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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恶之花

作者:易小天生气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三的海边带着咸湿的水汽,陈盛如约而至,脸上带着即将进行的专注与期待。Vegas早已等在那里,倚着车门,神情是一贯的从容。


    “情况有变。”他直起身,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歉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那几位老行船人,凌晨接到一单急活,驾船往北去了,几天内回不来。”


    陈盛脸上瞬间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雀鸟。


    Vegas将他每一丝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真正的计划。“不过,作为补偿,今晚皇家剧院有一场《蝴蝶夫人》,我相信你会感兴趣。”


    他看着陈盛,目光深邃,缓缓道出理由:


    “一个东方女子,为她西方的爱人倾尽所有,最终被抛弃而香消玉殒。这故事里的文化碰撞、痴恋与背叛,或许比老渔夫们的歌谣,更能让你理解,东西方相遇时,那美丽又残酷的本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盛脸上,补充道:“或许,能给你记录那些东方歌谣,带来一些不一样的灵感。”


    他从车里取出一个包装雅致的细长盒子,递给陈盛。“顺便,这个给你。”


    陈盛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英文诗集,烫金的书名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恶之花》。


    “这是?”陈盛抬起头,有些窘迫地坦白,“我的英文,阅读这样的书恐怕还很吃力。”


    这正是Vegas等待的反应。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海风将他身上冷冽的气息送入陈盛的呼吸。他低下头,目光锁住陈盛有些无措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


    “没关系。”


    “我们可以一起来感受诗歌的魅力。”


    “我可以,和你一起读。”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它不仅仅是一个提议,更是一个承诺,一种侵入,一次独占性的宣告。它意味着无数个独处的、耳鬓厮磨的黄昏或夜晚,意味着他的声音将为他解读那些陌生而危险的文字,意味着他们的思想将通过另一种语言,被巧妙地捆绑在一起。


    陈盛握着那本厚重诗集的指尖微微收紧。歌剧是高雅的,诗歌是深邃的,而Vegas的提议,听起来是如此的顺理成章,且无法拒绝。他仿佛看到一扇通往更广阔、更成人世界的门,正由眼前这个男人亲手为他推开。


    他看着Vegas近在咫尺的、带着笃定笑意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失去了节奏。他几乎能预见到,与这个男人一起沉浸在歌剧的华美与诗歌的幽深里,将比收集任何古老的班顿,都更加危险,也更加令人沉溺。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


    陈盛手握诗集,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揭示悲剧又承诺引导他的男人,在一种混合了文化共鸣、悲剧预感和被特殊对待的悸动中,点了点头。


    吉隆坡的皇家剧院,是殖民地上流社会的一个华丽缩影。水晶吊灯将厅内映照得金碧辉煌,空气中浮动着香水、雪茄与昂贵衣料的气息。陈盛身着正式的晚礼服,眼睛里闪烁着孩子般的新奇与兴奋。这是他熟悉的社交场合,但和Vegas一起来,感觉格外不同。


    Vegas则像一枚投入这片浮华中的深水炸弹,他周身的危险气息与剧院的典雅格格不入。他无需开口,一个眼神便让侍者毕恭毕敬。他从容地引领着陈盛,如同引领一件属于自己的珍宝,穿过那些窥探与好奇的目光,步入包厢。


    包厢,是一个独立而私密的空间。它将他们与楼下拥挤的普通观众隔开。


    歌剧开场,《蝴蝶夫人》哀婉的旋律流淌而出。陈盛完全被剧情吸引,为巧巧桑的痴情与天真而动容。当唱到那首著名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时,巧巧桑幻想着爱人归来,陈盛看得目不转睛,轻声感叹:“她等得真苦啊。”


    Vegas没有看舞台,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陈盛的侧脸上。他在黑暗中,无声地欣赏着陈盛脸上每一丝情绪的细微变化,那份纯粹的同情、不加掩饰的向往。对他而言,陈盛此刻的反应,比舞台上的悲剧更加鲜活更加珍贵。


    幕间休息时,灯光亮起。陈盛还沉浸在故事里,语气带着一丝未散的感伤,对Vegas说:“她那么爱他,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他的眼神清澈,充满了对美好结局的期待,全然未曾察觉故事里隐藏的残酷。


    Vegas端起酒杯,看着陈盛那毫不设防近乎天真的信任,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关于结局的问题,只是将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陈盛手中的杯子,发出清脆一响。


    “她很纯粹,” Vegas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就像你一样。”


    下半场,悲剧的结局无可避免地到来。当巧巧桑引刀自尽时,陈盛惊得微微抽了口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难过。帷幕落下,掌声响起,他还怔怔地坐着,为那个可怜的异国女子心碎。


    Vegas站起身,拿起陈盛放在一旁的外套,体贴地为他披上。他看着陈盛那双因为蒙上水汽而更加明亮的眼睛,低声问:“很难过?”


    陈盛老实地点点头,语气有些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Vegas没有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夜凉了。”


    陈盛跟着他走出剧院,夜风拂面,他还在为《蝴蝶夫人》的结局而怅然若失。他只觉得Vegas先生真是个温柔又体贴的人,不仅带他来看这么精彩的歌剧,还理解他的伤感。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另一个人面前,毫无遮掩地上演了一出比《蝴蝶夫人》更加生动也更加危险的“天真启示录”。Vegas目睹了这份纯粹的全部过程,而他毁灭并占有的**,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晚餐选在了一家极私密的法式餐厅,厚重的丝绒帷幕将他们与外界隔绝。Vegas熟练地点了餐,并为陈盛推荐了佐餐的酒。在摇曳的烛光与醇酒的共同作用下,陈盛感到一种舒适的微醺,白日里因歌剧带来的感伤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眼前人更加亲近的松弛感。


    餐后,侍者撤去杯盘,送上了红茶。Vegas的目光落在被陈盛小心放在桌角的那本《恶之花》上。


    “要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一课吗?”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陈盛立刻点头,带着一种好学生般的认真,将厚重的诗集捧到面前翻开。泛黄的书页和陌生的字母让他有些无措。


    “我该从哪一首开始?”


    Vegas没有去看书页,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用一种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始背诵:


    “自然是座庙宇,那里活的柱子……”


    陈盛惊呆了,他捧着书,视线慌乱地在陌生的诗行与Vegas沉静的面容之间来回移动。他没想到,Vegas竟能如此流畅地背诵,仿佛这些诗句早已融入他的骨血。


    Vegas继续着,他的声音像大提琴般浑厚,将波德莱尔笔下那些关于对应、沉沦与罪恶之美的意象,用一种近乎催眠的力量,注入陈盛的耳中与心间。他背诵的不是轻快的田园诗,而是那首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应和》,以及更为幽暗的篇章。


    陈盛努力地听着,试图理解那些关于“象征的森林”、“腐朽的奢华”的句子。他虽不能完全领悟字句间的颓废哲学,却被那音律的节奏、奇诡的意象,以及Vegas诵读时那专注而近乎虔诚的神情,深深地震撼了。


    终于,Vegas停了下来。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诗句的余韵。


    陈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混杂着困惑与钦佩的光芒:“太奇妙了。这些句子,好像很黑暗,但又很美。”他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Vegas先生,您竟然能背下来,真是太厉害了!”


    Vegas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向前倾身,手臂越过桌面,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本诗集冰冷的封面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这不算什么。”他的目光锁住陈盛,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如誓言,


    “以后,我会教你读懂它们。”


    “你会读懂,这世上所有的恶,与美。”


    这句话,像一道直接劈开陈盛天真世界的闪电。他捧着诗集的手微微颤抖,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书脊爬上了他的脊椎,可与此同时,一股被选中被引领的极致诱惑,又让他心跳如鼓。


    他仰头看着Vegas,像一只凝视深渊的幼鹿,既恐惧,又被那深渊的深邃所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这一刻,Vegas没有送他珠宝,没有许他钱财,而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危险美学世界的大门,并承诺亲自牵着他的手走进去。这是任何单纯的物质馈赠都无法比拟的、最高级别的精神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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