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朝扶着剧痛的五脏六腑缓了一会儿,头顶的灯还在不断地闪烁,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病人的心电图——
完了,她一下子心凉了半截,正想走过去好歹挽回一下,却还是有些不支,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
胡灵煜的身体被借着说了一筐胡话之后,操纵者不知是否有意留下烂摊子,可怜的实习医生胡灵煜跌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来不及去细想“昆仑镜”到底是什么,但ICU里如果断电会发生什么后果她很清楚。
姜启朝咬着牙关扶着最近的病床支撑着站起来,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松松散散地落在半空,无限放大,反过来加重了她的紧张。
电闸在病房角落比较高的地方,姜启朝头痛欲裂,勉强弯着腰走过去。
“开关向上是打开的状态。”她咕哝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又是……”
房里黑暗的时间在逐渐延长,姜启朝沉默地盯着插线板上一闪一闪的红灯,想了很久。
她拿出手机,调出那个两个小时之前,她以为不会用上的号码。
“周璟,别让我失望。”
但是说到底她心里并不抱多大期望,只是不想放弃因此打算尝试一下。
周璟没用彩铃,电话里单调的提示音被寂静的病房无限扩大,一分钟后甜美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姜启朝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已经被扯到极限,然后陡然崩断。
事不过三,她耐着性子打了三次仍是无人接听,姜启朝道好吧,求人不如求己。
她拖着剧痛的关节慢慢走到夏教授的病床旁边,方才护士还没来得及用上的医疗器械好端端地待在托盘里,她找了支没拆封的微量注射器,拔开盖子往自己的食指扎了进去。
“可惜了没用上注射,但我找不着合适的工具。”姜启朝一边自娱自乐式为自己开解一边用血开始画傀儡符,“我也不是不会画,只不过觉得没必要而已。”
她捻出三个纸人,一人分了个傀儡符,纸人似有所感一般摇摇晃晃地迅速长大,长成了孩童大小便不再膨胀。
姜启朝低下头,又咳出一口血。
纸人闻到血腥味兴奋地开始活动,只是忌惮主人不敢过于靠前。
姜启朝叹了口气,索性把伤口递过去喂了点血,纸人锋利的边缘又割开了她的皮肤,三只傀儡吸够了血,竟显现出一点活人的容光焕发。
“去吧去吧。”姜启朝挥了挥手,纸人听话地走到病床前。
吸顶灯彻底灭了。
她打了个响指,心电图停止的最后一刻,两个纸人被什么力量攫取了四肢,扭曲地撕裂成一片一片的落在地上,结束了它们短暂的寿命。
睡过去之前姜启朝在心里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再干这种有损健康的事情了。
-
凌晨一点十七。
ICU病房里四散着几小堆纸烧灼后的灰烬,周璟在李一明家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李一明起先说话还算正常,后面却越来越颠三倒四。
她本就疑心有人背后操纵姜启朝涉及此事,察觉李一明的不对劲之后立刻告辞,先去江宁大学扑了个空,随后用了点逼问的手段才立刻赶到二院,ICU的门口就是胡灵煜不省人事的躯体。
她手心朝上,原本平静的虚空竟是陡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道裂痕凭空被撕裂、放大,最后竟是成了混混沌沌的一枚旋转咆哮的双鱼图。
阴阳两极在她的手心不安地转动着,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压抑的怒火,细听甚至有低沉的吼声,仿佛来自极远处的呼喊,似是万神的低吟。
傀儡符已经连同纸人被姜启朝召唤出来的朱雀神火烧得干干净净,周璟似乎有些疲惫,沉声道:“自己滚出来,别逼我溯踪到你老窝杀你九族上下。”
原本沉寂的灰烬听到了她的威胁,真的开始战栗起来,微微抖动着。
很快伴随着吱呀一声,一只傀儡纸人推开房门,阴阳怪气地笑道:“殿下亲临,是小的有失远迎了。”
动作却没有半分恭敬的样子。
周璟慊恶地瞥了一眼纸人咧开的嘴角,抬手一道禁锢咒飞出手心,将纸人钉死在墙上。
“不敢出来吗?”她轻蔑地笑了起来,“想用这种方法杀了她,等你修炼个五千年,才勉强变成她面前的一道菜。”
纸人哑声道:“那是自然……唉,不过殿下你若是多马后炮几次,她的命也就没那么好了,一个凡人如何与神祗对抗呢?要怪就怪她当年无用的善心泛滥,有苏氏那只狐狸崽子可是伏羲钦点的——”
“没有下次了。”周璟低声道,“事不过三,绝对不会有下次。”
纸人被她骤然打断,只阴恻恻地注视着她,间或讽刺地瞥一眼墙根处不省人事的姜启朝。
“但是不管怎样,我是可以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
它不慌不忙地接上了周璟的话茬:“这堆灰烬倒也不是我的手笔,凡人么,没什么花架子,一见人要死了又拿了古禁术的老路子,走都走不动了,饲血给傀儡纸人。”
纸人的语气轻飘飘的,转了转它空洞的眼珠子,愉悦地看着周璟目光一下子变得盛怒,一拳砸在墙上。
“如何?她向你求助过的,是你自己对她漠不关心,背恩弃义,想要取而代之。”
“我当年就说过,一定要让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人亲眼见识什么叫作风水轮流转。”纸人越说越高兴,“时也命也!当年若不是女娲对她高看一眼,她怎么会——!!”
周璟抬手便要打出死令,纸人却忽然抽搐了一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它背后的主人见真的激怒了周璟,立刻撤回了傀儡符的限制。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僵立许久,看到姜启朝已经昏死过去,胸前还有咳出的斑斑血迹,右手上的伤口凝固的黑血丑陋地横亘在掌心,面色有些苍白,唇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很多年前,我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还是说,我根本不了解你,并且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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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一个梦。
这肯定是一个梦。
她听到四周淙淙的水声,清清泠泠,将她包裹在舒服的自然景观中。
亭台楼阁,回澜水榭,假山宫道,重叠的翠瓦铺开恢弘的气势。
这条荫蔽的路一眼望不到头,但她就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笃定,这尽头一定有人。
而且……她好像记得,她做过这样一个梦。
想到这里就开始头痛欲裂,到底是为什么……
不想了。她决定继续往前走。
人工斧凿的痕迹是可以一眼观望的,如果褪去那些自由生长的草木,余下的似乎和自然没有任何关联。
浮雕的技艺已经十分精湛,圆形的意味着“圆满”,一轮一轮的外廓中间,有着飞禽、走兽。
她踩过白虎浮雕的那一刻,甚至觉得它也许活着,只是被困在了时间里。
所以,这是哪里呢?
她走了很久,但总是看不到人,花木景致周而复始,静静地向她呈现出一个平静祥和的环境。
她模模糊糊记得中间好像断了一个点,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回廊的尽头。那是一座看上去有些衰败的宫室,她靠近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久远的祷祝。
她听不懂那些人到底低声在呼唤着什么,但是声音听上去却十分急迫,像是有什么天灾**肆虐横行。
是一座神殿吗?
据她的记忆,这座宫室的久远程度远超楚辞对神明提出质疑的年代,远没有后世那么多华丽的修饰,但阔大广袤,端庄肃穆地卧在一片土地上。
祷祝也许进行到了下一步,因为声音陡然变得更响亮,更迫切。
她站在殿门外静静地聆听这场不知名的仪式,平静地聆听这些与她无关的祈愿。
门前的那座浮雕,雕刻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外观有些抽象。
她未能看出来那是什么图腾,但如果是从她梦外的常识来看,越靠近这座怪异神殿的图腾恐怕越能反映出这个群落的崇拜。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在心里呐喊,想要开口,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拖住,没有任何将疑问宣之于口的可能,就好像是……被禁锢了一般。
让人感到恐惧的喧闹却还在进行,她不知道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只听到里面的人越发高涨的热情。
这种远古的崇拜被神化后,只剩下一种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
旁观者如她,只会感到陌生和游离。
她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或许在这场冗长的祝祷结束后,她会看到这座神殿的大门向她打开。
但这座神殿,供奉的又是什么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心中终于难耐焦躁,甚至想要抬手去叩响紧闭的神殿大门。
那些人齐声唱着复杂的音调,宛转千回震得她耳膜生疼。
从开始到现在,她敢肯定这里没有人增加,可这祈愿的声音却越发震耳欲聋,音调也越来越高低回旋,甚至让她怀疑这是不是人能够唱出来的声音。
四周的祥和景象似乎也在如潮水般褪去,黑云压顶,她眼前逐渐变得暗沉。
紧接着狂风涌动。
她再回头的时候,来时的回廊已经被细碎的沙尘掩埋殆尽,所有的图腾无一例外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尘归尘土归土一般。
请神礼。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请神礼吗?
她震动不安,却只能站在原地恍然不知何往。
眼前闪过一些破碎的景象,她来不及抓住它们,便已然如流沙落空,风呼啸而过卷过她的耳侧,她听到一声巨响,是殿门轰然撞开的声音。
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巨大的绞痛便骤然攫取了她全部的心神,那是一种**蚀骨的痛苦,绞得她痛不欲生。
“放弃吧……”
-
夜幕下的病房寂静如坟,呻吟声散落开来,一盏瓷杯忽然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