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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为臣(12)

作者:明灵不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殷无烬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跪在余烬前,墨发凌乱,衣袍被未散的火星卷上。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才终于落下,没有用绢布,只徒手去拢那些混着泥屑的灰白,被烫出细密的红痕也似浑然不觉。


    摧信知晓他的意图,为他寻来一个乌木匣,陪他一起将泠鸢的残骸收殓。


    不远处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


    摧信未回头,缓缓将短刀出鞘,雪亮刀身映着灰天,杀意如寒潮席卷。


    那几道身影便像被冰水浇头,瞬间噤声,缩着脖子往暗处退。


    殷无烬却像没听见,对周遭外物都失去了感应,他只是将掌心拢起之物小心放进乌木匣内,动作慢得近乎凝滞,仿佛每一粒灰烬都牵着筋骨在疼。


    直到匣盖"咔"地扣上,他才缓缓起身,眼底的红丝已被急至的夜色掩去大半,唯有深寂如暗渊。


    他的目光落在摧信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呵……摧信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冰锥般刺人。


    “姑姑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被这些...…殷长澜要护的‘万民’生生逼死。”


    “你可真是,尽职尽责。”


    字字如毒鞭抽在摧信心上。


    他沉默承受,全不辩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初见泠鸢时,她说“大人不必总绷着脸”,想起她送过来的衣服,想起她熬出的姜汤……难得有人给予他这般的对待,又怎会不令他动容几分?可那些细碎的过往,此刻都成了扎进心口的针。


    若她的死意并非那么坚决,而他也能早一步赶至,是不是就能将她从那片绝望之地中拽出来?


    可是,为何此处影卫的传讯会迟滞,为何明明有那么多护卫将人群筛查镇守,却还是有人能够做到煽动民乱,为何事情会如此迅速地发酵到这一步?


    除非是,暗中有人刻意推动此事。


    风忽然掀起衣袍一角,某道熟悉的气息掠过。


    摧信眼神一凛,蓦地扫向那处。


    一眼认出了破山的身影,他正隐在斑驳的墙影中,见摧信望过来,并没有避开视线,反而定定地看着他,唇瓣无声地开合——“对不起。”


    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摧信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


    二皇子……殷铖霄,又或是凤栖宫那位的主意。


    摧信眼底已被一片寒意所覆盖。


    *


    夜风卷着苦味掠过巷陌,棚屋透出零星灯火,像濒死者的喘息。


    殷无烬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墨发垂落遮住半张脸,只有指节绷紧的力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方才遣去的两个暗卫,此刻该已绕到安置点后巷,将浸了火油的柴草堆在最密集的棚屋上风处。


    他要让那些曾叫嚣着“烧死妖女”的罪人,全都葬身于火海。


    脸色忽然泛白,是因他听见了身后极轻的脚步声。


    “三殿下打算用多少人命,来填这份恨?”


    摧信的声音裹着夜风砸过来。


    殷无烬缓缓转身,眼底尽是阴霾,他甚至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不多,刚好够暖姑姑的骨灰。”


    “够吗?”摧信上前一步,火把在他手中晃了晃,照亮缩在棚屋角落的孩子,他们正抱着破碗打盹。


    “烧了他们,泠鸢就能活过来?还是能让那藏在背后的人,良心不安?”


    殷无烬猛地仰起脸,压着声音道:“我不需要那些,只要他们死!他们喊得最凶,他们推波助澜,他们是压死她的最后一块石头,凭什么还能继续活着?”


    摧信骤然凑近,火星溅在两人之间。


    “凭他们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三殿下不会猜不到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却要对着这些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的灾民挥刀?这是报仇,还是怕了?”


    殷无烬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我怕?”


    “难道不是?”摧信步步紧逼,眼底寒光凛冽,“你不敢去查是谁动了手脚,不敢去碰二皇子和凤栖宫那潭水,便只能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撒气!泠鸢若看见你这样,只会觉得她死得更不值。”


    “不仅如此,还有你母妃的死,你就是怕,你就是不敢!不然你就不会成天半死不活的,早就该筹谋布置,收拢势力,强大到让罪魁祸首还有你那无情的父皇,全都跪在赵贵妃的陵前磕头谢罪!”


    “住口!那些人我自会用我的方式清算,一个都不放过......”


    殷无烬扬手就要挥开火把,却被摧信死死扣住手腕。


    “你以为烧了这里,就能忘了她最后说的那番话?忘了她为什么宁愿化成灰,也不肯让你为她背上骂名?你那所谓的‘方式’,会是她所认同的么?”


    殷无烬的手腕剧烈颤抖,像是要挣脱,却被摧信越攥越紧。


    “在我第一次踏入烬宵宫时,她将这玉镯递给我,她跟我说‘不要怕三殿下’,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我摧信怕的,别让我太看不起你!”


    殷无烬看着他拿出的玉镯,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破碎:“你根本不是我,怎会真的体会到我的处境,又有什么立场来质疑我?”


    他在宫中除了依靠那被他所痛恨的父皇,根本就是寸步难行,不是轻巧巧的话语可以言明。


    加之自身带有前朝血脉,被无数朝臣所针对,被无数百姓所仇视,他既看不到前路,更看不到希望,又拿什么去跟皇兄们堂堂正正地争?


    故而他内心扭曲,做事总要用阴冷偏激的手段,不计后果不论代价,并在这种残酷的过程中享受丁点快感。


    是可怜的困兽,亦是凶残的野兽。


    本是为得己要不择手段之人,可知摧信不愿与他同路,他还是选择了放手,而如今,摧信又有什么资格来管他?


    摧信甩开他的手,火光在脸上明明灭灭,口气稍微缓和了些,道:“泠鸢把命留在这里,不是让你陪葬,是让你活着——活得比谁都清醒,把这笔账,连本带利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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