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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琴音

作者:恨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在暗巷里颠簸,亓官微攥着湿透的舞衣下摆,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凉意。车窗外传来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将脸埋进阴影里。


    “到了。”引路的汉子掀开车帘,露出巷尾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环是只锈迹斑斑的铜狮,与周围灰败的墙垣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亓官微踩着水洼下车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透出暖黄的烛火。苏掌柜的身影在门后晃了晃,压低声音:“快进来。”


    院内是座极小的天井,角落里堆着半枯的竹枝,倒与听竹轩的清雅沾了点边。正屋的窗纸上映着个人影,背对着门坐着,指尖在桌面轻叩,节奏竟与《广陵散》的节拍重合。


    亓官微的心猛地一跳。


    “晏大人在里面等您。”苏掌柜接过她湿透的披风,炭火盆里的银炭噼啪作响,“先去偏房换身衣裳吧,仔细着凉。”


    偏房的床榻上铺着粗布褥子,床头叠着套月白色的襦裙,针脚细密,倒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亓官微解开水红舞衣的系带时,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在烛火下泛着水光——方才在宴会厅弹奏时,她的指尖一直在抖,只是被激昂的琴音盖过了。


    换衣时,她摸到藏在贴身处的香囊,那枚银针硌得胸口发疼。原来从一开始,晏清辞就没指望她能全身而退,那首《广陵散》从来不是给三皇子听的,是给他的人发信号。


    正屋的烛火忽然晃了晃。亓官微深吸一口气,将半块玉佩塞进襦裙领口,贴着心口藏好,才推门而入。


    晏清辞果然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个青瓷茶杯,茶水早已凉透。他今日换了件石青色的常服,袖口绣着暗银的竹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见她进来,他抬眼的瞬间,亓官微忽然发现他眼底有红血丝,像是彻夜未眠。


    “三皇子认出你了。”他开口便直奔主题,将一杯温热的姜茶推到她面前,“他身边的谋士是前大理寺评事,当年曾见过你随亓官御史入宫赴宴。”


    亓官微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姜汤的暖意顺着指缝漫开,却驱不散心口的寒意:“那为何……”


    “为何他没当场揭穿?”晏清辞的指尖在茶杯沿划了圈,“因为他想知道,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动土。方才火起时,他的人已经把这附近围了。”


    亓官微的指尖一颤,姜汤溅在衣袖上。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忽然明白这院子为何如此隐蔽——他们自始至终都在三皇子的眼皮底下。


    “那我们现在……”


    “等着。”晏清辞打断她,从怀中掏出卷泛黄的纸,“这是亓官御史近半年的弹劾奏稿副本,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标记。”


    奏稿的边角已经磨损,墨迹却依旧清晰。亓官微逐页翻看时,忽然在三月初七的奏稿末尾停住——那里有个极淡的墨点,形状像片竹叶,与父亲教她画的兰草叶尖几乎一致。


    “这个。”她指尖点着墨点,“父亲说过,重要的奏稿会做标记,以防被人篡改。”


    晏清辞的眼神亮了亮,接过奏稿对着烛火反复查看,忽然低笑一声:“亓官御史果然高明。”他用指甲刮过墨点,竟揭下层极薄的桑皮纸,里面藏着行极小的字:“户库十二,有异动。”


    “户库十二是存放盐引的库房。”亓官微的心猛地提起,父亲弹劾户部尚书的奏折里,多次提到盐引亏空,“难道……”


    “三皇子借着漕运私贩海盐,户部尚书是他的账房先生。”晏清辞将桑皮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缘,“亓官御史查到的,恐怕不止贪墨那么简单。”


    纸灰落在青石板上时,院外忽然传来声短促的鸽哨。晏清辞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向外望了眼,转身时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苏掌柜已经把消息递出去了,天亮前会有人来接应。”


    亓官微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晏府的雨里,他递伞时指尖的温度。这个男人总把一切都算得精准,却唯独忘了自己也是会累的。


    “大人,”她轻声道,“您要不要歇歇?”


    晏清辞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时眼底带着丝诧异,随即化为极淡的笑意:“亓官小姐这是在关心我?”


    亓官微的耳尖腾地红了,连忙低下头:“只是觉得……大人若倒下了,父亲的案子就更难查清了。”


    烛火在她垂下的眼睫上投下片阴影,像蝶翼轻颤。晏清辞望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忽然想起幼时在国子监,亓官衡总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教她在宣纸上画兰草,说这孩子性子烈,得学点柔和的东西磨磨棱角。


    那时的亓官微还会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偷看他手中的白玉棋子。


    “你可知那歌姬伶仃的下落?”他忽然换了话题,指尖在桌案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倒像是在弹首不知名的小调。


    亓官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是说她是三皇子的眼线吗?”


    “是眼线,也是枚弃子。”晏清辞的声音沉了沉,“三皇子早就怀疑她与户部尚书有私,这次正好借你的手除了她。”他顿了顿,“方才火起时,她已经‘走水’了。”


    亓官微的指尖猛地攥紧。原来那把火不只是为了救她,更是为了灭口。她忽然明白苏掌柜为何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朝堂的博弈里,人命竟轻得像片鸿毛。


    “那我呢?”她抬头时,烛火恰好落在眼底,亮得惊人,“我是不是也是枚弃子?等查清父亲的案子,就会像伶仃一样……”


    “不会。”晏清辞打断她,语气异常笃定,“你是亓官衡的女儿,是唯一能指认三皇子的人。”他从怀中掏出枚玉佩,与亓官微藏在胸口的半块恰好吻合,“这玉佩的另一半,在我这里。”


    月光忽然从云缝里漏下来,透过窗棂落在两块拼合的玉佩上。玉质温润,合缝处刻着行极小的字:“守正出奇”,正是亓官衡的座右铭。


    亓官微的呼吸骤然停滞。原来父亲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让她来找晏清辞,不是信任,是托付。


    “父亲他……”她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


    晏清辞沉默片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动作有些生涩,掌心隔着月白襦裙,轻轻按在她颤抖的后背上:“亓官御史是想护着你。”


    这是亓官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男人。他身上有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银炭的气息,竟让人莫名安心。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衣襟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与方才在桌案上轻叩的节奏一致。


    “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闷闷地说,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他知道我没死,一定会再来找我。”


    “那就让他来。”晏清辞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把这摊浑水彻底搅浑。”


    天快亮时,苏掌柜带来个消息:户部尚书府昨夜走水的不止伶仃,还有库房里的账册。三皇子的人正在全城搜捕“纵火的歌姬”,画像上的女子眉眼神态,竟与亓官微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要逼我们现身。”苏掌柜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城门已经加强了守卫,怕是出不去了。”


    晏清辞却忽然笑了:“正好。”他从笔筒里抽出支狼毫,在宣纸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苏掌柜,把这个送到吏部侍郎府上。”


    亓官微凑过去看时,只见纸上写着:“盐引亏空,牵涉内宫,望侍郎大人呈禀圣上。”落款是个模糊的“衡”字,竟与亓官衡的笔迹有九分像。


    “你这是……”她惊得睁圆了眼。吏部侍郎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掺和党争,把这种烫手山芋送过去,无异于逼他站队。


    “他是亓官御史的同年。”晏清辞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根中空的竹管,“当年两人同科进士,曾约好‘苟利国家,不求富贵’。”他将竹管递给苏掌柜,“告诉侍郎大人,这是亓官衡的遗愿。”


    苏掌柜接过竹管时,指节泛白:“若是侍郎大人不敢呈上去……”


    “他会的。”晏清辞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能保全家老小的办法。”


    苏掌柜走后,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亓官微坐在烛火旁,看着晏清辞在棋盘上落子,黑白棋子碰撞的脆响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你好像什么都不怕。”她忽然说。


    晏清辞抬眼,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驱散了眼底的红血丝:“我怕的东西,比三皇子的刀更锋利。”他将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位,“比如,辜负信任。”


    亓官微的心轻轻一颤。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样的决绝,又那样的不舍。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宿命,明知前路凶险,却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辰时三刻,吏部侍郎在朝堂上递上了那封“亓官衡的遗奏”。据说皇上看后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彻查户部盐引案,由晏清辞全权负责。


    消息传到小院时,亓官微正在帮晏清辞研磨。他今日难得有了些闲暇,在宣纸上画竹,笔尖勾勒的竹节苍劲有力,倒有几分像他的人。


    “三皇子现在怕是想生吃了我。”晏清辞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墨竹在阳光下干透,“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亓官微的指尖在砚台上蘸了点墨,在竹影旁添了片兰叶,笔法稚嫩,却带着股韧劲:“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晏清辞望着那片突兀的兰叶,忽然笑了,“等他自乱阵脚。”


    果然,不到午时,就有消息传来:三皇子以“搜捕纵火嫌犯”为由,带兵包围了吏部侍郎府,双方僵持不下,已经惊动了禁军。


    “他这是在逼宫。”晏清辞将刚收到的密信揉成纸团,“看来盐引案牵扯的人,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亓官微忽然想起父亲奏稿里的“户库十二”,脱口而出:“我们去户库!”


    晏清辞的眼神亮了亮:“现在去?”


    “三皇子的注意力都在侍郎府,正是机会。”她走到窗边,望着巷口晃动的人影——那是三皇子的人,故意露着踪迹,实则在等他们自投罗网,“我们可以从听竹轩的密道走,那里离户部库房最近。”


    晏清辞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起身:“备车。”


    听竹轩的密道入口藏在焦尾琴的琴台底下。掀开青石板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与三日前弹奏时闻到的松烟墨香判若两地。


    “这里原本是前朝的藏宝道。”晏清辞点燃火把,照亮前方幽深的甬道,“直通内城各府,只是年久失修,很多路段已经塌了。”


    甬道仅容两人侧身并行,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在火把的光晕里划出银线。亓官微扶着潮湿的石壁往前走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低头一看,竟是具骸骨,衣衫碎片上还绣着金线,像是宫廷侍卫的服饰。


    “小心脚下。”晏清辞伸手将她护在身侧,火把的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这密道死过不少人。”


    亓官微的心跳得飞快,却紧紧跟着他的脚步。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与自己的交织在一起,倒像是某种无声的鼓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透出微光。晏清辞熄灭火把,示意她噤声,两人贴着石壁往外看——外面竟是户部库房后院的柴房,几个守卫正围着石桌赌钱,腰间的佩刀随意扔在地上。


    “十二号库在最里面。”晏清辞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我去引开他们,你从柴房后窗绕过去,找库房墙角第三块松动的砖,里面有亓官御史留下的东西。”


    亓官微刚要点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你怎么办?”


    晏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在微光中像冰雪初融:“等你拿到东西,到听竹轩的琴案下找我。”他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塞进她手心,“拿着这个,库房的守卫认得。”


    不等亓官微再说什么,他已经推开柴房门,故意踢翻了门口的水桶。“谁在那里?”守卫的呵斥声响起,随即传来刀剑出鞘的脆响。


    亓官微咬了咬牙,从后窗翻出去时,正看到晏清辞的身影掠过高墙,衣袂翻飞如墨蝶,将所有守卫引向相反的方向。


    十二号库的铜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未曾开启。亓官微按照晏清辞的嘱咐,在墙角摸到第三块松动的砖,用力一按,砖面竟弹开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油布包。


    打开一看,是本账册和封信。信上的字迹正是父亲的,墨迹已经发灰:“微儿亲启,若你看到这封信,爹已不在人世。户库十二藏着三皇子私通敌国的证据,账册上的朱砂标记是接头的商号。切记,此事牵连甚广,非一人之力可破,需寻可信之人共举……”


    信末没有署名,只有个小小的兰草印记。


    亓官微将账册塞进怀里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地转身,只见三皇子站在月光下,手中握着把匕首,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


    “亓官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一步步逼近,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本王倒是要谢谢晏清辞,若不是他引开守卫,本王还没这么容易抓到你。”


    亓官微的心跳骤然停滞。原来晏清辞引开的,只是明面上的守卫,三皇子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你把他怎么样了?”她握紧手中的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三皇子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亓官衡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你这个黄毛丫头。”他伸手就要去抢账册,“交出来,本王可以给你个体面。”


    亓官微侧身躲开,将账册往身后藏:“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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