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沉默良久,泉惜才开了口。
“怎的了,环冰?”
“孩儿,斗胆想问一句话。”
“孩儿的生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坐于桌案前的人顿住了,几瞬间,他面上扯起了笑,抬头看向泉惜。
“为何突然问此事?可是近日又梦魇了?”
泉惜不慌不忙,面上也泛起温和的笑,一改往日阴冷的气质,反倒像是辗转官场的老手。
“父亲,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这是何话?环冰啊,你生母当年疾病缠身,走了也算是解脱,你莫要怪她。”
泉惜低下头,听着这在世人耳中听了无数遍的话,耳边阵阵嗡鸣,面上却还是维持着笑。
怪她?呵。
交流的技巧当真是被您玩了个透彻。
“我不怪她。”
泉陌松下一口气。
“那就…”
泉惜倏然抬起头,眼中恨意再也藏不住,可偏偏他又笑意盈盈,那表情叫人觉着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泉惜打断了他的话。
“我怪谁,谁心底清楚,你说对吧?家主。”
冷冷甩一句后,他拂袖而去。
泉陌哑声,不阻拦他。
翌日清晨,泉惜卧床不起,眼下一片乌青。
“公子,家主说听闻您近日梦魇再犯,给您找了新的郎中,现已在门前候着,您看?”
泉惜看向墙边挂着的那顶帷帽,沉默一阵,才沙哑着声说道:
“让他来吧。”
门被轻声打开,郎中低头走进。
看着小心问诊的郎中,泉惜忽然出声屏退了下人,只留郎中在此。
“郎中,这几日我有时会倏然好眠,特别是有一人在我身边时,睡得分外好,您可知晓此为何因?”
郎中眼前一亮,想起了什么,赶忙应答,语气带着自豪。
“小公子,若是其他郎中可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问我,您可算是问对了。不瞒您说,我曾经救治过的一位青年才俊,也有这样的情况。”
“您最初靠近那人时,可是会昏睡过去?”
泉惜想起旧舍中自己一靠近凌霄就昏昏欲睡的模样,犹豫着肯定了郎中的话。
“是…”
郎中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就没错了。”
“小公子啊,您待在那人身边会好眠,是因为感到了安心。”
“您失眠的原因多半就是对周围事物的不安与忧虑。”
“而您遇见那人后,心中安了,便也睡得着了。”
“起初昏睡,是失眠过多,缺乏睡眠,导致一松懈下来,便扛不住昏睡了去。”
“您放下心好了,以后靠近对方便会昏睡的症状会越来越少。”
忽的,那郎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嘱咐道:
“对了,恕小的提醒一句,您可莫要避着那人。”
“按照我家娘子的话来说,您们这可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不可违逆的。”
“按照我的话来说,您只有靠近了那人,身上的病啊,才会好呢。”
“听闻您见过许多名医郎中,想必也有人给您诊出了您这就是心病,其他的想来大多都是因为心病而引起的。”
“解决了心病,一切便都好说了。”
“那人会让您感到心安,就说明那人就是能解决您心头忧虑的人,可莫要不珍惜啊。”
“您莫怪我多嘴,自古以来,违抗天命,逃避命缘,可是要遭雷劈的。”
泉惜脑中闪过暗夜皓月,帷帽之下女子的面容,愣神片刻。
“多些您了。劳烦您帮个忙,此事莫要告诉他人,在下可额外给您银两,需要多少,您说个数吧。”
郎中面上扬起一副“我都懂”的笑。
“嗐,小公子,无需额外的钱财。我都懂,您放心,我的嘴可是出了名的严实。”
“我的意思是…”
“嗐,我懂我懂。”
泉惜看着郎中的表情。
……?
真的没有误会吗?
他转念一想。
算了。
这个误会也挺好。
郎中走后,泉惜坐起身,收拾好一切,来到院中,望向墙边的一株枫树。
院中下人早已为谦退,只留他一人独自立于院中。
枫叶随风飘洒,少年郎伸出手,轻轻接住一叶红火。
他抬起头来,恍惚间又见那道靠着枫树站立,手中拿着一颗苹果的逍遥身影。
“小贵公子。”
“骆哥,怎的了?“
“骆哥跟你讲吼,要是将来遇见了心怡之人,要用那人名称的最后一字来称呼她。”
“最后一字?”
“对,不是叫你就读一个字啊,是叠词,就比如说,呃…王二狗就叫狗狗,李翠花就叫花花,陈铁柱就叫柱柱。”
泉惜虽是不解,但还是将此话记在了心中。
“多些骆哥,在下知晓了。”
风讲人扯出回忆,泉惜看着那株火色枫树,扬起嘴角。
“霄霄。”
他轻语一声。
女子从枫树间探出头来,眼神平静无波,一袭皓色圆领袍,腰间佩着一条九孔腰带。
凌霄干脆利落问道:
“出门吗?”
少年郎注视着那道藏在枫树间的身影,弯弯眼。
“好。”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
“只要是霄霄和我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
少年郎肩头划过一片枫叶。
“为何?”
说着,凌霄便从树上跃下,轻巧落在少年面前的空地上,枫树缝隙处撒下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因为我喜欢霄霄啊。”
凌霄一愣,反应过来后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去骑射,你可以吗?”
“当然,”他又补了一句,“谢谢霄霄关心。”
等待泉惜前去更换衣着的空隙中,凌霄靠着枫树,掏出一本话本子,细细看起。
没过多时,少年郎便换上一袭墨色圆领袍,正是当初他前去浮生寂与严钰赴约的那件衣裳,分毫不差。
凌霄收起话本子,抬头想说什么,少年郎就忽的靠近了自己。
不远处的脚步声与低低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
没等凌霄有所行动,少年郎就伸出了手。
泉惜牵着凌霄的手,将人带到那株枫树后面。
枫树靠墙而种,后面的空间很是小,两人靠得很近。
凌霄背靠着树干,看向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的眼眸很亮,像是浮光跃金的湖面。
她下意识地别开眼,不敢再看。
好奇怪的感觉。
泉惜像是后知后觉到了什么,面颊也红了起来,微侧过头,抿着唇不发话。
气氛很微妙。
枫叶“簌簌”落下,交谈声忽远忽近,两人却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枫叶洋洋洒洒飘过,一叶恰好落在凌霄肩膀与树干的缝隙中。
少年郎眼角余光瞧见了那片枫叶,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取下那片枫叶。
“咦?公子呢?”
是小久的声音。
凌霄对于声音很是敏感,她立即便猜想到了小久站的位置:
枫树下,稍微再走动几下,便能发现自已与泉惜。
凌霄抬手搂住少年郎的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带,以防被人瞧见。
泉惜刚刚拿起那片枫叶,就被忽然一带,他手一松,枫叶沿着树干向下落,他小臂撑着树干,瞧向还一脸冷静的凌霄。
泉惜顿感面上烧到快要冒烟了。
“公子跑哪去了?七七,你有看到公子吗?”
凌霄瞧见他那泛红的面颊,皱皱眉,误以为他是发烧了,根本没意识什么。
她松开搂着泉惜腰的手,转而用手背轻碰上他的面颊。
凌霄的手很凉,可却惹得他面颊更热。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公子可能是去那边了。”
小久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霄霄。”
“怎么了?”
凌霄一边回应着,一边抬手继续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不像是发烧啊?
“可以…抱一下吗?”
很得寸进尺的话,硬生生被眼前人说出了摇尾乞怜的感觉。
凌霄这才看向泉惜的那双眼,那双含着可怜兮兮、小心翼翼的眼。
凌霄瞧着,再度想象起眼前人戴着狐耳的模样了。
“可以。”
得到准许的狐狸很是乖巧,双手环过凌霄的腰,脑袋埋在了她的颈侧。
凌霄低头瞧去,依稀可见少年郎红透了的耳廓。
没有安全感的狐狸?
想着,她便伸出手回抱住眼前人,在他耳畔轻语道:
“小惜,我在呢。”
少年郎抱得更紧了。
“嗯。”
凌霄曾看过一本名为《论如何建立安全感》的书,书中有提到,面对没有安全感的人时,要告诉他:
我在呢。
凌霄看出了,泉惜今日的心情不太好。
眼下乌黑,难掩疲倦。
譬如春时,瓦砖月下,少年郎风度翩翩,晕倒后面上却毫无保留地流露了些许疲态。
所以,即使她知晓眼前人是带有几分伪装的,她也仍愿意陪他演。
他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获取安全感罢了,他能有什么错呢?
临走前,泉惜找到小久,嘱咐她自己要出门,若是青祁回来了,让他歇息会,无需来找自己。
来到马场,泉惜见到了两张颇有些熟悉的面孔。
是顾伏苓与顾碧松。
两人坐在一起氛围并不好,顾伏苓蔫头搭脑,顾碧松满脸怒容,瞧见凌霄泉惜二人时,面上表情才变得柔和下来。
顾碧松站起身,上前说道:
“公子,姑娘,您们终于来了,我还惟恐您们不愿来呢。”
顾伏苓也站起了身,却只是站在顾碧松身后,不敢说话。
凌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在来的路上,泉惜便知晓了。
此行乃顾碧松顾掌柜邀约于凌霄,除却感恩,应还有其他事情。
“不愧是姑娘您。”
顾碧松没讲下半句。
不愧是姑娘您,跟当年的霍侠客如出一辙。
他不知眼前的公子是否知晓眼前人乃霍侠客舍妹,故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