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四十九。
姜启朝深吸一口气,停在ICU病房的探视区,并立刻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这个病房目前不在准许探视的时间。
当然了,她和夏教授非亲非故,医院也不可能允许她进入ICU。
方才她没有和梁追详说的内容是,朱雀有探知魂魄方位的功能,而她利用这一点敏锐地察觉到,夏维莘教授的昏迷并不是由于年事已高引发的一系列譬如中风、脑梗等疾病,而是由于魂魄离体所致。
但情况并不比突发危机疾病来得乐观,常人三魂七魄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身上,很难被外力作用剥离,就算是有些道行的方士也不敢逆天而为。
一来是损害功德,二来是太消耗法力,像无底洞一样,魂魄离体的每一秒都需要大量精力维持。
这件事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子时二刻过了,又是不干净的东西夜行的时候,魂魄离体最多七天,而且需要有专门的法器养着,否则人醒了也像是痴儿。
法器是什么还得另说,但人送到ICU是不顶用的。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加大危险,姜启朝不是医学生,对这些梁追当八卦聊过几次的带教老师也没什么情感负担,当机立断开始搜寻合适的目标打算夺个舍帮忙开门。
“咦,姜启朝,这么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姜启朝一惊,条件反射般回过头,看到一个谈不上熟悉但也有几面之缘的面孔。
“你有家属在抢救吗?”胡灵煜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表明她严肃地进入了实习医生的状态。
梁追天天写论文沉浸在科研的海洋中,以至于姜启朝几乎忘记了这帮医学生还会去医院轮转实习这回事。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位冤大头最近全科轮转轮到ICU去了,眼睛一转想到了非法入侵的方法,立刻将手热络地往胡灵煜肩上搭。
“倒也不是家属,就是一个关系很好的老教授,之前突然昏倒被送到这边抢救了,夏维莘夏老师,怎样,你有印象吗?”
胡灵煜就是两个月前让她研究解剖室尸体池“尸变”那位迷糊学生,和梁追同属医学院的临床专业,但性格截然不同。
梁追心思活络喜欢说冷笑话调节气氛,平时待人也爱憎分明,而胡灵煜一直潜心学习没什么为人所知的爱好,独来独往爱去图书馆学习,是一个挺让人琢磨不透的女生。
“姓夏的患者……”胡灵煜皱着眉,“是十点多那会儿送到我们医院来的吗?应该是我同事接的,我刚刚处理完病人要下班,现在我老师正在里面抢救。”
姜启朝点头:“是的就是那位,你老师正在做抢救吗?”
胡灵煜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不清楚更多了,我能力有限不能帮你,如果想知道结果的话,最好明天……”
她眼神一滞,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在姜启朝的臂弯里,背后的黄符歪歪曲曲,朱砂鲜红明艳,像是什么不祥的征兆一般。
“紧急情况特殊处理,对不起对不起。”
姜启朝熟门熟路地将人半拖半拽放到等候椅子上坐着,将胡灵煜的通行卡据为己有,抓了两下头发随手把马尾盘起来,捞过胡灵煜的一次性帽子和鞋套,看了一眼机械表盘,已经五十七了。
ICU在医院四楼,标准探视时间被放在下午,晚上灯光昏暗,只开了走廊上的两盏有些许年头的吸顶灯。
姜启朝干亏心事不免有些头皮发麻,拉好外套拉链给自己壮了壮胆。
胡灵煜的卡触碰到门禁的一瞬间,发出了冰冷的一声提示音。
ICU的门和普通病房不一样,移动门沉默地向她挪开一个缺口,里面的灯在这个夜晚显得尤其昏暗,背对她的是一名看上去操作极为熟练的中年女医生。
姜启朝打了个寒噤,那头的人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正想回头察看,头顶的灯嘶嘶啦啦地响了几声,随即像断了电一样沉寂下去。
姜启朝心下一沉,顾不得思考便奔上前去。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提醒那些医生和护士,像是一股不知名的力在引导着什么一般,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姜启朝,竟然全都昏倒在地。
针管从一位护士的手里脱落,砸在地板上跳了几跳,不动弹了。
她环顾四周,一共是两名值班医生和三名护士,病人除了不省人事的夏教授以外还有三个陌生人,穿戴者全副武装的供氧设施躺在病床上。
有一个患者似乎麻醉药效即将过去,因为鼻饲管异物延伸入肠发出几丝痛苦的呻吟。
姜启朝攥了攥拳头,蹲下身试探了一下医生和护士的鼻息。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疯狂地往她的脑海冲撞,撞得她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胡灵煜!”姜启朝意识到大事不好,从衣袋里抓了几片黄符就要往外冲,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动作,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已经在她身后响起——
“镜主大人,您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冷意从脊椎骨蔓延到全身,姜启朝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陌生的“胡灵煜”,淡声讥讽道:“哦,原来你在叫我。”
黑框眼镜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摘下眼镜的“胡灵煜”面容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不相关的蝼蚁提不起神的任何兴趣。
但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启朝琢磨了一下,眼神却仍旧锐利清明:“我救该救的人,问心无愧,‘多管闲事’这四个字,实在是担当不起。”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夏维莘都是当之无愧的有德之人,即便她与姜启朝素昧平生,姜启朝也会尽力救她,何况夏维莘对她也有知遇之恩。
“你知道什么是秩序吗?你擅自修改伏羲大神留下的神迹,该遭天谴。”那人似乎是胜券在握,并不愿意回答姜启朝的质疑,只是迟缓地宣判,“秩序不是你能动的。”
姜启朝嗤笑一声:“不好意思,这我真不知道。”
她望向“胡灵煜”幽邃的眼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大人这两字,从何谈起呢?”
“胡灵煜”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慢慢抬起右手。
姜启朝感受不到操纵胡灵煜的身体的幕后人物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继续和“胡灵煜”谈判。
“你费了那么大功夫追到医院,不惜被我找到踪迹,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并不在于夏教授本身。不过你这么逼我也没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和我大动干戈,对你的功德不大友好。”
她沉默了半秒,敏捷地要把那几张黄符扔出去,电光火石间手被突如其来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道钉在半空,僵硬如石。
姜启朝有些愠怒,试着在指尖结出火苗,然而结了两次,都化成一股烟逸散在空气中。
她心里大骂怎么会有把尸僵用在活人身上这种可恶的恶咒,一边反复默念从古籍上看来的上古术法,深恨自己没有神格做不到无中生有,除了朱雀施舍的那一点神火可以生在指尖之外什么都得依靠黄符。
这间ICU病房可能在太平间楼上,多少也近黄泉,怕是朱雀生前镇守中天南方不喜管人鬼的事情,影响了她唯一能“凭空”办到的法术。
“朱雀衔火。”那人自然看出了姜启朝的小动作,吃了一惊,声音变得尖利刻薄起来,“那朱雀知道你是中天三垣的罪人吗?”
中天三垣?
和星宿有关的古籍少之又少,能够系统性地窥见一角的无外乎《步天歌》一书,详细描述的三垣分别是紫微、太微、天市,后世牵强附会将这三垣解释成天子、百官和庶民。
但从星宿的角度来讲这三垣并没有高下之分,更像是互相牵制三足鼎立,往后各有东南西北四方创世神,各领二十八星宿中的一部分。
这是那人口中的“秩序”吗?
“朱雀为什么会把火种给你?”那声音又变得冰寒刺骨,“朱雀比凤凰还要尊贵,嫉恶如仇,凤凰尚且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朱雀怎么会把火种给你?”
姜启朝:……
“好吧,但我确实是想不起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她感到纳闷,“我消灾还没失手过,你要是苦主,也该去找阎君投诉。九幽不有一套严密的办公流程吗?我个人觉得没必要放你出来找我单挑。”
“胡灵煜”并不答话。
姜启朝怔了一下,随即敏锐地感觉到周身环绕的空气似乎都降了几个度,病房中央的吸顶灯忽然发出嘶嘶的响声,紧接着便是不规律的一阵亮灭,墙上的电路板似乎在以极快的速度冷却。
“你这是滥杀无辜!你明知道这里都是无辜的人,现在收手还来得——”
她喊到一半,身后的那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拍打在她瘦削的脊背,她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荒唐!荒唐!有朝一日你竟然会怜悯无辜者!!”
一瞬间达到顶峰的疼痛原来真的会让人失去知觉。姜启朝心想,她艰难地咬着唇看自己的前胸才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动弹。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关节,方才的栽倒就像是没留一点余地地将瓷板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疼得像是被人绞烂。
“你一声令下……你一声令下,多少人死于非命,连转世都不得好死!而你还能够被跪拜、被供奉,若非……”
姜启朝猛地咳出一口血。
“你想借阴阳之交找她的魂魄吗?可以,你的话不是被奉为圭臬吗?你不如看看,没了昆仑镜之后,你还能做什么呢?”
那声音一刀一刀地刺进她的耳膜,姜启朝喘了口气,盯着地面尽头的插座板:“那你把魂魄还给她,杀了我。”
那人却不做声了。
姜启朝冷冷一笑:“所以说到底,不过是还等着这个轶散多年的……所谓昆仑镜,现身的时候鸡毛当令箭……你说的那些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现在在我面前残害无辜的是你。”
“你知道为什么要动这个人吗?”
姜启朝沉默不语。
“你众叛亲离、所有人都要求你被流放,只有她挡在你面前,生生受了几万道诛心之刑。
“不杀了她,怎么杀你呢?”
神话传说里认为先有朱雀再有凤凰,《鹖冠子-度万第八》中也有“凤凰者,鹑火之禽”,认为凤凰属于朱雀下辖的南方七宿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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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魂魄离体(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