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那你说,那人是何模样,是何身份。”
废话!说出来了她还能活着下山?她紧闭双唇,不再与他说半个字。
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居然轻信一个六百多年的宗门人的话。
不能这样耗下去,面子什么的,她不要了。
明迁鹤起身走向他跟前,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胳膊,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这人毫无反应。
她又环住他的腰身,坐起来装可怜。
“可怜我明明年纪那么小,家人也找不到了,眼睛也瞎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发善心要帮我寻人,居然出尔反尔。”
她还真流下几滴眼泪,抬头将这副可怜模样露给他看。
应久江险些坐不稳,他的手无处安放,从未有人敢这样对着他撒泼。
她还是没听见他有什么反应。她错了,这人心软什么啊!心硬得不成样了。
豁出去了!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剑峰山上说你欺骗无知少女!骗人感情……唔!”
他捂住了她的嘴,眉心紧皱,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帮你寻。”
“真的?”
“不骗你。”
“没关系,你就告诉我,魔族殿主的尸骨在何处?剩下的我自己来。”
“等天明我带你去,先进屋。”
“哦。”
人走了,清静许多。
应久江平复情绪起身行礼,“师父。”
年峖面色有些怪异,但他还是应了。
“无事,为师刚出关,来看看你。”
他白须眉下的眼神揶揄,应久江想解释但无从解释。
年峖转身负手,闲庭信步地离开院子,真是老了老了还撞见年轻人腻腻歪歪,老脸挂不住啊。
应久江忍不住想,她或许真是老天派来克他的。
他的脚步走过明迁鹤房间的窗户,窗口大开,她坐在窗边。
“你不许和人提今晚的事。”
他像是生怕她又开始撒泼,“好,我不说,我带进棺材。”
“哦,明天要是看不见你,你等着!”
日出时她就在门外守着,还是如愿等到了。
去时的路上,她并没有心情说话,应久江也未发一言。
“若论事实,他杀了你的顶头上司,你不恨他吗?”
恨?什么叫恨?
要杀了他再锉骨扬灰吗?
那她该恨自己无能,杀不了。只能想尽手段去乞求。
该恨自己为什么要听殿主的话去神境,去夺什么异宝,“死”在里面一千年。
若是不去,她五百年前就算同殿主一起葬身在应久江剑下,也好过如今这般。
魔不成魔,人不像人。
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对方正直仁心,一步步欺骗,只为了达到目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伤物之林。”
又回来了。
他带着她走进一座深山里,伸手解除眼前的阵法,一座坟墓显现。
“这里是明昊的墓。”
墓?她根本不信!
她不信他们这般痛恨殿主,还能给他一方墓地。
她努力放平语气,不想让他察觉异样,“你为何会给他建一座墓碑?”
不该是纵使身死,也要锉骨扬灰的吗?
“生前为魔遭万人恨,死后建一座墓,立一道碑,来世成人不再造无辜杀戮。”
明迁鹤摸索着向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墓碑,她细细描画着碑文。
明昊之墓。
不是魔族殿主明昊,也不是杀神明昊,只是明昊。
她俯身跪地低首,唇边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更衬得她阴险无德了啊。
原来真的有人如此宽容,心胸开阔。
殿主,原来真的有人在你死后就不恨你了。
生死分明。
她的鼻尖酸疼。
不!不可以流泪!初生时邪魔吞噬她,她没哭,幼年时被魔宫里的人欺负,她没哭,刚成人时被扶纣折断羽翼她更没哭。
她永远只会靠杀戮去解决一切。
所有的眼泪她通通化为杀戮。
可现在她能怎么办,他是唯一一个为殿主建墓的人,是唯一一个祝愿殿主来世有好下场的人。
殿主,我该怎么办,没人教过我该怎样面对这般心怀至善至义之人啊!
连你也不曾。
应久江半跪在她身旁,粗粝的手抹去她的眼泪,“别哭。”
“我……没哭。”
语调哽咽,但她不会承认,她不愿意让他看见她这副模样,从来无人见过。
应久江转过了身,走向不远处的树下,眼神不再落在她身上。
泪水晕染白绫,滑过唇角,滴落点点水迹在墓碑前。
她俯首在墓碑前,双肩颤抖,指尖因为用力扣住墓碑而泛白。
应久江听见了她压抑的、细细的抽噎声,他默默离开了原地。
这里除了明迁鹤和明昊的墓,再无其他。
明迁鹤不再压抑哭声
她哭,哭自己为何早早就“死去”,哭殿主早早离世,哭自己阴暗无底线,更哭……应久江替殿主建墓。
明明他们是天生的敌人,他却在殿主死后愿意给予一丝诚挚的尊重。
殿主已死,那个在自己爬出杀魂之域时,向自己伸出双手牵住她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是魔族殿主明昊,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叫鹤,明迁鹤,孤高独立,任天翱翔。”
回忆终成过往,她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了,她活着还能做什么呢。
杀回魔界,重建魔宫,为殿主修陵。
她重新站立,泪水消失,单手覆在墓碑上。魔宫她要回,魔界往后也要由她主宰。
良久,她坐在墓碑前,手上摆弄着随意摘下的花。
应久江挨着她坐下,“我可以听听你和明昊之间的故事吗?”
最后一片花瓣摘下,她缓缓开口。
“家中长辈受过他的恩惠,临死前嘱咐我要找到他的埋骨地。可是三界太大了,我根本无从得知,但……老天或许还是眷顾我的。”
让我遇见了你。
应久江静静地听着她说。
“意外吗?居然有人受过他的恩惠。”
“是有点。”
“不怪你,世人都觉得魔族可憎。”
不怨任何人,魔族就是所有负面词的代表,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看见一条蛇是不会有人分辨有毒无毒的,同样的,若是轻信魔族,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迁鹤靠在墓碑上,面上带着笑意。
她靠着墓碑也没事,殿主不会说她,他只会由着她。
“你要替我保密,不许和别人说半个字。”
“好,我带进棺材。”
“年纪轻轻别老提棺材棺材的。”
“怎么了?”
“不吉利。”
应久江轻笑,她也信这个吗?
“好,那我放进心里,谁都不说。”
“拉钩。”
明迁鹤伸出小指,她微凉的手背附上一抹温热,他勾住了她的小指。
“拉钩。”
两人走出深山,沿着因走过的人太多而形成的小径,两道高挑的身影逐渐远去。
应久江走在她前头,她倾身靠近他,“所以,现在能让我摸摸你长什么样吗?”
她还真会得寸进尺。
应久江立在原地,微微躬身,“随你。”
虽说她看不见,但以她的直觉……
也感觉不出什么就是了。
“我虽看不见,但也知道煦玉定然是丰神俊朗,神姿夺目。”
应久江听她瞎扯。
“你那是没感觉出个所以然吧。”
“闭嘴,有时候不准那么诚实。”
“好。”
她背着手走在前,神在在的。
“伤物之林太危险了,你把我送到灵界别的地方去吧。”
“我可以陪你。”
他跟在自己身边,招灵镜没机会出来。
“不,你看不了我一辈子,我总要自己走出去。”
他退一步,“我先在你身边几天,待你熟练后再走。”
“也行。”
各退一步。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吗?”
“没有。”
“那我还真走运了,能得剑峰大师兄一番教导。”
他原本想,若是她愿意,他可以收她为徒,但他现在……莫名地说不出口。
“无事,我正好有闲。”
他没看见,明迁鹤嘴角是上扬的。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要寻一个人,好像是一个年轻男子。”
一个好像很多年前就忘记的人,她不记得和他的过往,只隐约记得要找到他。
找到他做什么呢?不记得了。
“我帮你找。”
“可是,我不记得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模样姓名。”只是偶尔,她能在梦中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而且一千年了,此人或许早已离世。
明迁鹤轻叹,果然,一谎要用万谎来圆。
应久江眸色微暗,什么人能让她明明已经忘却,还要一直寻呢,他很重要吧。
“总会找到的。”
“借你吉言。”
物是人非,找不到也无所谓,时空的长河冲刷下已经没有意义了。
两人的脚步忽而一顿,有东西在向他们靠近。
“心鹤,提剑。”
“嗯。”
这气息,是林中的魔兽。
浓烈的湿土味裹着泥潭腥气靠近,是沼泽魔兽,力气极大,但没有灵智,不太聪明,它将两人当作了食物。
应久江站在远处,他不会插手,以她如今的修为可一搏。
然而下一刻,他不禁蹙眉,凝望着那道背影。
魔兽嘶吼声在明迁鹤正前方,她后退几步,脚尖轻点借力一跃空中,长剑直插魔兽心脏。
只是眨眼的一瞬间,魔兽轰然倒地。
应久江不是惊于她的速度,而是她的剑仍然没有抽出,剑在体内旋转,她将魔兽的心脏捣碎了,剑身靠近头颅,轻轻划过脖颈,头颅与身体断开。
仿佛做过千万遍一样的熟练。
他绝对没有多心,她修的剑道,一定比常人凶恶。
甚至,他有预感,她修的剑法或许也是招招致命、断绝生路的。
从前何种经历,让她小小年纪变成这般,他无从得知。
“解决了,走吧。”
“想去哪儿?”
“你定。”
应久江带着她进入五真岭,五真岭地处灵界北域且是盛产灵药的地方。
岭中基本已被人探寻过。
“五真岭虽说危险度不高,但人不少。”
“怕我遇见强者?”
应久江不说话。
“放心吧,我有保命手段,死不了。”
“手镯你且带上,这手镯可挡下我全力一击。”
明迁鹤想到那个取不下来的手镯,她并不是很想要。
应久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将手镯递进她掌心,“你随时可以取下。”
她接过手镯试探,禁制已经没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