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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棋差一着

作者:星望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太后陛下。”萧蔺上前一步,十分冷静地发声道,“大理寺卿上任十余年来勤勤恳恳,于大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众卿都看在眼里。若仅凭一张口肆意诋毁,便要下狱刑审,岂不荒谬,说出去也令人耻笑,笑我大邺高官如同儿戏。”


    在场的萧蔺派连忙附和。正所谓三人成虎,一时反对声这样嘈杂,本就不占多少理的太后也不好直接以威压人,她需要一个人把场面安静下来。


    而很快这个人就站了出来,依旧是那窦拾遗。


    只见他听萧蔺及其党羽这样包庇佞臣,气得脸色铁青,目中喷出愤恨灼灼的火花,手指着头顶苍天,大声喝道。


    “今奸佞当道,官官相护,欲毁我大邺根基,然忠义之士口不能言、昔桀纣便以此亡国,陛下奈何效之?即便如此,愿赐诛戮以谢天下!”


    言罢,他便仰面眦目,一头向殿旁的梁柱撞去!一道砰声巨响之下,鲜血顷刻四溅,染红了肃穆的紫仪殿。


    殿中一瞬静默下来,此举实在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惊骇地盯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倒下,在地上没了动静。


    先反应过来的是太后。她站起身,浑身发抖,眼中流下热泪,又是感怀,又是盛怒:“我大邺多少年未有过死谏之士,窦拾遗实乃至烈忠臣,予与圣上又岂可辜负!来人!将刘正卿带下彻查!”


    立即就有侍卫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来,揪住了刘仲达的肩臂各处,往殿外拖拽。刘仲达不敢挣扎,只不可置信地看向众人,见太后党志得意满,萧蔺等人也低头不语,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冤枉啊!”他最后不甘地大喊一声,像无数的贱民跪倒在他堂下时最后的呼喊,但结局终究不会改变。


    但他终究也不是贱民。


    “好、好,死谏?真是好手段!”


    就在这尘埃即将落定的一刻,一道平静而隐含着怒意与讥讽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去,见来人竟是皇后。她走得极快,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殿中,直走到太后面前,呵呵笑道:“臣妾听闻这常参上起了争执,故来看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出闹剧。”


    “此事与皇后你一后宫之人无关。”突生的变故令太后捏紧了御座的扶柄,冷眼道。


    “太后来得,臣妾来不得?”皇后也不甘示弱地冷笑,针锋相对。


    皇后的到来无疑是为萧派加了沉重的一码,刘仲达也立即将抓着他的侍卫挣开,摸爬滚打地在地上跪下,砰砰磕头:“皇后殿下!臣实在冤枉啊!您万万为臣做主啊!”


    “若是将头往柱上一磕、做的鲜血直流,便可陷害忠良,那臣妾不妨也去磕它一回,为我大邺忠臣申冤如何!”皇后厉声道,做势就也要向一旁的梁柱撞去。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乱作一团,急急将她拉住,一边劝道:“殿下万万不可啊!莫伤了凤体!”


    “松开!”皇后满脸都是泪水,而依旧忠贞不屈,“本宫若连一忠义臣子都保不下来,还做这皇后作甚!不如死了去见先帝谢罪罢!”


    诸臣便又是一顿苦苦相劝,早已忘了还倒在堂下血泊中不省人事的窦拾遗,沉浸在与皇后的逢场作戏中了。


    太后立在一旁,插话不得,指甲恨恨地掐入掌心。


    难道就如此棋差一着、前功尽弃?


    就在紫仪殿这一团哄闹中,守门的太监穿过大堂默默走上前来,为这场闹剧的烈火添上最后一把干柴。


    “长德公主与驸马求见。”他禀报道。


    “一无关女子入朝堂作甚?有事日后再报!”萧蔺许是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对味,立即出声喝退了太监。


    “罢了,予与皇后既都到场,再多她一个也无妨。”太后却显得格外宽容,挥手命道,“让他们进来。”


    太监闻言,便勾着身子一边应和一边退出去了。再过一会,那与朝争格格不入的两人就自顾自走了进来。


    -


    周以以陪李暄在紫仪殿外的隐蔽处观望了许久,看殿中人各自争执得面红耳赤,窦天恩撞得头破血流,而李暄也没有要掺和的意思。直到看见皇后入了场,在台上将戏份唱完,她才不紧不慢地通报门前的公公,说有要事要禀报圣上。


    两人缓缓走入殿中,众人不解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似是不解一个不起眼的末公主和一个空职的驸马都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长德此来欲言何事?”见他二人行礼下跪,太后便威严问道。皇后也收敛了动作,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长德,紧蹙眉头。


    “臣听闻窦拾遗欲舍身检举大理寺卿,故按捺不住良心,也要将一罪证奉上。”李暄将头扣下,嗓音如啼血般轻颤而坚定。


    “哦?”太后面露讶异之色,“你一刚出嫁的公主,又是从何得来的罪证?”


    “臣嫁与驸马后被赐婚的清平府,正是前大理寺卿、柳行止的旧宅。”李暄便娓娓解释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前大理寺卿柳行止不是十几年前犯下谋逆之惊天大恶却拒不认罪,最终在府中引火**的那位么!而刘仲达正是在他倒台后方上的位,难道说……


    “是的。”李暄并未抬头,却似对他们的惊疑揣测一清二楚,笃定道,“臣前几日在清平府寑院的地下暗格中,找到了柳行止未被焚毁的遗笔,还请陛下明鉴!”


    语毕,在她身旁的驸马便拿出一张纤黄旧纸,将上头血泪之书字字读来。


    “臣柳行止,三十载宦海沉浮,由一县县令,至一州刺史,再至如今大理寺卿,皆因皇恩浩荡荫泽。吾心思报,多少年来尽心职守、秉公执法,未尝取人一线一粟,更未尝有一分一毫叛逆之心。谁料今日却被奸人刘仲达及其爪牙构陷,以谋逆之罪加诸吾身,臣铁骨铮铮,不认此污!


    而今吾被困府中,无处申辩。若求生无门、但求以死明志!臣所惧者,非污名加身,乃奸谋祸国也!现将此书埋于地下,待后世来者掘之,便知臣非叛国之徒,也请奏明圣上,铲除奸党,则臣死也瞑目!


    天地共鉴,臣无负大邺社稷矣!”


    如此一封泣血绝笔,将殿中所有人都镇住,就连那在龙椅之上始终一言不发的皇帝都抬起了眼,浑浊的目微微颤动。


    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呢?会想到那个他还意气风发时陪他共守海晏河清、又在他神智昏聩后忽然销声匿迹的过往旧臣吗?


    但他张开了口,轻飘飘地吐出一个极其沉重的字。


    “查。”


    众人皆抬起头来,满目不可置信,知道此事已经上了称,再无法平稳收场了。


    萧蔺见势不妙,立即上前,抢先自荐道:“陛下,不如由臣来彻查此案,臣必洞察隐微、守正不阿,将前柳正卿之案查至水落石出!”


    “不可,此案时年已久,案情迷糊,查起来耗时耗力。萧相平日本职繁忙,怕是无暇一人兼顾。”太后却并不赞同,“不如由门下侍中韩绩、中书令萧蔺、张清正三人一同查办,也好互相督看,免得再生差错。”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都读懂了其中含义。由韩萧加上无派属的张三人督察,看似互相牵制十分公平,然张与萧的明争暗斗谁人不知,前段日子还参了萧一本贪污赈灾粮之事,现下必然会站在韩一边。


    “好。”皇帝闭上眼,一锤定音。


    至此,闹剧终于落幕。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桩刘仲达诬柳行止案,还未开始,便已判决结束了。


    -


    常参议罢,李暄与周以以二人再度入了长生宫。


    “善!赐茶!”大获全胜扯掉萧氏羽翼的太后凤颜大悦,对这关键时刻反转局势的长德也是顺眼了许多,叫她们都挨近了坐下,喝上南边进贡的蒙顶石花。


    “老身原不知长德竟如此聪慧。”太后笑道,抚着手上新换的戒指,目光慈爱而深不见底,“想到借安平事迫使窦天恩死谏,又编纂柳行止遗笔,将刘仲达逼入绝境。之后老身便要劝谏皇帝,将大理寺正卿之位换与他人,息了萧蔺党人在案狱刑法一端的兴风作浪。”


    李暄微微一笑,垂眉顺目道:“臣儿心中顾念皇奶奶,被皇后赐入那凶宅后,便想到了这出将计就计,打击其气焰,也向您效一点微薄忠心。”


    太后闻言更是喜悦,她哪里不知长德不过是巴结附会的小心思,但能得到这么一枚好用的棋子,对正为想不出如何扳倒萧后而心烦的她而言无疑是件极好的事。


    “好,长德心顾老身,老身也不会亏待了你。”她抚手叹道,又是赐了李暄许多金银珠宝。


    等到周以以抱着沉甸甸的盒子,跟在密谈结束的李暄身后出来,门口停着的马车上车夫又变回了熟悉的面孔。袁常侍禀报道窦天恩已被送去就医,目前已无大碍,她也就放下心来。


    这件事除了萧后一党无疑是多方的共赢。李晗脱离苦海免去责罚,窦天恩虽磕破了头但涨了名气,太后也顺利将大理寺掌权者换成了自己人。而获利最大的非长德公主本人莫属,一下子从不得势的贫寒公主,变成几方另眼相待的恩人。


    但她看着李暄波澜不惊,似乎毫不在意事情结果的容颜,忽然又想到那张柳行止的绝笔。


    那字字啼血、力透纸背的墨迹,那被泪水濡湿又风干的一条条褶皱,真的如太后所说只是编撰出来的吗?


    ——所以李暄绕了这么一大圈、费了这么多心机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报复皇后和岐王?


    为了巴结太后?


    为了在朝堂上抛头露面?


    还是说……只是为了帮一个冤死了十数年的大邺忠臣平反呢。


    一切的初心,大概也只有公主本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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