁垒一个眼神制止了。
出了门,唐如心气得大骂,“什么狗B东西!还是个人吗?他还是个人吗?!我#¥%*他八辈子祖宗,个畜牲玩意儿……”
陈景舟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温柔婉约言谈得体的唐总监,撒起泼来竟然这么彪悍。这是入乡随俗了吗?
郁垒现在不拦她了,任她骂个痛快。
他翻着手机问陈景舟,“能找到最早的童佳羽的照片,只有这张了吗?她小时候的证件照,一张都找不到吗?”
陈景舟也开始翻自己手机,说:“她的高中学历证明是伪造的,上面的照片是用成年后的照片P的,身份证也是后来补办的,再早就更没有了。今天看来,她很可能根本没怎么上过学。”
“从十岁的孩子到二十八岁的成年人,容貌确实会有很大变化。童七看起来也不像脑子多好的,和童佳羽又没什么感情,估计确实认不出。”郁垒说道。
唐如心骂累了,叉腰站在原地喘粗气。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她拿出手机说道:
“我有。”
郁垒和陈景舟一齐凑过来看她翻手机相册。
片刻后,唐如心“咦”了一声。
“怎么没了?”
第52章
唐如心来来回回翻找好几遍,她那天在童佳羽的房间确实拍了那张她十四、五岁时的照片。
“你们检查我手机的时候,动过相册里的照片吗?”唐如心抬头问郁垒。
“真有意思,人技侦闲得慌,替你筛软件还顺手删你照片。”郁垒没好气,以为是柳暗花明,结果依然是山重水复。
唐如心恍然想起,前天童佳羽借口关录音软件,动过她的手机。
周身寒意袭来,唐如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是童佳羽,是她删了那张照片。那么坦然的,当着她的面就把那张照片删了,而她毫无所觉。
童佳羽知道她拍了照,因为兔子摄像头正对着床头柜。所以,摄像头真的是为了监控那盒情趣用品吗?还是为了这张照片?
如果这张照片那么重要,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童佳羽为什么不干脆销毁?
“你怎么了?”郁垒低下头看着唐如心,“脸色这么难看。”
唐如心舔舔嘴唇,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记错了。”
郁垒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转头对陈景舟说道:“去做个摸排,看还有没有人记得童佳羽,任何有关信息都不要遗漏。你去东面,我排西面。”
陈景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有点累,先回酒店了。”唐如心说道。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走。你去忙。”
郁垒点点头,“行,到了给我个信息。”
半小时后,唐如心来到东乡村最繁华的市集,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正规的手机维修店。
“老板,可以恢复手机相册中删除的照片吗?”唐如心拿着手机,站在柜台前问道。
老板戴眼镜,光头,敦厚的脖子上挂一串佛珠,那双小眼睛弥勒佛似的看向唐如心。
“看情况,不一定能恢复。”他接过已解锁的手机,查看片刻说,“啥时候删的?”
“应该是前天。”唐如心答道。
过了片刻,老板坐下了,插了根数据线连接手机和电脑。
“你这是水果机,没有自动云备份吗?”
唐如心想了想,以前好像收到过云空间满了的信息提醒,她没管过,只好摇头说没有。
“连最近删除里都没有了,那要点时间叻。费用也高哦,要用第三方付费软件恢复数据,而且不一定成功。可以不啦?”老板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可以。”唐如心从柜台旁搬了个小凳子坐门口等。
一小时后,老板把手机还给她,遗憾地表示数据恢复失败了。
独自一人回到酒店,唐如心越想越生气。
她气自己没出息,童佳羽一而再地让她失望,但她依旧会为她的过往难过,依旧忍不住为她抱不平。但一想到童佳羽背着她干的这些事儿,气又不打一处来。
她直接拨通童佳羽的手机,接通后开口便问:
“那张照片是你删的吗?”
电话那边沉默着,唐如心却松一口气,没直接否认已经算童佳羽还有点良心了。
“给我个理由。”唐如心继续说道。
童佳羽似是笑了,“这么理直气壮吗?进我的房间,翻我的东西,拍的照片还不准我删?”
唐如心顿时卡壳儿,好有道理哦。
没有给她更多时间思考,童佳羽继续说道:“唐如心,我和郁垒,你究竟站哪边?”
说完,童佳羽挂断电话。
唐如心怔住,认识童佳羽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用这种冷漠到几近残忍的语气和她说话,也是第一次挂断她的电话。
她缓缓放下手机,心中如惊雷落地,震得她半晌回不过神。
童佳羽这句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和郁垒是对立面,而唐如心需要选边站。这和认罪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她究竟为什么!
唐如心再度拨打童佳羽的电话,没打通,已经关机了。
她顿时被气得心脏疼。童佳羽什么都不告诉她,即便她问,她也只会欺骗和隐瞒。半点信任没给过她,现在却怨她不站在她那边。
凭什么?!当她是傻子吗?她但凡多点圣母心,此刻怕是已经要对童佳羽感到愧疚万分了,多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男人似的。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唐如心的火气彻底被童佳羽激起来了,她拨通郁垒的电话。
“派人去我家。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床头柜第二个盒子里有相册,最后一本的封底塞着一张照片,是童佳羽十四、五岁时候拍的。”
郁垒沉默片刻,说:“你拍过那张照片,但现在已经没了。是吗?”
唐如心没吭声。
郁垒继续说道:“前天在西餐厅,童佳羽动过你的手机。”
“哪那么多话,你找人去拿就是了。”唐如心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可能还在呢?”
唐如心一怔——是啊,怎么可能还在呢。童佳羽连她手机上拍的都不允许见光,原照片必然会换地方存放,或者干脆销毁了。
她扔下手机翻身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郁闷地大吼一声。
入夜后,陈景舟回到酒店,敲开唐如心的房门时,看见她目光迷离头发蓬乱,显然还没睡醒。
“唐姐,吃饭。”陈景舟将饭菜放在桌上。
唐如心依旧迷糊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来到桌旁坐下,问:
“郁垒呢?”
“他去找童佳羽的小学班主任了,叫我先送饭回来给你。”陈景舟把筷子掰开,递给唐如心。
“小学班主任……得有二十年了吧,能记住童佳羽?”
“应该能。据说那位班主任很照顾童佳羽,经常给她买文具。童佳羽每次被她爸和后妈打的时候,都往班主任家里跑。”
听见这话,唐如心又没胃口了,不过刚睡醒本来也不饿。戳了一片凉拌黄瓜,唐如心问陈景舟,“那个韩义骁审了吗,他怎么说的?”
“认了呗,又赖不掉。现场有脚印,天台围栏上有花盆底子刮出来的擦痕。”
“他为什么砸宋牧?”
“说宋牧抓过他在装置上抽烟,扣过他的钱。”
唐如心无奈叹了口气,骗鬼呢。
“宋牧肯定说不记得有这回事吧?”
陈景舟塞了一嘴红烧肉,含糊地说道:“是啊,他说没印象。唐姐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唐如心推说不饿,“哪有人会因为被扣一点钱就拿花盆砸人的。”
“是啊,所以没放他,还在继续查。说来,他和你同一年进的东河炼化公司,你有印象吗?”陈景舟问道。
唐如心一怔,然后缓缓摇头。她不是公司统一招聘的,自然不会认识操作岗招进来的人。所以,韩义骁是和童佳羽一起进的公司。
她唇边浮现一抹苦笑,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难怪直到今天,童佳羽才问她要站哪边,因为她已经来到岔路口了。要么继续挖真相,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送童佳羽上法庭;要么,替童佳羽隐瞒,待一切过去再问真相,相信届时童佳羽大概也会愿意和盘托出。
“唐姐?”陈景舟吓了一跳,放下筷子手足无措地站起身,“你怎么,怎么哭了?”
唐如心回过神,连忙去擦脸上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净。
“是哪里不舒服吗?”陈景舟抓过桌上的抽纸盒,小心翼翼放她手边。
唐如心低下头,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你先出去一下,我自己待会儿。”
陈景舟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放她自己待着肯定不行。她显然已经处于超压状态,情绪波动太大且无法自行消化,才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崩了。
从昨天下飞机到现在,唐如心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陈景舟走出房间,将门虚掩着,然后给郁垒打电话,一接通便捂着嘴低声说道:
“唐姐哭了,你快回来!”
郁垒在电话另一边听得一头雾水,“你惹她了?”
“我没有啊!吃饭吃得好好的,她突然就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一点征兆都没有。郁队你赶紧回来吧……我搞不定啊。”
“你先陪着,别放她一个人。这大小姐真是……”郁垒挂了电话,把“难伺候”三个字咽了下去。
待郁垒结束和班主任的谈话,回到酒店时,唐如心已经没事人一样在看电视剧了。
他满脸疑惑地看向陪着一起看片的陈景舟。
陈景舟回了郁垒一个极痛苦的表情,他看了快一小时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已经看的想死了。
见郁垒回来,陈景舟跳起来麻溜跑了,还贴心地替他俩关上房门。
郁垒静静看了唐如心一会儿,然后扔了个快餐盒在她面前。
唐如心看了一眼,是蔬菜沙拉。
她取出筷子,二话不说打开餐盒就大口吃起来。
除了眼眶依旧是红的,情绪上看不出异样,郁垒便以为她已经没事了。脱下大衣扔在另一张床上,郁垒坐在她身后的床边,拿出本子整理今天的摸排信息。
过了一会儿,隐约觉察不对劲。他抬起头,看到始终背对着他,低头吃沙拉的唐如心,肩膀在微微颤抖。
郁垒看了片刻,这是他第二次见唐如心哭,第一次是在前往于哲车祸现场的途中。
那时他还没注意,原来唐如心的肩,这么单薄啊……
他放下本子和笔,朝她伸出手。
第53章
掌心下衣衫覆盖的锁骨,连着肩胛撑起薄薄的皮肉,仿佛再用点力就能捏折了。郁垒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力道去表达安慰,轻了怕她无知无觉,重了又怕过犹不及。
他不知道她为何哭,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询问都不会得到答案。
唐如心没事的时候,是扮柔弱装可怜的茶艺大师,真有事的时候,她反而什么都不会说。不习惯依赖人,更不习惯求救。这一点,他在她救宋牧那晚就发现了。她是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独自去面对困境的人。
这种人轻易慰不得,容易伤着。
也不知何时起,他对她的了解比他希望的还要深。
唐如心回过头,净白的脸上还挂着泪。她哽咽地说道:
“太辣了……”
郁垒一愣,而后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这逞强的性子到底随了谁,赵铮明明是个很柔软随和的人,怎么一个妈生的赵岚能死要面子到这地步。
他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没戳穿她拙劣的借口。
唐如心道了声谢,仰头喝干净了,用手背擦一把嘴,她说道:“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来童佳羽的出生地?”
郁垒想了想,也许聊天能缓解她的情绪压力。虽然这个话题并不合适,但他和她之间,似乎也没别的能聊。
“警方的调查工作一直在推进。我们查到的东西,以你和童佳羽的私交,大部分是不能透露给你的。”郁垒顿了顿,见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继续说道:“所以这次邀你来,一方面是需要你及时核对信息一致性,另一方面,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
“什么私心?”
郁垒躬身向前,双手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他看着唐如心的眼睛认真说道:
“作为警察,我不该让你过多参与调查,但作为你哥哥的好友,我希望你能早点看清前路,找到你该去的方向。”
唐如心顿时一阵烦躁,“你和童佳羽约好的吗?!”
郁垒一愣,“什么意思?”
唐如心气鼓鼓地瞪着他,不说话了。
郁垒反应过来,估计是童佳羽和她说过类似的话。若是这样,童佳羽相当于已经变相承认自己有问题了——难怪唐如心的情绪崩了。
郁垒蹙眉犹豫着,现在他应该给唐如心来一记猛药了,但又担心本就情绪不稳的她会受不住。
“你到底查到什么了?”唐如心冷着脸问道。
“准确说,是于哲查到的,他只是一直没告诉过你。你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唐久霖都会叫于哲去查清楚来历。”郁垒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录音软件里,传出于哲虚弱的说话声。
“其实童佳羽到东河市已经三、四年了,当时查到她最早的外来人口登记记录,是在四年前。根本不是她告诉唐如心的,刚离开家乡出来打工。”
一阵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过后,郁垒的声音出现。
“她和唐如心相识是十七岁,她十三岁就到东河市了?”
“对。咳咳,咳……当时街道登记的信息,上面写的是她十六岁。”于哲气弱,说几句就得停下来歇歇。
“十三岁和十六岁,差别很大的,街道办的人这么瞎吗?”录音软件中郁垒的语气带着揶揄,像听到什么笑话。
录音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于哲才继续说道:“只差三岁而已,我想她谎报年龄可能是为了打工方便,只要知道她对唐如心没恶意就行了,就没再细查了。”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郁垒锁屏手机,拿起一旁的本子。
“这些有什么问题吗?”唐如心问道,“街道办登记外来人员信息,说不定都见不到本人,打个电话就登记完了。”
“没错,所以我去把当年于哲没细查的部分,细查了。”郁垒看一眼唐如心,“你确定要听下去?我怕你接受不了。”
“我不听才会受不了。”
于是郁垒说道:“街道办登记的原始记录上有她当时的临时住址,是一家饭店。我们找到了饭店的老板。据他说,当时他雇佣童佳羽在店里帮厨一年多,她身份证上的年龄,确实是十六岁。”
唐如心满脸疑惑,“四年前,十六岁。那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应该二十岁了。可我看过她的身份证,当时是十七岁啊。”
“想不通?”郁垒笑了笑,说:“没事,后面的信息会给你答案。你知道童佳羽是什么血型吗?”
唐如心一怔,缓缓摇头。
“她这次受伤入院,我看了她的检查记录,她是AB血型。而她的亲生父母分别是B型和O型,以及童七所怀疑的,她母亲出轨的对象,也是B型。也就是说,童佳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AB型。”
唐如心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那东西一直堵到心口,让她的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是不是,搞错了?那么多年前的东西,那么多环节……出差错也很正常。说不定饭店老板记错了,或者……医院化验弄错了。”
“我记得童佳羽没有耳洞。”郁垒平静地说道,“刚才她的班主任告诉我,八、九岁时的童佳羽羡慕别的小姑娘戴耳环,曾央求她带她去打过耳洞。”
唐如心微张了唇,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郁垒冷静到不近人情,将压垮唐如心的最后一颗稻草抛了出来。
“答案只有——童佳羽给饭店老板的,和给你的身份证,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真正的童佳羽。”
唐如心转身去拿桌上的水杯,然而手指颤抖得根本握不稳。水杯从她掌心掉落,被郁垒及时接住了。
“我,我的手,好像有点发麻。”唐如心结巴地说道,似乎想笑一下,却只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低下头,双手用力搓着自己的手指,直搓的指节泛红。
郁垒蹲下身,将她发颤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缓声道:
“不管她究竟是谁,这十一年来,她确实没做过对你本人不利的事,她针对的是整个东河炼化公司。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原因,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第54章
第二天,郁垒又去找了那位班主任,带回来更多有关真正的童佳羽的信息。比如童佳羽身上的胎记和疤痕、动作习惯、饮食偏好等等,和唐如心了解的童佳羽进行了比对,基本确认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唐如心像根被拉扯到极致后失去弹性的皮筋,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疲惫倦怠,坐在床头抱着笔记本电脑看剧。
郁垒知道她还没想清楚,也不做催促,和陈景舟把该查的查了,该取证的取了,然后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一路上唐如心一句话没说,除非问到她,也只懒懒地能少答一个字是一个字。她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总之少有睁眼的时候。弄得陈景舟说话都压着嗓子,不敢弄出大动静来。
落地东河市已是傍晚,唐如心依旧没回家,找了酒店入住。
之后几天她过得平静,有电话就接,有快递就收。像什么都没发生,不用选择方向,也不去考虑对错。
大年三十那天,唐久霖叫她去吃年夜饭,她这才迈出酒店的门。
唐如心忘了唐久霖还在东河市,往年过年他都在国外,她早习惯了和童佳羽一起过年。
没提前备节礼,又懒得出去逛街买,唐如心索性空手上门。
唐久霖不是爱热闹的人,但传统,看到唐如心甩着两只手就站在他面前,脸色立即沉下来。
“你像话吗!”唐久霖举起手里的拐杖,作势要打唐如心。
她急忙跳开两步,高声喊着“大过年的不能打孩子”。
“你个不孝子!停了你的职就记恨我,这些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今天要不是我叫你,你会来吗?”唐久霖说着就咳嗽起来,口水呛的。
那肯定不来。这几天发生的事像一场接一场的海啸,早把她淹得头发丝儿都不剩了,还能喘气都算她命硬,哪还能记着和唐久霖吃年夜饭。
唐如心急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儿,撒娇耍赖一通好哄,才把唐久霖的脸色哄得好看一点。
“吃饭吧,我都闻着香味儿了。刘姐的手艺这么好,凉了多可惜。”
唐如心拖着唐久霖的胳膊往餐厅走,却被他拉着站住了。
“等会儿,人还没齐。”唐久霖说着,示意她先坐着。
唐如心一愣,“于哲出院了?”
闻言,唐久霖的脸又臭了,举起拐杖又想敲她。
“你呀!我哪天真要收拾你一顿。从他出事到现在,这么多天你去看过他一次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他出殡你都不会露面?”
唐如心倒吸一口气,吃惊道:“他死啦?”
唐久霖顿时被气个倒仰,从沙发上站起身,抡着拐杖就朝唐如心大步走过去。
唐如心开始秦王绕柱,围着沙发跑圈。
“不是,爸,你这话说得有歧义。不能怪我理解错……诶,轻点!”屁股上挨了一棍子,唐如心立马高声叫着跳上沙发,跃过扶手朝大门跑去。
此时,玄关处的大门被人推开。
“唐先生,罗先生到……哎妈呀!”刚从外面打开门的佣人,话没说完就被唐如心飞奔而至的身影吓了一跳,下意识侧滑一步躲开了。
唐如心刹车不及,整个人扑过去。站在佣人身后的人没来得及让开,只得伸手接住她。
“对不起,我……”唐如心抬起头,看清眼前人的脸后,她的话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唇齿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罗奕。她十八岁生日当天消失无踪的,她唯一狂热爱过的人。
“唐董事长,新年好。”罗奕朝气喘吁吁的唐久霖打招呼,同时神色自若地放开唐如心。
他垂眼看向她,脸上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说:“好久不见。”
唐如心曾无数次设想再见他时的情景,想过要骂他、揍他,或者高冷地摆出成熟的姿态说少不更事一切都过去了。然而多年后,她那些想象始终没有落地现实的机会,慢慢便觉得,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
像备战了多年高考,最后得知考试取消,书都扔干净了,她却突然出现在考场——那般无措和狼狈。
“等你好一会儿了,进来坐。”唐久霖平复了呼吸,拎着拐杖回到沙发前,“如心,你也过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弹,直到佣人轻扶了一下她手肘。
“我去一下卫生间。”
唐如心落荒而逃,她至少得把书捡回来!
罗奕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底浮现无奈。
“这孩子……”唐久霖也无奈地笑笑,“看着倒是长大了,你一出现,立马打回原形。”
“您没告诉她我要来。”罗奕将带来的年礼递给佣人,落座唐久霖对面的沙发。
“想给她个惊喜。”唐久霖笑道。
“是吗?”罗奕端起刚上的茶,浅尝一口。
他神色始终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除了字面意思,看不出有情绪表达。
然而唐久霖在听到他这两个字后,却有点心思被戳穿的不自在。他想起很多年前,在罗奕还年轻的时候,他就无法在他面前掩盖任何企图。那是从家境到学识,再到处事能力的全面碾压,只没想到至今依然。
他确实是故意不告诉唐如心的,想看看她见到罗奕时最真实的反应。如果她能坦然地一笑置之,那他后续的打算可能就要落空了。
唐如心从卫生间出来时,唐久霖和罗奕已经去了餐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拉开椅子,在唐久霖身边坐下,看着餐桌对面的罗奕。
“有一周了。”罗奕缓声答道。
他坐姿一如既往地端正,回看唐如心的目光也平静淡然,丝毫没有不辞而别的愧疚,或久别重逢的欣喜。
“你在国外是不是吃了很多防腐剂?”唐如心盯着他的脸问道。十一年了,他的容貌身形几乎没什么变化,太离谱了。
“少做表情,看起来会年轻一点。”罗奕眼中带上笑意,这夸奖太真诚了,很难不高兴。
唐如心立即把自己挑高的眉毛收回来,于是罗奕眼中笑意更甚。
“这次罗奕回来会待一段时间,你多陪陪他。反正你现在停职了,时间多。”唐久霖不客气地揭她老底,然后举杯提酒,“来,新年快乐。”
反驳的话被憋回去了,唐如心只得举杯和他二人碰了一下,小喝了一口。
“你回来玩儿啊?缺三陪。”
唐久霖“啧”一声下意识又想去拿拐杖,“你好好说话!”
罗奕放下酒杯,说:
“来收购东河炼化。”
第55章
唐久霖没来得及阻止,罗奕话音已经落地了。他立即看向唐如心,见她只稍愣一下就去夹菜吃,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罗奕的目光在唐久霖和唐如心之间转了个来回,而后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
“董事长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全面,连公司高层都瞒着。”
唐如心捏着筷子摇头,“这事儿我听说了,只是不知道收购方是谁。而且我已经不是高层了,我现在只负责啃老。麻烦老师多开点收购费,好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突然听到“老师”两个字,罗奕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咱们公司现在这个情况,很难让人家给出高于市场估值的收购价。你别难为你老师了。”唐久霖说得中肯,眼睛却没放过罗奕任何一个神色变化。
“谁让你非要现在卖,至少等政府督办的挂牌摘了再说。”唐如心说道。
唐久霖懒得和她细解释,转头看向罗奕,“罗总,你也看到了,如心还是这么不懂事,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
罗奕轻轻点了下头,举杯表示应承。
唐如心看看唐久霖,又看了看罗奕,眯起眼问道:“什么意思,你托孤呢?”
唐久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都没被唐如心气死,真的命大。
“现阶段已经完成尽职调查,我方认为东河炼化目前的债务、诉讼和问题整改风险都在可承接范围,并且已取得监管部门认可。收购和整改可以同步进行,只要不再出现新问题。”罗奕解释道,看向唐如心的眼中带着隐隐笑意。
问题就是不可能不出现新问题——唐如心把这句一旦出口铁定被唐久霖抡拐杖打死的话,吞了下去。而且罗奕做这个冤大头,她没什么意见。
“大过年的不谈公事。今天年三十,想着你一个人在这边,才叫你过来一起吃个年夜饭。来,尝尝这道红烧鳜鱼,鱼头可朝着你呢。”唐久霖殷勤地起身,用公筷替罗奕夹了一筷子鱼。
唐如心静静看了片刻,唐久霖和罗奕推杯换盏之时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于是她知道,罗奕大约是东河炼化唯一能找到的收购方了。
初见罗奕时,她十五岁,还是年轻、冲动且好色的年纪。那时罗奕已经二十八了,清俊儒雅,冷傲孤高,长相和气质都刚好戳在她心尖上,说一见钟情都不为过。
唐久霖那时忙公司的事,又想她和于哲尽早接触资产管理,就辗转托人找到在大学任教投资学的罗奕给他俩当老师。书香门第的传承让罗奕拥有良好的修养和脾气,然而骨子里却有狼性,喜欢在资本的博弈中享受血雨腥风。
三个月后,罗奕把于哲退货了。于哲不是这块料,执行力和判断力都有致命伤。此后,唐如心跟着他学了三年,直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不辞而别后再无音讯。
看来他离开的这十一年,不仅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还开辟了自己的天地。而她,依旧一事无成。站在罗奕面前,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还年轻。
手机一声震动,将唐如心的思绪拉回来。她扫一眼手机屏幕,是郁垒发来新年祝福信息。
看不出这人竟然还有礼貌——不对,这是群发的吧。唐如心解锁手机,将三行祝福信息看完,确认这三行没一个字是郁垒会打出来的,她翻个白眼把手机往桌上一丢。
三人边吃边聊,忆往昔谈未来,一晚上宾主尽欢。
唐如心和罗奕都喝了酒,唐久霖本打算叫司机送他们,被唐如心拒绝了。
“姚叔也要和家人团年的,我打个车就行。罗总应该不介意坐出租吧?”
罗奕自然不介意。
离开唐久霖的大平层别墅,两人并肩在冷清的街上等车。
“得等二十分钟,大年夜车少。我加了价才有人接单,距离咱们还挺远。”唐如心一边看手机一边说道。
罗奕看着她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便沉闷起来。然而唐如心早已消解了毫无防备下相遇的惊慌无措,能坦然地保持安静。
“你好像很累。”罗奕说道。
“成年人哪有不累的。”唐如心笑容浅淡,已收起在唐久霖面前信口开河的劲儿。
“你不问我当年为什么突然离开。”
唐如心挑眉,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
“老师有自己的人生规划。那时我年纪小,做了不少蠢事,也说过不少蠢话,老师别往心里去。”
罗奕探究地看了她半晌,没能从她的浅淡笑容中找到破绽。
“你长大了。”
“十一年了,正常。”唐如心看一眼手机,才过了三分钟,时间好慢。
罗奕抬头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漆黑的天幕,轻声道:
“那现在的你,应该能做出最佳选择了。”
“选什么?”
“唐久霖想以低于最终估值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把东河炼化卖给我。前提是,你我完婚。”
“完什么东西?”唐如心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他说,东河炼化原本就是你的嫁妆,他只是代为保管。现在要出售,至少也得成为你的婚后财产。”
“他可以直接给我。绕这么大圈子,我自己的嫁妆我才得一半?”唐如心一时理解不了唐久霖的脑回路,忍不住瞪大眼睛。
罗奕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唐如心一怔,大脑立即飞快运转起来。罗奕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能激起她的本能反应——他在考她,死脑子快想!
几秒钟后,唐如心沉下脸,“懂了。”
罗奕眼中露出赞赏,轻笑着说道:“他真心替你打算。”
“你答应?”她难以置信地问。
“能省百分之二十,上亿了。为什么不答应?”
“离婚我拿走一半,你亏百分之三十。”唐如心说道。
“不离就是了。”
唐如心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判断不出他这话是出于利还是出于情。
“你当初为什么走啊?”她终于问道。
罗奕目光似水,静静淌入她眼中。
“用来压制自己感情的东西消失了。过了那一天,我就再也走不了了。你年轻,多年后可以把一切归为蠢话蠢事。我的人生,付不起这样的试错成本。”
——果然如此。
唐如心苦涩地笑了笑,还真是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罗奕不仅自己不信她,还让当年的她也不信她自己,真是活成自欺欺人的典范了。
现在她已经二十九了,在人生机会上和他要付出相差无几的试错成本时,他才肯正视她十年前的感情。不愧是做风险投资的,没有足够胜率不会出手。
唐如心抬起头看着他,唇边浮现一抹讥讽的笑。
“太晚了,罗奕。我怀孕了。”
第56章
此时的郁垒正在当街溜子。
他开着警车巡逻五条街,愣没找到一家开门的路边摊。不愧是大年夜,还在上班的只有他这种为人民服务的牛马了。这种节日需要服务的人民,大部分是酒驾逃逸和违规放炮这类缺乏警察关爱的。
只没想到,他遛一晚上没接到任何支援调令,只接到唐如心的求救电话。她说她被司机取消订单,需要警察叔叔帮忙。
郁垒叼着烟,按下车窗看向站在路边冻得脸色发青的一男一女,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你什么情况?”他下车,把副驾上的黑色警服棉大衣扔给唐如心。
唐如心娇嗔着瞪他,说:“你什么态度?烟掐了!”
郁垒挑眉看向她,然后打量一眼站在她身边的陌生男人,心中隐约有了猜想。还在犹豫要不要配合她,就听唐如心介绍道:
“罗奕,我十年前的老师。”她转头对罗奕说,“这我男朋友,吃皇粮的。”
郁垒在心中冷笑,难怪刚才唐如心在电话里说话茶里茶气的。也得亏他本来就在值班巡逻,走哪都行,否则这一趟他得算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得,来都来了。
“上车吧祖宗,怪冷的。”郁垒说着就钻进警车驾驶座,没搭理罗奕。
“见谅。粗人一个,不太有礼貌。”唐如心说着把厚实的警大衣裹在身上,坐进副驾。
罗奕自从听她说怀孕后就再没说过话,见到郁垒时脸上依旧静若平湖,之后只在报地址的时候开了次口。
唐如心知道自己踩到罗奕雷区了,心情好了很多。
“你什么时候下班?”她问郁垒。
“明早十点。有事?”
“陪我做产检。”
郁垒缓缓转头看向她,“……过犹不及的道理,懂?”
眼见唐如心的脸沉下来,他只得补一句,“……产检不用天天做,对孩子不好。”
对他也不好。
唐如心撇嘴,委屈道:“医生叫去查血糖。你就是不想陪我,找借口。”
“……陪,陪。”郁垒无奈地点着头应道,好久没闻到这么浓郁的茶香了。
坐在后座的罗奕始终安静,直到下车,才隔着半开的车窗对唐如心说:
“下次产检前,不要喝酒了。”
听见这话,郁垒立即转头看向车窗外,用后脑勺对着唐如心。他怕被她看到他压不下去的嘴角,会动手袭警。
唐如心坦然笑了笑,冲罗奕摆手说:“放心,我有数。老师再见。”
待罗奕的身影消失在酒店大门,唐如心回头,拧着郁垒的耳朵把他的脸转过来。
“你在笑什么?”
郁垒拍开她的手,咳了一声止住笑意,说:“你猜他信不信?”
“你当他是谁?那可是罗奕,十一年前京大最年轻的投资学教授,新加坡数一数二的风投公司执行总裁,现在东河炼化的目标收购人。一照面就看到我被我爸追着打,我还穿高跟鞋,还喝一晚上酒。他脑子坏了才会信。”
“唐久霖打你?”郁垒眉头一皱。
“听重点,郁警官。”唐如心白他一眼,她把罗奕夸上天,他却只听到她挨打。
“我管他呢,跟我有什么关系。”郁垒压根儿没想认识那人,不耐烦地说道:“一眼装逼贩子,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就烦。这种人随时都在权衡利弊得失,牛逼是真牛逼,但没劲也是真没劲。”
唐如心一愣,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这次再见罗奕,她丝毫不觉心动,只剩想找回场子的胜负欲是为什么了。她本以为是时过境迁,她已放下。原来,她昔日对他的仰慕和憧憬,不过是因为曾经的她太弱,于是慕强。而现在的她已经长大,他那不动声色的强大已无法再撼动她的心绪。
——对罗奕的执念和不甘,在这一刻突然消散了。像拨云见日,无数道光就这样破云而下,照亮她内心阴霾了多年的角落。
“看不出来,你活得挺通透啊。”唐如心认真打量起郁垒,眼中逐渐带上欣赏。不过一个照面,连句话都没说,郁垒就把罗奕这人看了个透。
“过奖,不才只是个有一点点仇富的穷人。”郁垒阴阳怪气地说道,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酸溜溜。
唐如心低头笑出声,是久违了的,真心实意的开心——他解了她十一年的心结。她长出一口气,靠着椅背看车窗外,内心前所未有地松快。
下一刻,不远处天空炸开一朵烟花,鞭炮声也不绝于耳。
“来活了。”郁垒打开警灯拉响警笛,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唐如心立马伸手死死握住车顶扶手,然后无语地转头看向郁垒——正常一男一女看到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第一反应是去抓放烟花的人吗?!
她算是明白郁垒这长相和条件,还能单身到现在的原因了。
“不是,大哥你一刑侦支队的队长,还要负责抓违规燃放烟花吗?!”
“副的。这不是过年嘛,治安和交警人力不足,只能搞跨警种联防。别说刑侦了,连经侦都逃不掉,支队值班的都得出来巡逻维护治安。”
就在郁垒飙车的时候,唐如心收到一条短信,是陌生号码。
“两个问题,如果你找到答案,东河炼化的困境就可以解了。一、唐久霖为何给你起名叫唐如心;二、东河炼化初建的原始资本是哪来的。”
虽然没名字,但唐如心知道是罗奕。这句式结构和以前他给她布置的作业一模一样,都是以问题数量和答对的收获开头,具体内容垫后。
唐如心五官皱起来,她有点能体会到郁垒那句“看着就烦”是什么感觉了。她以前怎么没觉得罗奕喜欢故作高深呢?
而且,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就知道。唐久霖说他给她起这两个字,是希望她如心而动随性而行。东河炼化初建的钱,是唐久霖中彩票得来的。奇怪,罗奕不至于因为她故意侮辱一把他的智商,就编这么个东西耍她吧?
依他的水平,若想报复她,应该不会选择这么无聊的方式。出于对收购人的尊重,唐如心还是把现有答案发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罗奕也没回复她,说明答案错了。
他从以前就是如此,但凡她做错趋势判断,或没按他要求的点位进行加减仓操作,他好几天都不会理她。那时的她会很慌张,而现在,唐如心把手机一丢,吃早餐去了。
吃到一半,唐久霖打来电话。唐如心捏着叉子犹豫要不要接,显而易见这是通骂人来电。她擦擦嘴,还是接了。
“新年好啊,爸。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你昨晚对罗奕放的那是什么屁,你疯了吗?”唐久霖冷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替你省钱呢。百分之二十的收购价,爸你够大方的啊。我哪值那么多钱。”唐如心打开免提,继续吃早餐。
电话中唐久霖气得直喘气,她毫不怀疑若此刻她在他面前,那拐杖得照她脑袋打。
“你当我为了谁,我就这么喜欢赔钱?你先和他结婚,绑定东河炼化一半所有权,实在不耐烦你再离啊!两张证,换几亿资产,你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你拒绝!”
“那我要让他睡吗?”
唐久霖顿时一阵猛咳,大约死都没想到唐如心会问这么直白。
“你,你不是本来就喜欢他吗?当年要死要活……”
“爸。”唐如心打断他,“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待价而沽,何况我现在也不喜欢他了。”
“你真看上那个穷警察了。你疯了吗,他能给你什么?”
唐久霖气得用拐杖在地上跺了跺,声音不大,但唐如心听到了。
她犹豫片刻,大过年的,把自己继父气死也不太好。可是不彻底断了他念想,后面会麻烦不断,她懒得老纠缠这种事。
只听唐如心一声轻笑,声音扭捏地说道:
“这话问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那穷警察个头一米八九,八块腹肌,你说他能给我什么?哪有当父亲的问女儿这种事,你真是的……”
电话挂断前,唐如心听到唐久霖摔了手机。
第57章
有件事唐久霖倒是提醒唐如心了,她该去看看于哲。
车祸后她只惦记于哲死活,知道他死不了就没再管他了。到医院见过医生,唐如心才知道于哲的伤势有多重,脑震荡,肋骨断裂,右手骨裂,左腿膝盖粉碎性骨折。他的右手无法再用力,以后也没法正常行走了。
唐如心捧着花,静静看着还在睡觉的于哲。他头缠纱布带着网罩,脸上青紫未退,小臂打着石膏,其他藏于被褥下的治疗痕迹无法看到,但想必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和于哲的小恨小怨在此刻化为乌有,她心中只剩对童佳羽的愤怒。
于哲怕蜘蛛,确实是她很多年前告诉童佳羽的。当做笑话,也当做日后方便捉弄的伏笔。东河炼化厂区装置的泵房和压缩机房这类地方,卫生打扫不彻底,加上室内温暖,一到冬日就是这些怕寒蜘蛛的藏身地。
所以每年冬天,于哲都不肯参观装置现场的应急演练,只叫总办的副职替他去。但他不可能完全不进厂区,尤其最近事故频发,他的车出现在厂区的时间并不少。
运行后的车底很温暖,怕寒的蜘蛛会不会爬上他的车,这谁都无法下定论。而他丢失车钥匙,却是在八个月前,时间过于久远,无法将这两件事扯上强关联。于是车祸的真正原因,无迹可寻。
一如郁垒所说,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于哲丢车钥匙的时候童佳羽在场,于哲怕蜘蛛的事童佳羽知道,于哲车祸当天离开她家门口后,童佳羽没多久就回来了。这三件事合在一起,唐如心无法自欺欺人地将童佳羽摘干净。
——但没有铁证。和至今发生的所有看似事故的案件一样,都没有铁证。
唐如心坐在于哲的病床边,安静地翻看摄像头服务器上留存的,从于哲按门铃到离开这段时间的监控画面。这段录像公安机关必然看过,也必然什么都没发现,但她就是想再看看。
于哲的车不在监控范围,想必是停到房侧的空地了。那边不是小区主干道,人少车少方便停车。她要是短时间停车,一般也会停去那边,那边是监控盲区。于哲出现在监控中是9点07分,离开是9点15分,他的车从房侧开出来时是9点16分,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车轮碾压路边的声音。
如果童佳羽要在他的车上放蜘蛛,应该就在于哲9点07分到9点15分之间。
这种蜘蛛怕冷,离开温暖环境不出半天都冻死了。从医院偷跑的童佳羽不可能专门回一趟装置区抓蜘蛛,也不可能预判于哲会在那个时间会去找她。
从于哲出现,到他离开不过短短8分钟,童佳羽从哪找到的蜘蛛?她从医院回来,却随身带着于哲的车钥匙,这说明她是有预谋的。是什么时候,童佳羽对于哲产生的杀心?八个月前,偷于哲车钥匙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打算了吗?
唐如心深深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童佳羽像个望不到底的深渊。她这么多年,究竟带了个什么人在身边?
“你来干什么?”
于哲醒了,撑着一只手想坐起来。
唐如心转动床尾的升降臂,把他的床头抬高了些。
“唐久霖说我再不来看你就打断我的腿。”
“你现在看到了,可以滚了。”于哲气弱,狠话说起来都像撒娇。
唐如心抿唇笑了笑,说:“也行,为了证明我来过,咱俩拍一个。”
说着,她打开手机相机,调成自拍模式并举得老高,自己则凑到于哲脑袋边,另一手比了个剪刀手。
“来,笑一个。”
于哲气得心脏都疼,却没力气骂人,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片刻后,耳朵陡然一热,他诧异地侧过头,看到唐如心把脑袋埋在他肩颈上,发丝拂在他脸颊,微微带着颤。
“对不起。”唐如心闷声闷气地说道。
于哲有些不知所措,但手脚无法动弹。他不知道唐如心因何道歉,毕竟他俩之间需要相互道歉的事儿实在太多了。
唐如心坐直身子,看着于哲打了石膏的手臂,说:“看在我这么诚恳道歉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和童佳羽在医院地下停车场见面,究竟说了什么?”
于哲的脸色顿时别扭起来,似不想提,又似不好意思提。
“跟你没关系。”
“你不说,我就在这石膏上画几把。”
于哲瞬间瞪大眼睛,“唐如心,你还是女人吗?!”
“我人都不想做了,还女人呢。”她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只口红,并拔开盖子。
“你别……你停手!”洁白的石膏上顷刻间出现两个紧挨着的红圈,于哲急得喊出破音,“我说,我说!”
唐如心盖上口红盖子,直起身面露微笑。
“我真服了,你真是……”见她又瞥向他右手臂上的石膏,于哲立即说道:“我找童佳羽是为打听你的事。”
于哲无奈,只好把唐久霖先前跟他提的条件说了一遍,要得到东河炼化,得先娶唐如心。
他找童佳羽,纯粹为了了解唐如心的喜好,爱用的香水、喜欢的甜点、常用的化妆品品牌等等。这些年于哲只关心怎么能膈应她,陡然要他去讨好她,他一点头绪都没有。疾病乱投医,他才找最了解唐如心的童佳羽问。
童佳羽倒是知无不言,只因全然不信他能让唐如心改观,临了还拍拍他的肩让他加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自觉被一个保姆揶揄嘲笑了,所以他当时才气鼓鼓地离开。
唐如心满脸无语的表情,她都分不清唐久霖究竟是把东河炼化当她的嫁妆,还是把她当东河炼化的嫁妆,就非得买一送一。
不过这是需要向她保密的事吗,当时童佳羽为什么要骗她。
“我没记错的话,你见童佳羽的第二天,就出车祸了。是吗?”唐如心问道。
于哲“嗯”了一声,面色阴沉,“那些蜘蛛,是不是和童佳羽有关?”
“警方在查,现在还没有证据。”唐如心说道。
她看着于哲的脸,佩服他还能有这样平静的心态。若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她,以后无法拿重物和无法正常行走的是她,估计她的情绪没法控制得这么好。
“于哲,如果真是童佳羽做的。你接下来的人生,我会负责的。”
于哲嗤笑一声,“怎么负责,你要嫁给我吗?”
唐如心撑着下巴安静片刻,然后微笑着说:
“可以啊。”
第58章
听见这个的回答,于哲第一反应是她有阴谋。
“我说的负责,是指负责你的生老病死。如果你非要一纸婚约才能放心,我也可以给你,但我不对这段婚姻负责。”
还没结婚就已经感觉头顶绿油油的于哲,立即说道:“不用了。我的人生和婚姻都不用你负责,你该干嘛干嘛去,少来烦我。”
“问你件事。你知道东河炼化初建的原始资金是哪来的吗?”唐如心突然问道。
“一部分是爸中的彩票,另一部分是银行借贷和政府扶持。你不知道吗?”于哲纳闷,这件事当时业内都知情。
只不过当时刘力泽跑完所有程序,办完所有许可证后,就改名为唐久霖了。于是东河炼化正式运营后,知道当年的救火英雄刘力泽,就是东河炼化法人唐久霖的人就少了很多。
唐如心沉吟道,“这三部分资金里,会不会有……有不对的地方?或者程序上有问题的?”
于哲蹙眉想了想,“我被领养的时候,东河炼化已经有了第一间厂房。资金的事也是后来听说的。他建公司的时候你在啊,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也以为她清楚,只是被罗奕突然一问,她有些不确定了。
罗奕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更不可能闲得无聊耍她玩,这种事只有她会干。找罗奕要答案也是痴人说梦,他教她三年从没直接给过她答案。何况昨夜为了故意恶心他搞了那一出,她也不想见他。
离开医院,唐如心退了酒店的房间,回家住了。
她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去考虑方向,但依旧没有做好将童佳羽送上法庭的准备。她不知道往日因和未来果,她只知道,一味止步不前什么都解决不了。
童佳羽是她带进东河炼化的,所以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哪怕未来再无宁日,她也得走下去。去找出真相,挖出这一切的根源,给所有死伤者一个交代。
不过离开短短一周,家里已处处蒙尘。
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能看到一行浅浅的脚印,应是留下好几天了。唐如心俯下身仔细看了看,这脚印不像童佳羽的,也太大太长了,况且童佳羽进屋不会不换鞋。
唐如心拿出备好的针孔摄像头检测器,在客厅所有可能隐蔽的角落扫一遍,然后上到二楼,把几个房间和卫生间都检查一遍。
检测器始终没反应,她不确定是这玩意儿不好用,还是真的没摄像头了。脑海中闪过楼下玄关处的脚印,唐如心拨通郁垒的电话。
“你来过我家吗?”
“去过,把你家里的摄像头拆了。”郁垒似乎在睡觉,说话声低而沙哑,嘴巴离手机话筒格外近,于是呼吸声明显。
唐如心挠了挠耳朵,莫名其妙痒了一下。
“不好意思,忘了你刚下班,你睡。”她想起他昨晚值班,立即把电话挂了。
收起检测器,她来到童佳羽的房间。床头柜下方的盒子里,那张照片果然已经没了。床头柜上层抽屉中那几盒空的维生素瓶子,也消失了。
唐如心认真把这个房间所有角落都搜了个遍,包括转角书架上为数不多的书籍,和床单被褥底下,没有遗漏任何可能藏匿那张照片的地方。然后发现卫生间妆柜里的半包卫生巾,也不见了。
这几样消失的东西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东西不可能是郁垒拿走的,那么就只有童佳羽。照片、维生素瓶子、半包卫生巾,她为什么独独将这几样东西拿走?
唐如心想了想,蹲身把床头柜的上层抽屉整个拉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打开手电朝里照,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在抽屉背后的夹缝中。结果仍然什么都没发现,她只得端起抽屉往回塞。
手指碰到抽屉下方的抽拉杆,她摸到些粗糙的颗粒。唐如心把空了的抽屉举高,看到抽拉杆上沾了些碾碎了的白色粉末,像药片被抽屉滑轨来回挤压碾成的不均匀颗粒。
唐如心想了想,觉得应该是维生素药片不小心掉进去了。那几瓶维生素是童佳羽清理掉的东西,思及此,唐如心用纸巾将这些白色粉末包了起来。
回到自己房间,唐如心打开电脑,输入一些和那张照片周遭环境有关的关键词进行搜索。
她对那张照片印象很深,几乎一眼就刻进了脑子里,因为违和感太强烈了。
那十四、五的少年人,神色阴郁地站在油漆斑驳的绿色铁栏杆前,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连绵青山,山间隐约一点炊烟,一点细若白线的流水,和藏在墨绿树枝间的,高低不同的几座灰白色佛塔。
少年侧着脸,刘海遮了大半眉眼,只光洁的下颌和细弱的脖颈看得清楚。现在回想起来,唐如心竟不确定那照片上的人究竟是不是童佳羽。和现在圆润的童佳羽相比,那照片上的人过于清瘦了。
她搜索半天没什么进展,这类景色几乎遍布大江南北。主要是她想不起更多细节,那座有铁栏杆的桥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唐如心支着脑门闭眼努力回想,是什么东西呢?
在石桥地面上,靠近少年的脚边,颜色和石桥不一样……
手机突然一声震动,打断了唐如心的回忆,是宋牧。
“唐总,之前你安排的隐患排查工作已经结束了,目前正在整改,隐患统计表和考核细则已发你邮箱。后续还需要做什么吗?”
唐如心在听到宋牧的声音时,有片刻恍惚。这些现场管理的具体事务,好似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事实上从她停职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时间。最近发生太多事,决堤的洪水般把她的日常过往冲得稀碎。突然再听到这些工作细节,唐如心有些怀念。
“说结论。和以前的各类专项隐患排查想比,这次的排查结果有没有异常?”
“有。这次的隐患数量少,分布集中,有很重的人为痕迹。”宋牧说道。
“知道了。不必考核了,不是属地的责任。”
——是她的责任。
“收到。”宋牧习惯性应了一声,却没立即挂断电话,“唐总你,最近还好吗?”
“别叫唐总了,叫名字吧。”唐如心按了按有些酸胀的额角,“东河炼化被收购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不可能再回去任职。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喝茶。”
唐如心正要挂断电话,听到宋牧急切地说道:“为什么不可能?东河炼化只是被收购,又不是倒闭。就算不能再任职安全总监,别的岗位总能……”
“我有去处了。”唐如心不想和他纠缠这个,一劳永逸地说道。
宋牧“噢”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再见。”
“谢谢你,宋牧。”——
【对不起,写不完了。剩下的番外见!乖乖跪下.jpg】
第59章
剩下的事针对性太强,唐如心不希望宋牧再参与,他已遇过一次险。
她进入公司人力资源系统,将和她同年进入东河炼化的员工的信息调出来,对比宋牧发来的隐患排查统计表。把人为制造的隐患最集中的几个装置挑出来,查找和她同年进公司的人员所在的部门,唐如心筛选出三个名字,除了童佳羽和韩义骁,还有个叫刘威的。
——他们三人所属的装置,排查出的人为隐患数量最多。
唐如心将刘威的员工信息发给郁垒,留言说让他帮忙查一下这人的家庭背景,以及近期的通讯联络人。郁垒没回信儿,应该还在睡觉。
于是唐如心把电话打给陈景舟,问他韩义骁的情况。陈景舟说韩义骁昨天放了,他取得了宋牧的谅解。在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害的情况下,其实是不属于公诉范围的,他们当时只是吓唬他。
唐如心坐在电脑前,看着韩义骁、刘威和童佳羽三人的资料,发现一个共同点——他们的父母姓名栏,都是空白的。不过公司的统计信息都是员工自己填写的,父母姓名栏不是必填项,但三人同时不填,也太巧了些。
韩义骁和刘威都是集体户口,落户在东河炼化员工宿舍。也就是说,这两人之前也一直是临时户口,和童佳羽一样。他们三人可能早就认识,比她和童佳羽认识得还要早。
这两人,会不会和童佳羽来自同一个地方?唐如心拿起手机,想起郁垒还在睡觉,又把手机放下了。信息查询方面她无能为力,只能靠警察,但别的事她也许可以试试。
唐如心将长发贴着头皮盘起来,戴了顶板栗色的假发,刚到过耳垂的长度。挑了顶帽檐较长的鸭舌帽,又换了身利落的黑色运动服,最后套了件羽绒马甲,这才出了门。
她来到公司的宿舍区,这里距离东河炼化很近,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未成家的外地员工大多会选择住在这儿,虽然只是个单人间,但胜在住宿费比在市区租房便宜很多,还包水电。不过一旦结婚,公司会要求员工主动退宿,实在不愿意退的,住宿费会比单身员工稍高一点。
唐如心记得,童佳羽在这里也有一个房间。有时下夜班太累,她会直接在宿舍睡一觉再回家。
一共六栋楼,前三栋是男生楼,后三栋是女生楼。刘威和韩义骁都住在男生楼的第一栋,分别在四楼和五楼。这栋楼最靠近路边,坐在路对面的茶餐厅,能清楚看到这两个房间的窗户。
唐如心头上戴着鸭舌帽,鼻子上架了个黑框眼镜,羽绒马甲的领子竖起来遮住下巴和嘴,乍看之下很难一眼认出短发的她。
她在茶餐厅一直坐到天黑,消费了两百多,跑了三趟卫生间,对面那栋楼属于刘威房间的灯终于亮了。
窗帘是敞着的,唐如心将鼻梁上的无度数眼镜朝下压了压,隔着玻璃片看不清。
刘威略胖,是五短身材,资料照片上看着其貌不扬,和韩义骁的长相没法比,是个扔进人堆就很难辨认出来的普通人。这个距离,唐如心无法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一直在打视频电话。
而楼下韩义骁的窗户,始终没有亮灯。
唐如心一直坐到茶餐厅关门,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天早已黑了。她将衣服领子立起来遮住自己侧脸,压低了帽子朝马路对面的宿舍区走去。
成年人的宿舍,不会控制进出人的性别,外来人员只需要做个登记就行。但宿管也是正常时间上下班的,于是唐如心连登记都省了。唯一的问题是,这楼虽然不限制女人进,但晚上突然冒出个女人还是很惹眼。
唐如心运气好,一直上到四楼都没遇到人。宿舍是木门,隔音并不好,她站在刘威房门前,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这通视频电话还在继续。
刘威似乎在发脾气,声音时高时低。
“我都说了不要去……你踏马活该!现在闹大了你知道……少废话,跟老子有屁的关系。我踏马什么都没干!滚滚滚……你就是闹到童姐那我也是这个话……威胁我?你有种……行啊,你有种你继续……”
隔着门板,唐如心没听全,但听清了“童姐”两个字。
她垂下眼苦笑一声,人果然是会进步的,被锻炼多了,连悲伤都能磨出茧子,变得迟钝和坚硬。
“你以为公司那些人傻吗?!突然排出来这么多人造隐患……对啊!他们不可能只消除了就算完,肯定加强现场……你脑子坏了?需要人手吗?需要的是摄像头!蠢货闭嘴吧……等你回来再说,挂了,我这有电话进来。”
“诶,童姐……我知道,我在劝他了……没事儿,我摁着呢,小东西不敢乱来……对,他埋的绝大部分都被公司排出来了……没办法,也不知道是谁突然长脑子了,精准排到咱们下的雷……好,好我知道了。”
屋中安静下来,刘威似乎点了烟,有打火机的咔哒声,紧接着是启动电脑的声音。
唐如心缓缓直起身,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说道:
“你找谁?”
她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僵在原地,听得太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到她身后了。
“你干什么的?趴别人门上干什么?”那人大声问道。
唐如心立即转身朝楼梯口快步走去,那人拦了她一下,被她推开了。还没走出几步,刘威就开门出来了,二话不说朝她追过来。唐如心两步跳下楼梯,朝楼下冲去。
身后脚步声没断,但没有更近的趋势。刘威胖,行动没她灵活,一时追不上她。然后唐如心就听到刘威在她身后大喊“抓贼”,气得她差点返回去跟他打一架。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然而这招确实好使。大年初一的夜晚本没什么人在外面走,被他这么一喊,为数不多的几个路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唐如心仗着天黑,拐出宿舍区就朝路边绿化带后面钻。一边钻一边扔掉眼镜摘掉帽子,躬身绕到几棵树后躲藏起来。
“那小偷跑哪儿去了?有人看到吗?”
刘威刚追出宿舍大门,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问那几个赶过来的路人,有人指着她的方向,也有人指另一边。
趁那几人犹豫的空档,唐如心把头上的假发摘了,长发放下来披在肩上。身上的羽绒马甲是双面穿的,她翻了个面,把灰色那面穿在了外面。
唐如心站起身,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地朝马路对面走去。她的车停在那边,只要上了车就彻底安全了。
来到车旁,她解锁车门正要上车,一只手突然从一旁的黑暗中伸出来,将她的车门猛地推上了。
唐如心呼吸一窒,缓缓转过头,看到韩义骁正眯着眼睛冲她笑。
“唐总监,好久不见。”
第60章
唐如心的大脑飞速运转,韩义骁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和抓她偷听没关系。她缓了下呼吸,冷静道:“干什么?”
“专门在你车这儿等你呢。你送我进去蹲这么多天,我多少得表示一下感谢。对吧?”韩义骁说着逼近一步,仗着自己身高优势俯视着唐如心。
唐如心没退,仰起脸似笑非笑看着他,说:“看守所的教育工作挺失败。还是说,你待的时间不够?”
韩义骁一拳砸在她身侧的车顶,面露狠戾,“你该不会真觉得我不敢打你吧?”
唐如心笑出声,“你该不会真觉得你打了我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吧?”
“要不试试,看我会不会留证据给你。”韩义骁再度逼近一步,几乎低头就能碰到唐如心的头顶。
唐如心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只有宿舍大门前的电线杆上有一个监控,还是朝着宿舍大门的。她停车的地方是监控盲区。
“不用看了,这里我比你熟。”
韩义骁边说边伸出手,一把掐住唐如心的脖子,将她抵在车身上。
唐如心双手死死拽着他手腕,却无法拽开,想要呼救又喊不出声,呼吸逐渐困难起来。她本能地挣扎,抬脚便朝他腿间踢去。韩义骁微一侧身便躲开了,比起打架的经验,他自然比唐如心丰富得多。
他抬起另一只手,正要用力扇下去,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他。
“骁子!干什么呢,撒手!”刘威拽开他掐着唐如心脖子的手,一巴掌打他脑门上,“发什么疯,大庭广众的。”
唐如心终于能呼吸,立马蹲下身猛咳起来。
“哪有人!”虽如此说着,韩义骁到底没再继续动手,“要不是她,我能去局子里蹲这么多天?还不准我出口气了……”
刘威蹲下身去扶唐如心,在看清她衣着后迟疑了一下,而后凑近唐如心的脸看了看,“刚才是你在我房门前偷听吗?”
“谁啊你,我认识你吗?有病。”唐如心抚着被掐得生疼的脖子,没好气地翻他个白眼,然后指着韩义骁骂道:“你给我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
她一边撂狠话一边用力拉开车门,抬脚就要上车。
刘威一把扯住她羽绒马甲的帽子,把她扯离车门,马甲里面是黑色的,和他看到的偷听人穿的一样。
“呵,动作挺快啊……帽子和假发都扔了吧?”
唐如心叹了口气,放弃挣扎似的将车门关上了,双手交握身前并摆出站好挨打的姿态。
“她偷听?”韩义骁问道,“怎么回事?”
刘威转过头,正要回答,猛地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推开,后仰着冲韩义骁倒过去。唐如心推完转身就跑。
韩义骁接住撞过来的刘威,但刘威的体重远胜于他,两人顿时摔作一团。
“快抓住她,她听到我和童姐的通话了。”刘威的手中还抓着唐如心瞬间脱下来的羽绒马甲,他气得把马甲一扔,跳起来就追过去。
大年初一的晚上,街上人少车少,且化工园区本就比不得市区。除了上下班高峰期的时候人多些,平时也少有人闲逛。
唐如心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想找还在营业的超市、饭店或者银行ATM机的防护舱也行。然而今天是大年初一,根本没有还开门的地方,沿街望去也没看到银行的标识。
刘威五短身材跑不快,但韩义骁身高腿长,很快便追到她身后。唐如心呼吸急促,知道今天恐怕没法善了了。
她掏出手机,慌忙间拨通郁垒的电话。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韩义骁抓住肩膀拽向后方。手机摔进路旁的积雪中,看不出接通没有。
“放开我,救命……啊——”
唐如心立即挣扎着大喊,她现在无比后悔的就是,小时候唐久霖让她学散打,她没吃下那份苦。
韩义骁环肩将她死死锁在怀里,另一手捂住她的嘴。此时刘威气也喘吁吁地赶上来,两人合力将死命挣扎的唐如心拖入一旁的暗巷。唐如心挣扎得太厉害,两个人摁她都困难,怕引来别的麻烦,韩义骁只得照她太阳穴给了一拳。
“现在怎么办?”他喘着气问刘威。
刘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舔舔跑得干涩的嘴唇,说:“先,先弄回去。钱还没到手,她听到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能漏,否则我们就完了。”
“怎,怎么弄?这也太显眼了,附近都住的同事,万一碰到人……咋解释啊?”韩义骁看着昏过去的唐如心,发愁地说道。
“你去找瓶酒。”刘威说道。
“对啊!”韩义骁眼睛一亮,“满身酒味儿就不惹眼了。威哥你真聪明!”
两小时后,一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警灯停在暗巷前的路边。
一番搜检后,陈景舟拿着从雪堆里找到的手机来到郁垒身边,面色凝重地说道:“唐姐可能出事了。”
解锁手机,郁垒粗略查看了通话记录和微信,没找到有用线索,他将手机放进证物袋。
“去调监控。老何,带人走访附近居民。”
郁垒话音刚落,另一名警员急匆匆跑来,说找到唐如心的车了。
那辆白色奥迪,静静停在东河炼化员工宿舍斜对面的路边,且没有锁车。郁垒打开手电,蹲下身仔细检查车周围。
“脚印凌乱,有抹蹭的痕迹,可能发生过肢体对抗,但不算激烈。”陈景舟借着手电光一边拍照一边说道:“没锁车门就离开了,大概率是没来得及锁……”
郁垒直起身,面色阴沉地看着他。陈景舟立即闭上嘴,拿出自己的手电去另一边取证了。
过了片刻,有警员从路对面的绿化带中找到一顶假发、一个鸭舌帽和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郁垒闻了闻假发,隐约有唐如心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去调警犬。”
“是!”
一小时后,警犬带着他们从奥迪车旁一路走到手机掉落的地方,然后拐进一旁的暗巷。德牧竖着耳朵,在地面嗅来嗅去,片刻后坐在一处不动了,吐着舌头憨憨地看着众人。
“气味在这里中断了。”警犬训导员解释道。
“怎么会突然中断?人还能凭空消失吗?”郁垒紧锁眉头。
“有更强烈的气味掩盖了人身上的味道,比如,”警犬训导员趴在地上闻了闻,“酒味。”
郁垒一拳砸向身旁的墙壁,神色阴鸷得可怕。
陈景舟入职一年来,从没见过郁垒这种表情。他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直视郁垒的眼睛。那双眼中,杀气浓郁得快要溢出来了。
陈景舟毫不怀疑,如果此刻绑架唐如心的人站在眼前,郁垒会拔枪。
*
从唐如心最后打出那通电话,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个小时。
除了确定她是自己开车前往东河炼化宿舍区,并在宿舍对面的茶餐厅坐了一下午外,没有其他任何有用的线索。
带走她的人应该很熟悉那片街区的摄像头位置,几乎都走在监控盲区。只有唐如心逃跑时的身影在某个交通监控的最角落出现过,而追她的人却没露脸,只拍到下半身。
从这段监控能得到的信息有两个,当时追她的人有两个,一人穿着东河炼化海蓝色的工装裤和褐色棉工鞋,另一人是灰色休闲裤和黑色运动鞋。
郁垒一夜没睡,反复将这段监控看了无数遍。
“郁队,查到刘威的信息了。”陈景舟捏着几张纸急匆匆走进办公室,“他和韩义骁、童佳羽三人是同一年进的东河炼化,刘威和韩义骁两人祖籍都是坪北桐桉的,来自同一家福利院。父母信息不详……郁队?郁队,你怎么了?”
郁垒猛地回神,站起身将陈景舟手中的资料拿过来仔细看了又看。他眼中难掩慌乱,脸上是罕见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有什么不对吗?”陈景舟紧张地问道,也凑过来一起看。
“确定是桐桉吗?坪北的桐桉乡?”郁垒声音不稳,呼吸也急促,他用力握着陈景舟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应,应该吧。警务系统里面查的……这不能错吧?”被郁垒这样一问,陈景舟更紧张了,一度对警务系统里的人员信息怀疑起来,“唐姐昨天让你查这个人,是为什么啊?他有什么不对吗?”
郁垒没有答话,只怔怔看着手中资料上的这几个字。
——坪北镇桐桉乡,赵铮的老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