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朝突然嘱咐了一句“任何事情都不要出来”,快得来不及反应。
说罢,她掐着指节算了算,几秒钟后径直推开堂屋那扇仅能称作“聊胜于无”的木门。
梁追坐立不安,想了想又回到棺木前面,想着是否出去后应该将这具遗骨收拢拿出去安葬。
但很快这份摇摇欲坠的平静也被打破了,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梁追匆匆将手机塞进裤兜,推开门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
其实如果她再想三秒钟就知道,那个惨叫声音来源不可能是看上去游刃有余的道士姜启朝。
何况外头究竟有多少尸变的傀儡她并不清楚,这个坟阵处处透着古怪,障眼法抑或是其他阻碍她们走出阵法的方式。
姜启朝一脚踹飞一具男性尸身,回头看到呆若木鸡的梁追,沉声喊道:
“别动,我来处理!”
梁追心念微动,想起方才这间棚屋的种种诡秘之处,也不得不承认最好的选择是不要拖姜启朝的后腿。
狭小的庭院里已经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具尸体,姜启朝身手利落干净,几乎是招招致命的打法。
但被操控的尸身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姜启朝的体力终究有限。
距离她们进入这个处处古怪的阴村也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如此下去恐怕得被这些傀儡活活困死在这里!
梁追帮不上忙急得抓心挠肺,在原地踟蹰半晌灵光一现:“这朱雀的大腿骨可以借我一用吗?”
姜启朝不敢保证,留了些余地:“防御为主,不要轻敌。”
梁追明白她的意思,自己遇到这些傀儡和秀才遇到兵没什么两样。
朱雀骨不可能成为她的武器,但防身却不是不行,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将最长的股骨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尸身直直刺去。
“姜启朝,我们一起走!这骨头可以杀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傀儡轰然倒地,梁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声。
然而下一刻,那头周围的尸身战力像是被唤醒一样猛然暴增,行动更加灵活。
而这头姜启朝的招式已经渐渐变得缓慢起来,闻言还没来得及和她对话,一具小孩尸身的尖长手指甲便刮过她的小腿。
在长裤上留下一道烧焦的黑色烙记。
“这地方还有古怪。”姜启朝忍痛忍得好像云淡风轻,但梁追分明听到她的声音都变得扭曲起来。
“你不必管我,自己走吧,调了那么多具尸体,周围都成了空坟,这里我来善后。”
梁追急得跺脚:“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
姜启朝不再答话,专心地朝门口杀去。
她被刮过的小腿行动不便,梁追不敢拿着朱雀骨头随意动作,只得踢开几具尸身尽可能地往姜启朝地方靠去。
“这一批是多少个?”姜启朝终于将最后一张黄符贴在尸身背上,靠着门框喘息。
梁追暗处视物不佳,勉强数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四十三……四十四……”
姜启朝扫了一眼,轻道:“不用数了,七七四十九。”
梁追一哽,想起来传说七的含义正是天罡之数。
“这么说起尸不到极数,恐怕还没有结束。”姜启朝显然疲惫至极,“最好的办法是穿过坟地去城镇边缘,但并不容易。”
梁追将骨头夹在腋下,伸手去扶姜启朝:“那便慢慢走,我撑着你。”
姜启朝沉默地同意,梁追便将她受伤那一侧的手架在自己后脖颈上方便行走。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不知道是否冒昧。”梁追犹豫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入夜时分我在十字道口遇到你,那时你似乎在等什么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启朝答得生硬:“我只是在想事情。”
梁追皱了皱眉,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若说两人是偶然碰见,经历了方才一场恶战之后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的结论。
但这坟阵招招凶险不像是对付寻常凡人,难道是专门设给姜启朝的吗?
“方才的尸身都是男性,岁数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不等。”
姜启朝一边回忆一边道:
“朱雀是南方的创世神,遗骨却掩埋在中原一带,恐怕有些过节。且朱雀也是有名的邪神,下半身落在这里么……”
梁追心里“咯噔”一下。
“朱雀是怎么死的?”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到来时的路口,唯一一盏摇摇欲坠的灯光线惨白,像是什么不祥的征兆。
“这坟墓的设置有问题。”姜启朝简单地下了定论。
梁追对风水一窍不通,只觉得三伏天的夜风变得越来越闷热难耐。
此时她神经松弛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衬衫背后已经完全湿透,姜启朝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即便是最热的那一天,夜晚也不应该这么窒息,这就好像是空气彻底失去了流通性一般。
“一般村庄墓葬都会设立在离本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免得生死之交影响活人的生计,所以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幻象呢?”
梁追已经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姜启朝沉吟半晌,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想请你帮个忙,验证一下我的猜测。”
“你吃得消吗?”梁追小心翼翼地询问。
姜启朝摆了摆手:“这里的尸体都有些年头了,就算盖了层人皮也有尸毒,咱们已经被追兵赶到了悬崖边上,向前向后都是死,不如试试看,趁你还有力气。”
梁追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便沉下身子让姜启朝抓得更舒服些。
坟墓挨得很紧,几乎是五步一个坟包,上面杂草丛生,偶尔有纸钱散落的痕迹。
但梁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是姜启朝口中的幻象。
她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抬头一看——
还是那盏孤零零的惨白的灯。
“姜启朝!”她几乎是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姜启朝的肩膀,“是、是鬼打墙!!”
姜启朝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唇色几乎是完全的紫黑,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梁追急得心如火焚,不敢再有动作,也不敢挑什么忌讳,将姜启朝放下来靠在墓碑上坐定。
她余光掠过连绵的坟,落在墓碑上面的刻字。那刻字曲里拐弯,并不像是批发墓碑的楷体或者宋体字。
邪门。
她竟然只能想到这一个词。
过了几秒钟姜启朝似乎歇过来了,轻道:“我裤子口袋里有一叠白钱,取一下烧了。”
梁追根本无暇想这句话的意思,只能连拖带拽翻出纸铜钱,她为取火犯了难,姜启朝似乎也想到了,微微叹了口气。
梁追实在不甘:“你能够出手救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为什么被人恨之入骨?”
梁追是真心实意地为姜启朝抱不平,然而姜启朝却显得很平静:“我猜到坟阵是谁下的,如果是那个人,我们有私人恩怨没有偿清,恨我是应当的。”
她正想骂人,姜启朝却忽然岔开话题:“布下坟阵的条件很苛刻,以朱雀遗骨为灵,以死去至少三十年的尸骨为棋,但是我暂时没有找到它的媒介,所以找不到破解此阵的方法。”
梁追仍旧耿耿于怀:“难道坟阵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死吗?几千种几万种方法,非要挑这一种?”
姜启朝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不必管。不过若是我就此死去,未免也太便宜我——据我的观察,你和朱雀遗骨之间似乎有一些奇异的联系,所以我想你应当不会死在朱雀埋骨之地。”
梁追有些恼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姜启朝小腿处的血迹已经变得干涸,她低头看了一眼,眼神涣散有些聚不拢光。
“因为我的一生,一事无成,辜恩背义,所以么,万劫不复。”
她的情绪实在太过低沉,梁追不由自主地被她感染了,心里说不上来堵得慌,闷得几欲窒息。
梁追徒劳地张了张嘴,过了许久才找回声音:
“你那么年轻,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我被我的家人瞧不起了这么多年,但我努力逃离那个地方,我知道未来会越变越好,你也同意的,对吗?否则你就不会救我。”
姜启朝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笑容实在太过刺眼,梁追有点慌了,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奇怪的女人。
下一刻却看到姜启朝将手放在自己的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显现出一个有些痛苦又像是极力想要解脱的表情。
“没有那些身外之物,我只是一个废物。”
“就这样吧。”她闭上眼,“关于鬼打墙,你需要注意一个问题。”
梁追眼眶微热,她揉了揉眼睛,忙点头:“你说,我听你的,我们肯定能走出这里。”
姜启朝看上去根本不在乎她的保证,只是逻辑清晰地告诉她:
“我怀疑这里是幻象,是因为我感知不到这里的方位,但是我认为这不是幻象。生物体的结构左右不对称造成积累的圆圈,而在这个地方,眼睛的修正是不管用的。”
“导航没有用,指南针没有用,坟阵虚像是在地上摆的,但位置的判别来源于天象,所以你能不能认出北极星的位置?”
梁追紧张得有些磕绊:“我对天文不太懂。”
姜启朝喘了口气,点头:“我知道了,等我歇一会儿。”
梁追安静地陪着她,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姜启朝抬头辨认了一会儿,指着某个位置:“那一颗,看上去似乎黯淡很多了。”
“好。”梁追站起身,深吸气用力去抬姜启朝,“你是为了我负伤的,我不可能做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你得听我的,走吧。”
她不等姜启朝拒绝,便不容置喙地半背着姜启朝前行。
像是有所实感一般,忽然一股煞气猛地平地而起,梁追惊得一时不知道去往哪里。
黑气如有实质,很快连那盏惨白的灯都消失不见。
“真是恨我入骨。”姜启朝讥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确是这个道理,要是我早点明白就好了……就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