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侑没想到沈璧竟然不仅没叫两人把嘴闭上,还把事情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顿时浑身发麻,恼怒之余更多是惶恐,额上冷汗如雨下。但事已至此,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丢车保帅。
想定后,他上前一步,怒斥道:“大胆宵小!圣上在此竟还敢扯谎隐瞒,还不速速将主使者报上名来!不然大刑伺候!”
“你们还在害怕什么?不如这样,你们谁先开口,就当做揭发有功、免去死罪如何?”沈璧又紧接着慢语轻声地引诱道。
这样一白一红、一恐吓一利诱,胡桐与江崇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争先恐后地大声喊道。
“是、是京兆尹陈甫听!”
“你们!”没想到两人竟就这么把自己招供了出来,陈甫听顿时暴跳如雷,哪里还记得自己一直苦心经营的君子模样,张口便是大骂道:“血口喷人的犬彘!你们难道拿得出证据来么!”
胡江二人闻言,又都惊惶地把抬起的脑袋缩了回去。是啊,他们根本就拿不出证据,陈甫听与蒲州来信时,都会命胡桐将信件烧毁;与江崇议事更是秉退左右,唯一在场的庞士德未免牵连也必定不肯作证。
陈甫听见他们面露难色,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幸好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不留把柄,于是便露出镇定而得意的神色来:“两位大人,本官也知道你们想指出个主谋来脱罪,但没有根据信口雌黄,可是罪加一等啊。”
“啧,那也不见得呀。”答话的却还是那沈璧,他笑道,“这两位大人可都异口同声地供出了京兆尹大人您,明明这殿中大小官员有几十来位呢,难道只不过是巧合吗?”
萧蔺也立即接话:“正是如此,而且江崇作为东都县令,可是你的下属,难道京兆尹你真的毫不知情?”
“这……”陈甫听被他们的接连质问弄得心中泛虚,也只好牵强道,“他们这样构陷于臣,或许是在狱中就串通好了而已。而臣作为东都县令的上属,未尽到管辖之责确属失职,愿领罚之,但要说臣是铸币一事的主使,臣万万不认!”
这样一说,似乎也不能将其定罪。最大的症结,还是出在胡江二人拿不出证据上。
见萧蔺一时也无法再逼问,冷眼看了这么久的韩绩终于发话,转身向北殿躬身恭敬道:“陛下,此案案情复杂,在朝堂之上恐也吵不出个结果来,不如先将京兆尹也押入大理寺,再作审查如何?”
方知侑闻言也连连应和。
萧蔺不禁皱眉,明白韩绩这是要将事情拖延下去。要再由方知侑判查,结果必定将不了了之,这是他万不愿看到的。若最后只是斩了两个小官,对他削弱韩党毫无益处。
可要一直如此僵持下去,他也没理由继续维持这场常参,只能浪费了天赐的良机。
沉默中,龙椅旁的仇公公看了皇帝一眼,而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仇公公无奈,然也只好代皇帝同意韩绩的提议,结束这场并未达到目的的议事。而他刚要捏声张口,殿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禀报声。
“陛下!大理寺主簿于平求见!”殿外太监还没跪稳,便急急喊道。
萧蔺闻言登时大喜,心知他的亲信于平此时赶来,事情定是有了转机,连忙拱手道:“陛下,大理寺主簿这样唐突求见,必是有要事要报。”
不同于韩绩与陈甫听的皱眉不悦,仇公公也面露喜色,转头见皇帝颔首,便立即代为许道:“准!”
于是时过不久,一位身着浅绿官袍的七旬老者便颤魏巍地走了进来。他弯下身,张口沧声讲道:“陛下,各位大人,臣方才得悉一要事,与私铸钱币案件关联巨大,不敢有误,便斗胆僭越前来禀报,还望陛下恕罪。”
言罢,他便用浑浊的目光看向陈甫听,缓缓说道:“京兆尹大人,您半月前曾报案,府上书童烧了书房潜逃一事。”
陈甫听闻言心中一惊,然也只能答道:“是。”
于平说的,是半月前,他在书房批事时,身旁研墨的书童打翻了油灯,烧了桌上许多纸张,害怕责罚于是擅自逃脱一事。彼时他气上心头,于是向大理寺报案要抓住那书童严加惩处,而如今细细想来,那日烧毁的纸张里……就有他与胡桐密谈铸币的信件。
想起此他不禁心焦,然又想到那一桌的东西都已被烧毁,他自己亲眼所见,还能有什么变数不成?于是强行镇定下来,倒要听听于平打算如何信口开河。
“就在一刻前,那书童到寺中自首,承认不慎烧毁京兆尹大人书房一事。”于平便接着道来。
“他还说,为减轻责罚,于是将那日未被烧毁却被他慌乱中带走的信件拿来了。”
他看向面色骤然大变的陈甫听,一字一顿,“想要还给陈大人,请求宽恕。”
而陈甫听此刻却不发一言,已然瘫倒在地。
他浑身是汗,满眼不可置信。
信中内容,已经不用再多说了。
萧蔺急急道:“快将信递来!”
于平于是摇晃着起身,将手中几张薄纸交给了方知侑。
方知侑扫了一眼信上内容,周围如此多双眼睛盯着,也篡改不得。
他于是闭上眼,叹了口气,不忍道:“是……京兆尹陈甫听与蒲州刺史胡桐勾连商讨铸币一事的书信。”
“哎哟,上头可还有他们的印章呢。”沈璧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了他身后看信,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呵呵笑道。
这封恰到好处地出现的罪证无异于一锤定音,将本案的主谋拉到了幕前。殿中文武高官皆唏嘘不已,这陈甫听平常为人谦和有礼、克己奉公,谁曾想竟是这般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萧蔺见事态大好,不禁喜形于色,还要乘胜追击:“陈甫听,你可就是本案的主使?身后可还有何人指使、速速道来,也好减轻罪责!”
而陈甫听闭眼,用虚弱的嗓音平静道。
“没有,此案皆为我一人所谋。”
萧蔺怎可能就这么放过他,非要借此天赐的良机逼他把韩绩的名字说出来不可:“当真如此?罔顾家中妻儿老小,也要为人顶罪吗?”
“萧相这是何意?”韩绩也不是傻子,立即驳斥道,“您难道是说、我朝中还有位高的奸佞,指使私铸通宝意图蛀空我大邺王朝吗?”
萧蔺冷哼:“臣可未曾这般说过,不过是怕再有隐情罢了。韩侍中何必如此激动?”
两人争执来去间,陈甫听已被大理寺狱吏架起,与胡江二人一同往殿外拖去。他的眼中已没了半分生气,不发一辞,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见。
他难道不想指认韩绩来脱罪吗?然韩绩可不似他这般愚蠢,做事仅以暗示托引,不可能留下半分把柄。痛快点人头落地便罢,若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那人必要叫他生不如死。
韩绩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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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府中,周以以将那许多或金或玉的精巧玩物一字排开,眉开眼笑,兴奋拍手。
“萧老头好东西着实不少,这些卖了少说得值几千贯的钱呐。”
她拾起其中一柄点翠如意簪,便试图簪在公主素净的乌黑发髻上,却被李暄眼疾手快地拍落。
“别碰本宫。”李暄似乎还在怄气之前的事,自回来后就没给过周以以好脸色。
而周以以分毫不恼,李暄既然不要,她就笑眯眯地簪在自己脑袋上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假扮过刘大郎,一直以周以以的身份在清平府中逍遥快活,于是也得了打扮自己的机会。
“殿下,您知道朝里现在怎么样了吗。”她一边又拿起一个镂空绞丝镯戴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一边问道。
毕竟从那晚诱萧蔺发现伪钱之事后,并未有人再到府上来访过。
“陈甫听已被定为本案主谋,革官,斩首,抄家。胡桐、江崇贬为庶人,流瘴南。”李暄淡淡答道。
周以以闻言微怔,铸私币明明是夷三族的重罪,怎么现下判得都这样轻。不过一想到陈甫听与韩氏的关系,又觉得已经是不可思议的重判了。
然而比起这又韩又萧的弯弯绕绕,她更高兴其他的事:“陈甫听一倒,京城百姓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些了吧。也不知是谁来接他的官。”
李暄轻瞥了一眼将许多首饰戴在身上、珠光宝气好似富家小姐的周以以,意味不明地笑道:“或许是老熟人呢。”
“嗯?”周以以连忙停下了往手上戴第五个镯子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而李暄依旧是那个爱打哑谜的李暄,又很快将目光瞥了回去。
“这些金银玉翡不适合你。”她忽而说道。
周以以便好奇地反问:“那我适合什么?”
“自然是草木石竹。”李暄答道。
周以以一听,不免气扁了嘴,叉腰瞪眼道:“我看起来就这么像穷鬼么?”
“呵呵。”李暄却只是轻笑,“草木有心,石竹有义。”
周以以可听不懂她这故作高深的谶语,只仰头嘟囔道:“那您就品味什么草木石竹去吧!我就爱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再找几个俏公子陪伴左右,那是死了也无憾啊!”
李暄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抓起手边的纸笔就向她狠狠丢去。
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惹毛了敏感公主的周以以只好一边躲闪,一边将身上的簪子镯子链子统统都摘了下来:“行行行,我不要行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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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反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