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招灵镜的笑声吵得很。
好吧,她承认,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误人子弟了。
“我偷偷告诉你,我爹说,大将从前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她很厉害!”
“你可以觉得她厉害,但是不可以学她。”
“为什么?”
“她是魔,生性如此,而你是妖族公主。”
“妖族公主怎么了?妖也有暴戾、嗜血成性的。”
“公主,你是吗?”
“我不是!”
我不是!我是九尾公主,我要修炼成九尾一族的骄傲!
秦月不会忘记爹爹的教诲。
“嗯。”
“我只是想,有朝一日,我也能拥有那般能力。”
“那,祝你日后成功。”
秦月的头顶传来她的祝福,似诵经文,“公主,大将已死,来日愿你成妖之圣,此生勿步她后尘。”
嗯……怎么突然感觉好困……
不行,不能睡!
秦月抖抖耳朵,她从明迁鹤怀中跳出,化成人形。
“可惜,你不能见物,不然我都带你去看那幅画像了,虽说被毁得不成样。”
明迁鹤半靠着,指尖缠绕发丝,弯唇一笑,“日后我复明了,你再给我看看。”
秦月忽然觉得她很割裂。
妖族通常会以气息辨别来人,但眼前人明明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却好似有上天入地之势。
她晃晃头,好像出现幻觉了,她看见了一双黑羽大翼在鹤姐姐身后。
真是魔怔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秦月呆愣在原地,好半晌脑子才找回来,“好啊,那时候我就去复回宗找你。”
那个时候明迁鹤早就不在复回宗了,不过也不影响她来妖族皇宫。
“你会在妖界待多久?”
“不知道哦。”
“没事的,有我护着你,想待多久都行。”
“好啊,你护着我。”
秦月有些飘飘然,第一次有人说需要她保护诶。
“嗯!”
繁星闪烁时,秦月离开了,明迁鹤独自坐在殿内。
“你可别玩得忘乎所以,你该提升你的修为了。”
明迁鹤手心凝聚出灵力气团,但甚是微弱,从前在她眼中不堪一击的存在。
筑基中期,不出两月,她就能修到筑基后期。
“慌什么,我还有正事呢。”
招灵镜撇撇嘴,正事?不见得。
果然不出她所料,鹤说的正事就是和这个公主到处游山玩水。
一连几天,秦月两兄妹带着明迁鹤游遍了妖界南边。
魔都是这般喜好享乐的吗?挺巧的,她也是。
“鹤姐姐,你闻到了吗?”
“是子莘花。”
魔界的土地上开不出的花。
子莘花摇曳在整片山谷,星星点点花香四溢,山谷中央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自远处的瀑布而来。
秦月在花海里探出脑袋,走向明迁鹤。
“鹤姐姐,送给你。”
手上被递进一捧鲜花,芳香冲进鼻腔,不刺鼻,很好闻。
秦仞戳戳秦月的额头,“我这当二哥的怎么没有?!”
“二哥也有,等着!”
“你们兄妹俩还挺有意思的。”
“丫头还小,好骗,等她大点就不好玩了。”
你们兄妹俩都大差不差。
腾蛇太子当年可没这么省心,他不仅要和外人斗,腾蛇一族也不安分。
不过呢,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轻浮又好色。
“那日你说,腾蛇称皇?”
“千年前是。”
“因何被灭?”
“当年皇宫内斗厉害,纵使是太子扶纣也压制不住,堪称内忧外患吧,他连全尸都没留下。”
与一般的妖族夺位不同,腾蛇太子死后,皇宫才被九尾一族占领,皇室几乎被斩尽。
明迁鹤没什么太惊讶的,扶纣的死是必然,“他死了,剩下的都是些有心无能之辈。”
“中肯。”不然当初也不会守不住皇宫。
明迁鹤席地而坐,随手摘一棵草在手中摆弄,秦仞也学着她坐在地上。
她没再说话。
招灵镜起了兴趣,“怎么?你和他有仇?”
“你好奇?”
“你讲我就听。”
“没什么,扶纣此人浑身都是毛病,当年我还小的时候没少给我使绊子,只不过碍于殿主,才没弄死我。”
都要弄死你了还没仇呢?
“你这么软弱可欺?”
“他什么年纪,我什么年纪?那会儿还斗不过他,下贱玩意儿。”
招灵镜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有故事?”
“不记得哪年了,可能十几岁的时候,他想睡我,折断了我一只黑羽翼。”
“下贱玩意儿!”
亏得是她那会儿还在神境,但凡早出来百年,他下半辈子都别想留后!
“有一百多年了吧,哦不,一千一百多年。”明迁鹤嗤笑,“他的脾性,得不到就毁掉,可惜遇上我了。”
从她十七岁起,扶纣想留住雄性的尊严,就只有躲着她的份儿。
他没留个全尸确实是个遗憾,不然只能被她拖出来锉骨扬灰,他也该庆幸她“死”得早,还没来得及剁了他。
“如今我在,无人敢对你这样。”
“你?你跟我现在一样弱,还不如祈祷我早日解封。”
招灵镜翻个白眼,她在祈祷什么?这个魔女。她就多余说这句话。
“你别扯有得没得,你玩这么多天干了哪样正事?”
“你想让一个魔日夜兼程地修炼?那趁早回你的神境。”
招灵镜被气笑了。先不说神境在她出来时就不复存在。
再说她,她若是疲懒无志,魔族大将的位置不如让给自己这个神器坐!
“我不说了,你自己决定。”
“少啰嗦对你好。”
对,你说的都对,我无力反驳。
秦仞坐在一边,他敏锐地感觉到明迁鹤此时的情绪气息不太对,他也不敢问。
“二哥!给你。”
“哼,还是我要来的。”
秦月摆摆手,“不客气,下次我也不一定记得。”
秦仞跳起和秦月打闹,“好啊!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你哥的?”
秦月被戳中笑穴一般,一边大笑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秦仞余光瞥见明迁鹤唇畔带笑,他才带着秦月走远些玩闹。
“这个妖族二皇子有点意思。”
明迁鹤同意招灵镜这个说法,“确实,都说九尾是瑞兽,应运天地而生。”
但总归,也不傻就是了。
“我该走了。”
招灵镜:哈!我说什么?她闲不住的。
“秦月。”
“鹤姐姐?”
“我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明迁鹤将秦月送给她的花装进了玉瓶里,有灵力维持,月余都不会枯萎。
夕阳暖光照在幽蓝色的子莘花上,娇嫩欲滴,这样脆弱的花去了魔界,灵力也护不住。
“那颗灵珠,你先不要动。”
“嗯。”
“那灵珠作用可大了,遇到合适的时机能助你一举进阶金丹。”
“哦。”
明迁鹤明显心不在焉,招灵镜歪歪头没有追问。
殿主的宫殿后却一直有子莘花长出又枯萎,她从前虽不解他为何执意要在魔界种出这种毫无用处的花。
但她没时间去在意这些,她整日忙着“打架斗殴”、释放天性。
她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想到了当年的一些蠢货,被我收拾后居然妄想告到殿主那里,可笑,殿主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你从前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怎么了?”
“挺丰富的。”
“或许吧。”
日落时明迁鹤走出了院门,她留下信纸给沈之皖,走上了剑峰的长阶。
“要走?”
“还有一件事没做。”
黑夜的长阶上,只余一道月白衣衫的身影缓缓走上山门。
她记住了应久江的院子在何处,上山时磕磕绊绊地还是走向了院门。
“我给你指路你不听,偏要自己撞上去。”
“你别说话,不这样他不会让我进去的。”
这人几日前被她惹生气了,但他心软,试试装可怜。
招灵镜摊开翅膀歪着头,不理解但不反驳。
她月白的衣衫上点点脏污的尘土印记,手心也被擦破,血迹渗出,白绫上细碎的发丝垂落。
招灵镜来了精神,看她演简直是人生一大乐趣。
“煦玉?”
无人应她。
她拍拍院门,还是无人回应。
夜里山顶的风比白日里寒意更甚,单薄的身影坐在门前台阶上低着脑袋,好不可怜。
“要我说还是大师兄呢,这般佳人也舍得冷落。”
山间巡守的弟子躲在树后嘀嘀咕咕。
“乱说话,你想进规戒堂?”
一人捂嘴,“我不说了。”
“你以为大师兄听不见?”
“走走走!”
几人逃也似的跑下山去。
唤魔铃轻响,明迁鹤面带喜色奔向院门,“煦玉!”
应久江说不清楚此时的感受,看着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洁地向他奔来,心中那口气霎时消散。
和她计较什么呢,她或许真的无父无母,也不知从前怎么过来的。
“小心。”
“你不生我气啦?”
“我……没有。”
不是生气,难以解释。
“哦。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语调有些生硬,“进来吧。”
她胜!
招灵镜:果然什么人都有他的报应。
明迁鹤坐在亭中,应久江轻轻挥手,尘土不见,发丝不乱。
手心的擦破处也复原。
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筑基期的修士,不会这般脆弱。
就只能是,她故意的。
“我要走了。”
“去何处?”
“不知道咯,走到哪里算哪里。”
“你想去寻那个人。”
“聪明,说对了。”
什么人能让她如此固执地找寻,并且,还是魔。
“带着我给你的那柄剑。”
明迁鹤扬起嘴角,“我可没打算还你。”
她抿唇,沉默了一瞬。
“问你个问题。”
应久江挑眉,明白这才是她的目的。
“问。”
“你当年斩杀魔族殿主后,他的尸身怎么办?”
这与她要找那个人有何关系呢。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的,但他不想。
轻飘飘的两个字传入明迁鹤耳中,“忘了。”
忘了?!骗鬼呢?!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嗯。”
嘴里没一句实话,谁说宗门人正直老实的?!
“你上次答应了我,说我日后想起来就帮我寻人的!”
“我……有说过吗?”