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讼》 第1章 穿越 【恭喜宿主已绑定系统,接下来您只需解决案件攒足积分便可以回到现代。】 阳春三月,丞相府内,苏蔺安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段机械女音。 她迅速转头,试图寻找来源,却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人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听见。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刚进入红圈所的苏蔺安斗志昂扬,为了手中的案子连续在律所熬了一个月,立志在律师界闯出一片天。 结果某天下班时,低血糖两眼一黑晕在了路边。 一睁眼,便在这古色古香的院子里,旁边还有个一口一个“夫人”的丫鬟喊她。 天真的苏蔺安以为是梦,加上急需补充睡眠,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这一下便到了三天后,被药灌醒,床边大夫说她是气急攻心,接下来得好好调养。 她这才意识到,不是梦,自己穿越了。 穿越到一个同名同姓的古代女子身上。 现在又来个系统,真是什么好事都让自己赶上了。 【案件积分如何计算】苏蔺安试着在心中呼唤系统。 机械女音瞬间出现:【一案最低10分,照案件难度逐渐增加积分,满百即可回到现代。】 苏蔺安终究还是想回去的。 在心里苦笑一声,她认命地从榻上坐起。 贴身侍女流汐不解:“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宅了这么些天,也得出去透透气吧。” 她想去衙门碰碰运气。 几月前闹的气势汹汹的叛国大案,最终以圣上震怒斩首全族结束。 衙门前的石砖被浸成了暗红色,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 流汐担忧地扶住苏蔺安的手。 她摇摇头,示意无碍,又往衙门里走了几步。 几个公堂上,双方请的讼师都如火如荼地为主家辩驳,努力到似乎要将唾沫星子都喷到对方脸上。 只是看来看去,竟然无一例外都是男讼师。 苏蔺安微微蹙眉,心底有了个隐约的猜测,面上不显,接着往里走。 直到第四个公堂,她停下了脚步。 里头意外吵闹。 “我也是讼师,凭甚不让我上堂!” 庭下,一位黑裙女子扒拉着堂栅质问。 周围人小声议论着。 知县似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捋着胡子,倒是旁边的师爷不屑睨她一眼:“区区妇人,怎敢称讼师?还妄图上庭,是想污了公堂清白吗?” “师爷不信尽可去问问犯人,我自然是与他签过契的讼师,又何谈污了清白?” 知县摆摆手,只是上下扫视了那女子一番,接着嗤笑:“妇人纵来如此,达不到目的便撒泼打滚,毫无纪律,若是让你上堂,岂不是要对我动手?” 一句话,便把一位争取上庭的女讼师说成了无端闹事的泼妇。 女子脸涨的通红,“不,不是的......” 这样仗势欺人,言辞侮辱,污了公堂清白的是谁还犹未可知。 她推开流汐的手,慢步上前, “既有契约为证,这位姑娘却是讼师无疑。讼师的义务就是上庭辩护,她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怎么就被知县说的这样不堪。” 下一刻,知县那不善中透着算计的打量眼神便落到了她的身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光是注视,便弄的人极不舒服。 庭内议论声停,苏蔺安强忍下心中的不适,走到那位女讼师的身边,毫不畏惧与堂上的男人们对视。 “我观夫人样貌衣饰皆是不凡,只是衙门不是你这种富家小姐随意玩闹的地方。”知县语调一紧:“若再闹下去,可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身后那位女讼师明显是有些怕了,她低声吸气,悄悄拉住苏蔺安的袖摆。 “这便算闹么?”苏蔺安反手握紧女讼师的手,“莫怕。” 在公堂上消失的女讼师身影,知县师爷明晃晃的看低,都无一例外证明了她心底的想法:也许在这里,女讼师,女律师,这个职业远没有被这个时代的人所接受。 “还请问知县与师爷,为何不让她上庭?难不成,就因为这位姑娘是女子吗?”她平静地质问,明明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却无端让人察觉到坚定的力量。 这句话撕开了他们的真面目,像是一滴水砸进烈火烹油的热锅中,激起层层热浪。 却又无一人敢真正站出来表态。 知县与师爷互对一个眼神。 “来人!将这两位闹事者拿下,杖责十棍!” 心下一紧,苏蔺安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猖狂,没有理由就敢随意惩罚百姓。 她将那位女讼师拉到自己的身后,今日冲突因她而起,苏蔺安不想连累她人。 下一刻,吵闹的公堂瞬间寂静。 上头耀武扬威的知县也师爷表情一变,打着手势让那些喽啰停了动作。 紧接着,有缓缓的脚步声传来。 苏蔺安下意识侧头瞥去。 一袭银白长衣,外披黑氅的男子慢步而入,他肤色偏白,骨相优越,一双浓重似海的黑眸藏在突起的眉骨下,凌厉鼻梁在脸颊烙下一道侧影,薄唇微抿。 眼角下那颗泪痣却柔和了那过分冷肃的面容,颇显温润。 但堂上的人却像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都不用他发话,知县便跪了下来将方才的事添油加醋交代了一遍。 苏蔺安立刻便想起身反驳知县语中的错处,却蓦地被流汐拉了一把。 她心下疑惑,却见流汐眼睛亮亮地盯着那男人,好似见了救星,便也顺着她的意思并未出声。 公堂之上,就那男子一人站着,他听完知县的话表情未变,垂着眼皮望他片刻,略带兴味:“暮安,本朝诬告者该当何罪?” 那位名唤暮安的下人即刻出声报出流三千里,处绞。 旋即那男人缓步坐到公堂最上方,只是看向知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戾。 苏蔺安染上些许暖意,原也是有正常的官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头的动静。 知县颤颤巍巍地道出了真实的情况。 男人食指点了两下桌面,“我怎不知现有不让女讼师上堂的规矩。” 知县与师爷闻言一抖,立马将苏蔺安身后的女子请上了堂,还有请上头那位男子判裁的意思。 男人大手一挥,“尔自为之。” 话语刚落,便起了身,又免了堂内众人礼。 苏蔺安刚被流汐扶起来,便见那人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男人眼皮微掀,直直与她对视,却不言一语。 她不明情况,咽了咽喉才张了唇。 却见男人眉间微蹙,深深望了自己一眼便径直往外走去。 最后那个眼神,不知是不是苏蔺安看错,那平静的波澜底下好似隐隐藏着一丝疑惑。 回去路上,苏蔺安心情格外沉重。 今天若不是没那骤然出现的男人,自己恐怕只会与那女讼师一起被打十棍子滚出衙门。 依稀间,马车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带来一阵轻柔的暖意。 苏蔺安却感觉浑身发冷。 连手也在微微发颤,流汐还以为她冷,又找来毯子盖在她身后。 根本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只要有一位今天这样的知县存在,她就有可能会受到各种阻拦,无法上庭,无法解决案件,也就没办法积攒积分,回到现代。 “夫人,到了。” 流汐轻轻扶稳她下车,刚进院子,宜人的花香传至鼻尖,屋子里的火炉在她出去后也未曾扑灭。 丞相府似乎永远祥和宁静,可这份平静,是依附着丞相裴翊这棵大树而生的。 “滋” 火炉里突然炸了个火花。 苏蔺安似是想到什么,她叫住流汐,有些小心地试探:“裴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在这些人的口中,原身的夫君裴翊年少时连中三元,一步步从故乡凉州走进京城,上任后仅三年便夺得圣上赏识,连年高升,直到前左相致仕后,光荣顶上这个位置。 不到而立的年纪便坐稳高位,得百姓称赞,世人敬仰,可不称得上一句天纵英才。 “那,他对朝政是什么态度?”苏蔺安的好奇心不止于此。 流汐连忙做了个捂嘴的姿势。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不是在那个能随意从电视里看到新闻讨论的现代了,撇撇嘴,苏蔺安示意自己不问了。 “我只知晓,自大人上位后,我们这些下人的日子比之前过的好多了,去年渤海海溢,大人更是在那呆了近两月,直到灾地都重建好才回的京城。” 流汐讲的很简单,却又很具体。 原身这位夫君,听起来确实与白天见到的官员不大一样。 苏蔺安垂眸,盯着刚端上桌的滋补汤药。 如果裴翊真是那样一个正直、一心向民的人,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向他提一嘴现下女讼师的尴尬处境。 接了案,却上不了堂,何等可笑。 今日可以靠那位男子出面镇压那仗势欺人的知县与师爷,可后面就没有了。 裴翊作为丞相,有那个能力去引领改变。 只是不知道裴翊愿不愿意接着让她这样乘凉。 她拿着瓢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撇去药碗中的浮沫,心下组织着语言:“裴大人,何时归家?” 余光里,流汐的嘴张开又闭紧。 天彻底黑下来了,庭院里的丫头将灯笼一盏盏挂上,暖黄的灯光照得人犯懒。 下一刻。 “找我何事。” 明月高悬,竹影簌簌,一息之间,清润男音由外传来,正房的大门被推开,连带着一股浅淡却又熟悉的墨香也卷入屋内。 苏蔺安回头。 黑氅悬在一尘不染的地砖上,银白长衣的纹路好似白日才见过。 逆着光,苏蔺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与印象中的文臣不同,男人身姿颀长高大,面上情绪淡淡,却无端让人心弦一颤。 丫鬟们早已跪下行礼,明示着来人的身份。 时隔多日,裴翊终于回府。 但同时,他也是白日公堂上质问知县的那位。 “叮啷” 瓷勺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穿越 第2章 可否 苏蔺安看着男人缓慢却有力地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落下的每一个脚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咚,咚,咚” 她终于知道白日里男人临走前为什么会停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奇怪的眼神。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苏蔺安忽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直到黑影彻底笼罩住她,她猛地低下头。 下一息,她看见墨黑大氅垂落到地毯上,裴翊弯下腰将地上瓷勺捡起,“哒”,放回桌面。 “怎么突然去了衙门。”他淡淡发问。 裴翊说这话时没什么语气,就像是闲暇时随口提起某个不重要事那般的平常态度。 却正是这样才让苏蔺安摸不清他对此事的看法。 她顿了顿,随口扯了个理由:“就想看看。” 话落,苏蔺安极小幅度地抬头。 裴翊慢慢踱步到长榻的另一头坐下,两人中间只隔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 流汐他们也不知何时退下了,屋内只有他们二人,静的能听见窗外风声。 男人瞥过来,眸色沉沉,连带着说出口的语气都严肃,“现下看似平息,实则朝中还有不少人在寻查你的下落。” 顿了顿,他话音低了几分:“他们想做什么你应知晓。” 苏蔺安忍不住咽了咽喉,嘴角原本温婉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嗯。”多说多错,她吐出一个音节回应。 裴翊目光落回茶几,抬手端起上面的瓷杯,轻抿一口又随即放下。 “今日此行,放在从前我不会阻你半分,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还是以自身安危为上。”他想到什么又补充:“或是如今日般我帮你出面也好。” 几句话,透出的信息却不少。 寻查下落...自身安危...也不知原身是犯了什么事,连人身安全都遭受威胁。 苏蔺安眼帘低垂,盯着地毯上那片被湿瓷勺晕出的水渍,大脑急速运转。 一,裴翊对于她今天帮女讼师出头一事持支持态度,甚至愿意亲自出面帮助她;二,原身现在处于一个被人追杀的状态,自身难保。 一时之间,苏蔺安竟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她抬眼,恰好对上裴翊的视线。 男人显然是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苏蔺安将手放在裙摆,葱尖似的食指在黄裙上掐出道细微的褶皱:“今日是我大意了,未料到这一层。” 裴翊目光依旧凝聚在她的脸颊,苏蔺安忽然有些心疑自己是不是答错了。 好在下一秒,男人便移开了视线。 屋内静谧,茶香四溢,裴翊食指缓慢地在瓷杯上绕了一个圈。 这是他一个隐秘的习惯,只有在思考时才会做出的动作。 但苏蔺安不知晓。 男人目光看似落在杯壁,细看下来确是虚无,让人摸不清他现下到底在想什么。 苏蔺安身体还没彻底恢复,这个点早已疲惫,却因着裴翊方才的反应一丝也不敢放松,她僵硬地坐在原地,直到腰后传来一丝酸痛,才换了姿势,手肘撑着脑袋,几缕青丝扫过茶几。 她下意识想实话实说去休息,但倏然想起一件事。 原身与裴翊是夫妻关系,晚上岂不是也要躺在一张床上睡在一起...... 一想到这,零散的睡意立刻被吓醒。 和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晚上就睡到一块,简直是恐怖故事。 她坐直,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颇有点要和裴翊熬下去的意思。 只是下一刻。 身侧沉思良久的男人起身,“时辰不早,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苏蔺安眼睁睁看着裴翊不带一丝留恋地跨出卧门,只留下那股淡淡的书卷气萦绕在鼻尖,昭然醒目。 - 三更天,喝完一盏茶的苏蔺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依旧精神抖擞。 她回想着一个时辰前试探流汐,原身与裴翊婚后便从未住到一处,裴翊自有他的松鹤庭,而原身也在这处名为绣华院的地方乐得自在。 而更令人震惊的则是裴翊对原身竟有救命之恩,且听起来颇为惊险。 那样一个冷淡的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 苏蔺安下意识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流汐没有任何一个理由欺骗自己。 必定是有什么隐情。 埋在松软被窝里的苏蔺安突然有了点躺平的**。 原身又是被追杀又是差点死过一回的,可见穿越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来后,床边医生那句“气急攻心”自己也没忘记,不知发生了什么才让原身能一下昏迷三天。 在这样处处险机的情况下,比起回到现代,苏蔺安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况且,说不定自己在古代度过这一生了,死了自然就能回到现代了。 她有些天真地想。 下一秒,脑海里那道机械女音再次出现。 【若宿主任务进度始终为零,将抹除您的现代痕迹。】 什么意思? 【您的现代身体将死亡,我们也会同步抹去他人有关您的记忆,直至您彻底消失。】 苏蔺安猛地从床上坐起。 如果自己只能在这个穿越过来的,不熟悉的年代度过一生,回不去原来的时空,本来贴心的家人,亲密的朋友,甚至于那位人嫌狗憎的老板都不再记得自己,这世上再没有一丝一毫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心口不自觉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 她无法接受。 “我会做任务。” 机械女音不再出现。 晨曦的光透过床帘,她幽幽转醒。 外面,流汐已经把小厨房烧好的早餐一样样摆好,就等着苏蔺安起床。 却不想,女人从内室走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府内可有本朝法典?” 既然要完成案件攒积分,熟悉现下的律法自然是第一要事。 “有。”流汐想起什么又补充,“只是书籍一类都放于裴大人的松鹤庭。” 苏蔺安坚定前行的脚步一顿,但思索片刻昨晚裴翊的反应后,自己大致是没露出什么马脚的,略宽了宽心又出发了。 直到女人离开许久,停在原地的流汐才后知后觉发问。 “夫人不是前几月才借过一回法典吗......” 松鹤庭,院如其名。 连排松树种在墙边,院里有一方巨大的湖,里头种着荷花,而荷花边是时不时飞下来停歇的白鹭。 湖心造了八角亭,片片竹席悬在柱子间,巧妙地遮挡风雨同时还保护了里面的**,梁上挂了风铃,微风吹,叮零当啷。 暮安说,裴翊此刻就坐在里面。 踩着石子路一步步过去。 想来也是巧,苏蔺安踏上亭子的时候,面前的白纱帘也在同时被一双手掀开。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她一下愣在原地,注意力不自觉跟着那双手移动。 下一刻,一袭墨蓝圆领袍,腰间别银图革带,外披乌金大氅的裴翊走出,直直与她撞上。 一前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 距离太近,苏蔺安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黑睫。 那股熟悉的书卷气也随之而来,环绕身侧。 她垂眸,不忘此行的目的,“听闻大人书房内有本朝法典,可否借我一用?” 面前的裴翊眉间蹙起个细微的褶皱,掀起眼皮,声音有些冷: “法典?” 苏蔺安下意识点头,下一刻,她猛地察觉出不对。 裴翊这个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冷淡了。 她悄悄抬眼,准备观察男人的神色。 那双漆黑的,带着审视的,沉重的眸子直直对了上来。 苏蔺安心底一抖。 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自己这番行为怕是引了怀疑了。 “我大病初愈,闲来无事便想找些事做。” 男人眉间并未松懈。 她半真半假道:“昨日女讼师一事实在让我揪心,我总想做些什么......” 男人面色稍稍松懈,只是望向她的目光依旧认真。 苏蔺安再接再厉,顺着先前的话:“毕竟大人总有不在的时候,我不能次次都靠您。” 裴翊略点了点头,似是同意她这个说辞。 话题便兜兜转转有回到了最初。 苏蔺安有些小心地开口:“不知法典位于何处呢?” 微风再次吹动了梁上的风铃,有小厮路过,将湖中的景象瞧的一清二楚。 夫人跪坐在蒲座中华,抬着头,眼睛瞪地圆圆,一脸信誓旦旦,嘴巴上下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她面前的大人嘴角带着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笑意,单手撑着脑袋,侧头认真倾听后似是掀唇回答了什么,又似是没有。 “大人。” 一片静谧中,裴翊下属带着一头薄汗神色匆匆小跑过来。 他看看裴翊又看看苏蔺安,神色为难。 法典已到手,苏蔺安正愁没理由开溜。 她立刻解围,“我...” 话未说完,便见裴翊对那下属摆摆手,“暮安,你说吧。” “是。” “大人,方才刘大人传信,他们竟趁今日休沐进宫禀圣上慈山贪污一事,并提议派您前去侦办。” 暮安眼神担忧,显然不想裴翊就这样被派出京城。 只是裴翊始终没有答复。 一缕日光斜进屋内,苏蔺安后知后觉地抬头。 他们间隔着一片昏黄的光,里面漫着细微的灰尘,她看见裴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那道神秘莫测的视线也在光线的渲染下变得温柔许多。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苏蔺安甚至觉得裴翊略显沉重的黑眸下似乎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担忧。 她想起原身现下危急的情形,若是裴翊不在,“那些人”来寻查自己可方便多了。 不由得也开始紧张男人的答案。 “现下出宫的圣旨恐怕已经到了深秋弄。”裴翊食指在杯盏上转了一圈,“慈山一行,在所难免。” 他低沉的语气让苏蔺安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他,或者他们,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不会是一场轻松仗。 果不其然,话语刚落。 耳边便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圣旨到——” 裴翊全权负责慈山贪污案,明日出发。 时间紧迫,裴翊不仅要在要在这一天内收拾好行囊,还要进宫将现下朝中事务交与右相,并组织好慈山随行大臣。 暮安已经备好马车。 裴翊站在裴府门前,看着不自觉追到门口的女人,他低声道:“我走后,裴府闭门谢客,松鹤庭书房第三列第四排有个暗屉,里面有我为你备好的籍贯和路引。” “若有不对,你从西南角门出去,会有人引你到东郊一处院子。”裴翊突然梗住,几息后他说:“在那便装,直接走,逃出京城。” 京城,危机四伏。 苏蔺安此刻却想不了那么多,她刚穿越,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原身到底为何遭此追杀都不清楚,更别提独自逃离,躲避追杀。 更何况她早已下定决心回到现代,京城既如此危险,想来她做讼师攒积分也难度翻倍,不如随着裴翊前去慈山。 情急,她抓住男人的袖口:“可否让我与你同去。” 前来催促的暮安恰好听到这句,立刻跪地,双手握拳:“大人,万万不可啊!” 第3章 猛兽 望着跪地的暮安,苏蔺安心弦一紧。 她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裴翊。 见他的视线在两人中扫过,落在她身上时停顿了下,随即移开了目光,走到暮安面前将他扶起。 苏蔺安呼吸一滞,仿佛已经预料到了那个她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她下意识攥紧手心,已经开始回忆裴翊方才叮嘱的话,思考险象来临时她能否真的逃出生天。 暮安看似体贴地开口:“蔺安小姐,并非属下刻意为难。只是大人此行本就是被算计,若是再带上您......” “她与我同去。”裴翊打断他的话 “什么?” 苏蔺安懵懂地抬头,片刻反应过来后,心中猛然溢出一阵狂喜,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弧度。 暮安不可置信:“大人!” 裴翊置之不理,温润的声音莫名给苏蔺安带来安全感:“你随我去,也好。” 他抬眼,头顶是圣上多年前赐下的亲笔牌匾,昭显圣恩浩荡,黑底金字,端重肃穆,低调却又张扬,此刻在灼灼阳光下更显锋芒。 “即刻收拾夫人行囊,她与我同去慈山。” - 春末的阳光逐渐带上了些许温度,有些晒,流汐体贴地拿出早已备好的纸伞为苏蔺安遮挡光线。 裴翊在定下她随行后便进宫向皇帝禀明情况,且安排了车队提前来裴府,让苏蔺安先行上车,避开外人。 在没有彻底搞清楚原身的情况前,她没有任何异议。 车队的嬷嬷怕她受不惯赶车的苦,扶苏蔺安上马车时还特地宽慰:“夫人放心,至多十日便到慈山了。” 十天,这远远超过了苏蔺安的预期。 她是以裴夫人的身份过来,自然事事都只能和裴翊一起,白日自然只能呆在他的马车内,夜间于驿站休憩时更是没理由分房睡惹旁人怀疑。 只怕这十日的朝夕相处会让裴翊看出不对...... 苏蔺安心中一阵烦闷,恹恹拿出提前备好的法典。 与其想法设法伪装,不如干脆专心研究法典避开接触。 裴翊是在午后才上的车,据那位嬷嬷所说,他上午敲定了前往慈山的路线,清点了人数,待车队彻底启程后才终于过来的。 一个上午忙的脚不沾地,连早饭午饭都没时间用。 苏蔺安本还在担心他上车后两人该如何相处,没曾想,裴翊刚落座,暮安便抱了一大摞文书进来,随后便一头扎了进去。 与平时那幅温润模样不同,裴翊处理起公务时行云流水,狠辣不留情面。 他先是将文书简单分成两份,右手边的一样样拿墨笔批注,左手边的则是在浏览后报出一个接一个的人名,让暮安召那些人上车回话。 “慈山近十年的税收表呢?” 裴翊掀起眼皮,面无表情询问眼前快要将头埋到车厢下的男人。 即使中间隔着道屏风,苏蔺安也将前头那瑟瑟发抖的户部侍郎瞧的一清二楚。 若是让裴翊知晓自己并非原身,她想必只会遭到更加严苛的拷问。 她忍不住为那人也为自己掐了把汗。 “哒” 男人手中的狼毫被毫不留情地扔到桌上一角。 在格外寂静的车厢中引人心弦一颤。 而他接下来的话也格外残忍:“是户部太安稳了吗,清查地方贪污案,竟然能让你蠢到连近年的税收都不带?” 户部侍郎额角早已布满汗水,愈发将头埋低,“实乃下官失误......” “若是不想要户部侍郎这个帽子,不如让给你脚下那些想要的。”裴翊冷淡抛出一句话,旋即挥手让暮安将人请下车,开始接着处理下一份文书, 全程没有转一次头,没有朝苏蔺安投去一次关注的目光。 好在后来底下的人也没再出现那样重大的失误,裴翊也变得和风细雨。 她便也接着钻研法典。 若不是那道淡淡的墨香味与裴翊时不时召人上来议事的低语声,苏蔺安几乎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半本法典大致浏览一遍,苏蔺安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放下手中的书本,将车帘拉起一个缝隙,望着窗外发呆。 蓦地,她注意到些许不对。 车厢里似乎太安静了些,不知何时起,屏风前的低语声也消失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耳畔只有窗外的风声,过分静谧的环境让其它感官变得额外敏锐。 苏蔺安察觉有道视线一直聚集在自己身上。 而车厢里,除了她,便只有一个裴翊了。 她将垂落的发丝绾起,状似无意般回头。 屏风前确实只有裴翊一人,但他正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手持本书,面色平淡地阅读。 甚至没注意到苏蔺安的动作。 直到苏蔺安注视了他片刻后,眼前的男人才像是察觉到什么。 裴翊合上手中的书,抬头,直直与她对视,挑了下眉毛,无声询问。 这反应,实在太过自然了。 这倒是让苏蔺安自疑了,难不成,真是她过于敏感了吗。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盯着裴翊那么久......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驿站了。”裴翊是时候开口,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解了这个围。 苏蔺安点头。 一时无话,裴翊接着将视线转移到手侧的书籍中,苏蔺安也翻开了第二本法典。 她已然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法典中,时不时却仍有被注视的感觉。 苏蔺安几次抬头寻找,均一无所获。 这感觉实在无力,她像只误入丛林的猎物,明明能察觉到暗中有猛兽在觊觎自己的眼神,却根本找不到那视线的来源。 明知危险的存在,却无法反制。 她往角落里靠了又靠,逼着自己转移心神,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上面。 两个时辰就在那混乱的情绪中过去。 苏蔺安在裴翊的安排下提前下车,到达驿站二楼的客房。 桌上饭菜已备好,裴翊吩咐下人传话让苏蔺安先行用餐,他还需要忙公务。 他都这么说了,苏蔺安自然没有客气的道理。 她边进餐,边思考着今晚该如何与裴翊同屋度过一夜。 进屋时她便已粗略地将屋内扫过一圈。 小驿站,客房配置也简单,一张床,一个饭桌,两把椅子,一个浴桶。 连个换衣时遮挡的屏风都没有。 苏蔺安只感觉额角在泛疼。 唯一能安慰她的便是,自从进了驿站后,那道视线似乎就消失了,自己也再没有被人盯着的感觉。 让她与裴翊同床而眠自然不可能,搬第二张床进来又太大动干戈,想来只有打地铺这个选项了。 饭后要让流汐多抱一床被子上来才行。 洗浴换衣更是个难题。 若是为避开裴翊连续十日都不梳洗,苏蔺安自己都接受不了。 避无可避,只能在沐浴前提前告知裴翊让他主动避让了。 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愈来愈近。 苏蔺安一无所知。 “夫人,菜快凉了。” 流汐突然出声,拉回了苏蔺安的思绪。 她叹口气,烦闷地夹起一筷白菜,味如嚼蜡咀嚼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再次回来了。 那道视线又回来了,与先前都不同,这次的感觉极其强烈,那人肆无忌惮,连带着她的身体都僵硬起来。 她放下筷子,缓慢回头。 下一刻。 苏蔺安看见了,她找到了。 裴翊站在客房的门口,身着官服,整个人威严肃穆。 他微微蹙着眉,一双黑眸也略眯起,全部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身上,眼底还带着来不及隐藏的困惑。 不会错的,被注视了一整天的熟悉感受。 不会错的,那个“猛兽”就是裴翊。 直到两人目光对上,裴翊才低头握拳抵住薄唇,“公务繁多,今夜不回来了。” “好。”应完,苏蔺安的目光却依旧没有从眼前的男人离开。 他不应该对自己解释一句吗? 她很理直气壮。 但,没有。 裴翊在她说完那个字后便点点头,旋即转身离开。 既然危险已经找到,接下来便只需应对便好。 只是,苏蔺安回想起前一刻自己与裴翊对视时,男人那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她清楚地看到,那里面没有恶意,找不出一丝一毫他白日里训斥官员时的相同之处。 反倒是更像一种观察的神色,有好奇,有困惑,唯独没有她害怕的狠辣。 裴翊,在好奇什么呢。 自那日后,苏蔺安便对裴翊产生了防备,不论他在好奇什么,自己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好在这人也分外懂事,没晚都以议事为由从不与苏蔺安同住一屋,除却白日里她要稍加戒备,其余时间倒也算自在。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转,几日后便到了慈山。 裴翊安排苏蔺安无需下车,在车队所有人都离开后,马车直接驶进他提前安排的院子。 其余马车的官员一个一个下去,或单走或三两成群离开。 他们都不知裴翊的马车上还有一个人,因此吐槽上级吐槽的也极其顺口。 “行车本就劳累,裴大人还夜夜抓我们去处理公务,我这老腰,真是撑不住。” “是啊,从前大人虽严苛,但到点了便会允我们下职回家,怎么一出京城,就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圣上下了什么时间限制?” “我记得没有啊......” “扑哧” 苏蔺安突然笑了。 第4章 抱回 多日车马下来本就劳累,刚进正房,流汐便招呼了热水为苏蔺安沐浴梳洗。 卸下盘在头顶的长发,她从脖颈到肩膀连着全身都放松了不少,配上流汐专业的按摩技术,苏蔺安泡在浴桶里困意连天,眼皮有一下没一下耷拉着。 见流汐推门拿着套里衣进来,才勉强提了精神。 “将白日里那件披风也拿进来。”突然,苏蔺安眯着眼嘱咐。 流汐劝说:“已经很晚了,夫人。” “无妨。”她坚持。 夜已深,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伴随微风,吹的烛影摇摇晃晃。 是个合适睡觉的好环境。 苏蔺安绞干了头发,却没有立即上榻,反倒是曲膝坐在长榻上,倚着茶几,一页一页翻着腿上的法典。 专注而认真。 “夫人还不休息吗?”流汐不解。 苏蔺安抬眸,眼前的人一片疲态。 这马不停蹄地赶了十天,她都劳累,更何况流汐。 她咽下嘴里的话,“我还不困,再看一会,你先去休息吧。” 说完便将目光又投到法典,俨然一幅准备挑灯夜读认真钻研的模样。 流汐也不多言,点点头。 是她不想睡觉吗? 不,不是的。 裴翊在用完晚饭后便被一位眼生的小厮喊走去忙公务,也不知几点才回来。 他并未像先前那般提前传话回来不与她同住的消息,苏蔺安自然也不敢放松警惕。 万一贸然睡下,半夜突然有个人掀开被子躺进来...... 想想都难以接受。 “哒啦” 流汐关门退下了。 苏蔺安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结束伪装。她合上枯燥的法典,全身松懈下来,直直倚在长榻的靠背上。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在心底嘀咕了几句,苏蔺安又将身体转了个角度,双臂撑着下巴重新趴回了榻上的茶几,侧眸盯着楹窗外的雨帘。 淅淅沥沥。 裴翊踩着最后一缕烛光熄灭时进正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场景。 天色微微亮,他才会见完慈山官员,先前吩咐的小厮便迎上来称忘记传达他不回院子与苏蔺安同住的消息,只能稍作歇息便又抬脚来了这边准备亲自解释。 却不想一进门,往常好动的苏蔺安恬静地趴在长榻茶几上,长睫紧闭,眼下布了道淡淡的阴影,昏黄烛光显她面容更加姣好白皙,面前还摆着从他这借走的法典。 风吹,法典轻轻翻过一页。 女人额前的发丝也跟着乱了些许。 几缕细碎的黑发挡住了她的面庞,如隔雾观花,更显鲜艳。 他站在原地顿住。 蓦地,苏蔺安食指抽了抽。 似是被压麻。 裴翊敛下眼睫,上前将法典翻回原来的那一面。 旋即移开目光,抬步往外走去,只是在房门前偏头低声吩咐了些什么,没有回头。 第二日苏蔺安被叫醒时,仅着里衣躺在正房唯一一张床铺上。 耳边还有流汐好奇地询问她昨晚是几时睡下的。 闭了闭眼,她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不记得几时睡下,却明确知晓自己是在长榻上听着雨声睡着的。 “昨晚可还有别人回过正房?”苏蔺安骤然低声发问。 流汐在她睡前便被吩咐去休息了,自然无法回答。 苏蔺安又换了个说法,目光转向倒水的小丫鬟: “昨晚大人可回来了?” 小丫鬟皱眉回忆了一番,“裴大人在卯时回来了一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又匆匆走了。” 将她移到床上的人一目了然。 可前几日车马行程时,裴翊即使怀疑自己,也将距离感保持的非常好,从不与她同房休憩,夜间两人更是从未碰过面。 苏蔺安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干出将自己抱回床榻的事。 毕竟这个行为太过亲密。 可除了裴翊,昨晚并无其他人进过正房。 守门的小丫鬟没理由欺骗自己。 苏蔺安微微蹙眉,隐隐察觉有些不对,自己似是疏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思虑间,暮安求见,带来个更迷惑的消息,“夫人,慈山事务繁多,大人怕影响您休息,日后便单独住在前头的院子里。”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暮安耐心复述了一遍后,低声询问:“夫人可还有什么疑惑吗?” “没,没有。”苏蔺安下意识这么回答。 裴翊这是什么意思? 这与他昨晚的行为简直判若两人。 思考良久,苏蔺安还是没找到那个合理的答案。 但不论如何,一个男人随意进入自己卧间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安全,而她更是毫无察觉。 为自身安全起见,苏蔺安决定将购买防身器具这事提上日程。 用过早饭,她去了当地铁匠铺,里头的掌柜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可有适合我家夫人的防身器具?”流汐上前一步。 掌柜略张开那双细缝眼,随手将一把摆在木柜中展示的金玉匕首拿了出来。 “喏,这个。” 苏蔺安抬手接了,却发现这匕首不同于常见的匕首,竟意外的轻盈,她微微蹙眉,小心将其抽出匕鞘。 下一刻,那看着削铁如泥的刀刃居然诡异地柔软抖动一下。 这是把软刀! 流汐明明说得一清二楚,要的是防身器具。 一把软刀,谈何防身? 这掌柜分明就是故意的。 苏蔺安彻底拧了眉心,她抬眸望去。 下一刻那男人迸发出一阵激烈的笑意:“夫人,要我说,您买再好的防身器具也比不上找一个的夫君呀!” 流汐气得要上前对那掌柜动手。 苏蔺安抬手拦下她,将手中的软刀匕首收回匕鞘,对待垃圾般随手扔回木柜。 “这软刀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晓掌柜您真是软到没边了。”苏蔺安语气一凛:“毕竟我买个防身器具您都能想到夫君,可见您的伴侣私下一定很护着您。” 话落,那掌柜便张着嘴指向她想反驳,不料苏蔺安带着流汐转身就走,全然不理会他在后边的气急败坏。 她本想直接前往另一家店,却不想在门口被另一位浑身冒着热气的女人拦住。 “何事。”苏蔺安冷冷问。 女人边搓手边卑微解释:“夫人,那掌柜是我夫君,我替他给您道歉。您可是想买把贴身的器具?我可以帮您挑挑。” “你瞎献什么殷勤,我们铁铺就这么缺一个客人吗!”她刚说完,里头的掌柜便怒不可遏地喊到 流汐转头轻嗤:“您这店铺行的是给一甜枣,打一棒槌的买卖吗?当真少见。” 女人立即与掌柜唱了个反调:“实在抱歉夫人,别在意这话。”她语气骤然轻了许多:“这单免费,给您赔罪了。” 苏蔺安本不想搭理,可也许因为女人局促的动作,也许是因为女人不安的神情与眼底微弱的希冀。 她终究不忍,停了脚步,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实了许多,她将手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领着苏蔺安到摆满刀具的墙前。 “夫人此前可曾学过武?” 她如实回答:“不曾。” “那这这几把便再适合不过了。” 女人从一大片看起来一个模样的匕首中挑选出几个精致小巧的。 她拿出其中一把,站到铁匠铺中的铁片与宣纸前。 “咻!”刀片划破空气。 眼前的铁片宣纸接二连三闻声碎裂。 苏蔺安下意识吸气,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匕首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女人羞涩笑笑:“夫人,这匕首仅五寸,刀柄亦简单,带在身边最是方便了,刀片锋利,哪怕是身长七尺的汉子,找准机会下他一刀也是要伤筋动骨的。” 苏蔺安打量她片刻,由衷地感叹这人不管态度还是专业程度都甩先前那个掌柜一大截。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自觉感慨:“你不当掌柜当真是可惜了。” 不料此话一出,那女子的嘴角竟一下压了下来。 “怎么了?”律师的直觉让苏蔺安觉得这事必有不对。 下一刻,男掌柜不爽的声音传来:“卖完了吧,还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打铁!” 女人迅速低下了头,声若蚊吟:“无,无事......” 急匆匆地跑去了店铺外。 苏蔺安立刻跟着她跑去门,那女人竟真的在外头打铁。 她一下一下举起比她手臂还粗的主锤,又一下一下用力地砸下去。 苏蔺安默默站到了那女人的身后,无言注视着她。 她的视线是那样明显,等待许久,却始终未见那女人回头。 马车停在铁匠铺的巷子口,路不长,两边却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家。 几个布衣女子站在一块,边嗑瓜子边唠家常。 “啧啧啧,柳四娘又开始打铁了?” “她也是个苦命的,柳大哥在世时她那夫君还装的人模狗样,现下一走,对四娘动辄打骂。” “听说柳大哥留给四娘的铁铺也给他夺了去,害的四娘如今只能靠给他打工打铁为生,当真可恶!” 小臂蓦地传来一阵刺痛,苏蔺安侧头,原是流汐掐住了她。 她清清嗓子提醒,那股刺痛骤然消失。 “夫人,我,婢子不是......” “我知道。”苏蔺安无所谓。 血红的颜色涂满了天空。 苏蔺安按下心中的想法,伸手拉着还在愣神的流汐往外走。 “夫人,婢子想回去与四娘说句话......” “不急。” 第5章 意味不明 夜风吹动墙角栽的杜鹃,鲜红的花瓣缓缓坠下。 苏蔺安回忆着白日里四娘邻里的话蠢蠢欲动。 四娘的事若情况属实,以她穿越前的经验来看,拿回铺子简简单单,还可以靠这案赚积分,即使是最低一档都非常划算。 只是今日四娘明明不服她那位夫君当掌柜,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般闭口不言,想来要让她接受自己的帮助,还要耗费一番功夫。 “备好明日的马车。”苏蔺安低声吩咐。 铁匠铺今日格外冷清,先前那个男人掌柜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只剩四娘一人在门口站着,见她们来,便急忙上前迎接。 “夫人,可是先前的匕首出了差错?” 苏蔺安温婉笑笑,“并非。” 她缓缓向铺子内走去,耳边却并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 一回头,果不其然,柳四娘站在原地不动,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四娘,眼下风凉,店里也没人,你怎不进屋?” 四娘嘴唇一抖:“夫人,我,我是要在外头打铁。” “可我瞧着,炉子里未曾烧着热铁啊?”苏蔺安语气一顿。 四娘这反应不对劲。 她的语气愈发柔和:“四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见四娘不语,苏蔺安又向她走了几步,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四娘,我是讼师,你若有难处,我可以帮你。” 此话落下,眼前的女人依旧沉默。 苏蔺安有些失望,却不气馁,她一边后退留给四娘空间,一边在心中谋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打动她。 “是我唐突......” “不,夫人!”四娘骤然抬头握住她的手。 苏蔺安这才发现,四娘的脸上竟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她陡然愣在原地。 “这铁匠铺本是我父亲所有,父亲几月前走了便给了我,那王棋,那可恨的王棋!先前装的人模狗样,父亲一走竟将这铺子夺了去,让我干铺子里的脏活累活,若我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恨恨道完,四娘掀起自己的衣袖,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疤痕,疤痕上又布着看起来落下没多久的青紫。 苏蔺安一惊,下意识想去触摸那些伤,却又在离那胳膊一寸处堪堪停住。 这样的伤,四娘得多疼。 她将衣袖拉下,迅速回握住四娘的手:“风大,四娘莫着了凉。” 眼眶不自觉有些泛酸,苏蔺安终于明白了昨日四娘眼里的坚持与希冀。 “四娘,我想帮你。” 话音刚落,柳四娘竟一下咬唇掉下了眼泪。 看的人心酸。 苏蔺安将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到四娘的身上,取出袖口的碎银递给流汐,“快去请个大夫。” 既已决定起诉王棋,接下来的时间便一刻也不能耽误,还是要尽快拿回铺子帮四娘结束这折磨。 而证据,在诉讼中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四娘,你先在铁铺安心上药。”苏蔺安扶着四娘坐下,握紧她的手,“我先去问问那些邻里可否愿意为你作证。” “好。” 午时刚过,正是邻里们用完饭休憩的时间,巷子里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唠家长里短。 苏蔺安一眼就看到了昨日那三位,快步朝那走去, 她先是自我介绍:“夫人们,我是四娘的讼师。” 对面几位妇人倒是好说话,朝她点了点头,右边那位更是一挥帕子,“你可千万不要放过那王棋!” 苏蔺安笑笑:“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听闻你们对四娘之事甚是熟稔,不知可否愿意出庭作证?” 不料话落,三位妇人竟默契地沉默下来,你看我,我看你。 心底一凉。 须臾后,左边那位唤陈大娘率先尴尬笑笑:“这,我未曾读过书,上庭时想来也是说不清的,不若去问问别人。” “我家媳妇才生,实在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抽不出空啊......”右边的吴二姨也立刻跟上婉拒。 苏蔺安嘴角的笑已然挂不住,却还是将目光转向中间剩下那位未曾回复的妇人,眼底不自觉带上渴求。 中间那位叶娘子却将头一扭,拿着帕子掩住鼻子,选择了相同的答案。 ...... 这与她预想中几位妇人爽快答应作证的结果完全不同。 苏蔺安强忍住心中的不快,还是对她们扯出一抹笑容,留下自己的住址,“作证开庭结束后必有重谢,几位夫人若是改变了心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个希望。 回到铁铺,苏蔺安收拾好被接连拒绝的坏心情,不说案子进度,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以王棋那德行,四娘定然不能接着留在这里。 她想带四娘走,可自己现在都在被追杀。 苏蔺安不怕自己将四娘带回院子引人猜疑,就怕因此反倒连累四娘丢了性命。 “四娘,你可有避难的地方?” 柳四娘思索一番,有些犹豫:“前几日姑母喊我去她那小住......” “王棋可知道?”她仔细问。 “不,姑母只在出嫁前来过几次铁铺,王棋没见过她。” 心中唯一的忧虑也彻底解决。 苏蔺安拍板:“好,那你现在收拾行囊待会去姑母那。” 只是苏蔺安没料到,竟然会在四娘姑母府上见到裴翊。 他一袭墨衣,难得戴了发冠,乌檀木赞横插其中,颇显贵气,漫不经心地坐在正厅的交椅中,敛眉垂目,食指搭在茶盏的杯壁。 而四娘的姑父正弯着腰站在他跟前,声音低低地说些什么。 厅内摆着的纱制屏风将屋子分成了两个区域。 苏蔺安与四娘及姑母便停步在屏风后。 片刻后,她悄悄抬眼,透过眼前的层层白纱,默不作声望向上座的男人。 裴翊歪了歪头,几缕发丝顺着下垂到桌面,他眉梢微挑,食指落在桌上的文书点了点。 下一刻,他动作忽然停住,裴翊猛地抬眼,黝黑瞳孔扫过室内一圈,精准锁到屏风后的苏蔺安。 苏蔺安看着几米外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微微蹙眉,像是对她的到来产生了疑惑。 苏蔺安心一惊,立刻移开了眸子。 裴翊淡淡打断眼前汇报的男人,向她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位齐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了桌上的东西,转过身来,“可是有客来访?” 姑母这才领着她二人上前,“这便是我先前说要接过来小住的外甥女四娘,这位是四娘的朋友,苏娘子。” “原是如此。”齐大人和蔼笑着:“苏娘子可定要在我齐府用完饭再走啊,否则招待不周了。” 苏蔺安摆摆手,“怎会。” 姑母跟着笑,手轻轻搭在苏蔺安的衣袖上:“我也如是说,娘子莫客气了。” 她攥紧衣袖下的双手,还是婉言拒绝:“家中还有要事。” 姑母连道可惜,又留裴翊晚饭。 裴翊轻笑,片刻后他灼人的目光落在苏蔺安的发顶。 薄唇吐出和她同样的几字:“家中还有要事。” 苏蔺安慢悠悠出府走到马车前时,裴翊已经带着暮安先她一步侯在那了。 他面色沉静,走近后还有那股熟悉的温润书卷气,却像是拦路虎般站在苏蔺安的车前。 她无端想到“兴师问罪”这个词。 苏蔺安在离男人一米外的距离停了脚步,四目相对,无声地询问。 “你怎会与齐府的外甥女扯上联系。” 裴翊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 苏蔺安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这语气好像把她当成一个犯人般审问。 她眯了眯眸子,不接这话。 见她不答,男人上前一步,高大身影挡住天上刺眼的阳光,他也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两人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将视线移开一丝一毫。 空气间弥漫着火药味。 就连走过的路人也不经回头望了几眼这对奇怪的男女。 片刻后,裴翊率先开口:“先上车。” 马车缓缓起步,窗外景象也跟着动了起来。 苏蔺安直视前方,将四娘的事如实托出。 当真奇怪。 即使是裴翊在日日怀疑她身份的时刻,她竟也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苏蔺安说完后,不知时不时她的错觉。 竟见身侧的男人面上闪过一瞬的厌恶,但下一刻他便调整好了表情,点出关键: “她们先前对诉讼之事支持,后却拒绝作证,必有隐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倒是苏蔺安没注意到的点。 是啊,几位妇人前后态度差距甚大,当真不对劲。 想来明日还要去接着探探。 思虑间,马车便到了她居住的院子。里头已经点上了灯,今夜无雨也无云。 “大人可要下来喝杯茶。” 刚受人指点,不至于一盏茶都不给。 裴翊视线落在她脸庞须臾,道:“好。” 苏蔺安将匕首顺手放在院里的石桌,自己则开始专心沏茶。 片刻后,将其中一盏推到男人的面前。 “大人,请。” 裴翊目光却并未因此转来,她跟着缓缓看去,是石桌上她随手放的匕首。 刀刃泛着丝丝冷光,他却若无其事地盯着。 “你何时对这样小巧的匕首感兴趣了?” 面前的人表情淡淡,视线早在言语落后便转到了她。 语气明明熟稔地像是随口一提。 苏蔺安的心跳却骤然拔高了一个频率。 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和身份存疑的人无缘说起原身的事,更别提裴翊。 男人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家小姐从前最爱舞刀弄枪,更是看不上这样的生手器具。” “我说的对吗?流汐。” 第6章 接人 苏蔺安瞳孔不自觉放大,一颗心脏也像是被猛地掷在海洋中,浑身上下喘不出一丝气。 她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逼着自己不回头查看流汐的表情。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早已在大腿掐出用力的白痕。 片刻后,流汐犹豫的语气传,“婢子是在夫人出嫁后才过来服侍的,并不知晓从前的事......” ......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攥紧的手指分开,苏蔺安深深吁出口气,脸上神色不自觉放松许多。 “原是如此。”裴翊敛眉,片刻后歉意笑笑:“倒是我疏忽了。” 许是因为才熬过一场浩劫,苏蔺安变得意外宽容。 她道句“无事”,旋即低声找补:“前些日子病后便虚弱许多,这匕首正适合眼下的我。” “既如此,日后定要好好休养。” 裴翊视线落在她手心,顺着苏蔺安的理由接话,随即离开。 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她这番说辞。 夏初的夜里繁星点点,苏蔺安坐在院子放空吹风,脑袋却不自觉放空想到四娘那几位邻里。 若是不愿出庭作证,那不出庭作证呢? 她回忆起穿越前大学教授曾在课上提过一嘴,古时很早便有过不出庭作证的规矩,为不便之人所立,条件也不算苛刻。 只是不知本朝可否设立。 苏蔺安立刻从木椅上爬起,将那五本厚法典搬出,一页页翻找着关于证人的条律。 上面大多默认证人出庭,直到最末尾,才出现一行,十五岁以下、七十岁以上或确有不便者可以在里长乡绅联署担保下画押供状。 可惜仅此一条,再无更多对于此律的关联条法。 但这已经足够了,“或确有不便者”,短短六个字,却像是什么奇药般让苏蔺安疲惫的身体立刻精神起来。 她又重新整理好四娘的物证以及本条律法,趁早晨空闲时间,吩咐车夫前去铁匠铺的巷子。 陈吴叶三位夫人果真又聚在一起,看起来关系很是亲密。 她拿好手中的物证,悠悠走去,“夫人们。” “是你。”陈大娘率先应了苏蔺安,只是眼神里多有戒备。 她恍若未觉,随手拿出手中的膏药,如同唠家常般,“四娘的药又擦完了,她不敢出门,便只能由我代拿......” 说着,语气更凄惨了些:“四娘满身都是被那畜牲王棋打出来乌青,这一小瓶药,不过只是一天的用量......” 苦肉计,自古以来,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那三人眼里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陈大娘更是附和着骂了几句王棋。 苏蔺安迫不及待加火,“四娘毕生的心愿便是替父亲守好这一方小铁铺,谁能料到现下铺子没了,还被欺负的不成样子......” “为人父母,柳大哥在天之灵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必定后悔极了!” 一番番话下来,家里有两个孩子的吴二姨坐不住了。她上前一步,眼见着愿意出庭作证的话都在嘴边,却被一直沉默的叶娘子拉住。 “苏娘子费这样大的力气演一场戏给我们看,不过是想让我们出庭作证。”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犀利: “娘子只顾着四娘,却没有想过我们这番证人会遭受什么。王棋那疯样,他若出狱定然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在衙门抛头露面,夫家又会如何看待我们。” 苏蔺安深吸口气,“我正是知晓了夫人们的顾虑,并想出解决之法,才会再次拜访。” 她拿出法典,指着那条律一字一句:“十五岁以下、七十岁以上或确有不便者可以在里长乡绅联署担保下画押供状。” 三人盯着那条律许久,陈大娘与吴二姨相互对视一眼点头,答应作证。 只有叶娘子发出了最后的疑问:“你确定可担保我们绝对不用出庭?” 诉讼过程谁也说不准。 即便现代,也常有不出庭作证被临时传唤去现场的情况。 这一点,她无法保证。 思虑片刻,苏蔺安在心底做出选择,坚定地回答叶娘子: “我只求夫人们书面作证,若到时要求出庭,无需理会,我愿一人承担那时后果!” 物证有,证人也愿意作证;苏蔺安立刻书写了一份诉状,并早早提交到慈山的衙门。 慈山官员倒没有想象中的不给力,第一日便扣押了王棋,接下来半月递交物证,联系乡绅里长完成人证。 转眼,便到了开庭的日子。 知县神情肃穆地坐在公案后,王棋被扣着跪在中间的瓷砖,而苏蔺安携着四娘在两侧提刀小吏的注视下缓缓站到了他的身边。 整个公堂庄重严肃,从上至下都泛着透骨的凉意。 “吾控告王棋殴击、夺妻铁铺!”苏蔺安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同时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物证,以及陈吴叶三人的作证文书。 知县垂眼翻看发问:“王棋,你殴打妻子柳如鑫可属实?” “口说无凭!”王棋激动地想站起答话,才起了半个身子就被小吏迅速压回去,“我与如鑫感情甚笃,不过是小打小闹......” “口说确实无凭。”苏蔺安跪地行礼:“不如请仵作验验,一辨就知。” 知县眯了眯眼,“准。” 一炷香后,验伤才结束,仵作回到公堂时朝知县极小幅度点了点头。 下一刻,知县的表情一下变得怒不可遏,掷出一张令签精准扔到王棋的腿边。 “公堂诡辩,罪加一等!” 一张令签行刑五杖。王棋即刻便被身旁的小吏压下。 须臾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缓缓萦绕在公堂中。 王棋的囚衣也渐渐现出鲜红血迹,他闷声受罚,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苏蔺安,毫不掩饰心中的怒与恨。 苏蔺安恍若未觉,接着数列他的罪证: “柳大哥亲口所言将铁铺传给如鑫,王棋却在其去世后霸占铁铺自称掌柜,并将收入全权拿走,逼的真铺主只能靠为他打铁勉强生存。” “婚后夺妻财产,犯户婚律第八段第三条,属盗卖妻子财务,当杖刑八十,徭役三年。” 知县翻着证据点点头,“王棋,你可有异议?” 浑身冒着血气的人缓慢地攥紧手心,一毫一毫地挺直身子,“我不认!” “今日庭审,我原以为会衙门会还我一个公道,不料次次都被这所谓讼师口中的证据脏污。” “物证,暂且不提。可她口中的人证呢!人证在何处!”王棋咽下喉中的血沫:“证人自始自终不出庭......莫不是做了伪证心虚呀!” 苏蔺安太阳穴一跳,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立马转了视线望向上头的知县,屏气等待着知县的回答。 知县沉吟片刻,“宣。” 这便是律法不全的坏处了,虽有不出庭作证的法律,却没有相对应的解决之法。 给妇人们做出保证的那日还历历在目,叶娘子的担忧更是萦绕耳畔。 苏蔺安举起双手置在眼前,“既已选择文书作证,何故要让证人多走一遭。知县若对这份证据存疑,不如宣巷中愿意出庭的邻里质对。” “这份人证定有问题!”王棋肉眼可见地自信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愿证人出庭。我瞧现下也没有质对的必要,这压根就是柳如鑫与这讼师联合做的假证!” “先前这讼师说的如此义正言辞,现下让证人出庭却百般不愿,莫不会真有不对......” “我看着也是,若不虚心怎会这样阻挠。” “啧啧啧,还好王棋聪慧,不然就让这两个毒妇得逞了!” 眼见着庭下的看客也被彻底带歪了方向,讨论声愈演愈烈。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为王棋鸣冤,叫着要让她们入狱。 四娘被这阵仗吓到,满眼慌乱,紧张地扯住苏蔺安的袖子。 她太迫切脱离王棋,先前又过于顺利,根本没有想到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公堂上的风向会转变的如此之快。 苏蔺安握住四娘的手,“这份人证是在里长与乡绅的联保画押写下的,不存在作伪证的可能。” 她深知若坚持这份证据,便绕不开出庭。 “王棋所作所为,巷子里人尽皆知,知县不如召唤巷中居民,人证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知县沉默片刻,眸中神情愈发危险,“可我瞧着这三位证人,没有不出庭的理由啊......” “谁说她们不愿出庭了。” 下一刻,在苏蔺安还没反应过来前,那道温润而又熟悉的男音便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刻,登堂入室。 她心弦一颤,有些迟钝地回头。 裴翊一袭官服,似笑非笑地领着陈吴叶三位进了公堂。 苏蔺安意识到什么,竟产生一种荒诞成真的戏剧感。 他已在慈山驻扎将近一月,知县自然认得。 “裴大人怎么来了?” “我本是来接人的,却见这三人一直在门口徘徊,一问才知是想进去作证却被拦在门外。” 裴翊淡淡解释。 但这话一出,却一下便洗白了她作伪证的可疑。 不想出庭作证与不能出庭作证,完全是两个概念。 有时胜负便在一个节点决定。 王棋证据确凿,数罪并罚,判杖刑八十,徭役五年,铁铺归还四娘。 而陈吴叶三人更是在开庭结束后前来祝贺苏蔺安与四娘,全然不见先前对要出庭作证时的忧虑。 苏蔺安笑着回应了她们。 却很好奇裴翊到底对这三人说了什么,才使得她们变化这样大。 但苏蔺安更好奇的,是裴翊怎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一切发生的太快。 她预料的事都发生了,却又都解决了。 而帮她解决的人,是最意想不到的那位。 慈山事情本就繁多,苏蔺安早就从小厮口中听闻裴翊日日忙到朝阳升起。 半月前,自己更是因匕首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而这样临时救场,定然是持续关注四娘之事。 设身处地,她对一个身份存疑的人做不到这种程度。 她慢慢走出衙门。 天很蓝,树碧绿,耳边时不时已经有蝉虫吵闹的声音了,万物欣欣向荣。 裴翊站在马车前,身姿颀长,面容俊美,赏心悦目地像是从名家水墨中走出来的。 见她到来,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纸伞撑在了苏蔺安的头顶。 [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接人 第7章 误会 苏蔺安不解:“怎么了。” “说了来接你。”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裴翊进入公堂时似乎是提了嘴他是来接人。 只是被当时的她下意识当成了个托词。 “原是如此。”苏蔺安点点头。 但就在一刻钟前,四娘约了她晚上去慈山本地的大酒楼庆祝开庭顺利。 她身侧的手蜷了蜷,轻轻地开口,“我与四娘约好了去八珍阁庆祝。” 不用明说,裴翊便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男人并未因被拒绝而面红耳赤,他平淡点头,低声嘱咐:“注意安全。” 旋即便让出马车前的位置,让苏蔺安上车。 八珍阁是慈山本地最大的酒楼,菜色齐全美味,价格也不是普通馆子能比的。四娘便是拿回了铺子积蓄也并不充盈,这样一顿饭,必然是用了心的。 四娘一上来便将八珍阁的大菜都点了一遍,随即又上了坛不知姓名的酒。 闻着有股清淡的梅子味,很是馋人。 她将自己与苏蔺安手边的小杯都倒满。 苏蔺安浅浅地抿了一口,甜甜的,应该是果酒,味道也不错,便没注意,一下喝了三四杯。 四娘赶忙夹了些菜到她碗里,将她的酒杯收了。 “蔺安,这酒后劲很足的,先垫垫。” 而苏蔺安显然不是什么酒量很好的人。 她用力地眨眨眼,有些呆地盯着四娘看,须臾后,对她咧开个傻笑。 “没事,我现在很清醒。” ...... 四娘忍俊不禁,“好,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哦。” 她自顾自斟了两杯,颇豪气地抬手敬苏蔺安,“蔺安,其实我始终欠你一句歉。” “我知道,你不是慈山人,也一定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事。因为在慈山,光我便见过不下四五个,铺子或是嫁妆被夫君夺走的娘子。 她们也曾反抗过,也曾努力过,但结局总是那样。没了念想,她们也只能稀里糊涂地那样过下去,也劝我算了,毕竟,日子走下去才是重要的。 但我运气差些,王棋不当人,动辄打骂,我忘不了心中的恨,我做不到。” “你找上来时,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要帮我拿回我的东西。我震惊,却也以为你是个江洋骗子,毕竟先前从未听闻过这种事。” 四娘说着,泪水从眼眶滑落。 “对不起,蔺安。” 苏蔺安拿出袖中的帕子,动作有些迟钝地擦干她的眼泪。 她眨眨眼,似懂非懂地表示了解。 “没关系。” 不论有没有喝醉,她都是会理解四娘的。毕竟在这个信息闭塞又落后的时代,女子们想要维权是如何艰难。 光“维权”这个念头,便是一大批人所没有的。 似是觉得可信度不够,苏蔺安身子朝四娘那靠了靠,轻拍她的后背。 “没关系,四娘。” 四娘又进了杯酒,“不过,也感谢蔺安教会我。不能随意误会他人。” 话音未落,后劲已经上来的苏蔺安便见身旁的四娘“砰!”一声,倒在了饭桌上。 盯着女人沉睡的侧颜许久,苏蔺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四娘这是睡着了。 她晕乎乎地将四娘扶到床上,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灵台还是不甚清明,但苏蔺安的脑子里却一直环绕着四娘的那句“不要随意误会别人”。 这应该是个错句吧...... 她眯着眼想。 在心底纠正了一下,她又很跳跃地想到了裴翊。 裴翊是那个被自己误会的人吗? 其实,不管在那晚前还是那晚后,不管是否怀疑她的身份。 无可否认的是,裴翊确实将距离保持的很好。 所以她才会一直对他抱自己回床这件事一直保持着怀疑态度。 裴府只有她一位夫人,裴翊没有妾室,原身又是进来避难的。也就是说这人活了二十多岁,一直孜然一身。 总不可能遇见自己这个穿越过来的女子,一下动了凡心吧。 苏蔺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眼前越来越模糊。 须臾后,也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只感觉眼皮好重,要睡觉了。 第二天,她是被积分到账的时间吵醒的。 “10积分已到账,请宿主注意查收。” “10积分已到账,请宿主注意查收。” “10积分已到账,请宿主注意查收。” 该死的机械音,她没确认查收,就一直在脑海里36D环绕这句话。 苏蔺安狠狠皱眉,将被子拉到头顶,无可奈何地在心中大喊:“知道了,知道了,确认查收!” 世界一下便安静了。 但苏蔺安睡不着了,她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四娘还在另一边呼呼大睡。 洗漱完毕后,流汐将一个小木盒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大人今日送来的礼物,贺您诉讼成功。” “今日?”苏蔺安抬眼有些不可置信。 流汐点点头,“听闻您还未起身留下礼物便走了。” 苏蔺安沉默许久,手腕撑着脑袋,视线盯着那小木盒。 裴翊会送她什么呢? 在昨日他救场前,她会觉得这人不安好心,但现在,她却猜不出了。 沉思片刻,苏蔺安慢慢掀开木盒的盖子。 里头居然摆着本颇厚的书册。 是书吗?这送的礼物倒是别出心裁。 她拿出来,轻轻翻开。 第一页,标题写着:四十七年,明氏女沉河案。 这案子在这朝代耳熟能详。 明氏女新婚夜被夫家指认婚前失贞,当晚便被沉了河,明氏父母无法接受女儿就这样逝去,徒步千里到了京城为女儿击鼓鸣冤。 当时朝堂也因此吵的腥风血雨,观点大致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咎由自取;一派认为此举欺人太甚。 最后查明明氏乃清白之身,此举是夫家为了续娶当地一名富商家的女子想出来的招式。 女子们自发地上街游行为明氏喊冤,而在那之后,法律也为她做出了改变。 蓄意杀妻者杖一百。 等同于偿命。 苏蔺安又翻了几页,里头的每一面都记录着本朝极具代表性的案件。 结尾处更是附上了书册主人对这些案件的感想,字迹凌厉、遒劲有力,如同他们的主人一般。 她甚至能想象中裴翊落笔时的神情,眉心微蹙,薄唇不自觉抿紧,思考片刻后,青筋分明的手握着毛笔在册子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看着不起眼的小小一册书,实则耗费了不少心血。 裴翊送这礼物显然是用心了,册子里的案件能够帮助她很好地了解这朝代习惯的判案方式,熟悉律法。 比单纯背法典好用的多。 心底的某处像是被风轻轻吹了一下。 苏蔺安缓缓合上册子,决定把这个小本子安置好,时不时就拿出来翻一翻。 但她心底却产生了更深的疑惑。 这样一个细致、有分寸感的裴翊,当真会是自己印象里那个下流的人吗? 也许是小时候武侠电视剧看多了的原因,苏蔺安自小便是一个很有正气的人。 成为律师也这样的性格特质有关。 她不愿意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想放过一个坏人。 回到院子后,她又将当晚吩咐的下人们都叫到跟前,一个一个仔细询问。 可惜距离那日过去了太久,大多人也早已不记得当晚具体的情况。 眼见着马上午时,苏蔺安便也只能放他们回去午饭休憩。 而她则走到了前院散心。 “夫人都那样瘦了,居然也不多吃些,盘问了一上午,就吃些素菜......” “你个老婆子,又不是夫人贴身服侍的,怎知夫人身材如何?” “我自然知晓,你可不知,先前我有幸抱过一回夫人。” 苏蔺安一下便被这话吸引了注意。 她在脑海回想一番,确定自己对这嬷嬷毫无印象。 而她口中那个动作怎么听起来与自己现下查的事如何熟悉...... “你说什么?”苏蔺安上前一步。 她骤然出现,将闲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夫人,我们刚送完菜,并没有躲懒。” “是是是...” 苏蔺安摆摆手,浑不在意这些。 她朝那嬷嬷走近,又问了一句:“你方才说什么?” 嬷嬷小心翼翼地说:“先前有幸抱过一回夫人......” 苏蔺安点点头,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妇人,“你是何时抱的我。” 嬷嬷一时被问到,数着指头便开始算日期,像是回忆到什么那般, “是您来的那日,您来这院子的第一日!”她一拍手:“那日我过来守门,便被裴大人喊进去,他让我将在长榻上睡着的您抱到里头的床榻上去。” ...... 一切都明了了。 那晚裴翊不知为何回院子找她,却意外撞见在长榻上休息的苏蔺安,便吩咐的嬷嬷将她抱回床上。 还真是。 她居然真的误会了裴翊,还误会了那么久。 这是自苏蔺安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愧疚的情绪。 也倏然开窍找到了当时觉得不对的原因。 她只问丫鬟裴翊是否回过正房,却忘了在裴翊之后是否还有其他人还进来过。 便下意识地认为只有裴翊一人进来,自然也是他将自己抱回的床榻。 可裴翊那样一个冷情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呢。 苏蔺安挥手让那二人退下。 走回正房,捂着脸,“砰”一下靠在餐桌的边缘,将脑袋埋得死死的。 这一下,她便记起了裴翊的许多好来。 自穿越以来,他先是出走京城时为自己留了逃生的路,还不顾下属反对同意让她来慈山,更是在四娘案的关键时刻救场。 而她则因为一点疏忽,一直误会了这人。 裴翊若是知晓了,岂不是让人寒心...... 第8章 长刀 做错立正挨打,是苏蔺安成长过程中一直信奉的原则。 她误会了别人,现下虽然说不上立正挨打,但最基本的道歉还是要做的。 苏蔺安又将脑袋往桌上一趴。 对于向裴翊道歉这一事,毫无思路。 “流汐,你若做错了事一般怎么与人道歉。” 闷闷的声音从桌下传来。 “平日大多嘴上认错道歉,若别人不应,便好好买个礼物,认真赔礼。” 苏蔺安倏然抬起脑袋。认可了这个提议。 她立刻吩咐车夫前往奇物阁,这是慈山最出名的铺子,据说里头什么都卖,就看你给的价格够不够格。 说的玄乎其神。 苏蔺安下车时,却隐隐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但眼前接待的店小二与服侍的流汐却又一脸平静,什么都没察觉。 “你们可曾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她不放心地问。 流汐摇头,表示没有。 小二则以为苏蔺安不放心这的卫生,“夫人放心,奇物阁前日日人流混杂,我们都会定时清理的。” 两人当真什么都没闻到。 她敛下眸子,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好在进入奇物阁后,那股血腥味便消失不见。 苏蔺安也终于能安下心,好好逛逛这被吹的天花乱坠的奇物阁。 但这份稳定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她便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 而这道视线阴森粘腻,毫不掩饰其中明晃晃的恶意。 苏蔺安挑选东西的动作一滞。 须臾后,不经意般抬头环视了一圈奇物阁。 什么都没看到。 甚至目光所及之处,这层奇物阁就她、流汐与小二三人。 那这道视线从何而来。 她往柱子后躲了躲,逼自己不去在意这异样的感受。 现下尽快挑选好礼物离开奇物阁才是最明智的。 但奇物阁着实没有传的那么厉害。 苏蔺安在里面逛了一圈却都没见着什么合心意的东西,许多她都觉着有些粗制滥造,根本没有别人口中那般惊艳;而精细的,却又与裴翊的气质不符。 挑挑拣拣许久,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小二都忍不住调侃:“娘子这样细致,莫不是要送给心上人?” 苏蔺安嫌弃东西的眉心一滞,下意识反驳:“不是。” 顿了顿,又闭紧了唇,不再搭理小二,自顾自挑选剩下的,脚步愈发快。 直到再上一楼时,她瞧见那摆在柜台中央的砚台。 和田玉为底,以银线为丝在壁上绣出丛丛竹林,生动秀丽,立刻便吸引住了苏蔺安的目光。 不知为何,看到这砚台的第一刻她便下意识觉得这东西与裴翊十分适配。 甚至有一种“就得他用”的感觉。 她毫不犹豫拿下。 待小二仔细将其包装好后,小心揣着出了门。 而直到此刻,那道偷窥的视线还是没有消失。 阴森、冷漠、暗含杀意。 苏蔺安咽了咽喉,抱紧手中的砚台迅速上了马车。 是谁? 是先前追杀原身的那批人找到自己了吗? 她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砚台,小声地令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到达裴翊的院子后,更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外面停留,言明身份后便往男人现下所处的书房去。 心脏扑通扑通跳,耳畔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苏蔺安承认,她害怕,非常害怕。 才拿到第一笔积分,回到现代的事眼见着才有了些曙光,她不想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 小厮说,裴翊还在议事。 天空阴沉沉的,黑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连带着空气中的气氛都变得压抑。 第一场夏雨要来了。 她走到书房的廊下,屋里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 “慈山官员对大人近日之举的不满越来越明显了。” “前几回的钦差大臣不是无功而返便是暴死在这,大人千万小心。” 苏蔺安一凛,下意识去看屋内男人的反应。 裴翊靠在椅上,下巴微抬,眼皮垂下,慢条斯理地撕碎手中的信纸。 “垂死挣扎,何须在意?”他悠悠道,神色不屑,浑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话落,里头的男人倏然抬眼。 目光褪去先前的冷淡,转而是一种淡淡的疑惑。 苏蔺安捏住手中的砚台,视线往书房门口瞥了瞥。 须臾后,裴翊打断下首幕僚,“今日便到这。” 眼见那人还有接着补充的趋势。 下一刻,裴翊眼风一扫,幕僚便闭了嘴,书房里的人鱼贯而出。 苏蔺安终于进了裴翊的书房。 她深吸口气,在心中整理好思绪。 旋即假装不经意间把手中的砚台放在裴翊身前的木桌上,又顺手往里一推,送到了裴翊的眼前。 “?” 苏蔺安轻声道:“今日出街游玩,看到这方砚台,觉得很适合你。” 裴翊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食指按在额侧,示意她继续。 “便买下来想送给你......”苏蔺安声音愈发低,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堪称蚊吟。 屋内,落针可闻。 她小心地朝木桌后看去。 裴翊还是先前那幅表情,面上带着淡淡的倦色,像是根本没听见方才那番话般。 就在苏蔺安掀唇想再说一遍时。 裴翊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坐直了身子。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所以连拆开砚台包装的动作也极赏心悦目。 白皙的长指耐心而细致地解开绳结,轻轻掀开油纸。 藏在里头的砚台出现。 盯着砚台片刻。裴翊谨慎地将其从油纸中取出,拇指不自觉摩挲着竹纹。 他轻笑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真正的理由注定无法说出口。 苏蔺安跟着他笑了两声也没想出来合理的回复。 半响,选择略过这个问题。 “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自然喜欢。” 裴翊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方砚台。 砚底是上好的和田玉,触手温润,壁上银线画出的竹林栩栩如生,这样的制品根本不是苏蔺安口中的街边小铺所能收集到的珍品。 当然,也不是大病前的那个苏蔺安会欣赏的物件。 他食指轻轻按在凸起的银线上,面上不显,微微一笑。 “多谢。” 苏蔺安还沉浸在送对礼物的喜悦中,听到这话赶忙摆手,“客气客气,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不给你便浪费了。” 须臾后,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最近可有那批人的动静?” “那批人?”裴翊复述一遍,眼底疑惑。 “京城。”苏蔺安不知道追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只能用这些个代词指认。 “无。”裴翊放下砚台,严肃起来,“怎么?” 纠结良久,苏蔺安还是将奇物阁之事托出:“我总感觉不对。” 但她也没忘记就自己一人有那样的感受,“但也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小二与流汐都未察觉。” 裴翊沉默须臾,食指在手边的青瓷杯转过一圈。 “我会调查此事。”顿了顿,“既如此,近日少出院子。” 苏蔺安点点头。 该送的东西送了,该讲的话也说了,她适时告辞,“那我便先回去了......” “让暮安送你。” 苏蔺安迟疑地轻声道:“我还要去四娘那一趟,昨夜她与我一同喝醉,会不会太过麻烦。” 这是早就定下的行程,她不想就此改变。 裴翊心意未变,还是坚持让暮安相送。 她接受后,如上次般叮嘱了句注意后便放苏蔺安离去。 四娘倒只是睡醒时头痛了些,睡了个回笼觉后便好了。 她现下头疼于另一件事。 柳大哥死后,王棋接管店铺,对待客户态度傲慢又敷衍,送出去的货物更是好几次货不对板,以次充好。 铺内售出的制品出了差错也一概不管。 导致原本在慈山还颇有名气的小铁铺现在已经无人问津,旁人道起来,也没什么好话。 自然也没几个客户。 四娘想靠这个铺子维持生计便成了个大问题。 “四娘现下都卖些什么?”苏蔺安问。 “与先前一样,还是那些刀具。” 她沉思良久。 要扭转王棋先前在人们心中打下的坏印象,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四娘不若换个产品?”苏蔺安补充,“刀具危险,利润又不高。” “蔺安可有推荐?” 苏蔺安记起白日里在奇物阁中见到的香炉。 小巧精致,售价更是高达二十两白银。 足够一户百姓四五年的吃穿用度。 她将香炉之事说出。 “当真有人花二十两白银就为了一个香炉?”四娘不可置信。 苏蔺安点点头,“小二还说了,那香炉店内销量最高,一年能卖出几百个。” 四娘下意识吸气。 她接着说起奇物阁里那些华而不实却个个要价恐怖的物件。 缓缓总结:“其实卖什么并不重要。当紧的是要做的精细又好看。” 四娘点点头,理解了她的意思,却又下意识担心。 “可我手艺一般,恐怖卖不出那个价......” 苏蔺安拍拍她的肩,“鸟儿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飞的,技艺这事,慢慢提升便好。” “嗯!” 四娘经营的问题解决了一半,向裴翊赔礼的事也大致算是完成了。 苏蔺安心情不错地往铁匠铺门口走去,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却再次出现。 心底不自觉染上些许慌乱,胳膊也冒出鸡皮疙瘩。 这个人,是默默跟踪自己到了这里吗? 她加快脚步往外走,准备快速逃到马车上。 却在下一刻,见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 王棋。 他还穿着狱房的囚衣,灰白布料上印着星星点点已经发暗的血迹,一双眸子毫不掩饰计谋得逞的兴奋与强烈的恨意。 手边,提着一把落地的长刀。 第9章 越狱 王棋竟然越狱了! 苏蔺安向前的脚步停下,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片刻后,她迅速反应过来,“王棋,你现下回衙门自首还会从轻处罚,若是被抓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王棋却根本没有预想中的害怕,反倒朝她阴森一笑,“讼师说的好像我原本有活路一般。” 他上前一步,“不过,死之前能有如鑫和讼师与我作伴,小民的黄泉路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他这意思分明是死之前要拉她与四娘当垫背! 苏蔺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往后退。 她知道,王棋这番话大概率就是真心的,她不敢赌一个将死之人的良心。 “王棋,你知道的,我不是一般讼师。”望着面前神情癫狂的王棋,苏蔺安用力掐住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现下必最重要的事便是稳住他。 见王棋投来疑惑的目光,苏蔺安便知晓这是上钩了,她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帮四娘拿回铺子,自然也可以助你免除刑罚活下来。”苏蔺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循循善诱。 见王棋面色终于松动,她幅度极小地接着向后接连退步,狠了狠心,抛出最后一个诱饵: “你确定还要赴死吗?” 王棋没反应,似站在原地思考她话语的真伪。 苏蔺安趁这时间又大步往后退。 直到身后再无去路,脊背贴上铁匠铺冷硬的大门。 她深深吸了口气,抖着手扶上铺门的把手。 只要现在趁王棋不注意开了门,她躲回铁铺里面,他纵是有多好的工具都拿不论她与四娘怎样。 而巷口的暮安见她迟迟不出现,想来也会意识到不对,待他带人进来她们便可脱困...... “蔺安,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就在苏蔺安认为计划一切顺利时,铁铺里的四娘倏然拉开门,好奇地问。 ...... 世界一下便安静了。 空气像是被吸干,苏蔺安动作滞住,无法呼吸。 她缓慢地掀起眼皮,一寸、一寸地抬起目光朝前方看去。 果不其然。 王棋被四娘这句疑问拉回了思绪,正直直地望向这边,看清她所处的位置,一下便明白了。 “呵。”他轻嗤,“我还说讼师何时这么好心了。” 眼见着王棋已经往她们的方向走来,苏蔺安迅速将四娘往铁铺里推。 她是定然跑不掉了,但四娘还没出来,可以躲在铺子待他们走后通风报信。 “王,王棋?”四娘怔住,看着昨日当着自己面被小吏押入牢房的王棋,今日又重新出现,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如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王棋边笑,边快步走来。 “啊——” 一声尖叫响彻小巷。 紧接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由轻至重,是暮安察觉不对带着侍从赶来了! 看着那些少说也有二三十人的侍从,苏蔺安一直绷紧的心弦才骤然得到放松的空隙,她猛然喘出口气,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 这些人对付一个王棋,应当足够了。 暮安上前一步,“夫人,这几人自您抵达慈山起便被大人派来暗中保护您。您跟随他们先行一步,我们留在这解决王棋。” 苏蔺安现下才知晓裴翊竟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她,但现下已然顾不上那么多。 她点点头,听从暮安的指挥,拉上惊魂未定的四娘准备转头就跑。 不料下一刻,王棋的背后竟同时走出来许多人高马大的黑衣男子,气势汹汹拦在她们跟前。 仔细数下来甚至比暮安带来的侍从还要多。 “讼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蠢到会独自一人来见你们吧。”王棋语气嘲讽。 苏蔺安狠狠皱紧了眉,下意识望向暮安。 但两拨人已瞬间扭打起来。 而这些黑衣男子的目标似乎不是她们,他们专注于与暮安以及那群侍从纠缠。 只有王棋还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们。 苏蔺安没有犹豫的时间,握紧四娘的手,认真观察着现下混乱的画面。 下一刻,她瞅准王棋被暮安缠住的间隙,立刻带着四娘往巷子外冲。 巷中其他的邻里也早已被这样从未见过的场景吓作一团。 尖叫声,陶瓷破碎声,急切催促声,孩童哭闹声以及不停的风声都混作一团。 苏蔺安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到了大街便好了,街上有官员巡逻,有无数行人,王棋不能拿她们怎样。 嘴里已经能能隐隐尝到血腥味,耳边听不见一点声,四肢又重又累。 平日里短短的小巷,眼下如条看不见尽头的隧道般。 但苏蔺安努力忽视身上的不适,狠狠咬唇硬着头皮往前跑。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一旁还停着她来时乘坐的马车。 苏蔺安眸色一亮。 恰好,巷口正走过去一人。 她激动地喊住那人,抓住生的希望。 那路人转过头来,眼神闪过不解。 随即眼神往她身后望去,看清在后面追赶的王棋,点点头表示了解她现下的处境。 苏蔺安一喜,忍不住勾出个笑容让他去外头喊官府。 下一息,那路人便从身后拿出一个小袋子,“唰”,将里面的粉末撒到苏蔺安与四娘的眼前。 她顿感不妙,想拿衣袖挡住,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大脑宕机,眼前一片黑,浑身都被卸了力,腿一软,连意识都陷入昏沉。 “咚!” 整个人径直摔在地上。 太阳穴像是被生生撕裂般泛着疼,耳畔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就说得留个人看着这儿吧。” - “大人,属下办事不利,求大人责罚。”暮安跪地,头磕在青黑地面,蓝色衣裳早已沾满了血迹。 出乎意料的是,平日对待下人堪称温和的裴翊却没有如往常般命暮安起身。 “现下说这些有什么用。” 暮安死死磕着脑袋,一言不发。 “将方才之事一字一字念与我听。”裴翊面色阴沉,双指攥紧手中的瓷盏,指尖隐隐泛着白。 暮安不敢漏下敷衍,将每一个细节都如实托出。 越听,男人面色愈发不善。 苏蔺安先前与他说起的那道暗中窥伺的视线,估计就是王棋。 先是越狱,接着在偌大慈山精准碰上苏蔺安所处的位置,一路跟踪到铁铺,还凭空冒出来一堆人为他拖延侍从的时间。 甚至那些黑衣男子身法不比他为苏蔺安准备的人差,唯几个被活捉的也迅速咬舌自尽,连审问的机会都不留。 一个王棋,怎么可能豢养死士。 定然有人在暗中相助。 裴翊倏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当真是他小瞧了慈山这些人。 报复不到他的头上,便扭头盯上了苏蔺安。 整个慈山,有这个动机、有这个实力帮助王棋的。 他心中有数。 裴翊低声念出几个名字,“即刻封锁这些人的府邸,一个也不许放跑。” “可曾派人追查王棋的下落?” “王棋带着夫人与柳如鑫往南去了。” 裴翊点点头,旋即绕开面前的长桌,大步流星走出院子。 接过马奴递过来的缰绳,长腿一跨,径直上马。 暮安心底有了个隐隐的猜测,但不确定,“大人这是要去哪?” “十恶不赦者,当凌迟,满门抄斩。”裴翊盯着前方,语透狠意:“缉拿朝廷重犯。” 暮安迅速跪地,他知晓这个时候若是劝阻裴翊必定落不下什么好,但他做不出看着主子陷入险境的事。 “大人留步,敌在暗,我们在明,现下还不知他们手上还剩多少死士,就此过去,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但裴翊的决定,从未朝令夕改。 他一挥手,暮安的马也到了跟前,剩下的话不必言明。 “回来再问你罪。” - 苏蔺安是被泼醒的。 屋内只有一束微弱的光线,而她与四娘被王棋用几根粗绳背对背地绑了起来。 初夏还泛着凉的天气,不知王棋从哪找来一盆带着冰碴的水。 猛地一下从她与四娘的头顶往下倒。 她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半只眼,浑身骨头都在泛着疼,身体发烫,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 耳朵也像是被罩子盖住了般,什么都听不清。 许是见她不答,王棋气急败坏地捏住她的下巴,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蔺安缓慢地眨了眨眼,努力地根据他的口型去理解他究竟说了什么。 好半晌,才看出来王棋说的是“我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吗”。 嘴巴才张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喉咙便像被灌了刀子般,狠狠发着疼。 她便也懒得回答这人,眼一闭头一歪,假装晕过去,不管王棋使什么法子都不理会。 王棋狠狠往她脸上一呸,自顾自朝外走去。 “废物,醒不来就在这乖乖呆着这辈子都不用醒吧!” 他顺手关上了大门,屋内唯一的光线来源被切断。 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苏蔺安适应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娘一直没有动静。 “四娘,四娘?” 她担忧地呼喊。 好在片刻后,四娘低低回应了她,“蔺安......” 背贴着背,即使隔着两套春衣,她也能感受到四娘滚烫的体温。 估计状态比她还差。 苏蔺安不顾嗓子撕裂般的疼痛,一字一句,“四娘,醒醒。” 她顽强地伸出手指,努力碰上四娘的指尖。 “四娘?” “嗯。” “你想想铁铺,我们才确定接下来的经营方向,总不能就停在现在,还有等你回家吃饭的姑母......” “四娘,你别睡。” “蔺安。” 四娘终于回应了她,声音听起来也比先前精神许多。 苏蔺安用力地将手指点在捆住四娘双手的绳子。 “四娘,我们得逃出去。得先把这个烦人的绳子弄掉才行。” 四娘的脑袋似是点了点。 苏蔺安回想着穿越前在短视频上刷到的绑架自救指南。 王棋绑她们的绳子在皮肤上刺刺的,能感受到边缘布满星星点点的绒毛,应当是麻绳。 苏蔺安依稀记得指南上说,这类绳子易磨断,但也极易伤皮肤。 她狠狠掐了下手指,维持清醒。 伸出手指摸索到身后四娘的绳结。 解结总是比生硬地磨断麻绳要省力且简单得多。 但感受了一番形状,苏蔺安一时间分不清王棋打的是死结还是活结。 “四娘。” “嗯?” 她决定让自己先成为那只小白鼠。 “你可能碰到我手上的绳结?” 四娘缓缓抬手,“能。” “你试试,可能解开?” 苏蔺安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热意悬在她的双手上,四娘小心地将手放在捆住她的绳结,循着平日记忆,试着拉动了其中一根。 下一刻,苏蔺安的双手瞬间被捆紧,手腕骤然被缩到一起,皮肉包裹中的骨骼相撞。 疼。 “嘶。”苏蔺安下意识吸气。 四娘立刻惶恐地松手,“对不起,对不起......” 看来解结是行不通了。 苏蔺安道句“无事”,旋即道出麻绳易磨断、但伤皮肤一事。 “而且这法子,必定要耗费不少时间。四娘你可能接受?” 思虑片刻后,四娘低低地应了句:“好。” 苏蔺安照着记忆里将身子往四娘的方向靠了靠,又勉强将身体转了个方向,腕骨的侧边贴着四娘手腕侧处。 她曲起手肘,一下一下地贴着四娘手腕的麻绳上下摩擦起来,向四娘演示。 “原是如此。” 四娘示意知晓后,两人便默契地上下弯曲手肘,让手腕上两根麻绳相互摩擦。 不料还未行动多久,屋子的门便被再次打开,王棋去而复返。 他神情难看的不行,注意到苏蔺安与四娘怪异的姿势后也只是皱了皱眉,随即握住将她们绑在一起的那根麻绳,一把拎起两人。 这是什么意思。 王棋要动手了吗? 苏蔺安抿了抿唇,强忍着不安开口:“你要带我们去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越狱 第10章 换人 王棋瞥她一眼,不答。 苏蔺安却精准地从那一刻的眼神里,抓到隐隐不安的情绪。 是有人找到她们了吗? 她与四娘对视一眼,沉寂的心受到鼓舞。 是暮安?还是慈山的官府。 没留给她太多的思考时间,王棋已然攥紧那根粗绳,拖着她与四娘到了屋外。 粗糙又带着湿意的泥路混着小石子隔着裙摆摩擦着苏蔺安的皮肤,本就酸软的身子现下更是增添火辣辣的疼。 但苏蔺安没有注意这个的功夫。 她迅速扭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郁郁葱葱的大树占满了视线,王棋将她们带到了慈山上。 但不清楚具体的位置,也不知前来搭救的人能否顺利地找到她与四娘。 苏蔺安抿抿唇,将路过的每一处景象都认认真真地印在心中。 须臾后,王棋到了停下脚步,像对待什么垃圾般将手上的麻绳一松,苏蔺安一下重心不稳,倒了下去,脸颊贴到泥地上。 王棋也不知是不是转了性,竟还好心地扶起来她俩。 “人,已经带到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她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去。 就在她的对面,乌压压地站着一群人,最末尾的是手持长弓的步兵,前一排是坐在战马上的骑兵,而只有一人站在最前面的位置,独率全军。 裴翊。 不是暮安,不是官府,竟是裴翊。 他穿着与平日相同的衣裳,墨衣黑发,英气的眉微微蹙起,坐在威风凛凛的骏马上遥遥与她对视一眼,眸中满是复杂。 “松绑,让她们走过来。” 苏蔺安怔了一瞬。 没想到竟会是裴翊亲自带人出动。 但裴翊这个要求,恐怕正常的绑匪怕都不会同意。 她担忧地朝男人那递过去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呵,丞相大人莫不以为我是傻子?”王棋往身边狠狠吐了波口水,“放了她们,我便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裴翊眯了眯眸子,神情愈发冷淡,“那你想如何。” “换人!”王棋一把扯住四娘的脑袋,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只能换柳如鑫!” 只能换四娘? 苏蔺安抬眸,一时猜不透王棋究竟想干什么。 暮安立刻站了出来,“我与她换。” “慢着。”王棋挥挥手,勾起个恶劣的笑容,“我还没说完呢。” 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妙迅速攀升,苏蔺安紧紧盯着王棋,这人必定留了更阴暗的后手。 “只能拿裴丞相换。” 话音刚落,她呼吸滞住。 王棋是故意的。 裴翊从京城带来的人没这么多,身后的士兵定然还有慈山的。 若换,他的安危成了难题,那些士兵也失去将领成为无头苍蝇;若不换,第二日堂堂丞相不顾民众的一顶大帽子便能扣死裴翊。 苏蔺安狠狠皱了眉心,倏然意识到绑架这件事似乎没有表面上这般简单。 几米之外的男人显然也陷入了同样的难题。 暮安第一个跪下,“大人,我们已然落入他们的第一个圈套,万不能主动跳进第二个了!” 幕僚也跟着劝阻:“是啊大人,区区民女,如何能与丞相相提并论。” 裴翊沉默片刻,反问:“你们有更好的解法?” 热火朝天的阵前瞬间沉默,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须臾后,裴翊轻嗤一声,下马,将衣袖中的一方令牌随手递给暮安。 随即,他缓慢而有力地踏出第一步,朝苏蔺安与王棋的方向走来。 表情自然,全然没有受人摆布的难堪与屈辱。 “丞相这是想好了?” 裴翊不咸不淡瞥王棋一眼,“我应你这个条件。”顿了顿,补充:“但,你先把柳娘子送过来。” 王棋又恢复成那恶狠狠的模样,“你又想耍什么招式!”他一把按在苏蔺安的肩头,“别忘了,你的新婚妻子还在我的手上呢!” 裴翊倏然拧紧眉头,语气不复先前的不屑,“松手。你既已知晓她的身份,还有什么不安的。” 苏蔺安心中愈发迷惑。 还有人向王棋透了她的身份。 裴翊自道完那句话后便站在原地不动,冷淡的目光从苏蔺安身上滑过,停顿片刻,两人对上目光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下巴。 旋即视线转到四娘,坚持先让四娘脱离险境。 王棋轻嗤,一把将四娘推了出去。 下一刻,苏蔺安便感觉一股力将自己提了起来,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 王棋也在电光火石间提起长刀横亘于她的脖颈上。 稍稍移动一寸,便可割破脆弱的皮肤。 苏蔺安紧张地屏住呼吸,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生怕呼吸的幅度大了些便触到那刀刃。 “等着我去请你吗,裴丞相?”王棋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遥遥看了眼悬在身前的刀刃,冷光与血色并现,苏蔺安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心底对王棋的怒意却燃烧得愈来愈旺。 裴翊倒未食言,看着四娘被手下接走后便顺着先前的节奏一步一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只是才走了没几步,便又被王棋喊了停,“转一圈,别想带什么脏东西过来。” 男人照做,展平双臂,缓慢地站在原地转了一圈。 苏蔺安看的清清楚楚,墨衣轻盈,裴翊当真是什么自卫的东西都未携带。 可这样不就正落入王棋身后之人的圈套了吗。 她将脑袋稍稍往后靠,又开始摇头,试图让男人前进的脚步就此停下。 王棋是拿自己当作威胁的筹码,自然不会真的对她下手。 四娘也安全了,裴翊完全可以不过来,再议对策。 但裴翊只是注视着她的动作,脚下步伐却从未停顿。 “裴翊!”苏蔺安情急,直接喊了出来。 须臾后。 “嗯。”已经行至身侧的男人才悠悠应了她。 望着距离脚边的墨色衣摆,苏蔺安耳畔的心跳声愈发炸裂。 仗着裴翊在他手上,王棋命暮安及他身后的士兵不许行动,为他准备一辆马车,将裴翊与苏蔺安绑到车上后,潇洒驾车离去。 而裴翊全程一言不发,对这番行为没提出一点异议。 经过一段摇晃而混乱的路程后,马车才缓缓停下,王棋将苏蔺安与裴翊生硬地从车厢中拖拽下来。 苏蔺安本就因为先前的粉末不适,又经历几个时辰的折磨,现下只感觉浑身都发起了异样的热,额角更是渗出了细汗。 她强忍身体的不快,没露出一丝异样。 王棋将马车开到了山顶,一抬眼便能瞧见几丈外陡然消失的路,竟是在悬崖边上! 苏蔺安下意识往身后扭头。 才转了个角度,发顶便被王棋狠狠攥住。 “讼师我劝你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她意识本就昏沉,现下脑袋被骤然拉住,连脖颈都一下被王棋劲道压的弯曲,脑海更是立马糊成了一团,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不舒服到了极点。 苏蔺安用力将脑袋撇到一旁,不搭理。 “嘶,你这娘们。”王棋停步,见她这态度不爽地抬起了手,又要动手。 她下意识闭紧了双眼,朝后躲去。 “啧。”淡淡的一个语气词同时打断了她与王棋的动作。 苏蔺安这才迷糊记起,现下与自己一同被绑架的,还有裴翊。 裴翊向前一步,她的脑袋恰好能靠到他带着凉意的胸膛,脑袋清明些许。 苏蔺安悄悄抬眼,印入眼帘的便是男人锋利下颚,以及恰好投来的关心目光。 “你以为现在你还是那个裴丞相吗!”王棋气急败坏。 裴翊分了他个眼神,气定神闲,“怎会。” 不得不说,这种全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态度着实恼人。 苏蔺安忍不住“扑哧”漏出个笑。 王棋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的脸上,阴恻恻盯过来。 下一刻,王棋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讼师当真貌美,只是脸色实在太差,便让我来为你上点血色吧。”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苏蔺安心底一慌,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将将转开脑袋,尽量避开伤害。 但过了许久,都迟迟没能感受到巴掌落下。 她缓缓睁开眼,这才发觉王棋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隔着她转向了后头。 “你尽可以试试。”男人冷冽饱含威胁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倒没想到王棋骨子里竟懦弱至此,裴翊一句话后,居然真的慢慢垂下了手。 但眼底还是带着狠意,不服气地留下一句,“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苏蔺安狠狠讼了口气。 话落,王棋独自往来时的路上走去,观察裴翊的人可曾追上来。 “何处不适?”裴翊趁此时轻声发问。 脑袋像是被放进了蒸笼,热气不停地往头顶冒,很晕,身上各处没处理的伤又泛着疼。 骤然这样问,苏蔺安竟一下答不出来是具体的哪处不适。 片刻后,才迟疑地说:“哪都疼,很热。” 话落,她缓缓回头。 男人被她的话卡住,薄唇张了又张,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两人对视良久,苏蔺安也呆呆地没憋出一句话。 裴翊才移开了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那刻的目光竟贴近于一种无奈。 旋即,她看着裴翊的视线转为认真,他视线上上下下地专注将她身体扫视一遍后。 “回去后,先住我的院......” “二位倒是有兴致,眼下还互诉上衷肠了?” 裴翊的话还没说完,被便突然赶回来的王棋打断。 苏蔺安咬了咬唇,保持先前不理会的态度;身后的裴翊更不可能接王棋这话,依旧是那幅气人的模样,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但王棋这次却没有先前的平静。 一阵从未出现过的、粗犷的喘气声倏然出现。 她犹豫地朝王棋看去。 那人本就阴沉的面色现下增添了一种气到极致的暗红,身侧的收也逐渐攥成了一个拳头。 王棋视线寸步不离地盯着裴翊,“可是我先前片刻的糊涂让丞相误会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话落,他迈着沉沉的脚步,一下、一下地朝男人走去。 苏蔺安猛然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王棋这副模样,不像是先前的假模假式。 “裴翊!”她来不及回头查看裴翊的反应,下意识大喊提醒。 然而下一刻,王棋已然到达了他们的跟前,紧接着,带着先前被裴翊一句话吓到的窝囊与现下的怒火,将身侧的拳头重重朝裴翊的方向砸去。 苏蔺安堪堪回头。 一抹淡淡的鲜红出现在裴翊的嘴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