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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花同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金罂葬难安……难安……无骨何安?……


    流水线加工的每一步都要求精准,清洗不能超过三十秒,否则会损伤用料。


    清洗、鞣制、加腌料……粗加工结束之后是漫长的等待。


    要酿造孤独,让她崩溃,腐烂,恐惧蔓延,才能在绝望中发酵出最优质的药物。


    白千羽又落进池水中,她拨开糊在脸上的东西,迎面一张人脸,面目模糊不清,看样子已经融化许久了,体内没有任何支撑,活脱只剩人皮。


    按住即将出口的尖叫,白千羽费劲地支撑起身体看向四周。


    水池四方形,池水是白的,她的身体也是白的,四周白花花一片,纤细的手脚缠着手脚,单薄的身体叠着身体,像被搅化的冰激凌,松散,死气沉沉。


    头发纠结在水中,像密缠在身上的丝线,永远没有逃离的可能。


    像她这么“新鲜”的可能有,但白千羽暂时还没看到。


    巨大的滚轮横铺整个池面,正在轰隆隆地靠近,看到上面的锯齿,白千羽瞬间明白了为何其他“尸体”都这么软腻。活人掉进池水里,滚轮贴着人体滚过去,天灵盖中间开一道口,自上而下,到耻骨分叉,锯齿从血肉间刷过,精准地剔掉人体内每一块骨头。


    轰隆…轰隆隆……


    白千羽头发发麻,估计不是她那个变态爹能搞出来的高级东西,白雄志不至于想要她的命,但情况并没有好到哪去。


    滚轮与池水等长,走一圈恰好囊括整个水面,水面上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身体猛地后仰,白千羽拨开软绵绵的池水,尽量不去想周围都是什么东西,一边擦掉满脸的鼻涕眼泪一边咬牙往下游,穿过表层,下潜到池子里。


    底下清澈多了,但能见度依然低,大概三五米左右,随处可见沉底的软尸,白千羽游动时拨动水流,那玩意儿就打着圈飘上来。像在一块肉皮冻里游泳,左右都没有退路。


    白千羽十一岁这年,帝国科技水平鼎盛发展,探测水下有无活物的技术可能连家用的小夜灯都能做到,她不敢大意,扯过身侧的软尸穿上身,多一层皮,就少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尸体油滑软腻,厚度大概一指,里外已经烂成丝状,水流拂过像海葵似的舞动,套在身上软塌塌的,有股冰冷直白的死味。


    “谢谢,谢谢姐姐……”她一边吸气一边小声道谢,眼泪无声滑落腮边,融进肉糜。


    白千羽动作不算慢,到底比不过机械,轰隆隆的巨响很快由远及近,她藏在死人皮之中,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企望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东西能保护她。


    声音就在头顶,白千羽咬牙计算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声音逐渐远去,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上看,水面静静地,像是逡巡过一圈之后停止了工作。


    她极小声地松了口气,像系衣服似的将那张死人皮绑在自己身上,“谢谢姐姐,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一会哦。”


    白千羽神色认真地道谢,未曾注意到投在脚下的阴影,硕大的腕足缠上来时她还在傻不拉几地对着尸体做自我介绍。


    【九条,隶属黑死城第一区,任太液池巡查官】


    腕足缠着她的腰向上一抛,漏网的小杂鱼就被扔回了齿轮之上,落点准确,白千羽疼的眼冒金星,又忍不住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要不是有尸体姐姐穿在身上,她估计要被齿轮扎穿。


    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她挂在齿轮上转动,一会咕噜咕噜,一会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两道截然不同的叫声响起,白千羽这才看到滚轮那边还有个人,对方先一步认出了她:“和平鸽?”


    “啊……”巴别塔。


    白千羽没忘记之前的记忆,于是更加警惕,对方当着她的面摔死,又诡异地复活,那满面墙都是巴别塔的人头。


    还有守护灵,它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根号四也不知道啊!!


    它明明就在白千羽的身体里,使用能力的时候也没有阻碍,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就听不到自己说话了,两人之间的联系像被某种存在隔开了。


    这里真的只是上五京的一个普通势力么?


    巴别塔身体像香肠一样扭在锯齿中,冲着她大喊:“这里不对劲,我们得赶紧脱身。”


    滚轮速度越来越快,冲破池水,软尸被高高扬起,白千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去骨头的地方!骨头去哪,我们就去哪!”


    她想像自己是块无知无觉的骨头,抓紧滚轮,在它甩掉身上骨头的时候纵身一跃,赶着闸门关闭前的机会溜进缝隙。死尸姐姐的头皮挂在了闸门上,好在随后而来的巴别塔一个飞踹,两人前后脚掉进深坑。


    “谢……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黑死城第一区,废料集中处理厂】


    白千羽想站起来,但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脚感稀碎,微硬质的东西顺着她踩下的力道塌陷,带着她重新跌倒在地。白千羽用手撑住,看清身下景象的那一刻,几乎忘记呼吸。


    她踩着摸着的都是白骨,抬起头看向远处,满坑满谷的,处处皆白骨,论堆都数不清,直到被浓黑的雾气笼罩,根本没有边际。


    许久不见的白骨小人踩了一下白千羽的鼻子,蹦蹦跳跳地汇进骨堆之中。随着小人消失,耳边似乎也响起了含糊的呼唤。


    【骨无安乡,心无其可。流动副本《金罂葬》进度加载中——


    任务目标:探明骨偶身份归属,为其捡骨刻碑,送魂归乡。


    任务限时:56小时


    任务奖励:A级效果骨骼强化


    任务惩罚:粉身碎骨


    当前进度:43%


    请玩家白千羽再接再厉】


    她听不清,恍惚中觉得被人戳了一下,抬头正对上巴别塔的眼睛。


    巴别塔收回戳她肩膀的手:“和平鸽?”


    白千羽猛地回过神,刚刚那一脚倒是让她确认了这人的安全性,“啊?”


    “这个副本太诡异了,以你我的能力应该没办法,我们最好去找韦丝娜和自行车。”


    “什么副本?”白千羽摸不着头脑,更听不懂他说的话。


    东赫帝国民众的日常娱乐方式丰富到极点,小说这种上古时期的东西流通度低,但各种全息模拟游戏层出不穷,游戏副本这个概念更是家喻户晓。但谁让白千羽有个死爹呢,反正她不知道。


    巴别塔飞快解释了副本的定义,没有理会白千羽求知若渴的眼神,继续无情地科普下去:“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失忆了,解释不了。”


    要不是他有一件特殊道具能够沟通系统,也无法理清现状。


    “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里脱身,再说别的。你的任务是什么?”


    白千羽摆摆手,漂亮的杏仁眼睛写满清澈:“不知道,听不见。”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听巴别塔这个意思,自己现在肯定不是小孩子,而是暂时失去长大后的记忆。


    “啊我长大了啊,真好。”


    比起逃生,她更想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大人,有没有打白雄志的脸?有没有把白以执踩在脚下?


    有没有,救到妈妈?


    “……应该是,”巴别塔伸手,“走吧?我们去找出去的路。”


    白千羽借着他的力起身,两人彼此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这里因为更靠近洗软尸的池子,而有些湿漉漉的,走起路来十分令人不适。


    似乎空旷无人的地方总是跟别的地方不同,更别说这里到处都是死人骨头,而且根据方位推算,他们的尸体就在头顶,至少也是曾经在头顶。


    巴别塔:“这里冷飕飕的,肯定很危险。”


    “废话就别说了吧?”自从知道自己是个大人后,白千羽就用大人的姿态要求自己,力求不给“大我”丢脸,她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头骨里扭曲溢出的不明影子上移开,偷着捏了一下巴别塔的胳膊,声音放得很轻:“跑!”


    说完她一马当先,扯着巴别塔的胳膊就往前冲,脚下踩着白骨,头顶顶着黑天,天地昏暝一片,白千羽脑子里没有别的,只记得自己蝉联帝都校研所三年长袍冠军,她就不可能输!


    巴别塔顺手抄起两根腿骨,和白千羽一人一根,“被追上就动手。”


    白千羽接过来郑重地点点头。


    身后跟着的黑影没有具象化的形体,像风也像影子,匆匆略过白骨堆的时候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有一万个人在讲话。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呼唤仿佛贴着耳边响起,让人头昏脑涨:


    “难安……难安……无骨何安?”


    胸腔痛苦地几乎燃烧起来,那串声音变得像催眠曲,嘻嘻弱弱地引着人回头,好想睡啊,睡在这就好了吧?


    ……不能睡!得回家见妈妈!


    只要有足够坚定的目标,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小孩最纯净的念头。


    活着!回家!见妈妈!


    白千羽狠狠咬破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剧痛唤醒混沌的脑子,她反手一个耳光甩在拖后腿的同伴脸上,声音陡然尖利:“敢睡就推你去喂鬼!”


    瞌睡被扇到了九霄云外,巴别塔扯住白千羽的胳膊往前窜了一大截,急急问:“它说啥呢?”


    “……无骨鸡翅,”白千羽半个身体挂在他身上,咬牙回头直面恐惧,大腿骨迎头敲下去,“滚啊!!”


    “啥?!!”


    “回去我请你吃无骨鸡翅啊啊啊啊啊!”


    白千羽欲哭无泪地挥着骨棒,她最近刚开始学近身格斗,人体身上的致命点记得清清楚楚,但怎么出师第一站打的是鬼啊!


    她一通乱打,黑影被劲风冲散,来回几次之后,有没有用不知道,黑影是肉眼可见的被激怒了。它猛地压缩在一起,颜色更加深浓,呼啸着席卷而来,不甘示弱地咬掉了白千羽的小指头和巴别塔的半边肩膀。


    白千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巴别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根号四:“你开大啊啊啊啊啊啊!”


    没了记忆的白千羽就像是个身怀杀器而不自知的傻子,明明只需要扣下扳机,她非要拿着机关枪挥舞起来砸人脑壳。


    要不是诡侯的身份仍在,刚刚咬掉的就不止是她的小拇指了,阴寒鬼气会顺着骨头爬进去,吃光她的血肉,把她变成这里的一员。


    白千羽:“你不是说自己是什么玩家么,你身上没有道具之类的东西?”


    巴别塔背着白千羽跑,白千羽在后面对敌,两人一时间配合竟然还算默契。闻言,他笃定地答:“当然有。”


    “用啊!”


    “有,用不了。”


    失忆的两人并不知道,除了根号四这种能够沟通的奇葩道具以外,使用系统道具的条件是正确呼唤道具的“名”。


    不管是在心里,还是在脑海里。


    白千羽失忆不用说了,巴别塔也只能听到系统提示,看不见系统面板。


    根号四第N次发出疑问:“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上五京势力?”


    从它的眼光看,黑死城目前展现的能力并不强,至少清醒的白千羽完全能够平推。但是,问题就在这里,白千羽走出电梯进入第一区,被刻下奴隶编号进入一池水之后,就失忆了。


    苍天啊!


    它是不知道白千羽已经想起了十一岁以前的记忆,反正都一样,苍天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巴别塔总会跑不动的,而她自己,也总有挥不动手里武器的时候。


    “你怕不怕死啊?”她问巴别塔。


    “没失忆的我主动来这种地方做任务……应该不怕。”巴别塔语气从迟疑到镇定。


    “我猜也是。你一会把我扔进鬼的嘴里,然后转过头打它。”


    如果长大后的白千羽身上有保命的东西就一定能在鬼手里活下来,如果没有,那她肯定也没有救出妈妈,还活什么?


    “……你可别死啊。”巴别塔没有什么发扬风格自己去的意思,他说完后猛然加速,借着骨堆高度起跳,稳稳把白千羽投掷进黑影身上。


    下一刻,骨浪滔天而起。


    根号四:……话说早了,白千羽不失忆也没法平推的样子。


    【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腐烂版)次级功能生效中,没有人能夺走上帝的苹果,就像没有人能从缠绕的蛇群中抢走蛇蛋。它们会自己反击的哦~】


    只有S级道具才有的被动触发的攻击技能,在白千羽被黑影吞没的瞬间启动了。


    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感觉,她的一时分散在许许多多地方,蛇群的每次游弋都会贯彻她的意识,蛇群的每瓣鳞片都在保护她的安全。


    缠绵纠结的蛇群在黑影体内膨胀,蛇尾卷住黑影最深处一颗白色的圆珠一扯,黑影消散,副本激活。


    巴别塔按照约定回头帮忙,伸手却见黑影消散,一直深蓝发黑的小蛇啪嗒落在地上。


    天空中似乎下起了骨雨,大大小小的骨头块像冰雹,飘散的骨粉是灰白色的,落在身上腐蚀性极强。


    不是那种渗血的腐蚀,皮肤外表基本没有变化,反而灵魂深处疼得蜇人,点点寸寸的,细细密密的。


    耳边又响起了那种丝丝缕缕缠绕人心的哀叹:“难安……难安……无骨何安?”


    巴别塔摔在骨堆上,地上的骨堆也有一样的功效,她浑身上下疼得都不像自己的,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脑子有病,没事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啊?


    真是找死。


    这处万人坑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一轮血红血红的月亮,红光之下骨粉飘扬,纷纷撒撒竟然有种诡谲的美感。


    巴别塔无暇欣赏,嘴里腥味儿越来越重,眼前一阵阵发黑,三十公分开外那小蛇的身影一时有一时没有的。


    他吐出一口血沫子,咬牙往前爬,腿已经没有知觉不听使唤了,他就用手扣着骨头往前爬。


    效率挺差的,但好歹还是到了。


    巴别塔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尾巴尖往自己怀里一带,塞进上衣口袋里。上衣,指从和平鸽那分割来的半张无骨软尸。


    他将蛇身塞进心口,埋头俯身护住。


    做完这一切,巴别塔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只有嘴里低声喃喃着:“无骨鸡翅……”


    骨雨越下越大,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在巴别塔肉销骨溶之前,也或许是在他死后。


    厚重而结实的灵魂壁垒终于被杀灵骨粉和灌耳魔音中悄然渗透——


    “白千羽!白千羽!!”


    “呜呜呜白千羽!你别死啊!别死别死……”


    “我又要换主人了啊不要啊!”


    第52章 金罂葬欢迎来到月亮河


    “……别哭坟了。”


    也算误打误撞,骨粉消解灵魂的效果将笼罩在白千羽思维上的那层黏膜撕开一道口子,冷风和剧痛灌进来,白千羽竟然醒了。


    巴别塔心口的刻字硌得她皮肤疼,白千羽甩甩尾巴,勉强伸展身体从巴别塔心口爬出来,重新幻化成人。


    骨粉组成的狂风骤雨已经停了,四周静悄悄的,从系统商城里取出衣服穿上,又扔给地上的男童一件,白千羽阴着脸坐在白骨堆上复盘


    她跟根号四的想法一样,黑死城本来就不是副本,只是她调查中的环节而已,这里不应该有计划外的东西。


    莫名被封禁的记忆,无规无矩狂乱的设定,死而复生的NPC,满满一池软塌的尸体和万人白骨坑,以及……


    她回头看向巴别塔,玩家。这里不应该有其他玩家。


    血月高悬,到处都是一片安静荒芜,所有的暴动都消失了,不知道是时间到了,还是说检测到了自己和巴别塔的状况。


    “和平鸽”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紧紧绷着,她回头敲敲巴别塔的背,见对方没反应后给他扎了一针肾上腺素和一针阻断剂。


    进阶药物的效用十分显著,不一会巴别塔就嘶吼着醒了,他跟白千羽不一样,承受的骨灰更多,灵魂受创自然也就更严重,睁开眼睛看人的时候都是重影发黑的。


    “你,你没事了?”


    白千羽嗯了一声,将人拉起来:“能走么?”


    “能,咳、能走。”


    巴别塔被她扶着,目光落在对方精致的侧脸上,醒来后这人跟刚刚不一样了,或许是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可能是找到了破局的办法。


    他本想问,看到对方冷厉的神情之后又觉得问了也未必有用,正当他这么想着,人却突然说话了。


    “我来捡骨。”


    所谓捡骨,跟上古流行过的湘西赶尸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时的人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所以死在异乡的人会短暂下葬,后人等到合适的时机将骨灰迁回家乡。其中诸多讲究,也有说会遇到各种灵异事件。


    这个任务本身不复杂,她随意讲了讲白骨小人的事,说着说着却突然一顿。


    “不对,”白千羽的脸色彻底阴下来,“认知扭曲早就开始了。”


    《金罂葬》的任务时间是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时,那么自己记忆中“用了八天事件寻找黑死城有关化蝶资料”这一印象,就是完全错误的。时间对不上,得到的信息也对不上。


    现在仔细回想,那段收集资料的记忆虚浮而飘,根本经不起推敲,像浮在记忆水池上被洇透的白纸,一戳就碎。


    “我还没彻底恢复记忆,也看不到游戏面板,我的任务应该是来这里看望一位去世的人。”


    “也就是,鬼。主线任务是焚香叩九,送对方往生,然后开棺验尸,如果尸体消失了,就证明任务成功。”


    “如果尸体还在,任务失败。我会代替它被封印在棺材里。”


    同样是流动副本的形式,巴别塔接到的任务名为《送神》


    “送神捡骨……”


    听着就不像毫无关系,反而更像是同一流程的不同环节。


    “你说得对,我们得去找韦丝娜和自行车。”白千羽跟其他玩家合作的次数几乎没有,多的是跟人对抗恨不得对方死,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这俩人应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但在那之前……”系统面板上的任务进度正在缓缓攀升,“我得先找到自己的白骨小人。”


    巴别塔也有类似的信物,是一把线香,圆筒形状,桶身上有异兽盘桓,上龙下蛇,形状诡异。被他塞在系统背包里,一时半会竟然还取不出来,好在也没有遗失。


    万人骨坑内部高低不平,有大小的骨堆错落着,经过刚刚一场“暴雨”,走起路来更加艰难。两人无惊无险地越过一座骨山,看到远方的光亮。


    “是篝火。”巴别塔说。


    血月之下,群星黯淡,这里白骨盈野,天像是倒悬的,一切都是阴恻恻的,突然出现的篝火堆炽烈而旺盛,还有不少衣着奇异的人围着它唱歌跳舞。


    换到露营地倒是正常,放在这就只有吊诡二字。不正常的地方出现了正常的东西,那意味着其中有危险,和线索。


    不需要商量,两人默契地转换了方向,像篝火走去。


    所谓望山跑死马,一开始看着不远,等你想靠近的时候,篝火却又变得很远,歌声忽远忽近地飘荡在耳边。


    男女欢快的嗓音萦绕着:


    “心乡~在遥远的地方。你我~迷失同样的彷徨……


    回家啊回家,回家吧回家……


    以你的魂,我的骨,她的心脏,他的脑浆,


    我们散落在各地,我们融为一体,


    女孩投进熔炉,男孩埋进深土,


    来年血生血,骨生骨,


    难安难安,无骨何安?


    梦魇梦魇,唯血成烟~”


    曲调欢快有轻盈,像少男少女约会时自带的粉红泡泡,尾端却隐藏着上挑的钩子,伸进血肉拉出骨头和丝丝缕缕的血丝。


    两人互相搀扶着,歌声好像将两人绑成了个整体,巴别塔拍拍白千羽的胳膊,突然说:“我想把你的神经扯出来,打个蝴蝶结。”


    “……别逼我扇你。”白千羽眼底闪过不耐,说话自然也不客气。


    主要是她也想,再由着这个话题发散下去,她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篝火终于近了,四周起了浓雾,也或许是骨灰,灰蒙蒙的一片中伸出两只手,一只握住白千羽,一只架住巴别塔。


    轻快的铃铛声摇啊摇的,女子巧笑着:“欢迎来到月亮河。”


    胳膊上的触感白千羽不陌生,阴蛇草身上就带着这种气息,不是阴沉也不是冰冷,而是一种特殊的“活气”,像那种殡仪馆里上完妆的死尸,僵直死硬,但嘴唇红得艳丽。


    巴别塔率先开口:“您好,我和妹妹跟家里人走失了,能不能在你们这歇一会?”


    脚链上带着铃铛的女人在迷雾中显出身影,她穿了上京五年前最流行的高奢套裙,一层层的裙摆几乎堆到了白千羽的脚背上,身后八只手优雅地摆出了一个花型。


    剩下两只手牵着白千羽和巴别塔,笑盈盈的声音像水:“好呀,二位小朋友里面请。”


    跨过月亮河,这里的月亮是漂亮正常的明黄色,映照着空荡辽阔的旷野,之前的骨山似乎只是一场梦,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篝火的热气扑在每个人脸上,面色红润的众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足有三四米的长桌上摆满了各色食物,种类囊括天南海北,白千羽都有许多不曾见过的。


    引着她们进来的十手女似乎地位很高,每个路过的人看到她都会低头致意,白千羽听到别人叫她“度母”。


    她没听说过这个词,巴别塔眨眨眼,他也没听过。


    主要两个人的记忆都有点不靠谱,也很难说以前记不记得这种别嘴的奇怪称呼。


    十手度母领着两人在长桌前坐下,端上美食和酒水,轻快地为她们摆好刀叉,整理两人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衣裳,顺手还扶起了身后因为跑得太快而摔倒的小男孩。


    白千羽看的眼热,没忍住开口:“您做事效率这么高的话,有没有考虑过去个更好的地方?”


    十手度母的十只手都短暂地停顿下来,很快又像花枝般快乐地舞动起来,她看着白千羽,问的很认真:“您说的是什么地方?”


    白千羽想也不想,话术脱口就来:“我有一片封地,那里正巧需要一个您这样心灵手巧而且脑袋灵光的人。我外出的时间很多,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可以把那里全都交给你管。”


    “薪资待遇你放心,***的一切都会对你放开,而且我的人也很好管哦,总共两人一猫,我觉得你……嘶!”


    巴别塔在桌下狠狠踩了她一脚,眼神控诉:“你这时候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他端起一个假笑,语气恭敬而温和:“跳槽的事情晚点再说,您方不方便先让我们去清洗一下?然后我们想去门口看看父母会不会路过。”


    十手度母的目光从小男孩的身上流连到小女孩身上,其实男女在她眼中,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两人身上发光的东西。


    男孩身上是个圆筒,女孩身上是块骨头。


    前者藏在不知名的地方,后者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微微颔首,笑容完美到无懈可击,身后挥舞的残影停下来,一手一个将两人抱起,动作温柔地带着他们离席。


    “当然,好孩子们。你们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现在就去吧。”


    第53章 金罂葬人上人最爱吃的就是人


    月亮乡的房屋依着月亮河而建,乡里人睡觉吃饭都在河边,河中有大鱼有海虾有深海蚌,想吃什么只需要喊一声,月亮河就会送到你的钩上。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格外慢,住了三天,系统上才过去五个小时。巴别塔蹲在河边,握着鱼竿轻敲水面,问白千羽:“今天吃什么?”


    “……海蛇?听说很鲜嫩。”


    “行,就它了。”巴别塔认真许愿,期待海蛇上钩。很快水底就扑腾起水花,肥嫩鲜活的海蛇上钩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十手度母帮巴别塔收钩,“月亮河可不是这么用的。”


    海蛇尾巴啪地甩在巴别塔脸上,他顺势后退坐到白千羽身边,白千羽摘掉脸上的叶子坐起来,“那是怎么用的?”


    在极昼般昏暝黯淡的光线下,度母开始处理海蛇,浓稠的墨绿色血液在她指缝间滴落,“月亮河是亡者之河,负责指引迷茫的魂魄归乡。”


    白千羽诧异于她的不掩饰,“那你们为什么还被困在这里?”


    “因为在等你们。”


    十只手合作,效率极高,很快晶莹剔透的蛇肉便端了上来,放在纯银餐具中。河边的野石头幻化成宽敞典雅的长桌,几人瞬间身处高级宴会厅,灯火辉煌,刀叉摆放一丝不苟。


    贵族吃饭向来讲究,白千羽循规蹈矩二十年,一朝翻身做主后最先改的就是这个。她靠在椅背上,捏起蛇肉刺身扔进嘴里,吃得随意。巴别塔不爱刺身,慢悠悠地烫蛇肉片火锅吃。


    “你这职业病挺严重的,”两人吃饭的时候度母就侍立在旁边,神色温柔包容,像影子似的无处不在,对两人的需求体察入微,“你以前是哪家的仆人?”


    《金罂葬》的副本任务做到现在,经历的事太魔幻,得到的信息却不多,现在也只能确定白骨小人生前曾是黑死城奴隶。但系统给出了额外的提示,自从她们来到月亮乡之后,任务进度就一直在涨。


    【骨无安乡,心无其可。流动副本《金罂葬》进度加载中——


    任务目标:探明骨偶身份归属,为其捡骨刻碑,送魂归乡。


    任务限时:45小时


    任务奖励:A级效果骨骼强化


    任务惩罚:粉身碎骨


    当前进度:72%


    请玩家白千羽再接再厉】


    “我曾是因赛斯六世的女仆长,也是黑死城的奴隶27,代号白天使。”十手度母仍然温和有礼,毫不迟疑地肯定了白千羽的猜测。


    月亮乡是亡灵的聚集地,也是上京奴隶死后的魂归之处,白千羽对此不太意外。毕竟一开始就是冲着调查白骨小人的身份来的,早就知道副本背景和奴隶有关。


    “因赛斯六世……”巴别塔捞起烫到卷曲的蛇皮,现在的皇帝是因赛斯十二,“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十手度母就发出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竟然已经这么久了么?”


    月亮河载着尸骨和破碎的魂灵飘荡向远方,时间是这里最不重要的时间,第二不重要的就是过去。


    两边心照不宣地摊牌了。


    因此当白千羽问起白骨小人是谁时,十手度母说:“你不必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必知道细节。她是她自己,却也是我们每一个人。”


    “你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这是你对我们友好的原因么?”


    既然已经说到这,十手度母也不再隐瞒,“是的,我们会善待所有带着信物找到这的人,直到有人带我们回家。”


    从玩家踏进黑死城开始,“送魂归乡”的仪式便已经开始了,她们会走过当年奴隶走过的路,被筛选、被改造、被惩罚、被训诫,被变成纯然的奴隶或药物,只有挨过去,找到白骨万人坑,并且通过考验才能被指引到月亮乡。


    跨过黑死城是第一道线,白千羽、巴别塔、韦丝娜和自行车运气不好,被选到第一区。


    “第一区是制造化蝶药物的工厂,你们走过的水池是熬药的地方,药奴会在里面耗尽最后的生命力,变成浓缩药剂。”


    巴别塔:“‘化蝶’本质上是一种基因药物,从人身上来,又用到人身上去。我听说,化蝶最开始是用来增加贵族寿命的。”


    白千羽对此不置可否,她是贵族不假,但白家本来也称不上顶级世家,她年纪轻轻又被信息封锁,对这方面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想想也正常,人上人最爱吃的就是人。


    第二道线就是完成仪式,上香、聚魂、起灵、捡骨。巴别塔是第一步,白千羽的是最后一步。


    也就是说,《金罂葬》实际上是某大型副本的其中一环,非得环环相扣,才能够完成这次的任务。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她们必须等到韦丝娜和自行车,不过,十手度母说:“有五个人抵达了白骨哀,带着信物的有四位,只要聚魂和起灵跨过月亮河,你们就能完成任务。我们,也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我们会善待所有来到月亮乡的人,但是白骨哀不会,希望他们好运。”


    为了防止他们俩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十手度母意有所指地到:“月亮乡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没人能够帮他们。毕竟……


    人不能救人,人只能救自己。”


    *


    今天的食谱是劲龙鲤,鱼肉弹牙爽脆,鱼骨煮汤也很好吃。巴别塔用白千羽的三棱锥剔鱼骨,动作优雅又干脆利落,他把鱼骨扔进锅里开大火煮,锅里很快便咕噜起奶白色的鱼汤。


    做饭白千羽是不会的,她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水上的大泡,巴别塔倒映在破裂的泡泡上,看上去好像长高了点。


    “别看了,我确实在长高。”毕竟两人都已经在月亮乡等了半个月,她们在这待得越久时间流速就越慢,系统时间基本已经停滞,倒计时停在32小时没再往下掉过。


    “不过你怎么不长个?”巴别塔给白千羽盛了碗汤,他问过度母,说是再过半年,他就会慢慢生长成为自己原本的模样,到那个时候,她们就走不了了。


    白千羽喝着汤随口嗯了一声敷衍,她带着鬼千面,遮住了自己的长相和身形,当然看不出长个了。


    “我说真的,如果其他玩家再不来,我们应该联手突围了,再待下去搞不好要出事。”


    白千羽点点头,又摇摇头:“但这里挺不错的啊,如果知道死后就能到这种安静又祥和的地方,我十二岁就先杀我妈再杀自己了。”


    巴别塔直接被她气得笑出声,他翻了个顶到天的白眼:“那你这回省事了,躺平等死吧。”


    “有何不可?”


    白千羽垂下眼帘,巴别塔长高了三公分,这样看来也不算太紧迫,但白骨哀确实难过,如果其他四个带信物的玩家挺不过来,那这波她和巴别塔直接白干。


    另外,她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捡骨刻字,送魂归乡,这个“乡”到底是哪里,还不知道呢……


    换做别的副本她早就硬刚关底诡神了,可十手度母不像这里的诡侯,就算她是,白千羽也不太想采取这种办法,只能且走且看。


    巴别塔看她这样也懒得多说,他低头喝汤,偶尔看一眼河对岸,白茫茫的雾中,好像有两个小黑点。


    ……等等,两个小黑点?


    “来人了!”他把汤碗一甩扯起白千羽就冲向木桥,速度快出残影,大声为对面的人引路:“这里!这里!!!”


    总算赶来的其他玩家触动桥上的提醒,十手度母出现将人接了过来,来的不是韦丝娜和自行车,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所有人在这里都变成了小孩,所以这应该是对双胞胎玩家。


    白骨哀上的考验因人而异,白千羽和巴别塔遇到的是针对灵魂的摧残打击,这兄弟俩遇到的是“风刀霜剑”。


    双胞胎哥哥眼睛红得滴血,“魔音会直接响在耳道里,然后慢慢地往里钻,戳破鼓膜,爬进脑子,像刀剑一样搅动脑浆。”


    巴别塔站起来,脸色阴沉地擦拭手上沾染到的浆液,“副本很少见的纯物理伤害,大脑几乎被搅碎,想救他的话,靠人是没戏了,只能等副本结算。”


    普通副本结算时可以自费购买系统的全身修复功能,否则就是等死。


    双胞胎兄弟俩各有一件绑定的防护道具,哥哥是护盾能抗真实伤害,弟弟身上是防护更强的神符护罩,主要对抗灵异伤害。


    “早知道,就应该把两个道具都绑在他身上……”双胞胎哥哥看上去十分自责,但这种事本来也难以预料。


    白千羽自掏腰包给弟弟打了十几针阻断剂之后他终于暂时清醒起来了。


    两边都急着通关,弟弟清醒过来之后立刻达成共识,不能再拖,现在就进行仪式。


    十手度母自然同意,很快便在月亮河边摆好了仪式要用的东西。


    月亮河上又飘起了那天听过的小调:


    “心乡~在遥远的地方。你我~迷失同样的彷徨……


    回家啊回家,回家吧回家……


    以你的魂,我的骨,她的心脏,他的脑浆,


    我们散落在各地,我们融为一体,


    女孩投进熔炉,男孩埋进深土,


    来年血生血,骨生骨,


    难安难安,无骨何安?


    梦魇梦魇,唯血成烟~”


    与此同时,几人的系统面板上也同时发生了变化:【骨无安乡,心无其可。多人合作副本《归葬》进度加载中——


    当前总进度:50%】


    玩家汇合之后完成了任务的前半部分,在悠扬的小调中,白骨哀狂风大作,月亮河上渐渐浮起一层暗光,巴别塔对着河水跪下去——


    归葬仪式第一步,上香。


    第54章 金罂葬鸠


    起风了,月亮乡民争先恐后地跳进月亮河。


    他们的身体被河水淹没,渐渐露出本来的样子,没有骨架,没有灵魂,每个人都是一颗血淋淋的心,曾被人规训成器具,曾被人驯化成动物,伺候主人直到死去,没有自由,没有人生,没有一切。


    黑死城的奴隶们在水中唱歌。


    “我们散落在各地,我们融为一体,女孩投进熔炉,男孩埋进深土,来年血生血,骨生骨,难安难安,无骨何安?梦魇梦魇,唯血成烟~”


    巴别塔的身体开始颤抖,无数幽魂的过去像是滚针一样填满他的神经,痛苦来得无比真实无比剧烈,他在他们的血泪中沉浮,咬牙将九支线香插进规定好的位置。


    九香连一线,烟雾袅袅而升。


    天边血月中闪过巨大的虚影,本就阴冷的河边气温更低,四周雾气几乎凝冰滴水。


    空气中出现蠕动的黑线,钻进巴别塔的手、脚、依附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双胞胎哥哥常庆哗啦啦开始吐血,本就已经十分脆弱的双胞胎弟弟常乐更是直接吐出了一块脏器。


    “和平鸽”精致的脸上出现连绵的裂缝,白千羽听到自己骨头炸开的声音,成为诡侯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的压迫感,就连S级道具小苹果都未曾有这种威慑力。她微微低下头避开远方的凝视,在常庆常乐表面附上一层属于千灯镇的力量。不然照这么下去,不等轮到他俩人就交代了。


    月亮又升起来了。


    九根线香保持着一致的燃烧速度,缓缓矮下去,直到剩下一半的时候,巴别塔才起身回头。


    常乐看见他的脸,没忍住又吐了一口内脏,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血块喷在对方脸上,被突然探出的舌头卷起,巴别塔缓慢咀嚼血块,蜿蜒的血迹沿着嘴角流进衣领。


    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愉悦起眨了眨,竖瞳里闪烁着明显野性冷血的光,声音也变得不像自己:“不错。”


    翠绿色的竖瞳,殷红细长的舌头,顶端分叉……是蛇。


    他,或者说它,竖瞳缓慢转动着,退到供桌的一侧,再开口是说出的话谁也没听懂,“■■,■■■”


    常乐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白千羽扶住他,示意常庆赶紧上前继续进行仪式。


    常庆深吸一口气,对着白千羽点点头,他也担心弟弟,但这个时候别无选择。上香、聚魂、起灵、捡骨,四环节缺一不可,都完成后才视为通关副本,不管出现了什么岔子,也不能认栽等死。


    聚魂者常乐,所持道具信物百孔埙。


    月亮河波光粼粼,表面上像是洒了银粉,流动的银光灿烂而华贵,血红的心脏像最浓郁的红宝石,随着水波飘荡沉浮。


    河前,供桌上,九香被白烟笼罩,火星明亮地闪烁着,却不再向下燃烧,常庆在供桌前躬身下拜,然后摇摇晃晃地像个醉汉一样走向河中央。


    毫无疑问归葬仪式每一步都有风险,而且风险程度之高让人无法抵挡,巴别塔中招的时候她们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要不是他转身的时候很不对,其他人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换了芯子。


    常庆缓缓步入水中央,空灵的埙声随之响起,满江的红心上慢慢生发细芽,如果世界是土壤,那么无疑灵魂才是扎根土壤的根系,细芽舞动着,在河面上慢慢跳起舞。


    像无花果,红肿的糜烂的肉芽芽,一咬一冒血,进嘴之后会往肉里钻,口腔的嫩肉就被填满了,变成繁育肉芽的温床。


    细芽在河中生长蔓延,缠绕到常庆身上,从他嘴里钻进去,又从肩胛骨挤出来。


    他身上的护具不断闪烁,无力地像中年男人垂在床边的手,难堪又无可奈何的熄灭了。


    白千羽扶着常乐给他打阻断针和肾上腺素,眼睛死死盯着河中央的常庆,仿佛那诡异的场景根本不存在,目光像要在他脸上钻出个洞来。


    诡变如约而至,常庆眉心倒悬的火焰图案被隆起的山丘似的鼻梁挤出体内,化成飞灰,他双眼变得细长而上挑,头顶长出毛茸茸的火色耳朵。


    常庆脖颈转了一圈,头顶的耳朵簌簌而动,在他体内纵横肆虐的细芽如潮水般褪去,他一个起落,踩着供桌跳下来。


    “巴别塔”头顶的竖瞳微动,神色不虞,“常庆”冲他翻了个极为不耐烦的白眼,嗓音像是深山里缠绵的雾,直往人心里钻:“装什么装?”


    说完后转头看向在场的活人和半死不活人,挑眉轻笑:“幸会啊。”


    白千羽把常乐往身后带了带,微笑回应:“我叫白千羽,前辈呢?”


    “■■,■■■”


    耳边跟针扎似的,却怎么努力也听不到具体的内容,白千羽果断道:“……听不懂。”


    那人一转身站在巴别塔身边,未料到她这么直白,耳朵动了一下,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地阖起来,漫声道:“姓胡。”


    “……胡姐姐。”


    常乐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本来她们定下的计划是如果常乐实在没办法参与仪式,就让哥哥常庆替代,毕竟两人是双胞胎,没准呢对吧?


    现在是没戏了,白千羽目光隐晦地划过巴别塔和常庆,不说被换芯子这件事,就直面冲击之后,十几针肾上腺素和阻断针扎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常乐能不能醒来还是两码事。


    面如白纸的,指不定已经死了。


    那两位非人在旁边虎视眈眈,自从他们出现之后,十手度母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聚魂之后月亮河上布满了挥舞的肉芽,肉芽长成之后聚集成一个个人影,那是等待着被送归故里的亡魂。


    隔着河水相忘,白骨哀上又起了狂风,不知何时开始也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站在河边,目光空洞却狂热地看着月亮河上的魂,看着月亮乡里的供桌,看着白千羽,看着常乐。


    仪式绝不能中断。


    又是十针阻断剂和肾上腺素和三个大耳瓜子,常乐毫无反应。主要是脑浆都被搅碎,这种程度的伤势还是太过了,就算是身负异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人到用时方恨少,要是张灵秀在就好了,白千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似的轻轻挥手。


    汪航像一阵烟似的出现,缓缓融进常乐的身体里。


    归葬仪式第三步,起灵。


    民俗中所说的起灵通常是指在人死停灵之后,家属哭灵,然后从家中起棺入坟茔。


    归葬仪式中的起灵则与传统不同,相对而言与哭灵更契合,毕竟黑死城这些奴隶们根本没有所谓的尸体,也就不存在起棺入坟茔。


    起灵者常乐,归葬道具金宝盆。


    汪航顶着常乐的壳子跪在供桌前,取出道具火盆点燃,将配套的道具纸钱投进去,金元宝、帝国金币、代表积分的花花绿绿的票子上一串数不尽的零。


    白千羽瞳孔微缩,酆都银行?


    抠掉“自己”的两只眼睛,又掀开天灵盖舀出脑浆,汪航面无表情地准备好助燃物,金宝盆大发慈悲地给起了细小的漩涡。


    金宝盆里腥香升腾,幽蓝色的鬼火慢慢燃起来,纸钱灰烬打着旋飞向月亮河。


    血红月光将银白色的长河映照成一片烂漫的粉红色,心脏带着肉芽追逐纸灰,生前得不到的东西在死后变得出手可及,但她怎么还是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呢?


    是汪航在哭,还是有无数人跟她一起哭?


    哭声浸透空气中漂浮着的黑线,浸透月亮河的水,浸透每一颗心脏每一缕亡魂,十手度母是三百年前的人,那么更久远的呢?


    对岸分明有万古挤压的怨气与冤屈,那些不灭的自由的灵魂被现实和权力镇压在肉的躯壳中,除了自己,他们不拥有任何。


    就连自己,也或许只有深夜时发出的轻喘是没有桎梏的。


    数不清的白骨从河底冒头,逐渐填满了河道,分不清是银白色的河水还是枯骨,心脏就在上方,鼓荡着跳动着,一声一声呜咽着。


    白的更白,红得更红,骨头之中长出新的骨头,心脏重新迸发血液。


    风吹过,月亮河终于平静下来了。


    游戏面板上【骨无安乡,心无其可。多人合作副本《归葬》,当前总进度80%】


    白千羽上前拍拍常乐的肩膀,她手掌碰到他身体的时候,一道幽光迫不及待地从天灵盖中挤出来,也可能是被踹出来的,汪航急匆匆地十分狼狈,汇入白千羽体内。


    见面之后就没起来过的常乐啧了一声起身,汪航打开的天灵盖还没安回去,白千羽甚至能看到大脑里蠕动的褶皱,常乐却丝毫不在意,双腿猛地一蹬,动作灵活得不行,系统治疗都没这么快的恢复速度。


    他转回身,果然已经换人了。脸上身上却不像前两位那样有明显的特征,只有左耳下方一块铜钱大小的黄色绒毛,但转动的阴鸷的眼神告诉所有人——好吧没有别人了,只有白千羽,这又是一位鸠占鹊巢的主儿。


    “哟,这位小姑娘,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白千羽:“……”


    “我看你像啥你就像啥么?”


    “常乐”明显愣住了,茫然地像冬天里刚刚睡醒的小动物,诧异于突然变化的世界,“还敢顶嘴???”


    白千羽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正好被在场的所有人和非人听到,她笑着,一字一顿道:“我看你像驾着七彩祥云救我逃出生天把那边站着的那俩打成傻子的绝世大英雄。”


    “你敢么?”


    第55章 金罂葬此心安处,是吾乡。


    “你这丫头,好生牙尖嘴利。”常乐细长的眼睛微眯起来,打量她,耳下的铜钱鼓动着,气息越加鲜明危险,“就是不知道命是不是一样硬?”


    顶着“常乐”不怀好意的目光,白千羽招手唤来白骨小人,自顾自地开始进行仪式。


    四个玩家有三个都在归葬过程中招,就剩白千羽自己神智清醒人身完整,此时被三个非人盯着,还有一个释放出了明显的敌意,她却没有恐惧,甚至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地站在供桌前刮骨。


    这个副本无趣又诡异,有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终于看到了结束的曙光,白千羽久违地有些兴奋,脚底浮现黑沉沉的水面,阴蛇草在其中游弋挥手。


    “常乐”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变换,最终笑出声:“怪道如此镇定,原是诡侯当面。是我等小看了你。”


    归葬仪式,最后一步,捡骨。


    白骨小人在白千羽手下变成骨粉,挥洒进月亮河,河中沸腾的心脏和肉芽仿佛受到刺激,发出“哔啵哔啵”的轻响,像春天抽条的嫩枝,生长出新的血肉。


    河中心起了漩涡,所有的一切在向着它汇聚,月亮河被抽干了,河床裸露出来,沟沟壑壑中流淌的是血和黏液,漩涡弹动着,一抽一抽地抻长,先是两条腿,然后是胳膊,脑袋,和一双沉静的眼睛。


    仪式的最后,像是有希望在凝结,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十手度母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她投入河水漩涡中,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河对岸白骨哀上的鬼魂视线怨毒,分割两方的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白千羽的身体也一样。


    归葬仪式本身主祭人的磋磨就不少,白千羽浑身上下总共二百零六块骨头,没一块是不疼的。她正在跟河里白骨经历一样的过程,它们碾碎,白千羽就碾碎,它们重组,白千羽就重组。骨头像是别人的东西,从里而外生长出尖刺,在内部刺穿血肉。


    白千羽料到这一步会比别人的更难,挺直脊背承受着,眼底泛起猩红的血丝却一声不吭,她在等。


    等那非人来。


    终于,月亮河中的漩涡熬出了一个人,她有瘦弱的四肢和怯懦的眼神,像是从不知道多少年前向众人投来一瞥,又飞快消失。怯弱的女人只存在了两秒就重新变成骨架,稀稀落落地掉在地上,这就是白千羽要收拢的骨头了。


    收拢起来倒是不费什么事,除了风化程度太高有些碎渣掉落,其他倒还好。白千羽将骨头装进早就准备好的骨灰坛中,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


    【骨无安乡,心无其可。多人合作副本《归葬》,当前总进度80%,请玩家白千羽为亡魂选择归葬之地,选择成功则四人通关,选择错误则视为全员通关失败。】


    整这么大阵仗,不用说也知道通关失败就是个死。


    游戏面板上的倒计时在此时恢复流动,似乎是为了把前些日子错过的时间找回来,流动速度飞快,时间肉眼可见地飞快掉落。


    【倒计时:39:45:21】


    【倒计时:39:23:09】


    【倒计时:33:03:24】


    【倒计时:29:40:00】


    倒计时下方,是鲜红的填字框,会随着白千羽信念的变化而改变,只有一次机会,等她在脑海里确认,副本就会立刻进行结算。


    选对了,就一起活。选错了,就一块死。输的人,会留在月亮乡,成为新的月亮乡居民。说不定月亮河中本来就埋葬过玩家的骨。


    骨刺生长速度更快了,白千羽觉得有人在挤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说不清。打个比方,假如身体是罐子,灵魂是填满罐子的水,那白千羽正在溢出瓶口。有不知名的存在正在挤压她的生存空间。


    她等候半天的非人,来了。


    骨刺已经刺出皮肉,破开衣裳,向四面八方肆意生长,这使得白千羽看起来像个,刺猬?


    东赫帝国传承已久,许多古时候存在的生物现在只能在博物馆的全息投影中见到,刺猬就是其中一种,白千羽对它的印象还是16岁时有同学养了一只不存在的刺猬投影做宠物。


    被非人占据身体的巴别塔、常庆、常乐,站在白千羽后方,他们不打算出手,也没有出手的必要,就算是诡侯,也无法抵挡他们借身,收到信物接下副本的一刻就注定了现在的结局。


    “不过老白能不能行啊?怎么这么半天也没动静?”常庆看着毫无变化的白千羽,耐不住问道。


    白千羽脚下的黑水涟漪颤动,阴蛇草向上伸出手,想要穿透薄膜冲出来,痛苦是真实的,脚下倒映出的影子也是真实的,浑身尖刺,鼻头隆起,活生生刺猬样。


    但在三个非人眼里,他们始终没有见到老白。


    【倒计时:22:43:02】


    时间就像水中流逝的荇草,不管你如何着急也没办法阻拦它们渐渐被冲刷到透明化掉。


    “你这姑娘,怎赁的难对付?”


    这道声音苍老而中气不足,就响在心头,随之而来是陡然加重的压力,白千羽身体的这杯水刚刚是被投入了石头,现在则是有人往里插了水泵,突突地抽她的灵魂。


    白千羽额头青筋暴起,咬牙舔掉嘴边的汗珠,她正在调动千灯镇的力量对抗这老东西,但因为或许是因为她对诡力的控制还是不够精微,没办法很细致地清扫掉对方犄角旮旯里的触须。


    “你,也是真的,难搞。”


    战场是白千羽自己的身体,对手看不见又摸不着,只有无穷无尽的压力不断冲刷着白千羽,海浪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将她全部吞没。


    降临在她体内的非人嘎嘎地笑着,“无妨,老婆子我不着急,反正早晚都一样。”


    她当然不急,她又没有倒计时。


    白千羽头顶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人还被按在绞刑架,不是被削掉脑袋,就是被烧死,左右都是想要她的命。


    【倒计时:16:15:01】


    鲜红的填字框上字符来回闪动,死在黑死城的奴隶何止成千上万,月亮河埋没的枯骨更不止此数,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来自白千羽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因为贫穷或者见识短被卖进黑死城,从此葬送一生。


    想要归葬都没地方去,就算白千羽能够知道所有人的籍贯和归宿,难道就能成功了么?


    故里没有她们的立身之地,没有等候她们的故人,白千羽就算把全部地名都写上也没用。


    【倒计时:12:42:04】


    人应该生活在有人爱,有期待,有色彩的地方。


    那老太太拄了个拐棍在白千羽身体里敲敲打打,东看看西逛逛,“哎妈呀,你这身体怎么四处漏风?我老婆子可不想捡破烂。这回亏了亏了。”


    “你这脑子里都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等老婆子接手了全都扔出去。”


    她嘟嘟囔囔不满意,在四人之中选到这姑娘也是点子背到家了,又难啃又破败。


    白千羽强忍着剧痛,慢慢蹲下身,几个副本走过来有了那么多道具,她最爱的还是自己的三棱锥。


    杀人利落,挖土也利索。


    裸露的月亮河床土质松软,白千羽没两分钟就挖出了一个小坑,正好能够放下手里的坛子。


    她把坛子安放进去,无视耳边的唠叨,随手取了块石头开始刻碑,想起仙灯愿刻神位的事,白千羽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只是因为剧痛而显得十分怪诞。


    上次刻碑是给自己,这次刻碑是送别人,她好像总在做这样的事。


    “老姑娘啊,你这样破罐子破摔可没用,你真以为随便把骨灰埋了就能通关?而且就算你通关了,那也是给我做嫁衣裳,别费那个劲了。”


    【倒计时:10:02:10】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白千羽已经刻好一块石碑,石头碎末簌簌从她指间落下,像无数颗曾经投身上五京的微尘,无人记得,很快便随风散去。


    白千羽将石碑插在小小的土包前,放大游戏面板,手指轻点上面的填字框。白皙修长的手指跳动在幽蓝色的面板上,跳跃着敲下一行字。


    埋骨之处:黑死城,月亮乡。


    叮的一声,倒计时停止跳动,数字落在09:09:09再无变化。


    【恭喜玩家白千羽!答案正确!通关成功!!!】


    系统提示音一秒没耽搁就响起来了,不知为何竟然带着几分急切似的。


    白千羽对着土包拜了拜。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56章 金罂葬(完)事情很有趣啊。


    月亮河的亡魂重归月亮乡,他们是彼此的亲友、乡亲、爱人和能够倚靠的支撑。


    白千羽站起来摁了摁腰,配上积分入账的声音,体内老太婆吱哇乱叫都顺耳了。


    系统开始倒计时读秒。


    巴别塔的竖瞳开开合合,常庆的狐狸耳朵兴奋地抖动,常乐耳后的金钱印记不断臌胀着。


    老太婆在她脑子里急得火上房:“完咯完咯,这回丢人了丢人了。小姑娘太难啃,这这这……”


    骨刺在皮肉里一鼓一鼓的钝痛,却始终无法穿透防护长成非人的姿态。


    本来《金罂葬》的任务奖励是骨骼强化,换成《归葬》之后,奖励就又加了一个血肉净化。


    白千羽拿到通关奖励之后先把血肉净化用了,骨骼强化等她解决体内这只外来客再说。


    几颗火流星带着长长的尾羽划过天际,月亮乡开始崩塌,系统冰冷的声音响在众人头顶:【脱离倒计时13秒,检测到当前空间正在崩塌,是否提前脱离?】


    三个非人一律选择是,系统接收后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在火流星耀眼的光芒下,投映在地上的影子有点扭曲,已经看不出人形。


    “再会啊,美人。”是自称姓胡的非人。


    巴别塔身上的竖瞳非人第一个消失,看他恢复正常的背影还有点眼熟,讨封不成被白千羽怼了一道的金钱非人咧嘴笑了笑,其中冰冷意味十足。


    倒计时还有十秒。


    白千羽选择晚点走,她放松了对身体的掌控,任由骨刺慢慢戳穿身体,躯壳被非人流水似的力量填满。


    老太太眼见三个后辈都走了,不由得急躁起来,下手越发狠辣,这小丫头的退缩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白千羽低着头,看着水影中的自己,骨刺穿透身体后又消失,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佝偻下去,近得能够看清水下流动的波纹。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嗓音,老而尖锐,兴奋得像要随机咬人脖子:“■■,■■■”


    这回她听清了。


    “关西,白诡千。”


    同一时刻,系统读秒结束,副本空间开始崩塌爆炸。白千羽身上爆发出比火流星更璀璨的光芒。


    不知何时,水影已然脱离地面,爬上她的脚踝小腿,淹没她佝偻的脊背,将人死死按在黑沉阴水之中。


    盏盏油灯在身上关窍亮起,白千羽头顶倒悬火,肩担敬神烟,诡火灿烂如泼光,照亮天地和她自己。


    角落里蜷缩的戏服、沟壑中仰躺的嫁衣、缩在胃褶里的钥匙,和蜷缩着的小猫,都在这诡火之中纤毫毕现。


    白千羽看见了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一只刺猬。


    刺猬已经垂垂老矣,黑豆似的小眼里却仍有精亮的光,它人立在白千羽的神位之下,前爪正在巴拉空气,不断发出黏腻贪婪的龇牙声。


    火光流淌向神位,白千羽在这光辉中逐渐站直了身体,她双眼开始流血,鼻腔喷出不规则的血块,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闭目享受着。


    空间在崩塌,根号四吓得在她身体里大叫,自己的骨骼被打碎被碾压,那种身体的痛苦和环境的碎裂组成了最美妙的交响乐,浓墨似的发丝在空中狂舞,被命运染上猩红。


    白千羽兴奋到浑身战栗,幽蓝色的眼睛中有火星在震荡不止,仿佛宇宙在她眼中起落。


    下副本最爽的就是这种时候,恐惧,未知,危险,融汇成坚固的牢笼,然后被她打破。


    她掌控自己的身体,掌控力量,掌控命运,掌控所有想要伤害她的东西。她掌控一切,毁灭一切,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一切。


    事情很有趣啊。


    诡火炼魂,那种痛苦从灵魂最深处而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白千羽被逼得几乎喘不过气,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憋死的诡侯。


    但相比较主人本身,诡火对没有主人印记的外来者更加凶残。


    “你你你玩什么命啊?不至于的,快停下!我们只是暂时借住一下,你这孩子……”


    “啊啊啊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你自己就不怕死?这火快把你的魂儿都烧干净了!”


    白千羽不说话,就看着对面的白骨哀发呆,不知道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时间似乎不存在了,本来月亮乡的时间就不存在,血月的光芒笼罩着白千羽,地上的影子一会是人一会是刺猬,刺猬上蹿下跳,人影静默无声。


    “至少我自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良久,白千羽伸手探入头顶的火焰,从里面掏出一团“黑炭”,小小的蜷缩在她掌心,身体不停抽搐着,黑炭本质是灵体,谩骂声就从白千羽心底响起。


    将它往口袋里一塞,白千羽咳着血道:“你来抢我的身体你还有理了?”


    *


    白千羽从副本里出来,被天边一模一样的血月照得微愣,还以为自己仍然陷在黑死城,仿佛反抗只是一场梦。一场,被逼婚伤害之后濒死前的大梦。


    直到她看清自己所处的方位,那些没用的伤春悲秋立刻就滚远了。


    她怎么会在这?


    放眼望去,血月之下尸体叠着尸体,死人压着死人,她就站在死人堆中间,被尸臭和淡淡的吊诡笼罩。


    她应该在黑死城啊,黑死城坐落在天空群岛,有自己单独的岛屿,环境十分优越。她应该在黑死城,而不是乱葬岗。


    悬空车的底灯在整个乱葬岗扫视逡巡,白千羽被灯光闪到下意识挡住眼睛,悬空车却像是找到了目标,迅速开过来降临在她面前。


    她眯着眼打量车上下来的人,对方背着光,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连影子的边缘都是冷冽而锋利的,却在触及到她目光的瞬间下意识收敛了气势。


    乱葬岗气息有点驳杂,但不妨碍熟悉的人辨认彼此。


    白千羽就笑起来:“哥哥,你怎么总是能在门口等我?”


    “因为进不去,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白以执身上有不太明显的血腥味,像是刚刚跟人交过手,低沉暗哑的嗓音中藏着微不可查的倦怠。


    “你怎么直到我在这?”连白千羽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在这,“我应该在黑死城啊。”


    “……早就没有黑死城了。”


    “什么?”白千羽仰头就对上他猩红一片的眼睛,后半截话被她吞回嗓子里,她突然想起十手度母说的出现在白骨哀上的没有信物的第五个玩家,会是白以执么?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黑死城在诡异复苏后不久就消失了。”白以执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妹妹毛茸茸的发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给她听。


    在白以执眼里,前天白千羽从家中离开之后去过慈毋教的礼拜岛,然后是乱葬岗,从乱葬岗捡了个小姑娘送进医院,为此还动用了王储兰因的势力。


    “这种小事为什么不找哥哥解决?”


    白千羽:“啊?”她正沉浸着对比自己的记忆,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神来之笔,根本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


    白以执继续说,“你在帝国医院离开之后去了一趟黑市,然后又回到了乱葬岗。直到现在,三天过去了。”


    三天,白千羽通关《金罂葬》和《归葬》副本。


    “三天?”


    “准确来说是两天半。”


    所以她的认知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扭曲的?


    印象里,她曾经花费不少功夫收集关于黑死城化蝶的消息,前前后后得有七八天。但任务完成有时限,副本倒计时告诉白千羽,白以执的话是对的。


    “……不对,我还问过卿御,她应该知道的。”记忆里收集信息的八天,就是两人一起度过。还是说,卿御的认知也被一同改变了?


    但白以执很快就推翻了她的推测,“我去过天际线,卿总工程师说,你只去过她那里一次,喝了三瓶甜牛奶就走了。你悬空车的路线图还是她给我的。”


    “好啊!她也在我车上安定位系统?”


    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这个,白以执哑然失笑,声音轻柔下来:“或许她跟我一样,都很担心你。”


    诡异复苏之前还好,上京到处都是监控,白以执可以随时知道妹妹的一切动向。诡异复苏之后,这些科技产品大多数被埋没在诡域中,没法再用了。


    就像这次,要是没有悬空车的定位,白以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当务之急,是找出什么东西在影响我的认知。”这比任何事都重要,白千羽要清醒认知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不能影响她。


    “当务之急,是你好好回去歇一会。”她身上都是血,白以执用手帕擦了半天都是无用功,索性直接扔掉不擦了。


    透明的触手无声无息缠上眼前眉目紧锁的人,腕足震颤着蠕动着,一寸寸舔尽她身上的血迹脏污。


    白千羽没注意到这个,既然记忆有一部是假的,那就是说:“管理理还被我扔在帝国医院啊!”


    白以执颔首:“应该是。”


    “完了完了,”她拉着他快步走向悬空车,“管理理不会偷偷掉小珍珠吧……”


    第57章 夜行公会走对路子跟对人,白姐就是我……


    悬空车划破夜色,车灯映照着远处连绵兽脊似的群山,白以执突然开口:“或许是关西禁区影响了你的认知。”


    关西禁区是最早出现在上京的诡域,当时帝国境内诡域四起,逐步涌现的诡异和玩家难以弹压,社会陷入混乱,秩序摇摇欲坠。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昏招,要拿关西禁区杀鸡儆猴,以示帝国对民众和领土的掌控,和不可动摇。


    议政厅整军三万,那时候自有网络还通畅,在万众瞩目之下开进关西禁区。


    关西禁区那时候还叫嘉铜山诡域,直播很快被掐断,无人机下饺子似的从天空坠落,诡域暴动整整四天,由原来的西郊景观山区扩展成圈,围困整个上京。


    军方三万精锐和无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尽数埋葬(这也是后来军部疲软的原因之一),嘉铜山诡域自此一战成名,得名关西禁区,标志着诡异复苏成为事实——无可抵挡的事实。


    关西这个名字来源于事后里面逃出一名上将,他参与任务之前是有名的军部利刃,出来之后变得畏光、胆怯、需要极度的安静,否则就会用手挖自己身上的肉吃,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神智崩溃的程度很深,用尽科学手段也无法缓解。


    据说他居住的隔离房到处写满了血字,说话也是,只会重复两个词,一个是“不对”,另一个就是“关西”。


    他只活了四天,就炸成了一团抽搐蠕动的红肉糜、


    就在白千羽进入乱葬岗之后,关西禁区暴动。


    “虽然只向外扩张了一厘米,但这个讯号本身就不同寻常。”白以执一边开车一边说,“我查过以前的地质图,你去的乱葬岗曾经正是嘉铜山脉的分支。”


    “关西”两个字仿佛一个开关,白千羽在归葬副本中经历的事情逐渐清晰起来,她伸手摸向衣服口袋,那里应该躺着那只老刺猬。


    “多数玩家将这件事看做诡异升级的讯号,之后各个副本里的人应该会多起来,你跟人起冲突时尽量避免被围攻……”诡异复苏前白以执说什么妹妹都听,诡异复苏之后特别是白千羽成为玩家以后,少有安静听他啰嗦的时候,白以执有些纳罕地转过头,就见她在发呆。


    “想什么呢?”


    白千羽手从空荡的口袋里收回来,“没什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关西禁区的问题了。”


    不然她不会刚出来就模糊了副本里发生的事,连兜里的老刺猬都忘了。


    白以执有些无奈:“所以你还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白千羽不吃这套:“明明哥哥也是铁血冷酷的作风,为什么非要我容忍退让?”


    “没有那个意思……”白以执低沉暗哑的嗓音在车内回荡,像是灯罩外无头碰撞的飞蛾,“我只是很担心你。”


    只是担心而已。


    诡异复苏之前白以执放任妹妹被牢牢锁在玻璃花房里,他知道那不够自由,但至少安全。然而诡异复苏之后,妹妹成长的速度飞快,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侧头看向白千羽,要是现在动起手来,两人胜算几何?


    白千羽立刻就捕捉到他晦涩的眼神,过于明显的信号让她挑衅地笑起来:“怎么,过两招?”


    “……不打,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


    “也是,”白千羽捏捏上车后就缠到她腰上的触手,“哥哥的异能比你本人更可爱诶。”


    ……


    悬空车驶入帝国医院,白千羽两人一起去看管理理,走进病房迎面就是管理理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正对门口做望眼欲穿状,看见白千羽之后立刻鲤鱼打挺坐起来,大喊:“白姐姐你终于来了!”


    白千羽:“遇上点事。恢复的怎么样?”


    帝国医院并非浪得虚名,三天过去,管理理身上的外伤基本痊愈,被打断的骨头和挑断的手脚筋都已经接上,但是异能造成的伤势还需要再养养。


    “都挺好的。谢谢白姐姐,我知道你忙,没关系呀,你没忘了我就很好了,我自己躺在这也挺开心的。”


    白千羽不仅哑然失笑,嘴上说得大度,一抬眼都快要看到她脸上的两条面条泪了,也不知道跟哪学的。


    “别说的我跟负心汉似的,我可是一忙完就来找你了。”白千羽掏出系统商城里买的康复大礼包塞过去,又笑眯眯地说好话。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个样子的白千羽,管理理很快就被哄得眉开眼笑,彻底忘掉她三天不来看她这件事。


    办完出院手续之后,白以执问:“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以白千羽独来独往的性格,多半不会把人带在身边,既然这样的话,接回家或者在天空群岛暂时疗养都可以。


    “打算带她回千灯镇。”


    诡侯之事直到的人不多不少,白以执算一个。但他做事看人向来习惯用最坏的角度,提醒白千羽注意管理理,不要引狼入室。


    白千羽摇头说不怕,却没说为什么不怕,她无意向别人解释诡侯真正特殊之处。总而言之,没人能在她的领域里耍心眼。而且自从通关仙灯愿之后,她还从来没有回去过呢。


    “哥哥也一起吧?”


    “哦?真的想我去?”


    白千羽眼皮一翻,“你爱去不去。”


    “算了还是,等以后吧。”白以执帮她把碎发拨到耳边,注意到她空荡的脖子,低声问:“项链呢?”


    银灰色宝石雕刻的水滴形状的项链悄然浮现,晶莹闪亮的碎光落在衣领上,美好得像天边的星子。


    “在呢,你送的东西我哪敢弄丢啊?”白千羽眼中有小小的得意,就连在仙灯愿里她都保护好了这条链子,现在就更不会丢了。


    白千羽伶仃纤细的锁骨上还蹭着点不知道哪来的血迹,被项链的碎光一打,殷红更衬雪白,晃得人头晕目眩。


    白以执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轻轻捏了捏白千羽的手腕,立刻转身走了。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白千羽想说我不回家,触及到对方落荒而逃似的背景又觉得有点奇怪,没来由的就咽下了嘴里的话。


    管理理一蹦一跳地从病房出来,拍拍白千羽的肩膀:“走吧白姐?”


    白千羽收回目光:“嗯,走吧。”


    *


    白以执离开住院楼几乎是用跑的,他想起送她项链时的场景。


    诡异复苏后白以执总是很忙,那次见面是在她房间,,潮湿隐秘,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彼时距离她们上次见面隔了一个月,白以执刚刚从一个难缠的副本里出来。


    月光下啊。


    他高大硬挺,肩宽背阔,月光为他加冕,簇拥着他浑然天成的矜贵气势。食指上一枚镶银灰色宝石的宽戒,同样色泽的眼睛却比宝石更加冷冽幽深。


    白以执来前特意换过衣服,洗净一身血气。他扯松领带,收起爪牙,顶级掠食者轻手轻脚地走进属于他的花园。


    自来养尊处优的继承人,连鞋底都是典雅的蔷薇纹样。却半弯着身体在月光下跪在妹妹床边,为她戴上一条白金项链,上面镶嵌的宝石与他手上的如出一辙。


    摄人的冷气和酒香笼罩白千羽,她醒来,声音是黏稠的慵懒:“唔,好凉……”


    白以执捧着她的脸,指腹揉搓她饱满的唇珠,像暴君检视眷属,“叫我。”


    “哥哥。”


    白以执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声色喑哑:“真乖。”


    白以执高大的身影掩映在花园的草木之间,直到看到那辆熟悉的悬空车驶离,才从回忆中脱离,慢慢平静下来。


    悬空车身后跟着一片不明显的阴影,白以执眼睛微眯,无形的触手陡然颤动着追上去,触手抽碎阴影,从中薅出一只龇牙咧嘴的灰老鼠。


    白以执认得它,十二生肖子鼠的异能之一,附影鼠。


    细小的触手穿过附影鼠的心脏,将它搅碎成一团血雾,男人低声的呢喃逸散在震颤的花枝间:“浮屠会啊……”


    *


    再次回到千灯镇,管理理惊得人都傻了。


    “这这这,这是千灯镇?不可能吧?!明明当初不是这样的……”


    踏进昔日婚姻管理局的大门,一眨眼就回到了千灯镇,入目望去,却跟当时大不一样。


    虽然时间线和认知都被关西禁区大乱,但白千羽之前对温馨宝宝社区里收服的红苹人一族的命令是早就传达到的。


    副本内外时间流速不同,现实世界的三天足够父神带领族人将整个温馨宝宝副本改造一遍,然后投入到仙灯镇的基础建设中。


    不怪管理理震惊,就连白千羽自己都有点惊讶,千灯镇委实是大变样,一半都变成现代设计风格的建筑,红苹人挥舞着纸翼上下飞舞,泥土和石头就那样慢慢变成又一栋新房。


    父神低眉顺眼地过来行礼,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直接就跪下了,话说的极是动听:“主人,您回来了。”


    白千羽挥挥手示意他起来,三人落在新建筑群内边走边看:“干的不错啊。”


    父神恭谨低头:“按照您吩咐的,先改造了一部分建筑,剩下的等您决定好再吩咐就是。原镇民现在都迁居到未经过改造的老居民区。


    温馨社区那边产出的食物和其他物品也都按您的要求登记入册了,想要贩卖的话随时都可以。”


    白千羽满意地点点头,红苹人是建筑高手,这还有个好使的管家,以及暂时源源不断的经济用品,更不用说还有一件S级道具和一件A级阵图,虽然后者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爱丁堡这个副本明显不亏。


    等看到从爱丁堡阅览室转移过来的各种书之后,白千羽就更高兴了,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着喜悦期待的光,问:“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没有名字,您叫我父神……”就行了。


    话没说完,白千羽打断他,“你就叫谭煦吧。”这是她在爱丁堡里杀掉的那个假丈夫,她就记得这一个名字了。


    管理理白他一眼,虽然还搞不清这其中的渊源,但是:“这里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我白姐。你咋这么没有眼力见啊?”


    ……没有眼力见的父神,啊不现在应该叫谭煦了,老老实实去监工了。


    白千羽给管理理数个大拇指,“当面拍马屁,还得是你。”


    管理理也不觉得难为情,大方应下来,还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有个道理,你们都不懂,只有我懂!”


    白千羽奇道:“什么道理?”


    管理理眼睛扑闪地盯着她,语气恳切狂热:“走对路子跟对人!”


    “像白姐你这样的领袖型人才不用考虑这个,谭煦那种看不清形势的蠢蛋学不会,而我这种平平无奇的人呢,跟对主子有人罩,总比单打独斗轻松得多了。”


    “走对路子跟对人,白姐就是我的神!”


    “……谢谢啊。这么会说,到时候你去招人吧。”


    “招什么人?”


    故地重游,白千羽和管理理重新住进了“欢迎住亻宿”,这回还多了两个邻居,张灵秀和汪航。


    白千羽本意是回到自己的地盘放松一下,也就把她们俩都放出来休息,加上岁岁猫,四人一猫,姑且算四人吧,围在愿湖边吃烧烤。


    奶牛猫岁岁虽然死了,但身体仍然会随着时间长大,白千羽捧在手里掂了掂,“感觉没什么变化啊?还是轻飘飘的。”


    “两三天而已,不会有太大的长进。”张灵秀答道,她冲着岁岁招招手,小猫弹跳就蹦了回去,临走前还不忘吭哧给白千羽一口。


    “好凶啊镇长大人。”


    小猫镇长回来之后在白千羽的神位前拜过,正式走马上任之后能够在整个千灯镇来去自如,不仅如此,就连谭煦和红苹人都在它的管束之下。这波是如虎添翼,嘚瑟几天脑子变得越来越聪明,性格也更嚣张了,只对张灵秀有好脸色,剩下的凭着心情想咬谁就咬谁。


    张灵秀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声音没以前那么钝了,她道:“谁让你身为主人从来不陪它?”


    白千羽连忙摆手:“可别,你才是岁岁的主人,我可不养宠物。”


    “你是主人,我的主人,也是岁岁的主人。”


    汪航把手里烤好的肉递给其他几人,又把岁岁的小盘子填满,低声跟上:“也是我的主人。”


    管理理:“嘿嘿,我大姐。对了你之前说的什么招人?”


    主仆话题就此揭过,白千羽边吃烤肉边说:“我要成立公会。”


    三人一猫里最懂公会的人是汪航,她在诡异复苏之初就加入了野狼公会,虽然野狼现在已经被眼前这个大BOSS灭掉了,但是,汪航依然是几人之中最懂公会的。


    “建立公会仅有实力是不够,有钱有物资,也同样不够。”


    没人反驳她,白千羽示意她继续说。


    汪航没问白千羽为何突然有这个想法,反正她决定的事情也不会改。她从更加现实的角度来分析:“我们现在有的,是领袖、地盘和物资,这三样都是我们的优势。”


    领袖不必说,地盘就是千灯镇,千灯镇坐落在婚姻管理局之内,虽然被白千羽暂时关闭没有向外扩张,但这不意味着没法向外扩张。物资则有温馨社区产出,以红苹人的积累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个几年。


    “但也有不得不考虑的劣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员。“


    数据分析和整理是汪航的强项,她将自己的所知娓娓道来:“上京常住人口有八千万,除去上五京天空群岛上的老爷贵族们,死到现在,估计还剩三千万上下。异能玩家百里挑一,这三千万人之中,也就三十万拥有异能的玩家。”


    “而上京现在的公会数是四千二左右,唔,直到我死之前,大概是这个数字。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大部分会加入公会的玩家早就已经被瓜分完毕,剩下不爱拘束听命令的散人和实力强到不需要后盾的通天榜前一百,就不可能加入公会。”


    “这还涉及到另一个问题,立足。老大你,”汪航跟着管理理改了口,“树敌太多。”


    “给你当手下,对实力低的那就是灭顶之灾,还不如在别家喝口汤呢。”管理理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呢,“实力强的,或许更想杀你吧。”


    “……你说得对。”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白千羽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既然建立公会这件事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她早就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生在上京长在上京,白千羽上学后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摒弃个人英雄主义。


    这里是上京,人在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别管你多厉害,就算是飞天遁地呢,都是能用人海堆死的。


    裂土者,侯也。手里光有地没有人,那不就是光杆司令?白千羽可不干。


    汪航说的有道理,但她也不打算一一去解决汪航所说的问题,她打算,用真心感化。


    “真心感化???”汪航一副你在跟我开玩笑的样子。


    “当然啦,要是真心感化不了,那我也略通一些拳脚。还是希望不要走到那个份上。”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的公会叫什么名字啊?”管理理带入角色的速度飞快,白千羽还没说怎么破局,她已经积极建设公会。


    三双滴溜溜的眼睛对着白千羽,她低下头,想了很久之后终于定下了公会的名字:“夜行,就叫夜行公会。”


    管理理从系统商城买了个巨大的本子,在上面写下“夜行公会”四个大字,看得汪航眼角直抽抽。


    “所以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有什么说法么?”管理理捧着本子问她。


    白千羽缓缓开口:“身逢诡世,犹如夜行歧路,但终有破晓之时。”


    就像她陷在沼泽的那十三年,白千羽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在一条错路上,但她也知道,那条路早晚会结束。她是她自己的明灯,亲手终结了前十三年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阴影,也必将粉碎更大更深的阴影。


    管理理点点头,很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下她说的这句话。


    【帝国历769年12月23日,夜行公会成立,意为“身逢诡世,犹如夜行歧路,但终有破晓之时。”


    创始人白千羽。


    初始成员如下:白千羽、管理理、张灵秀、汪航。】


    岁岁从张灵秀怀里跳出去,肉垫啪得一声按在本子上,“喵!”


    “哦!还有我们的镇长岁岁大人!”


    白千羽拿起本子改了改,【初始成员如下:白千羽、卿御、管理理、张灵秀、汪航、岁岁。】


    “这个卿御是谁啊?是今天跟你一起来医院的那个男人?你男朋友?”


    “不是,那是我哥。卿御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啊……


    管理理目光在“卿御”二字上打转,总觉得白姐姐为人松弛又随意,对大家都很好,不是那种擅自干涉他人决定的性格,能够直接把名字写上去,看来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她抿抿嘴岔开话题:“好像是听人提起过你有哥哥,不过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诶。”


    第58章 如此招聘上京玩家请注意:


    “同父异母。”


    白以执是私生子,比白千羽大四岁,算算时间是在白雄志和迟瑞溪结婚第一年出生的,他一直和母亲住在郊外平民区,直到白雄志杀妻上位才被领回家。白千羽没见过他母亲,白以执也不爱提,白雄志倒是自诩对方是真爱,后来的迟瑞溪和尤莲达都是凑合。


    呵。


    看她脸色不太好,管理理识趣地转开话题,几人在月光下边吃边喝酒,到最后连岁岁都醉的东倒西歪。


    白千羽有点断片,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神山的,总之等她清醒过来,神山上新长出来的草木已经被她无意识释放的诡火阴水摧残干净了。


    她一蹬腿,脚边的酒瓶就咕噜噜滚下台阶,白千羽揉揉眉心,看向走过来的谭煦,“有事么?”


    宿醉让她眼底带着一种难得的迷乱和纯净,像刚刚发芽后对世界毫无认知的新鲜的花,看得谭煦眼和心都在同时热烈起来。


    他蹲下身俯视仰躺在台阶上的人,声音低沉中带着蛊惑:“主人?您喝醉了。”


    “好像是。”


    二十岁正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身段柔韧又纤细,嗓音在空旷的山间仿若带着几分冷风,谭煦的眼睛闪了闪,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衣料下的肢体过于纤瘦,让人没法跟那个凶神恶煞的诡神联系在一起。


    “我扶您起来,”谭煦喉结滚动,指尖流淌出像血一样的细线,沿着胳膊缓慢向上爬,“回神殿去睡。”


    山阶之上,高而巍峨的神殿已经修缮完毕,沉默地俯视四方。


    白千羽歪头看对方捏着自己的手,好像没读懂对方的暗示。但在谭煦眼里,这就是不拒绝,他微微使了力气将人拉起。


    白千羽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谭煦比她高一点,看她的时候是俯视,一双幽深的眼睛背着光,勾人的样子像井底寒星。


    白千羽如他所愿地凑上前,温热的掌心划过他的唇,指甲如同鹰钩伸长扎进他的眼眶,抠挖出他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谭煦尚未从剧痛中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下了山,他双眼被挖看不见白千羽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淡漠的声音,伴随着微弱的咀嚼声。


    白千羽立在石阶上,山间明月清凌凌地扫在她肩头,谭煦要是这个之后睁眼就会知道,刚刚那种天真只是他自以为的错觉。白千羽身上充斥着的是神性的漠然。她并非刚刚绽开枝桠的花朵,而是一尊将将睁眼的神明。


    神明苏醒之后,世间万物皆是她脚下的倒影。


    白千羽看着谭煦,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缩成一团,正在台阶上颤抖,哀嚎声很不体面,惊到了山间的鸟雀。


    “再有下次,你知道下场。”


    “是……是,主人,我记住了……”谭煦忙不迭下跪磕头,眼中血泪滴落在山阶上,转瞬消失不见。


    “滚吧。啊对了……去学学盲人按摩。”


    白千羽没再给他眼神,只是暗暗在心底决定招人入职前背调生活作风,她可不想自己手下的人闲起来开银帕。


    她回到神殿擦干净自己的神位后没待多久直接离开,她要去招人。


    住得好一如既往热热闹闹,白千羽洗完澡之后窝在床上刷论坛。攻略区有整理的上京各处副本名单和通关攻略,攻略需要花积分购买,这笔钱由系统和作者五五分账。不过诡域实时变化,攻略通常只能作为参考,因此一般售价并不高。


    相比上次,或许是受到关西禁区暴动的影响,上京副本数量几乎涨了三分之一。论坛里被这件事有关的帖子多刷屏,多数玩家倾向于这是诡异复苏的一次升级,真正的末日就在路上,到时候玩家也不能幸免。


    幽蓝色的光芒映着白千羽微拧的眉,她后知后觉自己走了一步臭棋,把老刺猬逼走之后身体隐患是消除了,但线索几乎断掉,这对后续很不利。想了想,她改掉昵称发布寻人贴,悬赏三万,找巴别塔和双胞胎。嗯,希望不是找到被非人弄死后的尸体。


    白千羽挨个浏览攻略区记载的副本,很快其中一个新出现的引起了她的注意——血色婚纱馆。


    血色婚纱馆是几天前新出现的副本,它所在的位置原本是其他副本的缓冲带,但是就在关西禁区暴动之后,平平无奇的婚纱店异军突起向外扩张三十公里,直接将那附近的玩家和诡域一网打尽。


    发布攻略贴的楼主叫山桓,说是攻略,其实更像是精神被污染之后宣泄恐惧的呓语,论坛上这样的攻略贴不少,要是看完之后被污染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当时我和兄弟在路边,本来应该被拉进嫁衣馆的不是我,但他推了我一把,落进去的倒霉鬼就成了我!死的怎么不是他啊?死的怎么不是他啊!啊?啊啊啊啊!!!


    嫁衣馆这个副本很怪,它有明确的杀人规则,而且很好总结,基本熟手进去之后立刻就能看出来,我运气还算不错,同队的大佬解密速度飞快,前期我们按照他的话基本没出过错,除了最开始死掉的,后面好几天都没减员。


    啊对,攻略贴应该记录副本规则和通关办法的,我想想啊。


    进门的店员是纸扎人,哈哈哈哈哈哈纸扎人啊,考验就是给它们化妆,我没化过妆,好在只要妆容浓纸人就喜欢,越浓越喜欢。但不能点睛,点睛它就会追杀你,不死不休的那种。但也不能不点睛,不点睛的话纸人会直接出手挖掉你的眼睛。】


    白千羽看到这心说浪费了,早知道应该留着谭煦的眼珠子废物利用的。她继续往下看。


    【我们拿多余的眼睛填上了,这一关不用担心。】


    什么叫多余的眼睛?谁有多余的眼睛?


    【婚纱馆一共有三层,越走越新。我们在一楼选择了衣服,红男绿女。


    我被那衣服罩住了,明明极其昂贵的真丝,却变得粗糙又坚硬,我被困在里面,口鼻都被捂住了,只有很用力的时候才能吸到一点空气,但布料也会进嘴,上面的刺绣会伸长捅我的嗓子眼,我说不出话来啊,血就那么糊在嘴里,空气进去之后和血结合氧化。


    血块堵住我的嘴,也堵住我上二楼的路。我记得只有短短几米距离,直到我死都没跨过去。


    好在还有大佬,他借给我两只眼睛,我终于能看清路了,我跟他们一起去了二楼。】


    【二楼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我好美啊。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我竟然这么漂亮。我真的,我应该是上京第一美人,什么白千羽算个屁啊。】


    ……你是你是。


    【我会找到新郎的,我要嫁给最好的男人嘿嘿嘿,我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二楼的衣服好难穿啊,我拆掉了两根肋骨还是没有女人穿着好看,她们凭什么?!】


    【我把同行的女人杀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跟我抢新郎了。大佬一定会娶我的,大佬只能娶我!】


    【第一次嫁人有点紧张,差点踩到别人的脸,真是不好意思。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些女人死了之后还会瞪我,我明明好好把她们种在花盆里了。】


    【我没能嫁给大佬,我没能找到新郎。我的时间不多了。】


    【不能再说了,我的时间不够了。


    如果有人看到这篇攻略,能不能帮我带一顶假发来?婚纱好像更喜欢长头发。】


    【啊对了,通关办法就是找到新郎。】


    攻略贴到这就结束了,购买过的玩家在下面直呼上当。


    山恒是个男人,白千羽看完之后只得出这么一个信息。其他全是精神污染,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他看上去不像通关副本逃脱了。但副本内无法发布攻略贴,这是系统定死的规则。


    白千羽点进直播区查看上一场婚纱馆副本的死亡名单,然后发现,放置死亡名单的地方空空如也,这项“福利”被取消了。


    不仅如此,幽蓝色的游戏面板上,密密麻麻的副本列表正在消失,像有人拿着橡皮擦擦掉了上面的内容,只留下一片空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窗外的血月更红了。


    *


    管理理费力地抱着一大摞传单,不太确定地问:“白姐这就是你想出的招聘方法?”


    白千羽戴了顶棒球帽,一身运动服意气风发,她甩甩手里的硬卡纸:“咱们不搞那些花里花哨的,越朴素越直接越好。”


    “这也太朴素了……”管理理举起手里的传单,虽然白千羽叫它邀请函,但是,“你这像恐吓。”


    【上京玩家请注意:


    夜行公会今日成立,将于12月31日举行成立仪式,地点血色婚纱馆,诚邀您参与。】


    硬质的黑色卡纸,精致的暗银色羽毛舒展占据整个版面,落款处的名字是“会长白千羽”。


    这些都还正常,但是手指按上去就是一朵爆开的血花,血花从边缘流淌出来,带着新鲜的腥香气,然后邀请函在诡火之下华丽自燃。


    管理理实在忍不住吐槽:“……我都不说特效了,入会仪式安排在副本里这真的很诡异啊!而且你都不写待遇,怎么会有人来?你真的是在招人?”


    打工人嘛,最关心的就是加入组织之后的待遇了,这都不写明摆着是路灯预备役。


    白千羽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多做解释,而是一脸凝重地道:“你发左边那三条街。日落前,发完。”


    管理理刚刚学会了开悬空车,认命地一脚油门上天,邀请函雪片似的从窗口飞落。


    第59章 血色婚纱馆主要是喜欢腰细的。


    玻璃上飞溅着几滴暗红血滴,橱窗内亮堂的婚纱裙角浸着饱浓的浆液,男人不禁有些害怕地退后两步,眼中恐惧蔓延,压着嗓子问同行人:“这能行么?”


    跟他同行的是个公主切女人,公主切向前一步推开门,幽幽道:“我也害怕,但我们没有退路啊。”


    虚掩着的大门一推就开,公主切拉着男人走进去。


    婚纱馆对面街角,白千羽看着被诡域吞没的两人,问管理理:“这是第几个?”


    “加他们俩,一共二十三人。”


    这是从婚纱馆正门走进去的,实际上里面的玩家人数只会比这更多。


    夜幕下仿真时钟转动着,零点报时很快响起,邀请函上的时间到了,该来的人都已经就位。


    悬空车明亮的尾灯消失在天边,婚纱馆的大门悄然关闭,新一轮游戏开始了。


    【欢迎来到血色婚纱馆】


    仅此一句的欢迎语,标志诡域已经完成初副本成功降临人间,脱离系统掌控,无法再被玩家清除。


    熟悉的眩晕之后,白千羽睁开眼睛打量婚纱馆


    典雅欧式落地窗,每扇窗前都摆放着穿婚纱的人台,店内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白千羽看向窗外,天是蓝的,云朵洁白暄软,美好得是诡异降临之前的世界。


    山恒说这里越走越新,一楼是古时的嫁衣,但显然副本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这里陈列的事上京十分有名的婚纱品牌,没记错的话,白雄志好像有股份。


    很快有热情的店员迎上来:“小姐您好,您有预约么?”


    “没有。”


    “那您先生来了么?您不能一个人试婚纱哦。”店员抬起脸,眼底是纯净无暇的白,没有一丝杂色,她在抬手指指旁边,“您需要挑选一位丈夫,这样才能开始试婚纱呢。”


    左侧的“新郎们”齐齐向前一步,他们身材完美,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体贴地对着孤身而来的小姐伸出手,“选我吧?”


    就连嗓音都是那么动听,除了没有脸没有五官以外一切都十分完美。


    白千羽从善如流:“好啊。”


    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干脆的玩家,店员肉眼可见地卡了一下,才道:“那您选吧。”


    白千羽随意搭上离自己最近的假人模特的手,冰凉冷硬,用手指搓的话会滑动,像是塑料上包裹了一层人皮。


    “手感不错。”


    不知从何时起,假人新郎围成一圈,没有五官的脸随着女人的步伐转动,西装逐渐臌胀,场馆灯光黯淡下来,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只有越来越紧的催促声:


    “选一个吧选一个吧选一个吧选一个吧选一个吧……”


    啪嗒,一滴水落在脚下。


    手从假人新郎的腰上抽离,白千羽抬起头,空调冷气凝结成水低落,一切正常,但她明明嗅到了腐臭味。


    店员悄无声息地轻拍她的手臂:“您选好了么?”


    “选好了啊,”白千羽反手握住她,“就你了。”


    “什……什么?”


    “就你了,你腰比他们都细。”


    发型是公主切的女店员歪了歪头,似乎没能理解她的话,但她还记得:“我是,女人。不是新郎。”


    白千羽抓着她的手,轻轻巧巧地挤出了包围圈,语气丝毫没有变化:“谁说女人不能跟女人结婚啊?”


    确实没有这个规定,所以即便没被选上的假人新郎们并不甘心,但也只能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灯光又亮起来了,场馆内多出三男两女,几人站在门口跟店员推拉,看到白千羽眼睛立刻亮了,抻长脖子问她:“妹子,你怎么选的啊?”


    没当着店员的面直说,但这意思明显,是问她自己带“对象”好,还是选择店家提供的好。


    白千羽一指身边的公主切店员:“我选的她。”


    站在队伍尾端的男人飞快抬眼看过来,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立刻收回目光。


    白千羽认得他,他是和公主切一起进门的那个眼镜男。眼镜男肩膀不自然地凹陷下去,不知道他和公主切经历过什么,竟然这么快就一死一伤。


    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跟身边的人结盟。现场分组如下,帽子男和长发女,紫衣男和高个女,白千羽和公主切,以及落单的眼镜男。


    他看着两两配对的两人,眼底泛起青色,哆哆嗦嗦地对着店员:“我,我没有女伴,麻烦你给我分一个……”


    白千羽站着神游,婚纱店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抛除低声商量对策的玩家,对话已经循环上演了三四次。


    趁着身边没有NPC,高个女戳了一下白千羽的肩膀,她指指站在假人新娘面前挑选的眼镜男:“妹妹,趁着他还没有选好新娘,你要不要跟他组队?副本的人放在身边还是不够安全。”


    白千羽摇摇头,把公主切和眼镜男组队进副本的事说了,人放在身边也未必安全啊。


    高个女眼底闪过错愕,其余几人神色也难看起来,要真是这样……


    假人新娘走下橱窗站到眼镜男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转过身。


    “两位真是般配啊~”店员夸张地赞许着两人。


    般配么?玩家集体沉默下来,眼镜男丢了一只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他突然疯狂抖动起来,发出野兽似的嘶吼,鲜血不要钱似的从眼眶冒出来,假人新娘拿自己的头纱给他擦,结果越擦越多,两人都被鲜红色打湿了。


    “真好看真吉利啊。”公主切喃喃开口。


    眼镜男血流不止,数不清的眼珠挤在他的眼眶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弹跳声,帽子男艰难地把眼睛从上面拔出来,声音干涩:“你们谁带阻断剂了?”


    “我来吧。”白千羽抬手甩出几根二级阻断剂扎在眼镜男动脉上,终于暂时止住了血。


    她正要查看他的伤势,眼镜男却猛地后退了几步,眼神十分复杂惊恐,他抓起几颗黏在衣服上的眼球塞回眼眶,“我我没事了……谢谢你啊,阻断剂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白千羽懒得管他在想什么,捡了几颗眼球算两清。


    “恭喜四对新人匹配成功,接下来可以去化妆啦,化妆结束后大家就能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了~”


    店员言笑晏晏的,玩家们却不敢掉以轻心,刚刚眼镜男就是按照店员的指示行事,结果就悄无声息地中招了。


    “请各位跟我移步去化妆间……”


    店员正说着,门铃忽然叮叮当当地响起,伴随着男人悦耳清亮的声音:“抱歉,我好像来晚了?能不能加个号?”


    声音有点耳熟,白千羽抬眸看过去,他身影笼在门扉间看不太清,唯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穿透黑暗摁着震颤不休的大门。他微微侧过脸,晦暗阴翳之下,半边脸闪着混沌漫散的光,悠悠荡荡的像水。


    白千羽挑眉细看,却对上自己的眼。


    他戴着半张镜子似的面具,你看他的时候,也在看自己。


    没等NPC回应,长而纤瘦的影子懒散地插入几人之间,径直走向白千羽,闪闪发亮的手术刀在指间转了两圈:“组个队?”


    白千羽轻轻啊了一声,拉过身边站着的公主切:“不好意思啊徐医生,我有伴了。”


    徐栩目光绕场一圈,“我觉得还是跟你组队比较有前途。所以能不能为我抛妻弃子啊?白小姐?”


    “好处?”这位开宠物医院的徐医生她打过两次交道,实力不详,医德不强,实在想不出跟他组队的必要性。


    “十万积分。”


    “成交。也不是图钱,主要你腰更细。”


    公主切对此毫无疑义,她安安静静退到一旁,跟其他店员一起引着她们去化妆间。


    还是高个女,挤进白千羽和徐栩之间,低声:“你姓白啊?你就是白千羽么?我想加入你的公会,怎么面试啊?”


    “面试已经开始了。”白千羽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如果你能通关活下来,就算面试成功。愿意加入夜行的话,本场消耗的积分我会报销。”


    眼镜男的眼睛闪了闪,扫过前方带路的公主切,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来的。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带同伴才是真正的死路,这些人或许只有他能活着出去。这个白千羽既然这么财大气粗,不如把积分都留给他……


    *


    店员将人领到化妆间后就离开了,化妆间内已经有人在等。四只纸人,两对夫妻,红男绿女,分立在四面镜子前,脸上白花花空荡荡,嘴巴整整齐齐地开合,口腔喉管不见底,一眼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哎呀来啦。”


    “来啦来啦。”


    “怎么才来啊?”


    “才来啊才来啊!”


    紫衣男忍无可忍,上前扯开几乎贴到纸人脸上的白千羽,低吼道:“你有病啊?你能不能别学他们说话?!”


    “你怎么比鬼还吓人……”旁边长发女低声嘟囔,鬼这个字眼被她咬得含含糊糊,“还有你!你别戳它嗓子眼了!”


    徐栩把手从纸人嘴里拿出来,拍拍它的肩:“拔牙找我,给你打折。”


    白千羽被人怼了一句也不恼,顺嘴接了徐栩的话:“拔了太可惜了,不如废物利用做粉碎机。”就是不知道这喉管通向哪。


    高个女上前给自己未来的老板打圆场:“我看过了,化妆架子后面有一扇门,门上有四把锁头,锁头的样式和它们身上的花纹是对应的。”


    紫衣男攥紧拳头又松开:“那也就是说,我们得从纸人身上拿到钥匙,然后才能往下走,是吧?”


    第60章 血色婚纱馆穿婚纱的人和鱼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纸人不会说话,屋内也没能再找到别的线索,怎么拿到钥匙就成了难题。


    参考山恒的帖子就是要给纸人化妆,任务场地是化妆间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点。


    但帽子男还是有点犹豫:“那份攻略我也看过,山恒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给的通关办法或许能用,但一定伴随着不小的风险。别忘了,他可没出得去。”


    “……如果化妆后纸人被激活发狂,谁来负责?”长发女目光落在白千羽身上,意思很明显,妆是要化的,锅也得有人背。


    白千羽眼皮一掀,怎么她看起来很像冤大头么?无偿分享攻略不够,还得为不确定的后果买单?


    “随你们的便。”


    气氛有些微妙,四对“新人”站在各自的搭档身边,谁都不愿意先下手。徐栩斜倚在桌前盯着纸人看,好像真的在研究怎么拔牙。


    “按她说的做吧,”说话的竟然是眼镜男,除了受伤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却十分笃定,“动作要快,妆容要浓,结束之后挖开它们的脸把眼睛塞进去,纸人就会开门了。”


    “你们上一次就是这么过关的?”


    眼镜男的眼镜早就不见了,左半边脸上挤满了眼珠子,像一串饱满臌胀的葡萄,看人时瞳孔会向着同一个方向转动,长发女被他盯得一个激灵,“是不是啊……?”


    “不是,”世界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眼睛男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我们上次动作太慢,是纸人自己动手的。”


    他们那一场也是四对玩家,纸人自己动手撕掉玩家的脸皮按在自己脸上之后,才放他们走。


    这话一说紫衣男立刻就动了,他可不想被撕脸!


    按照分工两人负责一只纸人,白千羽和徐栩分到的是绿女。没办法手一慢就只剩下女纸人了,他们好像都觉得女纸人会比男纸人更难伺候。


    “这种刻板印象在副本里其实没什么用。”徐栩手腕一抖,绿女脸上就出现两个均匀的圆饼腮红。


    “你倒挺会的?”


    上京这地界先敬罗衣后敬人,出门化妆的男人不少,但会化妆的男人也不那么多,不然化妆师赚什么钱呢。


    徐栩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手上动作不停,刷刷就画好两条柳叶眉:“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专业的,入殓师。”


    “……徐医生业务真广。”白千羽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眼睛男的假人新娘站在她身后,头纱影影绰绰地扫在她肩头,“要帮忙么?”


    “不用。”白千羽摇头拒绝,假人新娘点点头走了。


    “从出生到入土,有需要都可以找我。不过你不提醒他们一下么?这可都是你未来的手下。”


    “有本事活下来的才是。”


    假人新娘宽大的裙摆荡漾在化妆间内,两面对立的镜子映照出她纤细的腰肢和雪白的脸,不知从何时起,眼睛的位置不再空荡光滑,而是附着了两颗黏稠带血的瞳仁。


    “啊啊啊啊——”


    紫衣男借口自己不会化妆躲懒,也或许是想少跟纸人接触,减少自己的风险,高个女给红男一号化妆的时候,他就在化妆架和那扇门附近来回走。


    倒也不是说想第一个离开这扇门,而是想尽量找线索,万一化妆这招走不通,还能留个退路。


    还真让他找到了,堆放化妆品架子的角落里有压着两张报纸,他蹲下身去拿,刚看了两眼,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要帮忙么?”


    紫衣男以为是队友,头都没抬:“不用。”一只带着香气的手从他耳侧擦过,“哎你别抢啊,我看完再给你……”


    手指掀起一角,但不是报纸,而是他的脸皮。紫衣男低头,看到脸皮和血肉之间的缝隙,红彤彤一片,黏连着的红肉和神经纤维像拉丝的胶水,卯足了劲挽留脸皮,却没能阻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


    假人新娘把男人惊恐的脸皮安在自己光滑的塑料脸上,两颗眼珠子钻进人皮孔洞里,骨碌碌地调整位置,人影无限复制,化妆间变得拥挤不堪。细细纷杂的呓语贴着紫衣男的头皮响起:“谢谢你哦。”


    紫衣男的反应不能说不快,但仍被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疼痛拖慢了进度,他甩出的道具没能像预想之中那样砸到人,假人新娘已经捧着脸乐呵呵地回到了眼睛男的身边。


    徐栩一把抽走紫衣男手里的报纸,顺便给他打了个止痛针:“2000积分不二价,出去之后记得还我啊。”


    “啊啊啊啊啊杀了她杀了她啊!”


    像假人新娘这种不确定性因素,白千羽单独过副本的时候肯定会第一时间处理掉,但人一多,就很难说。


    眼睛男站在假人新娘身前亮了异能,维护的意味很明显,说什么都不愿意,威胁谁要是敢动“他老婆”他就跟谁拼了。


    懂行都看出他这不是在维护“老婆”,而是维护替死鬼。帽子男和长发女眼神闪了闪,最终什么都没说。高个女替队友出头,要求门开后眼睛男和他的假新娘先进去探路,眼镜男不知想到了什么,干脆地答应下来。


    和平就这么短暂地维持住了,除了还在哀嚎痛呼的紫衣男,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报纸上。


    报纸这种东西帝国早八百年前就淘汰了,但副本里倒是很喜欢用它来传递信息。


    略过那些没营养的广告和文人对骂,能够和婚纱馆扯上关系的有两条。


    一则是:【蔡奇少爷留洋归来,称将在三月内选择黄道吉日与未婚妻黄自仪小姐完婚】


    第二则是:【佳偶天成婚纱馆开业啦!舶来派和手绣嫁衣应有尽有!未婚夫妻到点试纱享久久折扣!】


    “这个就是蔡奇和黄自仪?”


    泛黄陈旧的报纸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两人之间隔了大概一拳距离,男人穿西装,女人则一身旧式遮脚面的长裙,对镜头微笑着。


    “应该是?”长发女说,“总不能印不相干的人吧?不过好像哪里怪怪的。”


    “进步少爷配大宅门里的旧闺秀,多半没有好结果。”


    “不用你说也知道,不然能作为副本背景出现?”


    解密副本背景对玩家来说至关重要,但像白千羽那样理清故事就找上门生杀诡神暴力通关的还是少,多数玩家的路子是根据背景解出诡神的执念,推导出生路。


    从诡异降临之初到现在,多数被解密的副本都有共同点,诡神生前必有灾殃,苦难摊开上称足够压碎秤砣。


    简而言之一个字,惨。


    “白小姐,您说呢?”徐栩屈指轻弹报纸,目光落在阴影里研究门锁的女人身上。


    她好像变了个人是的,上次见面时,她全程行动力极强,每个决定都干脆利落,身上有股利剑出鞘似的锋芒。


    而这次,却似乎整个人都游离在副本之外,漫不经心的,对副本内的危机和秘密毫不关心。


    徐栩这么想的,也就直接问了:“是副本简单你提不起兴趣,还是觉得我们这群人拖后腿了?”


    白千羽停止摆弄那四把锁,转身看过去,目光扫过脆弱的报纸和让她毫无欲望的玩家们,笑容明媚地点点头:“啊,被你猜对了呢。”


    起点不同,能够看到的高度自然也不同,她要不是为了招新来的,早就把这个破地方拆了,毕竟感知之内只有三楼深处的气息有点意思。其余的真的很不够看,白千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通天榜前十的家里招人。


    “……嚣张什么?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走?”紫衣男被撕了脸后浑身都在幻痛,闻言就是很气,知道你厉害,但好歹还这么多人呢,就不能给别人留条活路。


    白千羽确实没有这个自觉,她打个响指,四道门锁旁边的墙上瞬间出现一扇门,阴冷的风从里面灌进来,吹的几人脸色一僵。


    【A级道具根号四生效中——】


    高个女惊喜地啊了一声:“老大你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门又在众人眼前关上了,白千羽笑眯眯:“刚刚叫我看什么来着?”


    装什么?!!众人心里呐喊,到底没人敢宣之于口,白千羽满意地凑到报纸前,看着上面不怎么登对的新婚夫妻。


    “不用看了,蔡奇结过婚。”


    徐栩在报纸后按亮通讯器,脆弱而古旧的报纸在灯光下显出几分琉璃似的质感,两道人影愈加清晰起来,黑白照片上蔡奇食指指根的色度微妙地浅了一个度。


    “他带戒指,而且是婚戒。”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蔡奇留洋期间私下有了家庭,回国后却又因为某种原因继续履行和黄自仪的婚约。


    “渣男!”长发女恨恨道。


    “这怎么渣了?包办婚姻本来就不对,怎么能为了有可能素未谋面的女人耽误一生?”眼睛男觉得嗓子有点干涩,舌头也麻木地不听使唤,他本来不想说话的,但不知道怎么,听了渣男这种无来由的指责,就是憋不住情绪。


    “蔡奇没长嘴?他退婚再娶不就得了?”


    “那到时候你又得说退婚女名声被他毁了,合着蔡奇怎么做在你们女人眼里都是错的?”


    “嘿,你再说一句?”长发女有点理不清这个逻辑,直接捋了袖子,她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弹跳的时候看起来能一拳打死野猪。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才懒得理你。”嗓子堵得更厉害了,好像只有吵架的时候才能好一点。


    两枚晶亮的手术刀分别甩在长发女和眼睛男脚下,徐栩眼底含笑,声音轻柔:“都回去化妆,谁是谁非等通关不就知道了?”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或许是白千羽露那一手给了众人“即便纸人不放他们通关也不会被困死在这”的底气,几人反而放开了手脚,很快就给纸人化好了妆。


    等抠挖出眼眶,再把眼睛男的亲生眼珠子挨个塞进去,纸人终于满意地动了起来。


    山恒说这一关不用担心,还真是。只要有人在选伴侣的时候挑选假人,就会长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眼睛,得到眼睛的纸人自然就不会为难玩家了。


    纸人身上的花纹涌动起来,对应的门锁啪嗒一声打开,几人前后脚离开,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千羽回过头,看着徐栩负责的那尊绿女纸人提着裙角飞奔到他面前,仰头问他:“你能不能做我的新郎?”


    手术刀在五指间旋转,徐栩低头看它,镜子面具映照着绿女比其他纸人精致两个level的妆容,摇头拒绝:“不行哦,我已经有新娘了。”


    这时候的绿女很像人,举止像,思维逻辑也像:“可是她能为钱抛弃别人,也能为钱抛弃你啊。”


    徐栩:“我现在要是为你抛弃她,你又怎么知道我回头不会为别人抛弃你呢?”


    绿女被他说得发愣,喃喃:“可走进这间房的每个人都有伴,我该去哪找我的新郎呢?”


    “祝你好运吧。”


    化妆间的后门关上了,绿女还站在原地发呆,似人一般的神情渐渐褪去,嘴巴开开合合,里面排列致密的牙齿彼此摩擦震荡,“我该去哪找我的新郎呢?”


    她身后的三只纸人也开口:“我该去哪找我的新郎呢?”


    同样的疑问在婚纱馆的大厅、走廊、每一间有人或没人的房间响起,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抬起空洞的面孔,发问:“我该去哪找我的新郎呢?”


    像蟑螂一样填满了婚纱馆。


    *


    几人跟着重新出现的店员往前走,穿过幽暗而典雅的走廊,踏上吱呀作响的老楼梯。


    “我怎么觉得身后凉飕飕的?”高个女抱了抱肩膀,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长发女还在为黄自仪的事愤愤不平,她直觉蔡奇订婚后出轨,还隐瞒婚姻状况娶黄自仪进门。


    “你有完没完?要真是这样黄自仪能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既然她没提离婚,就证明根本没有这些事。”眼睛男发现自己只要听到这个话题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胡扯!那个年代的女人根本就没有退婚离婚的自由!”


    提到这个那白千羽可最有发言权了,她笑眯眯地举手接话:“现在也没有。实际上,许多女人连最基础的自由都没有。”


    楼梯上静了一瞬间,幽幽的女声接话:“什么是最基础的自由?”


    白千羽手搭在楼梯扶手上轻轻敲击,“基础的自由嘛……脱下你的胸罩,乳房弹跳出去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了。男人可从来不穿这玩意。”


    男人或许不懂,但女人一定明白。


    那道女声没有再回应,沉默向上的队伍里也不见谁有接话的欲望,八人小队就这么来到二楼。


    二楼灯光黯淡,布局简单,左侧一面高大的镜子,右侧还是人台。


    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镜子可不像外界商场能够把人照得又高又瘦穿什么都好看的镜子,而是正相反。


    白千羽身高腿长,紧实精壮的肌肉兼具爆发力和耐力,穿上衣服后活脱脱匀称标准的衣服架子,要不然白雄志也不可能把白家逆天改命的宝压在她身上。


    但就算这样,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仍旧被挑出了两三个毛病:腰粗和腿过于长。


    白千羽:“……这破镜子砸了吧?”


    店员站在几人之前,打量过她们每个人的身材,满意地点点头:“大家身体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请放心,我们倾城婚纱馆就是为解决问题而存在的。现在请大家看向身后的人台。”


    人台有两排,第一排与其说是人台不如说是“铁处女”的翻版,由铁丝网围成,铁丝网外有一排旋转的刮刀。任何超出铁丝网界限的肉和肢体都会被刀片清除干净。


    第二排则是穿着婚纱和西服的正常人台。


    “规则很简单,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想要穿的衣服。”


    长发女举手问了句废话:“穿不上呢?”她刚刚被那面镜子诊断为胳膊太长胸太扁,就连小腿的弯曲程度都被批了一通。


    店员笑容完美,却无端显得阴森,她歪歪头:“放心,都能穿上的。人台会帮助矫正您的身材呢。”


    白千羽懂了,新时代削足适履。


    “不过,只有身上有婚纱的人才能进入下一关哦。”


    “没有的呢?”


    “没有的就留下来跟人家做同事啊。各位客人请放心,倾城婚纱馆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能走的通关,走不了的留下来干活,都不白来!


    “行了少问废话。”眼睛男推开前面挡着的人,把假人新娘扯到人台前,“你随便选个能穿上的,带回来给我。”


    总共八个人台,四个用来“削足”,四个用来放“履”,再结合店员的话,感情是这一局每对夫妻只能有一个通关的。


    眼睛男活着公主切却死掉变成店员的原因找到了。


    假人新娘已经提着裙摆轻快地上了人台,白千羽拍拍眼睛男的肩膀:“采访一下,你背刺女朋友的感觉怎么样?”


    回想着公主切进门前和变成店员后的区别,她眯了眯眼:“她浴血把婚纱带回来之后,你是怎么杀她的?抹脖子还是捅心脏?”


    眼睛男脸色铁青,秘密被窥探的感觉像是在大街上被人掀开假发露出下面斑秃的脑袋,亲手杀死爱人的恶心感让他胃里反酸。


    “你想试试么?”


    人被七八十颗眼珠子同时盯上的时候是很难感受到对方情绪的,唯有让人头皮发麻的非人感。


    帽子男正好站在白千羽身后,被余光扫中后猛地捂住肚子开吐。


    白千羽倒还跟没事人似的,她摊手后退,好像刚刚挑事的人不是她一样:“当我没说呗,冒犯了冒犯了。”


    眼睛男还是死死地盯着她,他单方面剑拔弩张让几人间的气氛更加紧绷。


    本来么,都以为和自己组队的“新娘或者新郎”是这一局的队友,说话行事不自觉就跟对方同步调了,谁能想到结果是纯互相厮杀啊?


    副本的恶意终于在第二关图穷匕见,要真是恩爱情侣组队进本,下场就会跟眼睛男和公主切一样,要么反目成仇,要么被爱人从背后偷袭丢了性命。


    假人新娘捧着洁白无垢的嫁衣回来,边缘不规则的流苏晃啊晃,眼睛男将那流苏攥紧,这回终于能活着出去了。


    很漂亮的款式,但莫名更像丧服。


    众人的眼睛都落在那件婚纱上,眼睛男警惕地胡乱套上身,反正只要穿上身,就任何人也没办法把它从他手里抢走了。


    砰——


    “你偷袭我?”


    火焰燎到头顶,白千羽不躲不闪,豌豆护罩轻轻一闪,挡住炸开的火焰。她看着混乱中心的人,她倒是没想到先动手的是高个女。


    不过想来也是,趁他病要他命,谁让紫衣男倒霉呢?换她也会先下手为强。


    通关规则明晰的那一刻,臧新星就没打算让她的“新郎”活着离开这里,她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动用了自己最强的道具,直接就把已经重伤的紫衣男干废了。


    只是没想到长发女会上前阻止。


    她顶着灭火器飞散的白灰咬牙将半死不活的紫衣男塞进人台,回头怒视长发女:“你有病啊?”


    “你不能杀他,你这样屠杀同胞跟诡异有什么区别?”


    臧新星被她的道具一喷,身上一次性火焰道具熄灭了,她怒极反笑:“我以为圣母早就死绝了啊?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白千羽看戏看得起劲,直到被冰冷的东西戳了一下后腰才反应过来有人近身,她懒洋洋地没回头:“你想死就动手。”


    徐栩移开手术刀柄:“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就想问问,这两个你看好谁?”


    “要是能活下来就都带回去啊。”


    世道不会因为谁高尚就对她格外开恩。所以白千羽其实更欣赏高个女这种人,决定了动手就快准狠,不给敌人留余地,她也是这样的人。


    但是,要真是能像长发女这样,万事万物都站在对的那边,也难得啊。


    “不过我很好奇,她不杀队友,是想怎么通关啊?”


    话被长发女听到了,她忙中抽空大喊:“肯定有别的路,不可能就这一种办法。”


    片刻间,倒霉的紫衣男已经被人台削成人彘,毕竟他的身材和能穿婚纱的身材,相差还是有点大的。


    变成血葫芦的人已经没了意识,臧新星就抓住长发女的破绽,提速上前拿回了自己的婚纱。


    “停战!他人都死了,你就算现在把我杀了也没用。而且,你要是屠杀同胞,跟我这种人有什么区别?”


    ……长发女郁闷地住手,她紧守底线,不想变成那样的人,确实被她唬住了。


    第一排的人台已经有两具被使用过,一架干干净净的,另一家上挂着血丝肉糜,不知道是不是恶趣味,被刮下来的人肉整齐晶莹地码在一旁,竟然逐渐散发出让人垂涎的香味。


    眼睛男随便捏了一片丢进嘴里,咕哝着催促道:“还剩两个,你们快点。”


    婚纱只剩下两件,白千羽和徐栩,长发女和帽子男,其中每对还得再死一个才行。不算家人新娘,最终只有四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间房子。


    白千羽摊摊手表示不参与:“我不穿,你们随意,但要是谁敢偷袭我,我保证会让你死得比你见过最惨的死人还惨。”


    “别点我,我可没想偷袭你。我也不穿。”


    只剩长发女和帽子男还没有做出选择,两人看看对方,又看看那名为人台实际上是用来刮肉的架子,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良久安静而古怪的沉默过后,长发女对着众人说了一句话,人台上的婚纱飘荡到她手里,通往三楼的门开了。随后屋内的人影接连散去。


    白千羽伸了个懒腰,也走进新出现的那扇门。


    “遇到这种特殊的异能者,也算不白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紧随其后,“那你还放她走?万一她死在这或者跑了,你可就白忙活了。”


    “整个上京都被关西禁区围困,她能跑到哪去?”


    说到关西禁区,白千羽像是终于提起兴致似的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徐医生,你这面具挺好看,以前怎么不见你戴?”


    镜子在幽暗的环境中总是显得不那么吉利,在诡域里就更是阴兮兮的,白千羽有时不注意暼他一眼都能捕捉到上面来来回回飘荡的“雾气”。


    “遇上医闹了。前两天过生日朋友送的,正好挡挡脸上的伤。”


    “原来如此。”


    三楼的结构像蜂巢,大大小小的房间嵌合在一起,推开一间还有下一间,每一间都带给人不同的惊喜。


    或许是因为两人绑定的“未婚夫妻”关系,两人始终在一间房内,白千羽试着提前离开,但只要两人重新开门,还是会聚在同一间屋子。


    另一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臧新星十分不耐烦地看着长发女和帽子男:“你俩就不能别跟着我?”


    “不能,你现在是我们的‘妈妈’,我们只能跟着你。你加油啊。”


    ……


    白千羽拧下门把手,刚刚那个房间是疯涨的海藻,会在你不注意的瞬间从眼睛、耳朵眼、鼻子嘴啊这种地方往里钻,好在白千羽专业对口,阴火焚万物,根本没在怕的。


    “这个房间该你了啊。”白千羽拉开门,一手把徐栩推进去,总不能一直自己出力,他看热闹吧。


    “哎你别说,我还真是专业对口了。”


    这间房里面没有陷阱也没有鬼,而是正中央躺着个半身染血的男人。


    徐栩探过他的鼻息后掏出一个小药箱:“还活着,应该能救。”


    血色婚纱馆副本里不知她们这一队玩家,还有之前进去的和被困在里面没出来的,之前一直没遇上,原来是都在三楼。


    要说救人这方面白千羽确实没什么经验,就连徐栩一个宠物医生都比她权威。不过……


    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徐栩简单地给他身上的伤口消毒,取出陷进肉里的利器,然后打一针阻断剂一针肾上腺素就算完。


    男人的眼皮整个收起,愣愣地瞪着两人,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赫赫声。


    白千羽脚尖点点徐栩的腰示意他让开视线,徐栩啧了一声,“我救人你放心,就算是90%的死人我也能拉回来。”


    白千羽一把把他拉起来推到一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地上的人:“别挡光,谁跟你说这个了。你觉不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六角形的房间内,躺到的男人占据了大半地板,身下迤逦梦幻的婚纱染上血色,随着他的动作一抽一抽,边缘波浪翻卷。


    “他是上一轮的胜者,拿到了婚纱。”


    “不,不是这个。你有没有见过斗鱼啊?”


    徐栩一愣:“没有。”


    “斗鱼是一种观赏鱼种,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我也没见过活的。”


    但是上五京嘛,越是珍稀的东西就越是受到贵族追捧,斗鱼就是其中一种。


    白千羽曾在一位皇室成员家中看到过“斗鱼”,将人类的双腿折断,然后固定成特殊的角度,再把漂亮的鱼尾“嫁接”上去,就成了人造的斗鱼。


    “……为了固定这种美,‘斗鱼’会被喂食基因改造药物,他们的腋下会长出一排鱼鳃,保证水下呼吸。眼皮是要割掉的,用钻石和猫眼填充眼球。”


    白千羽闭了闭眼,那时候她才十四岁,看到那玩意儿并且不小心对视之后她连做了一个月噩梦,三年不肯吃海鲜。


    “鱼尾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水族箱的灯照在上面会有缤纷绚烂的光。最顶级的一种,称为婚纱尾。”她指指地上:“就像这样。”


    “你看他蹬腿和呼吸的样子,像不像一尾濒死的鱼?”


    白千羽之间燃起一缕阴火,幽蓝色的火焰杀人利索,用来照明就很鸡肋了。但用在这个时候却又刚刚好。


    六角室内不知何处而来的光源黯淡无比,幽蓝色的火焰出现像是给房间上了一层滤镜,身着婚纱的男人使劲扑腾着,鱼尾甩起时带着梦幻迷离的光。


    七彩光晕映在徐栩脸上,面具便反射出更糜丽的华彩。他又蹲下身,拉起男人的手臂,扯开他身侧的衣服。


    白纱轻易在他里变成碎片,鱼皮和衣料的触感明明界限清晰,此时却有点模糊了。


    正如白千羽所说,男人腋下,一排七个整齐排列的鱼鳃以微弱的弧度翕张着。


    徐栩沉思良久:“所以他是,缺水了?”


    “嗯哼?”白千羽用脚尖给他翻了个个,“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失血过多。”


    翻过来的男人,或许称为男鱼更合适,背部和腰都有明显被切割过的痕迹,应该是上过二楼刮肉架子导致的。


    他身上的鳞是倒着长的,从最外层接触到空气的血肉上生发,卯足了劲往里钻。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其实神色和肌肉变化也是,徐栩这种只开了一扇窗的人,心绪就比常人藏得更深些。此时,他那双含笑飞扬的眼尾终于落了下来。


    他神色阴翳地暼过墙角他刚刚从男鱼体内取出的“利器”,感情那不是别人伤他的武器,而是他自己长出的鱼鳞。


    徐栩额角青筋狂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游戏面板上的理智值掉了两个点。


    深呼吸深呼吸,没事的没事的,没事……个屁啊!


    “啧,恶心死了。”


    “我也觉得。”白千羽深以为然,不管是当年那个皇室变态的爱好,还是这个副本展现出来的外表,都恶心得要命。她有点想走了。


    不过看徐栩狂洗手,洗完又拿手帕狂擦的样子,白千羽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众所周知,当有人比你惨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一根一根捋干净自己的手指头,徐栩戴好医用手套,手术刀在指尖转了个花:“切开看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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