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走开!”
宁菱猛地后缩,结果一头撞到了身后的假山。
一瞬间的冲击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宁菱却连眼睛都不敢闭,紧紧盯着眼前看不清的高大黑影。
饶是来得再迟,也大概清楚她怎么了。
敢情这是把他当鬼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
江玦简直无语,语气也没多好,无奈地把手里那盏灯笼,拿得离自己的脸近些。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宁菱脑后的疼痛还没消散,便凭空被人吼了一句,彻底清醒了。
她腹背受敌,只能仰头看着江玦。
他一定有个针对她的诅咒,不然为什么每次她遇见他就犯了好多蠢事……
江玦睥睨着还坐在地上的宁菱。
她一出院子,便有人来给他报信,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早到了,结果迟迟不到,一问报信的侍女才知道她不仅丫鬟没带,伞也不带,火急火燎来找他,真是个笨蛋,尽会给他找麻烦。
要不是为了叶清辉,他才不会来。
“抬手。”
宁菱乖乖照做,手腕旋即被人握住,往上一提。
见她站了起来,江玦立即放开了手。
没想到她压根没站稳,下一刻身子便不受控地往一处歪去。
最后重重撞到他的胸膛上。
宁菱疼得低低叫了一声疼。
他的胸膛实在太硬了,鼻子猛地撞上去,眼底霎时不受控地起了泪花。
朦胧的视线还未恢复,便立刻被他拽开。
宁菱又犯大忌了。
江玦不喜欢别人碰他,尤其是她。
瞥了她一眼,江玦把灯笼拿给她,冷冰冰蹦出一句“拿着”。
宁菱乖乖接过,跟在他身后,落后两步。这样子既能保持距离,江玦也看得清路。但也是因为这两步的距离,她半个身子都在雪里。
偏偏风雪猖獗,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眼前那人,有伞避雪,虽衣袂也沾染鹅毛絮雪,但比起她要得体不少。
但那袭干净的衣裳又忽然停下。
那双犀利的凤眸睥睨着她,冷意凛凛的声音由上传下:“你若是再磨磨蹭蹭的,误了我的时间,就算你冻死在这,我也不会理会。”
他不是开玩笑,也不可能跟她开玩笑。
宁菱只好跟紧一步,见他还不走,只能再走一步,这一次并肩了。宁菱闻到了那股冷冽的香,跟她被褥的味道是一致的,甚至更浓了一些。
他身量比她高出不少,又生了一双颇有气势的凤眸,身边总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以至于她并不是很喜欢与其接近,再加上他并不喜她,因而那道压迫更深了几分。
不过有得有失,虽然她与那通身的威压近在咫尺,但也终于在靠近他时得到了伞的庇护。
一路悄然。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出声。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话题,而彼时对于彼此而言,她甚至是他最讨厌的人。
两人的衣裳在行进时时擦过,细微的摩挲声,隐匿在风呼之中。
“你觉得叶清辉的话,能信几分?”
他忽然出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宁菱答道:“我们自小在黔州一起长大,我了解他,他为人憨厚善良,我不觉得他会编造假话。”
她抬头认真地看他,道:“我觉得黔蜀两地贩盐一事,的确是真的,或许当真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见他不接话,宁菱大着胆子问道:“大人要扣留表哥几日?”而后补充道:“这样我好措辞解释。”
“什么时候事情调查清楚了,就什么时候放人。”
说完他步子便快了起来。
本来他的步子就比宁菱大,现下又走快,宁菱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雪地湿滑,差点又摔了一跤。江玦捞了她一把,丝毫没觉得是自己问题,反倒是想,她这样笨手笨脚,真的是习医的?
这样的话一直到进了院子,下人发现她鼻子流血,她手忙脚乱地擦血,把上嘴唇嘴揩得跟抹了一盒胭脂一样,才说出口。
宁菱无言以对,今日她犯的蠢事确实是太多了。
她本想脱掉那件落满了雪的斗篷,但想起他不喜自己碰到他的东西,也就把这个念头按下来。
火盆里的炭即使主人不在也会时时添加,因而空荡的书房内,一片温意舒适,斗篷很快便被落雪浸湿了。
见着江玦已经落座在书案前,宁菱走上前,道:“我有一些事情,想汇报给大人。”
江玦没出声,既没同意也不反对,宁菱便当他是默认了。
“那日我去见许心,听她偶然提起过,她曾遇到一个眼皮有刀疤的客人,因为在北疆运酒发了大财,来永盈楼花天酒地的事。那时我并未上心,但今日听到那盐一事,我觉得官酒可能也有人从中掺了一脚。”
见江玦的面色顿时凝重,宁菱又道:“这件事是许心在牢里同我说的,我并没有去查探,还不知道真假,但鉴于私盐一事,我还是觉得这些事情息息相关,可能司州真的要不太平了。”
她看着他的脸色一步步变差,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她。宁菱少见地不慌乱。
他的反应,在宁菱的意料之中。
欲加冠冕,必承其重,这件事若是能顺利查明,那对于江玦的仕途便是一番青云直上的助力,可查明的过程必定逃不了各种阻碍,若是不小心查到了某些人物身上,更是复杂。阻挠都是轻的,每个夜里必定辗转反侧,将自己的要害包的严严实实。
这些年她在查父亲的事,深有体会。
那时候她还没有嫁进江家,父亲死后她便一直在医官局里找消息,医官局内所有的医官都被她记了下来,他们也记住了她。
起初没人愿意理她,看见她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告诉她任何消息,若不是死缠烂打,一个刚入医官局不久的小医官不忍心,才告诉了她当日去送药的不止她父亲一人,还有祁永同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中途折返,当日便递了离职书。
得到这个消息后,她还没找到祁永,就在街上被人掳去了暗巷的一家青楼,若不是元青和阿郃来得及时,她一辈子就折在里面了。那个小医官则因为配错药,被贵妃打死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意识到势力的重要性,把药典交上去,换来一桩可以借势的婚姻。
进江家,则完完全全是阴差阳错,也因此,江玦至今对她仍存在成见与厌恶。
这对她要完成自己的事情,是百害无一利。
“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大人帮忙。”见他不语,才补充了一句,“是妾身父亲的事。”
提到宁崧,江玦的眸色变了。
宁菱道:“半年前,妾身进宫去看望父亲,恰逢父亲去贵妃寝宫请平安脉,便于医官局稍候片刻,而后父亲归来,惊慌失措,二话不说便要我去检举他为贵妃下毒,谋害皇嗣,若我不做,徐家一家老小将无一幸免。而后果不其然,贵妃确是中了毒。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父亲,但那并非我父亲下的毒。”
江玦道:“何以见得?”
“我相信我阿爹的为人。他行医一生,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于水火之中。八年前黔州饥荒,我们一家上下寻不到粮食可食时,曾有权贵以百石粮食为赏,要他给人下毒灭口,他也从未动摇过。他没有理由杀人,更何况是受尽宠爱的贵妃。再者,贵妃所中之毒,剂量远达不到致人性命,就算是长期下毒,润物细无声地杀人也说不通,因为父亲开的安胎药方两日一用,而这段时间,足以让身子里的毒素全部排解,贵妃当时的症状,在我看起来更像是急性毒药引起的。”
“我当即便觉着蹊跷,为了查清那日究竟发生何事,我寻人暗查,最终打听到那日也曾有一个叫祁永的医官与阿爹同行,去了贵妃寝宫,阿爹出事后,他辞了医官局的职,在司州永康医馆里谋生。我寻上门去,他矢口否认,将我拒之门外,这条线索就此断了,故而我现下毫无头绪。”
“你想让我帮你撬开他的嘴?”他问。
“我无计可施,只能求助大人。”她抬眸同他对视,“不知大人能否帮我这个忙?”
江玦轻轻转着指间的扳指,似在犹豫思量。
宁菱继续道:“阿爹一生刚正,得罪了不少人,因而他身陨后,墙倒众人推,为保家里平安,我献上了圣上一直索要的药典,本意是想他为我指一桩与司州城内普通世家子弟的婚约,妾室也无妨,能有所庇护便可,只是我没想到,他选了大人你……”
她面露歉意,目光坦诚地望着他:“搅乱了大人与远星将军的情投意合,并非我本意,但确实是我的过错。待日后父亲之事查清,便请大人给我一封休书,我即刻回黔州,必不会成为大人与远星将军的阻隔,还望大人能再帮我一回。”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态度也很是恳诚,此刻正专注地望着案牍前一言不发的人。
那人手上的扳指也不玩了,指尖停在温玉之上,眸光落下,似在思量。
窗外风雪似乎下的更猛烈些,以至于风吹过窗棂,发出了比之前更为渗人的声响,像发狂的妖魔步步逼近卷席天地的声响。
宁菱忐忑地握紧双拳,等着他的决断。
时间流逝了三四刻,案牍前一言不发的人才重新把目光放到宁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