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十三年暮春的晨雾,总带着几分化不开的微凉。温如玉坐在丞相府的花厅里,指尖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笺,纸上是京兆尹派人送来的案情简报,昨夜三更,城南“归燕楼”的掌柜柳万山死在自己的卧房里,门窗完好,身上没有外伤,桌上的茶盏里却验出了剧毒“牵机引”,可府中上下无人见过陌生人出入,连守夜的仆役都只听到过几声猫叫。
他今日换了件淡青色暗纹锦袍,素银簪绾着的墨发垂在肩后,眉峰微蹙,目光落在“无任何目击者”几个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笺边缘。这案子透着古怪,柳万山是京中有名的商人,为人圆滑,没听说过有什么仇家,偏偏死得这般悄无声息,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倒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了性命。
“公子,京兆尹府的人又来了,说想请您去归燕楼看看。”书童青砚端着茶进来,见他盯着纸笺出神,小声说道,“老爷还特意吩咐,说这案子凶险,让您别掺和。”
温如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没压下心中的好奇:“我去看看便回,不会惹麻烦。”他说着便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折扇,“你去备车,咱们这就去城南。”
青砚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应下。不多时,马车便驶出了丞相府,沿着青石板路往城南去。晨雾渐渐散了,街边的铺子陆续开门,叫卖声此起彼伏,可温如玉的心思全在那案子上,柳万山的卧房门窗完好,说明凶手要么是他认识的人,要么是有办法悄无声息进出的人;茶盏里的“牵机引”是西域来的剧毒,寻常人根本买不到,凶手会是商贾?还是官宦?
马车刚到归燕楼门口,就见一群捕快守在楼前,楼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温如玉下了马车,刚要上前,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爽朗笑声:“温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回头一看,只见江清凌穿着一身宝蓝色劲装,墨色马尾用一根黑色绸带束着,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见他看来,立刻露出两颗梨涡:“我刚从军营出来,听说归燕楼出了命案,还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过来了。”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这是城南张记的肉包子,还热着,你没吃早饭吧?”
温如玉愣了愣,没想到江清凌会来。他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包子,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我想着先来看看案情,还没来得及吃。你怎么也对案子感兴趣?”
“我不感兴趣,”江清凌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但你感兴趣啊!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过来给你搭个伴。再说了,我在边关学过追踪,说不定能帮上忙。”
温如玉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忍不住笑了:“那便一起进去吧。”
两人跟着捕快走进归燕楼,楼里静悄悄的,往日热闹的大堂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茶香飘来。柳万山的卧房在二楼最里面,门口守着两个捕快,见他们过来,连忙让开。温如玉走进卧房,目光立刻扫过四周,卧房不大,靠窗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个茶盏,茶盏里还有半盏残茶,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账册;靠墙是一张拔步床,床上的锦被凌乱,柳万山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留下一个淡色的印记;门窗的插销都好好的,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连窗台上的灰尘都没被打乱。
“温公子,您看这案子,会不会是府里的人干的?”京兆尹李大人走过来,眉头紧锁,“我们查了府里的仆役,都说是昨夜三更前后听到过几声猫叫,再没别的动静。柳掌柜的夫人说,柳掌柜昨夜独自在卧房对账,没见任何人进来。”
温如玉蹲下身,仔细看着书桌的抽屉,抽屉里放着几本账册,还有一些银票,都整整齐齐的,不像被人动过。他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铺着青石板,没有任何脚印。“李大人,那茶盏里的‘牵机引’,是从哪里来的?”他回头问道。
“‘牵机引’是西域特产,京中只有几家药材铺有卖,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李大人叹了口气,“可柳掌柜最近没买过剧毒,府里的人也没买过,实在奇怪。”
江清凌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四处打量着,他的目光落在床底,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床底的灰尘,指尖沾了些黑色的粉末。“温公子,你看这个。”他起身,将指尖的粉末递给温如玉,“床底有黑色的粉末,不像是灰尘。”
温如玉接过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味道,他用指尖捻了捻,质地细腻:“这像是……墨粉?可床底怎么会有墨粉?”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墨锭,墨锭是普通的松烟墨,颜色偏黑,与床底的粉末颜色相似,可墨锭好好的放在砚台旁,没见有碎末。
“会不会是凶手带进来的?”江清凌凑过来,看着那粉末,“凶手说不定是个读书人,身上带着墨锭,不小心掉了粉末。”
温如玉摇摇头:“不一定。归燕楼的账房先生也用墨锭,说不定是账房先生过来时掉的。”他说着便让捕快去叫账房先生,自己则继续在卧房里查看,他走到书架前,书架上放着一些古籍,还有几件瓷器,都好好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他又打开衣柜,衣柜里的衣服都整整齐齐的,没有异常。
不多时,账房先生王先生来了,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坏了。“温公子,您找我?”他声音发抖,不敢看卧房里的景象。
“王先生,你昨夜见过柳掌柜吗?”温如玉问道,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王先生的手指上沾着些墨渍,显然是经常写字。
“昨夜……昨夜二更前后,我过来给柳掌柜送过账册,”王先生低着头,声音更小了,“柳掌柜让我把账册放下,说他自己对账,我就走了,没多待。”
“你送账册的时候,柳掌柜在做什么?”江清凌问道,语气带着几分严肃。
“柳掌柜当时在喝茶,”王先生想了想,“桌上还放着那盏茶,就是现在这个茶盏。我没看到任何人进来,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温如玉看着王先生的手指,又看了看桌上的墨锭:“王先生,你用的墨锭,是和柳掌柜一样的吗?”
王先生点点头:“是的,都是从城西的‘文墨斋’买的松烟墨。”
“那你昨夜送账册的时候,有没有掉墨粉在床底?”温如玉继续问道。
王先生愣了愣,连忙摇头:“没有!我送账册的时候,就站在书桌旁,没靠近过床,怎么会掉墨粉在床底?”
温如玉没再追问,让捕快带王先生下去,他转身对李大人说:“李大人,能不能让人去查一下归燕楼最近的往来客商?尤其是西域来的客商。”
“已经派人去查了,”李大人点点头,“可归燕楼的客商太多,一时半会儿查不完。”
江清凌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卧房的门帘,门帘是淡蓝色的,上面绣着些燕子图案,他伸手摸了摸门帘的边缘,指尖沾了些细小的绒毛。“温公子,你看这个。”他将绒毛递给温如玉,“门帘上有绒毛,像是动物的毛。”
温如玉接过绒毛,放在阳光下看了看,绒毛是白色的,质地柔软,像是猫毛。“昨夜仆役听到过猫叫,说不定是猫身上的毛。”他说着便让捕快去查归燕楼里有没有猫,自己则和江清凌走出卧房,来到二楼的走廊。
走廊里铺着地毯,没有任何脚印。江清凌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一扇小窗,窗外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柳树,树下放着一个石桌,石桌上有一个空的茶盏。“温公子,你看那石桌。”他指着石桌,“石桌上有茶盏,说不定凶手昨夜在这里待过。”
温如玉走过去,看着石桌上的茶盏,茶盏是普通的白瓷盏,里面没有茶渍,也没有剧毒。“这茶盏说不定是府里的仆役用的。”他说着便让捕快去问仆役,自己则蹲下身,看着院子里的地面,地面是泥土路,没有脚印,只有一些猫爪印。
“看来昨夜真的有猫来过,”江清凌蹲在他身边,看着猫爪印,“可猫怎么会跑到二楼的卧房里?说不定是凶手故意放进来的,想掩盖动静。”
温如玉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这个可能。凶手放猫进来,让仆役以为只有猫在动,好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他说着便起身,“咱们再去大堂看看。”
两人走到大堂,大堂里的桌椅都整整齐齐的,柜台后的账本也好好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江清凌走到柜台前,拿起一本账本翻了翻,账本上记录着归燕楼最近的收支,都很正常,没有异常的支出或收入。“柳掌柜的生意做得挺好,没什么问题啊。”他放下账本,挠了挠头。
温如玉走到大堂的门口,看着门外的街道,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难找到目击者。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李大人说:“李大人,柳掌柜的卧房里有账册,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些账册?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当然可以,”李大人连忙让人把账册拿过来,“我们已经翻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您再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
温如玉接过账册,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仔细翻看着,账册上记录着归燕楼的往来客商,还有柳万山的私人收支。他翻到最近一个月的账页,忽然停住了,上面记录着一笔五千两银子的支出,收款人是“苏先生”,却没有记录“苏先生”是谁,也没有记录支出的用途。
“李大人,这个‘苏先生’是谁?”他指着账页,问道。
李大人凑过来,看了看账页,皱起眉头:“我们查过了,归燕楼的往来客商里没有‘苏先生’,柳掌柜的夫人也不知道这个‘苏先生’是谁,这五千两银子的支出,像是凭空多出来的。”
江清凌凑过来,看着账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柳掌柜为什么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说不定这个‘苏先生’就是凶手,柳掌柜欠了他的钱,他来要钱,没要到,就杀了柳掌柜。”
温如玉点点头,觉得江清凌说得有道理:“有这个可能。咱们得尽快找到这个‘苏先生’。”他说着便让捕快去查“苏先生”的下落,自己则继续翻看着账册,后面的账页都很正常,没有再出现异常的支出或收入。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晨雾早已散尽,阳光透过大堂的窗户洒进来,落在账册上。温如玉合上册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江清凌立刻递过来一个肉包子:“温公子,先吃点东西吧,你都看了一上午了,别累着。”
温如玉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肉汁的香味在口中散开,他看着江清凌,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还带着包子?”
“我怕你饿啊,”江清凌嘿嘿一笑,自己也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我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咱们查案子也得先吃饱,不然脑子转不动。”
温如玉点点头,继续吃着包子。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江清凌说:“你在边关学过追踪,能不能从那黑色的墨粉和白色的绒毛里找到线索?”
江清凌放下包子,擦了擦嘴,认真地说:“墨粉是松烟墨的粉,京中很多人都用,很难找到来源;白色的绒毛像是猫毛,可京中的猫太多了,也不好查。不过,咱们可以去‘文墨斋’问问,看看最近有没有人买过大批量的松烟墨,或者有没有奇怪的人买过墨。”
温如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刻和李大人说了,李大人连忙派人去“文墨斋”查问。两人吃完包子,又回到二楼的卧房,捕快已经查过了,归燕楼里没有猫,府里的仆役也说没见过猫,那猫像是从外面来的,又像是凭空出现的。
“这猫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江清凌坐在书桌前,看着那盏茶盏,“说不定凶手是带着猫来的,杀了柳掌柜后,又带着猫走了,好让猫毛和猫叫掩盖自己的痕迹。”
温如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小巷:“有这个可能。凶手很狡猾,做事很谨慎,没留下任何线索。”他说着便转身,“咱们再去院子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别的线索。”
两人走到院子里,江清凌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上的猫爪印,猫爪印很清晰,像是一只成年猫的爪印,爪印一直从院子的门口延伸到卧房的窗户下,然后又从窗户下延伸到院子的门口,像是猫来回走了一趟。“这猫像是故意在院子里走,好留下爪印,”江清凌指着爪印,“凶手想让咱们以为只有猫进来过,好转移注意力。”
温如玉点点头,目光落在柳树下的石桌上,石桌上的茶盏已经被捕快收走了,石桌下的地面上有一些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他蹲下身,仔细看着划痕,忽然发现划痕的形状像是一个“苏”字。“江清凌,你看这个。”他指着划痕,“这像是一个‘苏’字,说不定是‘苏先生’留下的。”
江清凌凑过来,看着划痕,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真的像‘苏’字!看来这个‘苏先生’真的和案子有关,他说不定昨夜在这里待过,不小心留下了划痕。”
温如玉站起身,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只要找到‘苏先生’,案子就能破了。”他说着便让捕快把划痕的样子画下来,送去给查“苏先生”的捕快,好让他们有个线索。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归燕楼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在院子里,显得格外冷清。李大人派人来报,说“文墨斋”最近没有人大批量买松烟墨,也没有奇怪的人买墨;查“苏先生”的捕快也说,京中叫“苏先生”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查不完,还需要时间。
温如玉和江清凌站在院子里,看着昏黄的灯笼,都没说话。这案子像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却又断了,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
“看来今日是查不出什么了,”江清凌叹了口气,却还是笑着拍了拍温如玉的肩膀,“不过没关系,咱们明日再查,总会找到线索的。你别着急,也别累着自己。”
温如玉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心中的失落少了些,他点点头:“好,明日再查。咱们先回去吧,天已经黑了。”
两人走出归燕楼,街上的铺子已经关门了,只有几盏灯笼挂在门口,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青石板路。江清凌牵着踏雪,温如玉坐在马车上,一前一后往丞相府去。
“温公子,”江清凌忽然勒住马,回头看向马车里的温如玉,“明日我陪你一起查案子,咱们一定能找到凶手。”
温如玉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忍不住笑了:“好,明日一起查。”
江清凌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梨涡,调转马头,继续往前走。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着,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温如玉靠在马车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想着案子的线索,黑色的墨粉、白色的猫毛、神秘的“苏先生”、石桌上的“苏”字,这些线索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只要找到一根线,就能把它们串起来,找到凶手。
回到丞相府门口,温如玉下了马车,江清凌也跟着下来。“温公子,你早点休息,明日我来找你。”江清凌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不舍。
温如玉点点头:“好,你也早点休息。明日见。”
江清凌挥了挥手,骑上踏雪,宝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温如玉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