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您好好休息吧,生病的人最忌思虑过度……”
“环佩,你爹的三个孩子里祖母最疼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断不会让你去打仗……”
“祖母……”说不感动是假的,在现代她的奶奶去世得早,她对奶奶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一束从窗户上射进来的正午阳光,阳光中漂浮着无数的灰尘。
赵环佩卧房。
她坐在铜镜前仔细端详着,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这张脸,就是在整容技术日趋完美的现代她也没见过这样的脸,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小巧的鼻梁挺直俊秀,一双眼睛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本该含着千言万语的嘴唇比玫瑰花瓣还要娇艳,她的容颜精致到极致,于极致的精致中却没有丝毫刻板,老天可真是厚爱赵环佩呀!
她在现代是个宅女,十**二十来岁年纪尚轻的时候还算可以,追求者也不少,后来迷上网络游戏宅在家里吃得多运动少逐渐发福,再后来结婚怀孕生子之后模样更是没法看了。
突然穿到这样一个妙曼女子身上她简直受宠若惊,也就韩国明星能整出这样的脸,可韩国明星的脸绝没有这样自然。这得怎样运动与节食才能保持这样衣服架子一样的身材?对于一个刚过了哺乳期的女人来说,看着这样的精致容颜,这样前凸后翘和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她简直激动得想哭。
本来她还嫉妒赵环佩,家破人亡的时候穿到太平盛世去了,可若真是她们互换了灵魂,那赵环佩照镜子的时候应该真会哭吧?其实她在现代的样子并不难看,只是有些胖而已,还不到一百五十斤。她捂着脸,觉得有些汗颜。
一想到现代她就觉得心情沉重,她还有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呢,没有了妈妈在身边,她会不会哭?会不会闹?会不会不适应?她爸爸能照顾好她吗?
赵环佩真的穿到她的身上去了吗?她不过是滚下台阶应该不会死的,可是就算赵环佩真穿她身上去了能照顾好她孩子吗?
将心比心怕是不能的,她对赵家没有感情不愿救赵家于水火,赵环佩怎么可能会对她孩子有感情并对其疼爱有加呢?
得想办法回去呀,得赶紧想办法回去,孩子还小离不开她,赵家又是这么个情况,不赶紧回去难道在这等死吗?
打定了主意她就去滚台阶了,她爬到宅后山上顺着台阶一路滚下来,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神志全无。清醒后扶着脑袋坐起来发现自己头破血流。
她出门的时候没让人跟着,摇摇晃晃回了将军府引起轩然大波。
赵夫人很是疑心赵环佩是不是被人打了,赵环佩借故头痛不愿意搭理她,她是真的头痛。
为了能一举成功,她选了很长一段台阶,算起来足有她那日滚落台阶的二倍长,可是没有用,她没能穿回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为什么回不去?到底怎样才能回去?不是滚台阶难道是落水吗?对,应该是落水,八成是她那日滚落台阶然后掉进水里了,不正是赵环佩落水后她才借由赵环佩的身体醒来的么?她可真是笨啊!她敲了敲脑袋,把自己敲了个龇牙咧嘴,头痛欲裂。
记得那天她醒来是在夜里,也就是说赵环佩和她滚落台阶是同一个时间点也就是傍晚,于是她在傍晚的时候趁四下无人跳进了荷花池。
池水冰冷无孔不入,溺水的感觉真的是糟透了。徘徊在生死边缘,忆起从前种种,痛苦多于欢乐,有多少次她希望一觉睡去不再醒来,即便是后来有了孩子也没能让她真正快乐起来。说实话她并不愿意回到现代过以前的日子,否则她也不会在大雨天如无主孤魂一般在街头游荡。只是责任牵绊着她,她的孩子离不开她啊!
她紧咬牙关不肯挣扎,奋力让自己沉入池底。要是穿不回去干脆就死了吧!可是孩子没了妈妈疼爱多可怜啊!正是有了牵绊,才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
她沉在水里,闭着眼睛,任泪水和池水融合在一起……
她猛地睁开眼,不是期盼中的棕门白墙、窗明几净,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古装的女子,鬓发如云,姿容秀丽,以及她们脸上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掉下去过一次,还能再掉下去第二次?你长没长脑子?!”赵夫人骂道,“赵环佩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白天跑出去跟人打架,晚上又差点在荷花池里淹死?你到底在干什么?!”
赵环佩怔怔看着她,觉得她跟她现代的妈简直如出一辙,孩子遭逢危难她们就只知道斥责,在这样的时候她们不是应该给孩子一个温暖的怀抱吗?
赵夫人见女儿一副呆滞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父亲刚刚战死,你大哥生死不明,你祖母又……赵环佩,你想作妖你也不能挑现在啊!你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吗?你是嫌你娘我活得还不够苦吗?”她说着便哭了起来,一副抓狂又不堪承受的模样。
赵环佩看她哭泣,无法与她产生情感的共鸣。她与她本无关系,她只是倒霉的穿进了这具身体而已。更倒霉的是她发现她竟然没办法穿回去。
为什么没能穿回去?是因为没死透吗?可是她明明已经看到了过去种种,不是说人在死前都会看到生前回放吗?她怎么就没穿回去?怎么才能穿回去,到底怎么才能穿回去?!
赵夫人和赵环佩虽然感情上无法取得共鸣,感受却如出一辙,那就是她们都觉得很抓狂。
赵老太太病得很重,几副汤药下去也不见起色,郎中说要好起来得慢慢调理,需要时日,可边关如火如荼的战争不会等她,皇帝也并不体恤她的丧子之痛与抱恙,圣旨一道一道催下来,催命符一样。
赵老太太抱着拐杖跪在地上接旨,接完旨连站都站不起来。
宣旨官连连摇头,看她们一院子的人那眼神仿佛看着一院子死人。
赵环佩也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她脸色不好看倒不是因为身体,她毕竟年轻,又总是随哥哥习武,很快身子就恢复了过来。
她脸色不好是因为她意识到这征她是非出不可了,她穿不回去,就只能面对,她要是再装憨卖傻下去恐怕就要被吐沫星子淹死了。她那个娘的苛责眼神每每都要把她盯死在当场,就算不理旁人看法,她也不能不管自己呀!
若是下一道圣旨下来直接问罪这赵家一干人等,她这倒霉的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只怕只能跟着古人提早作古了。
于是不得不请旨代祖母出征。皇帝火速允准,真是不折不扣的昏君,他就不怕一个小丫头片子带兵再让他失去一座城池?这朝中无栋梁连敢于直谏的忠臣都没有?可怜可悲可叹啊!
赵环佩跪在赵老太太塌前,这是她第一次跪她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跪她,她此去定然不会返回,她自问没有本事也没有那个胆量上战场,她打算中途逃走,其实她逃不逃走都改变不了这一家子的命运,她救不了别人她得自救啊!
赵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环佩,是祖母对不起你……”
“祖母,您别这么说,您等着我……等着我凯旋归来。”赵环佩回握住她的手,说着善意的谎言,她喜欢这个老太太,她让她想起她自己的奶奶,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因这老太太卷土而来,那带着温暖又带着痛的岁月。
再说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她是真的疼爱赵环佩,她感觉得出来,可她不是赵环佩,感动有加也无法去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老太太硬撑着坐起身,赵环佩有样学样把方形枕头塞在了她的背后。
“环佩,你把那画轴后面的暗格打开,把里面的匣子给我拿来。”
赵环佩顺着赵老太太手指的方向走去,卷起墙上那副青松瑞鹤图,图后面果然有一暗格,她将暗格打开,一个长长的棕褐色匣子藏在里面。
赵环佩抱过那匣子,之所以用抱的是因为那匣子很长,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物件,她在现代的女儿二十六斤,这匣子比她女儿还要重。
她将匣子抱到了赵老太太床榻上。
老太太伸手摸着匣子上古朴的纹路,仿佛这纹路上承载了她无数的记忆,她细细的缓缓的摸着,神色说不出的惆怅。
终于,苍老的手指停留在匣子的机扩上,随着咯哒一声轻响,匣子开了。
赵环佩见了里面的东西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原来是一把乌黑长枪,在枪头下方还系着一束红缨。红缨枪嘛,古装剧里十分常见,在古代也不见得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吧,至于这么珍而重之吗?
可老太太的确是珍而重之的,她把红缨枪拿出来,一手攥着,一手抚摸着,柔声道:“此枪名唤追魂。”
追魂?
东西不起眼,名字倒稀奇。
赵环佩注意到这枪是有纹路的,纹路在枪身上蜿蜒,精致而冷酷,单钩枪头闪着冷峻的光。直觉得能让人想象出当枪头刺入人身体时,鲜血在纹路中蔓延的景象。赵环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太太抬起头,目光坚定,她把长枪递给她,“现在它是你的了。”
赵环佩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小时候不是经常闹着要看吗?怎么现在给你反倒不敢接了?”
赵环佩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她被刚才闪过脑海的画面吓到了,给她枪让她去杀人?她做不到呀!
“祖训有言:“除非遭逢危难,轻易不敢以追魂示人。”祖母从前不肯给你看,你父兄也不带它上阵杀敌都是因为这般缘故。环佩,祖母不中用了,如今赵家只能依靠你。拿着。”
见赵环佩不接,她又重复道,“拿着!”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赵环佩抬眼看向赵老太太,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认同,可这样一把凶器不知道染过多少人的血,她真的不愿意接。
“拿着!!”
面对赵老太太的疾言厉色,她赵环佩唯有硬着头皮接过来,过于沉重的重量令她险些没有拿住,枪柄磕在地上发出呛啷一声巨响。
赵老太太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还是高估了这个孙女儿,任她平时多么精明能干,多么坚定坚强,到了大事面前还是不顶用,就像是听闻父亲噩耗时的失足落水,又像是此时接枪的慌张狼狈。其实也怪不得她,她才多大,不过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可也不免失望,她到底是将帅之女,不该如此瑟缩怯懦。
赵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很为赵家的人丁稀薄懊丧,这要是家里再有个男丁,不管是叔伯兄弟的,还是姬妾庶出的,何至于落得个无人可用的地步?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过错。
她伸手拉住赵环佩,语重心长道:“环佩啊,你莫怕,祖先会保佑你,一定能得胜而归。”
其实她想说的不止这些,可她能说的只能是这些,赵家在大泱王朝几经沉浮屹立不倒可以说都是这杆枪的功劳,不管是多么不利的战局,只要拿出神枪必可转败为胜。但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秘密必须严防隔墙有耳严防他人觊觎。
她紧紧抓住赵环佩的手,郑重其事道:“环佩,你要记住,倘有不测,便是你回不来,也要着人把追魂送回来。”
赵环佩望着老太太,不解她此言何意,难道意思是就算她死在外面了尸骨运不回来,也要把枪运回来?
赵老太太再次疾言厉色道,“你记住没有?必须把追魂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