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琴音-停》 第1章 玉碎 大靖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像亓官微指尖刚触到的琴弦,凉得沁心。 她跪在晏府的青石板上,素色裙裾早已被雨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肩头。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倒像是在替堂上那人应着她未说出口的话。 “亓官小姐,”晏府的管家捧着盏冷茶,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暖意,“我家大人说了,亓官御史的案子是圣上亲批,他一个御史大夫,管不了。” 亓官微的指尖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混着雨水滴在地上。三日前,父亲亓官衡还在朝堂上弹劾户部尚书贪墨,转天就被人从家中搜出与敌国往来的密信,当夜便“畏罪自尽”在天牢里。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栽赃,却没人敢替亓官家说句话。父亲的门生故吏早已作鸟兽散,唯有她还记得,父亲临终前托人带话,让她去找晏清辞——那个以铁面无私闻名,却也以心思深沉著称的御史大夫。 “烦请管家再通禀一声,”她抬起头,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有父亲临终前留下的东西,或许……与大人正在查的贪墨案有关。” 管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近来朝堂暗流汹涌,户部尚书与三皇子走得极近,晏大人明着查贪墨,实则是在搜集三皇子结党营私的证据。他犹豫片刻,终是转身进了内堂。 亓官微望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想起幼时父亲教她弹琴的模样。那时父亲总说:“微儿,弹琴要懂藏锋,指尖力道太猛,弦易断;太轻,音又散。做人也一样。” 那时她不懂,直到父亲的棺椁从眼前抬过,她才明白,这大靖的朝堂,从来不是光凭一腔赤诚就能立足的。 “进来吧。” 清冷的声音从堂内传来,像碎冰落在玉盘上。亓官微深吸一口气,提着湿透的裙摆走进正厅。 晏清辞坐在紫檀木椅上,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眸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对跪在地上的人视而不见。 “亓官小姐说有东西要交予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亓官微莫名想起冬日结冰的湖面,看着平静,底下却深不可测。 亓官微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衡”字,正是父亲的私印。 “这是父亲贴身之物,三日前突然断裂,他说……这玉佩能指认真凶。”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这话荒唐,可父亲绝不会骗我。” 晏清辞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能看穿人心。亓官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挺直了脊背——她是亓官衡的女儿,不能输了气势。 “你可知,拿着这半块玉佩来找我,等于把自己也卷进了这滩浑水?”晏清辞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着断裂处的纹路,“三皇子党羽遍布朝野,亓官家已经没了一个御史,不在乎再多一具尸首。” 亓官微的指尖一颤。她不是没想过后果,可父亲的冤屈不能不雪。她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蠢,是本分。” “大人若怕惹祸上身,”她迎上晏清辞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韧劲,“大可将我交出去。但我相信父亲的判断,他说您是能查清真相的人,我便信。” 晏清辞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将玉佩放回油布包,递还给亓官微:“这玉佩你先收好。三日后卯时,去城西的‘听竹轩’,找一个姓苏的掌柜。” 亓官微愣住了。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竟忘了起身。 “怎么?”晏清辞挑眉,“不敢去?” “不是。”亓官微连忙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只是……为何是听竹轩?” “那里的琴,”晏清辞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泥水的指尖,“据说比宫里的还好。” 亓官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雨中等待时,无意识地用指尖在石板上划着琴谱的指法。这个男人,竟连这点细节都注意到了。 她站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大人。”转身要走时,却被晏清辞叫住。 “雨大,”他指了指门边的伞,“带上吧。” 那是一把油纸伞,伞骨是紫竹做的,伞面上画着疏朗的竹影。亓官微握着伞柄,忽然觉得这冰冷的雨天里,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走出晏府时,雨势渐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府邸,忽然想起坊间的传闻——晏清辞虽年轻,却已是朝堂上不可小觑的力量,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这样的人,为何要帮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晏清辞站在窗前,看着那抹素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 “大人,”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要查亓官小姐的底细吗?” 晏清辞摇摇头,目光落在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棋子上:“不必。亓官衡的女儿,若连这点胆识都没有,也不配拿着那半块玉佩了。” 他拿起黑子,落在棋盘的“天元”位,声音低沉:“通知苏掌柜,把听竹轩的那架‘焦尾’琴备好。” 暗卫应声退下。晏清辞望着窗外的雨,若有所思。亓官衡的案子看似简单,实则牵扯甚广。三皇子急于铲除异己,手段越发激进,这背后恐怕不止贪墨那么简单。 而亓官微,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御史之女,或许会成为打破僵局的一枚关键棋子。 三日后,卯时。 城西的听竹轩还笼罩在晨雾中,木质的牌匾上沾着露水,透着股清雅的气息。亓官微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是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的琴案上,放着一架古琴。琴身通体乌黑,正是传说中的“焦尾”琴——当年蔡邕所制,后来辗转流入大靖皇室,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亓官小姐,请用茶。”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端着茶盏从内堂走出,须发皆白,眼神却很清亮。 “您是苏掌柜?”亓官微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安定了些。 苏掌柜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晏大人说,小姐琴艺精湛,想请您帮个忙。” 亓官微有些疑惑:“什么忙?” “三日后是户部尚书的寿宴,”苏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府中有个歌姬,弹得一手好琴,是三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晏大人想让您……取而代之。” 亓官微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茶水溅在衣袖上。她没想到晏清辞竟会让她做这种事——深入虎穴,当一个卧底。 “我……”她想说自己从未学过那些魅惑的技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父亲的尸首,想起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咬了咬牙,“我需要知道什么?” 苏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歌姬名叫‘伶仃’,左手无名指有一道疤痕。您只需在寿宴上弹一首《广陵散》,自然会有人接应您。”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这里面是迷药,关键时刻能用得上。” 亓官微接过香囊,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像是一枚银针。她忽然明白,晏清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轻轻松松地查案。 “晏大人还说,”苏掌柜补充道,“若您觉得为难,现在可以走。他会另想办法。” 亓官微握紧香囊,摇了摇头。她走到琴案前,指尖抚过焦尾琴的琴弦。琴音清越,带着股不屈的傲气,像极了父亲当年弹劾权贵时的样子。 “我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要知道父亲案的所有细节,”亓官微的目光落在琴弦上,“包括那些晏大人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的。” 苏掌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您要答应,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冲动。” 亓官微深吸一口气,坐在琴凳上。指尖拨动琴弦,《广陵散》的调子在晨雾中响起,时而激昂,时而悲愤,像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苏掌柜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亓官小姐,骨子里藏着的韧劲,或许比那焦尾琴的琴弦还要坚硬。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晏府书房里,晏清辞正透过密道传来的琴声,听着那激昂的旋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大人,”暗卫再次出现,“三皇子那边有动静,似乎在查亓官小姐的下落。” 晏清辞放下手中的棋子,眼神变得锐利:“让苏掌柜加快速度,务必在寿宴前让亓官微熟悉所有流程。另外,把亓官家的旧部都盯紧了,别让他们坏了大事。” “是。” 暗卫退下后,晏清辞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亓官微这枚棋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连他也说不准。 但他知道,亓官衡的死,绝不是结束。那半块断裂的玉佩,藏着的或许不只是贪墨案的真相,还有足以动摇大靖根基的秘密。 而他,必须找到那个秘密。哪怕代价是将一个无辜的女子推向风口浪尖。 亓官微在听竹轩待了三日。苏掌柜请来了教坊司的老人,教她步态、妆容,还有那些看似妩媚实则暗藏玄机的琴技。 她学得很快,仿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指尖划过琴弦时,她总会想起父亲的脸。那个一生清正的御史,若知道自己的女儿要靠逢迎献媚来为他翻案,不知会是何种心情。 “别想太多。”苏掌柜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水红色的舞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亓官御史在天有灵,会明白你的苦心。” 亓官微接过舞衣,指尖触到冰凉的丝线,忽然想起晏清辞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她的软肋,却又恰到好处地给了她不得不往前走的理由。 这样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她不知道,也没时间去想。因为三日后的寿宴,已经近在眼前。 寿宴当晚,户部尚书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亓官微穿着水红色的舞衣,站在偏厅的角落里,看着那些觥筹交错的官员,只觉得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歌姬?”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等会儿好好表现,若是能讨得三皇子殿下欢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亓官微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厌恶,声音柔得像水:“是,奴家知道了。” 她按照苏掌柜的嘱咐,故意在路过主桌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侍女,手中的酒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胆!”户部尚书正要发作,却被三皇子拦住。 三皇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亓官微,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抬起头来。” 亓官微缓缓抬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羞怯。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最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这是谁家的姑娘?”三皇子问道。 户部尚书连忙笑道:“是下官新纳的歌姬,名叫伶仃,弹得一手好琴。” “哦?”三皇子挑眉,“那正好,本王今日倒想听听。” 亓官微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走到早已备好的琴案前,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琴弦上。 《广陵散》的调子在喧闹的宴会厅中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那琴声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如泣如诉,听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皇子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身边的一个谋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亓官微。 亓官微假装没有察觉,继续弹奏着。她的指尖飞快地在琴弦上跳跃,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舞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晏清辞穿着一身锦袍,正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亓官微的心莫名一安。她忽然想起苏掌柜的话:“弹到最**时,自然会有人接应。”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猛地加重力道,琴弦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仿佛断裂一般。与此同时,宴会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不好了!着火了!” 宾客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涌向门口。三皇子脸色大变,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晏清辞拦住。 “三殿下,”晏清辞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是场小火灾,何必惊慌?倒是这位伶仃姑娘的琴,本就还没听够呢。” 三皇子看着晏清辞眼中的深意,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 混乱中,亓官微感觉有人拉了她一把。她回头一看,是苏掌柜安排的人。 “快走!”那人低声道,拉着她往偏门跑去。 路过花园时,亓官微回头望了一眼宴会厅的方向。晏清辞还站在那里,与三皇子对峙着,月光洒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孤高清绝。 她不知道,这场由她而起的混乱,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知道,从今夜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弹琴的亓官微了。 她的玉,已经碎了。从今往后,她要在这破碎的玉片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父亲的清白,还是更深的深渊?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第2章 琴音 马车在暗巷里颠簸,亓官微攥着湿透的舞衣下摆,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凉意。车窗外传来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将脸埋进阴影里。 “到了。”引路的汉子掀开车帘,露出巷尾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环是只锈迹斑斑的铜狮,与周围灰败的墙垣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亓官微踩着水洼下车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透出暖黄的烛火。苏掌柜的身影在门后晃了晃,压低声音:“快进来。” 院内是座极小的天井,角落里堆着半枯的竹枝,倒与听竹轩的清雅沾了点边。正屋的窗纸上映着个人影,背对着门坐着,指尖在桌面轻叩,节奏竟与《广陵散》的节拍重合。 亓官微的心猛地一跳。 “晏大人在里面等您。”苏掌柜接过她湿透的披风,炭火盆里的银炭噼啪作响,“先去偏房换身衣裳吧,仔细着凉。” 偏房的床榻上铺着粗布褥子,床头叠着套月白色的襦裙,针脚细密,倒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亓官微解开水红舞衣的系带时,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在烛火下泛着水光——方才在宴会厅弹奏时,她的指尖一直在抖,只是被激昂的琴音盖过了。 换衣时,她摸到藏在贴身处的香囊,那枚银针硌得胸口发疼。原来从一开始,晏清辞就没指望她能全身而退,那首《广陵散》从来不是给三皇子听的,是给他的人发信号。 正屋的烛火忽然晃了晃。亓官微深吸一口气,将半块玉佩塞进襦裙领口,贴着心口藏好,才推门而入。 晏清辞果然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个青瓷茶杯,茶水早已凉透。他今日换了件石青色的常服,袖口绣着暗银的竹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见她进来,他抬眼的瞬间,亓官微忽然发现他眼底有红血丝,像是彻夜未眠。 “三皇子认出你了。”他开口便直奔主题,将一杯温热的姜茶推到她面前,“他身边的谋士是前大理寺评事,当年曾见过你随亓官御史入宫赴宴。” 亓官微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姜汤的暖意顺着指缝漫开,却驱不散心口的寒意:“那为何……” “为何他没当场揭穿?”晏清辞的指尖在茶杯沿划了圈,“因为他想知道,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动土。方才火起时,他的人已经把这附近围了。” 亓官微的指尖一颤,姜汤溅在衣袖上。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忽然明白这院子为何如此隐蔽——他们自始至终都在三皇子的眼皮底下。 “那我们现在……” “等着。”晏清辞打断她,从怀中掏出卷泛黄的纸,“这是亓官御史近半年的弹劾奏稿副本,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标记。” 奏稿的边角已经磨损,墨迹却依旧清晰。亓官微逐页翻看时,忽然在三月初七的奏稿末尾停住——那里有个极淡的墨点,形状像片竹叶,与父亲教她画的兰草叶尖几乎一致。 “这个。”她指尖点着墨点,“父亲说过,重要的奏稿会做标记,以防被人篡改。” 晏清辞的眼神亮了亮,接过奏稿对着烛火反复查看,忽然低笑一声:“亓官御史果然高明。”他用指甲刮过墨点,竟揭下层极薄的桑皮纸,里面藏着行极小的字:“户库十二,有异动。” “户库十二是存放盐引的库房。”亓官微的心猛地提起,父亲弹劾户部尚书的奏折里,多次提到盐引亏空,“难道……” “三皇子借着漕运私贩海盐,户部尚书是他的账房先生。”晏清辞将桑皮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缘,“亓官御史查到的,恐怕不止贪墨那么简单。” 纸灰落在青石板上时,院外忽然传来声短促的鸽哨。晏清辞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向外望了眼,转身时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苏掌柜已经把消息递出去了,天亮前会有人来接应。” 亓官微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晏府的雨里,他递伞时指尖的温度。这个男人总把一切都算得精准,却唯独忘了自己也是会累的。 “大人,”她轻声道,“您要不要歇歇?” 晏清辞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时眼底带着丝诧异,随即化为极淡的笑意:“亓官小姐这是在关心我?” 亓官微的耳尖腾地红了,连忙低下头:“只是觉得……大人若倒下了,父亲的案子就更难查清了。” 烛火在她垂下的眼睫上投下片阴影,像蝶翼轻颤。晏清辞望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忽然想起幼时在国子监,亓官衡总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教她在宣纸上画兰草,说这孩子性子烈,得学点柔和的东西磨磨棱角。 那时的亓官微还会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偷看他手中的白玉棋子。 “你可知那歌姬伶仃的下落?”他忽然换了话题,指尖在桌案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倒像是在弹首不知名的小调。 亓官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是说她是三皇子的眼线吗?” “是眼线,也是枚弃子。”晏清辞的声音沉了沉,“三皇子早就怀疑她与户部尚书有私,这次正好借你的手除了她。”他顿了顿,“方才火起时,她已经‘走水’了。” 亓官微的指尖猛地攥紧。原来那把火不只是为了救她,更是为了灭口。她忽然明白苏掌柜为何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朝堂的博弈里,人命竟轻得像片鸿毛。 “那我呢?”她抬头时,烛火恰好落在眼底,亮得惊人,“我是不是也是枚弃子?等查清父亲的案子,就会像伶仃一样……” “不会。”晏清辞打断她,语气异常笃定,“你是亓官衡的女儿,是唯一能指认三皇子的人。”他从怀中掏出枚玉佩,与亓官微藏在胸口的半块恰好吻合,“这玉佩的另一半,在我这里。” 月光忽然从云缝里漏下来,透过窗棂落在两块拼合的玉佩上。玉质温润,合缝处刻着行极小的字:“守正出奇”,正是亓官衡的座右铭。 亓官微的呼吸骤然停滞。原来父亲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让她来找晏清辞,不是信任,是托付。 “父亲他……”她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 晏清辞沉默片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动作有些生涩,掌心隔着月白襦裙,轻轻按在她颤抖的后背上:“亓官御史是想护着你。” 这是亓官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男人。他身上有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银炭的气息,竟让人莫名安心。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衣襟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与方才在桌案上轻叩的节奏一致。 “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闷闷地说,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他知道我没死,一定会再来找我。” “那就让他来。”晏清辞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把这摊浑水彻底搅浑。” 天快亮时,苏掌柜带来个消息:户部尚书府昨夜走水的不止伶仃,还有库房里的账册。三皇子的人正在全城搜捕“纵火的歌姬”,画像上的女子眉眼神态,竟与亓官微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要逼我们现身。”苏掌柜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城门已经加强了守卫,怕是出不去了。” 晏清辞却忽然笑了:“正好。”他从笔筒里抽出支狼毫,在宣纸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苏掌柜,把这个送到吏部侍郎府上。” 亓官微凑过去看时,只见纸上写着:“盐引亏空,牵涉内宫,望侍郎大人呈禀圣上。”落款是个模糊的“衡”字,竟与亓官衡的笔迹有九分像。 “你这是……”她惊得睁圆了眼。吏部侍郎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掺和党争,把这种烫手山芋送过去,无异于逼他站队。 “他是亓官御史的同年。”晏清辞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根中空的竹管,“当年两人同科进士,曾约好‘苟利国家,不求富贵’。”他将竹管递给苏掌柜,“告诉侍郎大人,这是亓官衡的遗愿。” 苏掌柜接过竹管时,指节泛白:“若是侍郎大人不敢呈上去……” “他会的。”晏清辞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能保全家老小的办法。” 苏掌柜走后,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亓官微坐在烛火旁,看着晏清辞在棋盘上落子,黑白棋子碰撞的脆响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你好像什么都不怕。”她忽然说。 晏清辞抬眼,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驱散了眼底的红血丝:“我怕的东西,比三皇子的刀更锋利。”他将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位,“比如,辜负信任。” 亓官微的心轻轻一颤。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样的决绝,又那样的不舍。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宿命,明知前路凶险,却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辰时三刻,吏部侍郎在朝堂上递上了那封“亓官衡的遗奏”。据说皇上看后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彻查户部盐引案,由晏清辞全权负责。 消息传到小院时,亓官微正在帮晏清辞研磨。他今日难得有了些闲暇,在宣纸上画竹,笔尖勾勒的竹节苍劲有力,倒有几分像他的人。 “三皇子现在怕是想生吃了我。”晏清辞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墨竹在阳光下干透,“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亓官微的指尖在砚台上蘸了点墨,在竹影旁添了片兰叶,笔法稚嫩,却带着股韧劲:“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晏清辞望着那片突兀的兰叶,忽然笑了,“等他自乱阵脚。” 果然,不到午时,就有消息传来:三皇子以“搜捕纵火嫌犯”为由,带兵包围了吏部侍郎府,双方僵持不下,已经惊动了禁军。 “他这是在逼宫。”晏清辞将刚收到的密信揉成纸团,“看来盐引案牵扯的人,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亓官微忽然想起父亲奏稿里的“户库十二”,脱口而出:“我们去户库!” 晏清辞的眼神亮了亮:“现在去?” “三皇子的注意力都在侍郎府,正是机会。”她走到窗边,望着巷口晃动的人影——那是三皇子的人,故意露着踪迹,实则在等他们自投罗网,“我们可以从听竹轩的密道走,那里离户部库房最近。” 晏清辞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起身:“备车。” 听竹轩的密道入口藏在焦尾琴的琴台底下。掀开青石板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与三日前弹奏时闻到的松烟墨香判若两地。 “这里原本是前朝的藏宝道。”晏清辞点燃火把,照亮前方幽深的甬道,“直通内城各府,只是年久失修,很多路段已经塌了。” 甬道仅容两人侧身并行,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在火把的光晕里划出银线。亓官微扶着潮湿的石壁往前走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低头一看,竟是具骸骨,衣衫碎片上还绣着金线,像是宫廷侍卫的服饰。 “小心脚下。”晏清辞伸手将她护在身侧,火把的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这密道死过不少人。” 亓官微的心跳得飞快,却紧紧跟着他的脚步。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与自己的交织在一起,倒像是某种无声的鼓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透出微光。晏清辞熄灭火把,示意她噤声,两人贴着石壁往外看——外面竟是户部库房后院的柴房,几个守卫正围着石桌赌钱,腰间的佩刀随意扔在地上。 “十二号库在最里面。”晏清辞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我去引开他们,你从柴房后窗绕过去,找库房墙角第三块松动的砖,里面有亓官御史留下的东西。” 亓官微刚要点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你怎么办?” 晏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在微光中像冰雪初融:“等你拿到东西,到听竹轩的琴案下找我。”他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塞进她手心,“拿着这个,库房的守卫认得。” 不等亓官微再说什么,他已经推开柴房门,故意踢翻了门口的水桶。“谁在那里?”守卫的呵斥声响起,随即传来刀剑出鞘的脆响。 亓官微咬了咬牙,从后窗翻出去时,正看到晏清辞的身影掠过高墙,衣袂翻飞如墨蝶,将所有守卫引向相反的方向。 十二号库的铜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未曾开启。亓官微按照晏清辞的嘱咐,在墙角摸到第三块松动的砖,用力一按,砖面竟弹开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油布包。 打开一看,是本账册和封信。信上的字迹正是父亲的,墨迹已经发灰:“微儿亲启,若你看到这封信,爹已不在人世。户库十二藏着三皇子私通敌国的证据,账册上的朱砂标记是接头的商号。切记,此事牵连甚广,非一人之力可破,需寻可信之人共举……” 信末没有署名,只有个小小的兰草印记。 亓官微将账册塞进怀里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地转身,只见三皇子站在月光下,手中握着把匕首,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 “亓官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一步步逼近,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本王倒是要谢谢晏清辞,若不是他引开守卫,本王还没这么容易抓到你。” 亓官微的心跳骤然停滞。原来晏清辞引开的,只是明面上的守卫,三皇子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你把他怎么样了?”她握紧手中的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三皇子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亓官衡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你这个黄毛丫头。”他伸手就要去抢账册,“交出来,本王可以给你个体面。” 亓官微侧身躲开,将账册往身后藏:“你休 第3章 致读者:关于《碎玉琴音》停更的致歉信[番外]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展信安好。 首先,要向每一位点开《碎玉琴音》、追更过亓官微与晏清辞故事的你,说一声“对不起”。做出停更这个决定时,我反复斟酌了很久,既怕辜负你追更时的期待,也怕打乱你对故事后续的期待,可最终还是不得不带着遗憾,和大家坦诚这段创作的收尾。 还记得当初动笔时,我满脑子都是亓官微的模样——那个原本只懂琴音、生活被闺阁书卷填满的姑娘,在父亲蒙冤后,攥着半块碎玉踏入权谋漩涡的倔强与挣扎。我想写她在听竹轩苦练媚态时的隐忍,想写她与晏清辞之间藏在权谋算计下的试探,想让那半块碎玉背后的秘密,一点点在火光与朝堂纷争里揭开。可越往后写,越发现自己对故事的把控力不足:权谋线的铺陈需要更严谨的逻辑支撑,亓官微从闺阁女到暗线执行者的成长弧光,也需要更细腻的情节去填充,而目前的我,暂时无法做到让这个故事以我期待的模样继续推进。 我知道,你或许在看到“玉已碎,路难回”的简介时,就对亓官微的命运牵肠挂肚;或许在追完前两章后,还在猜测晏清辞的真实立场,好奇户部尚书府的眼线会如何暴露;或许你还等着看亓官微在后续剧情里,如何用琴音传递更多信号,如何为父亲洗刷冤屈。这些未完成的悬念,本该由我一一铺展,可现在却要让你带着遗憾停在原地,这份歉意,我始终记在心里。 这段时间,我收到过一些读者的留言,有人说“很喜欢亓官微的韧劲”,有人问“什么时候更新下一章”,每一条我都认真看了,也偷偷记下了大家的期待。可创作从不是仅凭热情就能完成的事,当我发现自己无法为这个故事注入足够的血肉,无法让人物的行为逻辑自洽,无法让权谋线的推进不显得仓促时,我不想敷衍地写下去——我怕辜负你对故事的信任,更怕辜负亓官微这个我曾用心塑造的角色。 所以,在这里正式和大家说:《碎玉琴音》将停止更新。对于已经追更的朋友,感谢你愿意花时间走进这个未完成的故事;对于还没开始看的朋友,也抱歉让你错过了一个或许本可以更完整的故事。 最后,再次为这份遗憾道歉。如果未来我有足够的能力,能把亓官微的故事打磨得更成熟,或许会再回来续写;但此刻,我只能先向大家说声“抱歉”,也感谢你曾为《碎玉琴音》停留过。 作者:恨久 2025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