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车马下来本就劳累,刚进正房,流汐便招呼了热水为苏蔺安沐浴梳洗。
卸下盘在头顶的长发,她从脖颈到肩膀连着全身都放松了不少,配上流汐专业的按摩技术,苏蔺安泡在浴桶里困意连天,眼皮有一下没一下耷拉着。
见流汐推门拿着套里衣进来,才勉强提了精神。
“将白日里那件披风也拿进来。”突然,苏蔺安眯着眼嘱咐。
流汐劝说:“已经很晚了,夫人。”
“无妨。”她坚持。
夜已深,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伴随微风,吹的烛影摇摇晃晃。
是个合适睡觉的好环境。
苏蔺安绞干了头发,却没有立即上榻,反倒是曲膝坐在长榻上,倚着茶几,一页一页翻着腿上的法典。
专注而认真。
“夫人还不休息吗?”流汐不解。
苏蔺安抬眸,眼前的人一片疲态。
这马不停蹄地赶了十天,她都劳累,更何况流汐。
她咽下嘴里的话,“我还不困,再看一会,你先去休息吧。”
说完便将目光又投到法典,俨然一幅准备挑灯夜读认真钻研的模样。
流汐也不多言,点点头。
是她不想睡觉吗?
不,不是的。
裴翊在用完晚饭后便被一位眼生的小厮喊走去忙公务,也不知几点才回来。
他并未像先前那般提前传话回来不与她同住的消息,苏蔺安自然也不敢放松警惕。
万一贸然睡下,半夜突然有个人掀开被子躺进来......
想想都难以接受。
“哒啦”
流汐关门退下了。
苏蔺安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结束伪装。她合上枯燥的法典,全身松懈下来,直直倚在长榻的靠背上。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在心底嘀咕了几句,苏蔺安又将身体转了个角度,双臂撑着下巴重新趴回了榻上的茶几,侧眸盯着楹窗外的雨帘。
淅淅沥沥。
裴翊踩着最后一缕烛光熄灭时进正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场景。
天色微微亮,他才会见完慈山官员,先前吩咐的小厮便迎上来称忘记传达他不回院子与苏蔺安同住的消息,只能稍作歇息便又抬脚来了这边准备亲自解释。
却不想一进门,往常好动的苏蔺安恬静地趴在长榻茶几上,长睫紧闭,眼下布了道淡淡的阴影,昏黄烛光显她面容更加姣好白皙,面前还摆着从他这借走的法典。
风吹,法典轻轻翻过一页。
女人额前的发丝也跟着乱了些许。
几缕细碎的黑发挡住了她的面庞,如隔雾观花,更显鲜艳。
他站在原地顿住。
蓦地,苏蔺安食指抽了抽。
似是被压麻。
裴翊敛下眼睫,上前将法典翻回原来的那一面。
旋即移开目光,抬步往外走去,只是在房门前偏头低声吩咐了些什么,没有回头。
第二日苏蔺安被叫醒时,仅着里衣躺在正房唯一一张床铺上。
耳边还有流汐好奇地询问她昨晚是几时睡下的。
闭了闭眼,她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不记得几时睡下,却明确知晓自己是在长榻上听着雨声睡着的。
“昨晚可还有别人回过正房?”苏蔺安骤然低声发问。
流汐在她睡前便被吩咐去休息了,自然无法回答。
苏蔺安又换了个说法,目光转向倒水的小丫鬟:
“昨晚大人可回来了?”
小丫鬟皱眉回忆了一番,“裴大人在卯时回来了一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又匆匆走了。”
将她移到床上的人一目了然。
可前几日车马行程时,裴翊即使怀疑自己,也将距离感保持的非常好,从不与她同房休憩,夜间两人更是从未碰过面。
苏蔺安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干出将自己抱回床榻的事。
毕竟这个行为太过亲密。
可除了裴翊,昨晚并无其他人进过正房。
守门的小丫鬟没理由欺骗自己。
苏蔺安微微蹙眉,隐隐察觉有些不对,自己似是疏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思虑间,暮安求见,带来个更迷惑的消息,“夫人,慈山事务繁多,大人怕影响您休息,日后便单独住在前头的院子里。”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暮安耐心复述了一遍后,低声询问:“夫人可还有什么疑惑吗?”
“没,没有。”苏蔺安下意识这么回答。
裴翊这是什么意思?
这与他昨晚的行为简直判若两人。
思考良久,苏蔺安还是没找到那个合理的答案。
但不论如何,一个男人随意进入自己卧间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安全,而她更是毫无察觉。
为自身安全起见,苏蔺安决定将购买防身器具这事提上日程。
用过早饭,她去了当地铁匠铺,里头的掌柜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可有适合我家夫人的防身器具?”流汐上前一步。
掌柜略张开那双细缝眼,随手将一把摆在木柜中展示的金玉匕首拿了出来。
“喏,这个。”
苏蔺安抬手接了,却发现这匕首不同于常见的匕首,竟意外的轻盈,她微微蹙眉,小心将其抽出匕鞘。
下一刻,那看着削铁如泥的刀刃居然诡异地柔软抖动一下。
这是把软刀!
流汐明明说得一清二楚,要的是防身器具。
一把软刀,谈何防身?
这掌柜分明就是故意的。
苏蔺安彻底拧了眉心,她抬眸望去。
下一刻那男人迸发出一阵激烈的笑意:“夫人,要我说,您买再好的防身器具也比不上找一个的夫君呀!”
流汐气得要上前对那掌柜动手。
苏蔺安抬手拦下她,将手中的软刀匕首收回匕鞘,对待垃圾般随手扔回木柜。
“这软刀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晓掌柜您真是软到没边了。”苏蔺安语气一凛:“毕竟我买个防身器具您都能想到夫君,可见您的伴侣私下一定很护着您。”
话落,那掌柜便张着嘴指向她想反驳,不料苏蔺安带着流汐转身就走,全然不理会他在后边的气急败坏。
她本想直接前往另一家店,却不想在门口被另一位浑身冒着热气的女人拦住。
“何事。”苏蔺安冷冷问。
女人边搓手边卑微解释:“夫人,那掌柜是我夫君,我替他给您道歉。您可是想买把贴身的器具?我可以帮您挑挑。”
“你瞎献什么殷勤,我们铁铺就这么缺一个客人吗!”她刚说完,里头的掌柜便怒不可遏地喊到
流汐转头轻嗤:“您这店铺行的是给一甜枣,打一棒槌的买卖吗?当真少见。”
女人立即与掌柜唱了个反调:“实在抱歉夫人,别在意这话。”她语气骤然轻了许多:“这单免费,给您赔罪了。”
苏蔺安本不想搭理,可也许因为女人局促的动作,也许是因为女人不安的神情与眼底微弱的希冀。
她终究不忍,停了脚步,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实了许多,她将手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领着苏蔺安到摆满刀具的墙前。
“夫人此前可曾学过武?”
她如实回答:“不曾。”
“那这这几把便再适合不过了。”
女人从一大片看起来一个模样的匕首中挑选出几个精致小巧的。
她拿出其中一把,站到铁匠铺中的铁片与宣纸前。
“咻!”刀片划破空气。
眼前的铁片宣纸接二连三闻声碎裂。
苏蔺安下意识吸气,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匕首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女人羞涩笑笑:“夫人,这匕首仅五寸,刀柄亦简单,带在身边最是方便了,刀片锋利,哪怕是身长七尺的汉子,找准机会下他一刀也是要伤筋动骨的。”
苏蔺安打量她片刻,由衷地感叹这人不管态度还是专业程度都甩先前那个掌柜一大截。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自觉感慨:“你不当掌柜当真是可惜了。”
不料此话一出,那女子的嘴角竟一下压了下来。
“怎么了?”律师的直觉让苏蔺安觉得这事必有不对。
下一刻,男掌柜不爽的声音传来:“卖完了吧,还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打铁!”
女人迅速低下了头,声若蚊吟:“无,无事......”
急匆匆地跑去了店铺外。
苏蔺安立刻跟着她跑去门,那女人竟真的在外头打铁。
她一下一下举起比她手臂还粗的主锤,又一下一下用力地砸下去。
苏蔺安默默站到了那女人的身后,无言注视着她。
她的视线是那样明显,等待许久,却始终未见那女人回头。
马车停在铁匠铺的巷子口,路不长,两边却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家。
几个布衣女子站在一块,边嗑瓜子边唠家常。
“啧啧啧,柳四娘又开始打铁了?”
“她也是个苦命的,柳大哥在世时她那夫君还装的人模狗样,现下一走,对四娘动辄打骂。”
“听说柳大哥留给四娘的铁铺也给他夺了去,害的四娘如今只能靠给他打工打铁为生,当真可恶!”
小臂蓦地传来一阵刺痛,苏蔺安侧头,原是流汐掐住了她。
她清清嗓子提醒,那股刺痛骤然消失。
“夫人,我,婢子不是......”
“我知道。”苏蔺安无所谓。
血红的颜色涂满了天空。
苏蔺安按下心中的想法,伸手拉着还在愣神的流汐往外走。
“夫人,婢子想回去与四娘说句话......”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