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十分,霞光满天。
京城门关,马蹄落地。
由于事发突然,张州牧只带了几名信得过的仆从。
他的贴身随笑着走向城关门前的守卫,三两下便把人哄得开怀大笑,同他称兄道弟。
“那…几位哥哥,咱们下次再聚?”
“好好好,你快带着你家主子进去吧啊,你也不容易。”
“唉好好好!多谢多谢几位哥哥!”
张州牧此行乃秘密前来,对户外只称是什么小官,没报上名讳。
若非如此,随从只需告知首位来者身份,他们便会放行,哪用得着如此麻烦?
京中有几分朝中关系的都知晓,那张州牧乃是刑部尚书宋大人的人,根本没几个人敢造决。
只可惜,张州牧不想也不能如实报上名讳。
门开,帘晃。
忽的,马蹄声又一次消失。
“老爷,您看我们是先找个客栈歇歇脚,还是…?”
随从掀开车帘一角,小心问着。
“去宋府。”
“可现下已是黄昏,没过多久便会是黎明,这么晚去,怕不是会掏扰了宋大人”
“小安,有心了。不过你只需听我吩咐便是,其他的,你无需忧心。”
“是,老爷。”
小安听着老爷的吩咐,也没胆再说什么识趣地放下车帘,前去同车夫交代。
小安同车夫耳语几句后,车马便再次起程。
长途漫漫,如今快要到达目的地,车中人后知后觉地感到口渴。
“小安。”
车轮碾过地面,马蹄声不绝于耳,零星百姓的交谈透过窗帘传来。
“小安?”
指尖轻掀窗帘一角。
黄染大地,一切如常。
独独不同的是,那抹身影消失不见了。
张州牧没有张扬,车帘重新遮住一角。
他手中盘着一串上好的佛珠,指尖划过珠面,昏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偏偏,他又坐于窗边。
马车遇颠簸,帘隙透天光。
他的半张脸沾染天光,另半张脸又藏于黑暗。
京城街中,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跑着,同他人擦肩而过,也只是回过头匆匆致歉,步履不停。
最后,他进了浮生寂。
面对小二问询,他面色不改,表示是为主子送物。
眼见糊弄过店小二,他又蹬蹬跑上楼,看着一扇扇阁门,最后停于才溢阁前。
倒数第二个阁间,没错了。
他伸手叩响阁间木门,内心忐忑不安。
门被打开,凌霄看着来人,面色不变。
“小安?”
小安抬起头,看着眼前带着帷帽的人,用尽了勇气,抿唇甩下一句:
“狼来了!”
说完,他又转身跑离。
长廊瞬间空无一人,像是他从未来过。
门被关好。
凌霄看向立于门后的泉惜。
“看来,我们霄霄又走对了一步棋。”
泉惜面上泛起笑,恭喜着。
“…小惜?”
分明是与往日一样的笑,凌霄却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不对劲。
“霄霄。”
他动了动身。
凌霄向后一退,背抵在木门上。
他弯弯腰,望向凌霄的那双眼,叫人看不出情绪。
“小的…不会下棋。霄霄,教教小的,可以吗?”
泉惜直勾勾盯着凌霄,压低声说出口的话像是轻轻耳语,那语气还带着些委屈求全的意味。
凌霄看了看泉惜,又想想自己的处境。
这是在…壁咚吗?
“什么意思?”
忽的,泉惜又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又不壁咚了?
“小的愚笨,不知…霄霄可否愿意教教小的,怎么做到未卜先知?”
凌霄怔住了。
“在府上的几日,小的查阅了大量古籍,只为知晓如何学会霄霄的通天本领。”
“可惜的是,小的没查到。”
“不过,小的倒是在一本古籍中意外发现了有关霄霄‘未卜先知’一能力的因,那本书中记载,其名为——‘穿越’。”
“小的不知是不是书中记载有误,霄霄可为小的解答吗?”
凌霄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何刚刚要那样做,他为何总是问自己带有指引性的问题。
凌霄沉默着没有应答,正当空气凝固时,泉惜打破了静谧。
“霄霄若是不想回答,那便算了。”
说着,他又再次上前,伸出手,指尖捏住凌霄衣袖一角,垂下眼。
“但是…霄霄,求求您,告诉小的,那日,您到底是看小的,还是在透过小的看别人?”
凌霄低头看看捏着自己衣角的指尖,又抬头看看垂下眼睫的少年郎。
片刻过后,凌霄倏然抬手。
一把抱住了眼前人。
手还顺道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回轮到泉惜怔住了。
熟悉的清香气息让人很是安心。
他想:
霄霄要是不愿回答,也没关系。
霄霄抱了自己,便心满意足了。
凌霄抱着少年郎,心中叹息一声。
她不擅长出声安慰人。
但是霍骆教过她一个法子——当自己不知如何安慰对方,却又很想安慰对方时,给对方一个拥抱就好了。
他还说过:
这种法子仅可对亲近之人用。
“我没有透过你看别人。”
凌霄语气坚定,不带任何犹豫。
泉惜没有伸手回抱,而是弯弯眼眸。
“嗯。”
泉惜跨过门槛,进到泉府。
角落的仆从拍拍小久的肩。
“小久,‘阎王’回来了。”
专注于扫地的小久这才发现泉惜已然进府,她道谢后赶忙上前。
“公子。”
泉惜慢悠悠走着,面无表情,瞧上去冷漠又疏离。
小久算是跟着泉惜有段时间了。
自打被派发到泉小公子这,她就从未见过他展开什么发自真心的笑。
除去冷漠以外的任何情绪,都算得上是稀奇。
所以,为了吃瓜,她还炼就一个本领,那就是——拆穿一个人的小心思。
虽然只会皮毛,但是用于日常八卦,绰绰有余了。
譬如当下,小久瞧着泉惜的表情,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公子今天心情不错?
喔吼!
不是不错,是非常好!
太好了,今天又能偷懒了嘿嘿嘿。
等青祁回来了,就和他讲讲公子今日的稀奇样。
他绝对会震惊,并且奉上一打零嘴。
真是的,想想就高兴~
想着,她语气里便也带点笑意。
“小久,泉烨呢?”
“公子,大公子他同家主出去了。”
泉惜听着她带着笑意的话,低头一看,小久嘴角微微翘起,俨然在憋笑。
泉惜:…?
感受到自家主子的视线,小久连忙控制表情,老实巴交地低下头,生怕给发现什么不对。
泉惜没有多管,抬头不再看小久。
“嗯。小久,你先退下吧。”
“是,多谢公子。”
回到厢房时,已是戌时。
泉惜坐于桌案前,从衣襟处拿出那张凌霄留下的纸,就着摇曳烛火,细细看去每一行字。
原本用来遮住纸张的帷帽被挂在墙边,但凡有人来到此处,便一眼就能瞧见那帷帽。
他面上挂着清浅笑意,若是青祁再次,多半又会说上一句:
“公子果然是怀春男子!”
蜡壁流下点滴无色液体,最后在烛台上凝为奇形怪转的蜡。
纸张被小心收好,发带被轻轻扯下。
墨色长发披落肩头,少年郎的面色变回如常的平静。
临睡前,他似是想到什么,唤来小久。
“公子,是要点安神香吗?”
小久心说近来公子又是下蓬莲州又常常好眠,需安神香的日子都少了许多,现下若是需要,点也无妨。
毕竟,放在往常,是不许点的。
就是因为曾经夜夜都点,郎中断言,若是再那样点下去,公子的失眠到死都治不好。
这话难听,但也确实是实话。
故然,自那以后,往常都不许点安神香。
只有公子失眠到通宵一夜,才会点一次。
听着小久的话,泉惜也反应过来。
说起来,自己的确有段时间没点过安神香了。
“无需点的。我是想说,若是哥哥他们回来了,你叫守夜的叩叩屋门,知会我一声。”
“好的公子。”
“嗯,退下吧。”
说完这话,他又补了一句:
“辛苦你了,小久。早些歇息吧。”
小久退到屋外后,不再遮掩眼中的激动,走向院中的同伴,想要大喊出声,却又强压下声说着:
“七七!!你知道公子刚刚说了什么吗?!!!!”
“什么什么?!!”
“公子刚刚说,”她特地咳了咳,用着故作高冷的语气复述泉惜的话,“‘辛苦你了,小久。早些歇息吧。’”
七七倒吸一口凉气,满目震惊。
这样的消息,和喊小久名讳相比,猛了不知多少!
“我去!‘阎王’真的被夺舍了啊?!”
“谁知道呢?不过,就这两天来看,公子倒也没有传闻那样恐怖嘛。”
七七:“说来,好像‘公子杀人无数,冷血无情,现下才会病缠身弱’这档子事,只是传闻,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唉。”
小久:“对啊!以前公子都是冷冷的,我还以为那些传言是真的呢。可是最近公子变了性,我都怀疑,是有人人故意传言呢。”
七七:“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谁心眼子这样坏?欺负一个孱弱多病的人?公子以前除了去浮生寂,天天闷在厢房中,也不能惹什么事儿啊?”
小久“嘘嘘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七七赶忙压低了声:
“对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