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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夜急件

作者:芮祎Sophie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永昌二年的第一场雪,在子夜时分悄无声息地降临了洛阳。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粒,敲打在掖庭局值房的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杜善原本在灯下核对一批新到的度支司账目,闻声抬头,只见窗外夜色被映得微微发白。不过半个时辰,雪势转大,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倾泻下来,很快将庭院里的青石板路覆得一片洁白。


    值房里炭火将尽,寒意渐渐渗透进来。杜善添了块炭,正准备将最后几页账目核完便去歇息,忽听外面廊下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焦急的低语。她心下诧异,这般雪夜,谁会来掖庭局?


    门被猛地推开,挟进一股凛冽的寒风和纷飞的雪沫。只见掌书女史珍珠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发髻微散,肩头积了一层薄雪,唇色发紫,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一手紧紧按着胸口,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筒匣。


    “杜…杜典记……”珍珠的声音嘶哑微弱,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喘不上气。


    杜善急忙起身扶住她,触手只觉她浑身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热。“珍珠姊姊!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她将珍珠扶到炭盆旁的坐榻上,又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珍珠勉强喝了一口水,缓过一口气,却将手中的筒匣更紧地往杜善手里塞,指尖冰凉刺骨。“急…急件……银台门……必须…子时前三刻前……送到……”她气息急促,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我…我怕是撑不到那里了……求你……”


    杜善的心猛地一沉。银台门!那是通往内廷核心、靠近皇帝寝宫和机要中枢的宫门,非有特令不得擅近。子时前三刻,也就是亥时六刻,距现在不足半个时辰!这筒匣里装的,定然是万分火急的机密文书。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筒匣。油布包裹得十分仔细,封口处糊着厚厚的火漆,漆上压着一个清晰的印记——虽看不全,但那独特的纹路,杜善曾在太平公主批阅的极密文书上见过。筒匣本身是坚硬的檀木所制,入手沉甸甸的,更添几分沉重感。


    “可是……”杜善有些犹豫。她只是从八品的典记,按规定,传递此等密件,至少需掌记以上的女官方可胜任。且这般雪夜,宫禁森严,路途难行……


    珍珠见她迟疑,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挣扎着又想站起,却一阵眩晕,几乎软倒。她死死抓住杜善的手臂,气息微弱却异常坚定:“杜善……此物关系重大……若延误……你我都担待不起……孔司记……信你……”


    听到“孔司记”三字,杜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她看了一眼窗外愈下愈猛的雪,又看了一眼手中沉甸甸的筒匣和珍珠殷切而虚弱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我明白了。”杜善沉声道,将筒匣紧紧握在手中,“珍珠姊姊放心,你好生歇着,我定将文书送到。”


    她迅速行动起来。先帮珍珠脱下湿冷的外衣,扶她到值房内间的小榻上躺下,盖好厚被。又将炭盆移近些,添足炭火。随即,她回到自己案前,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将未核完的账目锁入柜中,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宫装是否齐整。然后,她找出自己那件最厚实的青绒斗篷,将筒匣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贴身藏好,确保不会掉落也不会被雪水浸湿。


    推开值房的门,寒风裹着雪片劈头盖脸地打来,杜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庭院里已是白茫茫一片,积雪没过了脚踝。她拉紧斗篷的风帽,低头冲入了风雪之中。


    通往内廷的路,杜善并不常走。白日里尚需经过几道宫门的盘查,更何况是这样的深夜。雪越下越大,视线模糊,宫灯在风雪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晃动的光晕,反而更添几分迷离。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以免滑倒。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刺得生疼。怀中的筒匣贴着肌肤,传来一丝冰冷的金属质感,却又仿佛滚烫,灼烧着她的心神。


    过第一道宫门时,值守的金吾卫士兵验看了她的腰牌,目光在她稚嫩的脸上和这恶劣的天气之间逡巡了片刻,才挥手放行,叮嘱了一句:“雪大路滑,小心些。”


    第二道宫门盘查更严,守门的宦官仔细核对了她的身份和递送文书的大致去向(杜善只含糊说是送往内廷某司),又摸了摸她怀中筒匣的形状,确认无误,才打开侧门。


    越往里走,宫禁越发森严,巡逻的金吾卫队伍也越发频繁。杜善低着头,尽量靠着宫墙根行走,减少被盘问的次数。风雪迷眼,她只能凭借记忆和远处宫殿的轮廓辨认方向。有一段宫道正在修缮,搭着脚手架,积雪覆盖下更是难行,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裙摆和双手都沾满了冰冷的雪水。


    时间一点点流逝,杜善心中焦急,却不敢奔跑,生怕滑倒摔坏了怀中的文书,更怕引起巡逻卫兵的怀疑。她只能尽量加快步伐,在确保稳妥的前提下,争取每一分时间。心中不断计算着时辰,亥时五刻,亥时五刻半……终于,在远远听到报更的梆子声隐约传来,预示亥时六刻将至时,她看到了前方灯火通明的银台门。


    银台门值守的规格显然更高,不仅是金吾卫,还有内侍省的高级宦官。看到雪夜中独自前来的杜善,他们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一名身着绯袍的宦官上前,声音尖细而威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杜善稳住喘息,取出腰牌,恭敬呈上,同时从怀中取出那个被体温焐得微热的筒匣:“掖庭局典记杜善,奉上官之命,递送紧急文书。”


    那绯袍宦官接过腰牌和筒匣,仔细验看火漆印记,又打量了杜善几眼,眼神锐利:“为何是你来?原定的递送人呢?”


    杜善垂首,语气平稳:“原递送人突发急症,无法前行,故由卑职顶替。事关紧急,不敢延误。”


    绯袍宦官沉吟片刻,又与身旁另一位宦官低语两句,这才点了点头,在登记簿上记下杜善的姓名、职事和到达时辰——正好是亥时六刻前。他将筒匣交还给杜善,指向门内一侧的一间小值房:“进去吧,交给里面当值的公公。”


    杜善道谢,接过筒匣,快步走入值房。值房内灯火通明,一位年纪稍长的宦官正坐在案后,见到杜善,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接过筒匣,验看火漆完好,便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任务完成,杜善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她退出值房,重新走入风雪之中。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寒冷。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才感到双腿如同灌了铅,浑身冻得麻木。风雪似乎更猛了,几乎要将她淹没。


    当她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掖庭局值房时,已是子夜时分。珍珠服过药后,已然昏睡过去,呼吸虽仍粗重,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炭火尚有余温,杜善添了炭,脱下湿透的斗篷和鞋袜,坐在炭盆边,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取暖。


    直到此刻,静下心来,她才感到一阵后怕。雪夜独行,传递密件,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也在心底升起——她做到了。在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她顶住了压力,冷静应对,最终不负所托。


    窗外,风雪依旧肆虐。杜善望着跳动的炭火,心中渐渐明晰:经过这一夜,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埋头于文书卷宗的女官。她的可靠与应变,已在无声处,被记录了下来。这雪夜疾行之路,或许,正是她通往更深漩涡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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